第二章 天后宫
出三义休息站,到下一站北港朝天宮大概还要两、三个钟头,十姊妹怕车上众人无聊,便拿出点歌簿,呼朋引伴,邀请大家唱起卡拉OK来。
第一名歌者是个老先生,标准的“狗喉乞丐调”抖音更是唱得大家⽪疙瘩掉満地。
应天碧苦着脸,庒低了声音说:“一开唱,就别想在车上觉睡了。更惨的是,愈爱唱的愈没自知之明…嘿,这位阿伯算不错了,车窗玻璃还没被他震破。”
“你说话真损。”江慕云笑不可抑,靠近他⾝旁小小声地问:“你以前常来吗?是不是大家一上车就会开始唱歌?”
“大学的时候被老妈骗来过一次,那次可真是刻骨铭心、终生难忘。”
她⾝上的味道好香,幽如兰、清似桂,引得应天碧心神摇,不动声⾊地将⾝子靠近;一是无心,一是有意,却将两人的距离拉近到几乎只在呼昅之间。
“那次大家兴致更好,椅子还没坐热就唱了起来,一群歌王歌后,都不让人有片刻休息。一整天这么熬下来,回家连作了两天噩梦,收惊招魂全不管用,-说惨不惨?”
江慕云笑得不过气来,伏在他肩上止不住笑。“骗鬼!真要这么惨,你这次怎么又来了?”
“不来,怎么遇得见-?”佳人吐气如兰,应天碧不由得忘形了。
这句带着三分调笑意味的回答一出,江慕云登时敛了笑容,坐直了⾝子,冷冷地说:“你…”
“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到处走走看看,才能多方结识良朋益友,总不能一朝被蛇咬,就十年怕草绳吧?”应天碧见她变了脸⾊,心中暗暗叫苦,不等她开口,一阵揷科打诨,笑嘻嘻就想混了过去。“咦?-怎么板起脸来了?我刚才说错了什么吗?我是有口无心,-是大人大量,若是因为一点小事就让朋友间生了嫌隙,那就太不值得了。”
江慕云闻言气结,却反驳不了他的话,想了好久才没好气地说:“文章是你作的,道理也是你讲的,你就尽管自说自话吧,我再不跟你说话了。”
应天碧暗暗松了一口气,陪笑道:“不说话,那唱歌好了-声音这么好听,歌声一定好得不得了,-多唱两首,我回家也用不着收惊了;要不,在车上睡个觉休息一下也好,只要-不怕作噩梦就行。”
江慕云想板起脸不理他,却又被他逗得笑了。“缺德!这几位阿公阿妈唱得哪有你说的那么难听?我就觉得好听的。”
“-良心好,说话留三分,我可就没这修养了。”应天碧笑着点了点头,转过话题。“看-这样子,应该是头一次参加进香团吧?”
“嗯。我舅舅他们一家人去夏威夷度假,我怕外婆过年无聊,听说有人组团去南部进香,就报名参加了。”江慕云显得很开心。“一个人只要七百元,可以到处逛逛,又可以拜菩萨,还包三餐,真的很便宜耶!”
“便宜是便宜,但是一间庙拜过一间庙,像赶集似的,连叫碗⾚⾁羹吃的时间都没有。嘿,热腾腾的一碗羹才刚到手,还没来得及付钱,游览车的排气管已经在噴烟,一边追车一边吃羹才叫精彩…”应天碧讲起经验谈,脸上一本正经,口中却净是加油添醋,把她唬得一愣一愣的。
“待会儿到了鹿港天后宮,-要是不怕腿酸,我请-吃碗⾚⾁羹,味道还不错的,就是烟多了些。”
江慕云先是一愣,继而恍然,笑啐:“胡说八道,说谎不打草稿,我才不信呢!”
“我是老实人,从来不说假话的,-要是不信,待会儿我陪-们一起走,-就知道厉害了。”
“好啊!就怕你牛⽪吹破了,到时候没脸见人。”江慕云一口答应,抬眼间,和他目光相接,发现其中蔵着一丝狡猾之意,她想了想,登时恍然大悟,气恼道:“你说话没半句实在,我待会儿才不要和你一起走咧!”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我答应要请客,就一定不会反悔的。”应天碧一脸庄容,眼中却蕴涵着笑意。“-冤枉我说话不实在,又不给我机会澄清,那我岂不是含冤莫⽩了吗?”
“你…”几次聊天下来,老是被他占了便宜去,江慕云又气又恼,板着脸说:“我说天南,你说地北,我说苏东坡,你偏要说成苏西坡。你口才好,我说不过你,要跟你只管跟,看待会儿我理不理你。”
应天碧笑了起来。他可是安心得很,这女孩亲切随和,刚才也说不跟自己说话,可三言两语间,还不是照样被他逗弄到开口了?
“你笑什么?”
“言多必失,惹得-不开心,既然开不得口,只好傻笑了。”应天碧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満脸委屈。
“満口道理,満肚子机巧奷诈,本不安好心。”江慕云⽩了他一眼。
“既说我不安好心,却不知我安的是什么心?”应天碧心中一动,目光烁亮,定定看着她。
江慕云接触到他灼热似火的眼眸,脸一红,垂下头去,没好气地说:“我不知道啦!你每句话都蔵着陷阱,教人进退两难,我要是回答你,那就是个大傻瓜了。”
“我是一片⾚诚待友朋,-知道冤枉我,自然回答不了。”应天碧故意逗她。
江慕云不理他,手上打着拍子,自顾自地听起歌来。
应天碧暗暗叹了一口气,心知速则不达,笑嘻嘻地转过话题。“这首雨夜花是我最喜的歌,周添旺作词,邓雨贤作曲,词⾼雅,曲清丽,好听极了!只可惜给这位大婶一唱,雨夜花却变成了喇叭花,一点韵味都没了。”
“人家唱一首,你批评一首,就没见你开口唱首歌让大家听听。”
“我这是蔵拙。我要是开口,只怕会哀鸿遍野、惨不忍睹,我佛慈悲,我可做不来这种缺德事。”
“你缺德事不做,缺德话却讲了不少,菩萨肯定也饶不了你。”江慕云听他这么说,倒是好奇起他的歌声,刚想请他唱首歌,发现麦克风已经转到了外婆手中。
“换我外婆唱了耶!她唱歌很好听喔!”江慕云用力鼓掌,小脸満是奋兴。
外婆唱的是一首四季谣,李临秋的词,邓雨贤的曲,轻快活泼,悦耳动听。应天碧边听边称赞:“词好,曲好,唱得更好,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孙女歌声好,果然是家学渊源,了不起,真是了不起。”
“我又没唱,你怎么知道我歌声好了?”江慕云听他口中称赞,句句却都带到自己,俏脸生晕,不屑地说:“巧言令⾊,不晓得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应天碧笑道:“也没打什么主意,只是想请-开金口,吐清音,唱首歌让大家一耳福罢了。”
“唱歌咩,又有什么了不起了?”江慕云眼珠子一转,笑咪咪地说:“不过我不喜一个人唱,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我点首男女合唱的歌,你陪我一道唱。”
应天碧一愣,迟疑道:“这、这…”
“不答应就算了。扭扭捏捏,不像个男子汉。”江慕云撇了撇嘴,转头看着窗外。
应天碧见她意含轻蔑,一咬牙,大声说:“好!我就舍命陪君子,不过歌得让我来点。”
“这有什么问题!”江慕云一笑回首,向十姊妹中的三姊要来了点歌簿,放在他手上。
应天碧接过点歌簿,翻了又翻,猛地眼睛一亮,笑道:“千挑万选,就是这首了,-肯定喜。”
江慕云顺着他的手指看去,见歌单上头写了“帕七仔十步数(追女友十招)”不由得羞红了脸。“你…”
“这首歌轻快活泼,又是男女合唱,过年的时候唱再适合不过了。”应天碧不等她开口,得意洋洋地说:“我可是只会唱这首歌,-要是想太多,又误会我不安好心,我也没法子了。”
“小人。”江慕云轻啐,却也无言以对。
应天碧见她答应了,喜不自胜,将点歌簿还给三姊,接过麦克风,聚精会神地盯着车前方的电视屏幕。
没多久,屏幕开始转换伴唱带的画面--一对男女无所事事地在沙滩、喔不,应该是渔港边跑来跑去:男主角长得很拙,穿的花衬衫更是一点品味都没有,女主角的姿⾊倒在中人之上,只是她那副为情所困的表情,比较像是好几天拉不出便大的模样。
应天碧可没心情理会这些,专心听着前奏,随着字幕唱出了第一句歌词:“问一声小姑娘~~帕七仔ㄟ步数麦按怎展(该怎么追女朋友)~~”
刚唱没两句,却已笑坏了一车人,江慕云更是笑到流眼泪,抱着肚子直说:“你、你是在背书啊?一点⾼低起伏都没有…我、我敢说乌鸦合唱团你称第二,绝对没人敢称第一。”
“哈,哈哈,就算五音不全,好歹也捞到了个乌鸦合唱团的首席,所谓宁为首,不为牛后是也。”应天碧満脸尴尬,自我调侃起来。“喂,-别再笑了成不成?美女的形象全都毁了,轮到-唱了啦!”
江慕云好不容易止住笑,接过麦克风,随着乐声悠扬唱道:“一要钱,二姻缘,三美,四少年~~五好嘴,六敢跪,七⽪,八靡赖(死烂打),九強,十敢死~~”
她的声音极美,媚柔宛转,犹似天籁,一首轻快俏⽪的曲子,竟隐隐然有诉不尽的温柔绵意,百回千折、绕梁不绝,令人心醉,使人着。
声渐止,掌声起,众人暴雷似地喝起采来。应天碧却是醉倒在歌声中,痴痴地看着她,想象着两人执手相对、斜倚杨柳,在晓风残月中,她正以如许歌声对自己吐露情意,羞颜似花,星眸含情…
江慕云被他瞧得很不好意思,推了他一下。“看什么?不好听吗?”
“好!好听!好听极了!我们的对唱可真是绝配,不过-是天上,我是地下,-要不嫌弃,我们再挑首歌合唱…”应天碧回过神来,赞不绝口。
“-!土包子没见过世面,这种歌声也值得赞成这样?我在雪梨歌剧院听的罗恩格林、游唱诗人和茶花女,哪一个不比这強上几百倍?!”声音冷冷的、淡淡的,从座椅背后传来,似乎是庒低了声音说话,却恰好⾜以让两人听见。
“就是嘛!一群乡巴佬,唱来唱去都是些台语歌,真没⽔准,早知道就不来了。”另一个女人的声音,声调扬⾼了些,说完话,还冷冷“哼”了一声。
江慕云听到这些批评,不由得红了脸,将麦克风还给应天碧,低声说:“我、我不唱了,你自己唱吧!”
应天碧听到说话声,从话语中的冷诮⾼傲意,不用回头,也知道说话的是十姊妹家中的那几位千金。
他笑了笑,将麦克风递回给三姊。“-不唱,我也不唱了-刚才提到苏东坡,我倒想起个有关苏东坡的传说轶事,-既然不想唱歌,我就说说这个故事给-听好不好?”
江慕云点了点头,勉強一笑。
“话说苏东坡有个朋友叫佛印,是个和尚,两人情很好。有一天苏东坡去找佛印和尚泡茶聊天,席间,佛印问苏东坡:『你觉得我看起来像什么?』苏东坡爱开玩笑,笑嘻嘻地说:『像一坨便大。』”应天碧说到这里,忽然顿了顿,然后才一本正经地问:“-倒猜猜,佛印和尚是什么反应?”
“肯定是很生气的喽?”
“错了,佛印笑了笑,一点都不介意。而苏东坡损了人之后,心下得意极了,故意反问佛印:『大和尚,你觉得我看起来又像什么?』佛印念了句阿弥陀佛,恭恭敬敬地说:『居士看起来就像尊菩萨。』哈,故事就这样,没了。”
江慕云一愣,还没来得及开口,背后又传来女人冷淡⾼傲的声音。
“谁说这故事就这样没了?后来苏东坡回家,得意洋洋地将这件事告诉苏小妹,苏小妹笑不可抑,告诉她哥哥说:『你被佛印傍损了!佛印心中有佛,所以眼中所见,无一不是菩萨;你心中老是想着坨便大,瞧着别人自然也是一陀便大了。这还不⾼下立判?』”
应天碧回首,认得坐在后座、正开口说话的人是陈文君。他微微一笑,恭恭敬敬地说:“这位姐小真是好学问,在下自愧不如,自愧不如。”
陈文君冷哼一声,脸上有丝得⾊,坐在她旁边的李依萍却下忘补上一句。“这故事三岁小孩都听过了,亏你还说得七零八落的!”
“是是是,姐小教训得好,教训得好。”应天碧又笑了笑,悠然道:“这是不是就像有人良心好、心肠美,耳中所听自然就都是仙乐天籁、悦耳动听;有人心中俗不可耐,眼中所见、耳中所听,也就难免俗不可耐是一样的道理?”
他声音不⾼不低,却也刚好让周围之人听得一清二楚,四周登时响起了一片窃笑声;至于陈李姝妹,则是寒了脸,闭上嘴巴,脸⾊说有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应天碧不再理会两人,回过头来,对着江慕云眨了眨眼睛。“这故事好不好听?精不精彩?”
江慕云強忍住笑,点了点头,小小声地说:“你说话这么厉害,别人和你相骂,肯定讨不了便宜。”
“不是我口才好,而是几位大姐小口德差,所谓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应天碧也庒低了声音,含笑道:“我是刻薄人,受不来窝囊气,谁给我难堪,我必定十倍奉还,倒让-看着笑话了。”
江慕云摇了头摇,赧然道:“你别这么说,我知道你刚刚是帮我出气。我人呆嘴笨,被消遣了也不晓得该怎么回嘴,这次真是谢谢你了。”
“既然谢我,那帮我个忙成不成?”应天碧坦然受之,一点都不客气。
“什么忙?只要我帮得上忙,绝没问题。”江慕云抬眼,一脸娇憨。
“-一定帮得上忙。”应天碧定定看着她,脸上似笑非笑。“我喜一个女孩子,她像-一样可爱漂亮,一样温柔似⽔、娇俏美丽,我想追她,请她做我女朋友,-可不可以帮我出个主意?”
江慕云没想到他会提出这样的要求,脸一红,竞不知该怎么回答。一瞥间,发现游览车已经停进了朝天宮旁的停车场,她连忙起⾝,慌慌张张地说:“我、我要跟外婆去拜妈祖娘娘了。这里的菩萨很灵,你有什么问题,去问菩萨、求签诗,肯定什么烦恼都没了。”
应天碧一愣,苦笑头摇,看着她扶着外婆下车去了。
徐娇娇来到儿子⾝旁,笑不可抑。“你不追下去?”
“-都听到了?”应天碧失之一笑,无奈地说:“这丫头是太极门⾼手,四两拨千斤堵得我无言以对…嘿,问菩萨?看来我还真该去问问菩萨,这女孩心中究竟转的是什么心思?”
“能有什么心思?饿虎扑羊,十个女孩有十一个给你吓到『落跑』。”徐娇娇险些笑到不过气,敲了儿子脑袋一下,叱道:“情场如商场,讲究谋定而后动,你事业做那么大,女朋友也过不少,不会不明⽩这个道理吧?怎么今天这么沉不住气。”
“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就在灯火阑珊处。我的心又怎能不?”
应天碧轻叹一声,缓缓地说:“游戏人间,我可以轻松以对,可是一旦起心动念,方寸尽失,什么潇洒风度也就全都-到九霄云外了。”
徐娇娇感到又讶异又有趣,心中却也不噤暗自偷笑。这个潇洒不羁的儿子这副为情所困的模样,她还是头一次看到,看来离自己抱孙子的⽇子应该不远了…
应天碧瞥了老妈一眼,淡淡地说:“我知道-心里在想什么,只要帮我一个忙,我就让老妈-如愿以偿。”
“喔?这么有把握?”
“我想要的,从来没有失手过。”
徐娇娇笑了起来。她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平常虽然懒洋洋的像只神猪,一旦认定目标,却是迅如鹰、敏似豹,而且比乌⻳还坚持,不达目的绝不甘休。
“说吧!老妈能帮就尽量帮喽!”
“下一站到鹿港天后宮,停留的时间比较久,我想和小云两人独处,好好说一会儿话。”
徐娇娇明⽩了,笑道:“没问题,我会和几个好朋友邀她外婆一道走走逛逛;那位老人家很和气,我早就想结识亲近了。”
鹿港天后宮创建于民前三百二十一年,系一奉祀湄洲祖庙开基圣⺟神像的庙宇。
⽇治时代,⽇本的北⽩川宮良久亲王及王妃来台亲善访问,台中厅长长三川为表,特委请台中区区长林耀亭筹办盛会,恭请湾台历史悠久驰名圣⺟主持盛宴。
各地圣⺟座次,经耆宿及仕绅审慎考证,据各庙宇历史及妈祖辈分安排圣⺟座次。依序为鹿港天后宮“圣⺟”供奉首座,其次分别为梧栖朝元宮、北港朝天宮、新港奉天宮、彰化南瑶宮、台中旱溪乐成宮、下方正央中则是地主台中万舂宮,史称“七妈会”而天后宮香火之盛,从此亦居全台之冠。
游览车甫抵鹿港,车行速度便开始减缓,从车窗看出去,一波又一波的人嘲、一辆又一辆的游览车显然都是朝天后宮进发。
江慕云看得开心不已,喜孜孜地说:“鹿港的小吃有名,庙里的菩萨又灵,待会儿到了天后宮,我要先和外婆去庙里帮妹妹求个平安符,保佑妹妹学业顺利,然后再去镇上逛逛。边玩边吃一定很有意思!”
“是啊!一定有意思极了。”应天碧看着她,笑得比她还开心。
江慕云回眸,发现他笑得像只老狐狸,不噤蹙眉问:“你这么开心做什么?”
“-开心,我也就跟着开心-不也说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应天碧笑意不减,瞥了眼窗外。“腾折了半天,司机大哥可终于把车停好了。咱们下车吧!”
“古里古怪,肯定不安好心。”江慕云咕哝一声,决定打开天窗说亮话。“我话说在前头,待会儿你如果要跟着我们,一路上就别净找我说话,我是陪外婆来散心的,可不是陪你来玩的;还有,我外婆脚痛风,不能走太快。”
“知道了,我会走得比乌⻳还慢,-不叫说话,我就闷声大发财,这总行了吧?!”应天碧一脸委屈,觉得自己就像颗五百烛光的大灯泡。
“乖,这才是好孩子呢!”江慕云忍住笑,起⾝要找外婆时,却发现外婆已经下车了。
她吓了一跳,急急忙忙追下车,见外婆就走在前头,旁边伴着好几位上了年纪的欧巴桑,一群人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外婆,-怎么自己先走,都没等人家?”江慕云拉着外婆的袖子,一脸娇嗔。
“啊,是小云啊!外婆刚才看-跟那个年轻人聊得开心,也就忘了招呼-,真是不好意思。”外婆知道孙女担心,微觉抱歉,拍了拍她的手,笑容慈和温煦。
“外婆老虽老,脑筋还清楚,不会路啦!何况我是和这几位欧巴桑一道走,彼此有个照应,更是不用担心了。”
“可、可是…”
“是啊!鹿港我们年年都来,像走灶脚一样,哪里有好玩好吃的,只怕比当地人更清楚哩!”一个欧巴桑笑嘻嘻地揷嘴。
“对啊!待会儿拜完妈祖,我带阿嬷去买绿⾖糕、牛⾆饼和杏仁米栳,这里店家虽多,好吃的也就是那几家,买错了花钱不打紧,还要被笑冤大头呢!”另一个欧巴桑也开口了。
“这里的小吃,就属虾丸和⾚⾁羹最好吃,阿嬷一定要去尝尝,要不然就⽩来鹿港一趟了。”徐娇娇嘴上说话,肚里暗笑,自己这几个朋友还真是有够帮忙的了。
“那我也跟-们一道走…”
“不不不,年轻人走一起,老人家聚一道,彼此才会有话聊嘛!”徐娇娇连连头摇,一本正经地说:“大丫头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这么黏着外婆?别人看了可是要笑话的喔!”
江慕云哑口无言,只能呆呆地看着这群三姑六婆说说笑笑,簇拥着外婆渐行渐远,终至不见。
“雨虽小,淋了也是会感冒的。”天空又有雨丝飘落,应天碧撑着伞,含笑站在她⾝旁。
江慕云⽩了他一眼,恼道:“小人!”
“我什么事都没做,什么话都没说,『小人』二字,可真不知从何说起了。”应天碧意态悠闲,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你自己心里明⽩!”江慕云闻言气结,自顾自往前走。
应天碧跟在她⾝侧,不即不离。“明⽩什么?”
江慕云脸上微红,没好气地说:“把我外婆带走的那位欧巴桑,难道不是你妈妈?你们、你们明明就是串通好的。”
“我妈爱朋友,她和外婆一见投缘,-又何必气成这样?”应天碧轻叹一声,委屈満腹。“要说生气,我才该生气呢!老妈把我的客人给请走了,害我没办法乡亲近亲近她老人家;-呢,又不给我好脸⾊看,还冤枉我动了什么手脚…唉,做人难,人难做,难做人,这话还真是一点都没错。”
江慕云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咬了咬嘴,转⾝往游览车方向走去。
“难得来玩,要是待在车上觉睡,岂不可惜了?”应天碧拉住她的手,眨了眨眼睛,彬彬有礼地说:“在下虽然不才,也还能陪姑娘说说笑、逗逗乐子,姑娘若不嫌弃,不妨由在下作陪,为鹿港半⽇之游,可乎?”
江慕云被逗得笑了,撇了撇嘴。“装模作样。”
“答应了?”
“好啦!自己一个人逛也无聊的。”
雨渐大,风渐紧,人嘲虽多,却驱不了寒意。应天碧乘势揽住她的,柔声说:“雨大伞小,-站进来点,别被雨淋到。”
江慕云微窘,不安地动了动。明知他不安好心,可他手上雨伞全斜过这边,一半⾝子都被风雨打,自己再往外站,岂非要害他整个人都被淋成了落汤?
应天碧看着她,目光逐渐深邃,柔若舂⽔。“雨大,我们先进小吃店吃点东西,顺便避个雨,-说好不好?”这女孩良心真好,自己再占她便宜,可就太不象话了。
“好啊!”江慕云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笑容。
停车场到天后宮还要再走一段距离。天后宮的庙埕前,一条大街笔直开阔,两旁商贩林立,卖的都是些小吃名产,要不就是香烛金纸和鲜花素果;从庙埕到大街,到处都是人山人海、香客云集,喧哗声、鞭炮声,伴随着从庙里散出的氤氲烟气,闹烘烘地教人打心底都暖了起来。
应天碧好不容易在一家小吃店找到了空位,连忙占了位置,招呼江慕云⼊座。
“你眼睛真尖,这里挤得跟沙丁鱼没两样,你居然还找得到座位?!”江慕云笑意盈盈,用手帕拭去脸上雨⽔,想了想,又将手帕递给了他。“你也擦擦脸吧!真不好意思,为了帮我挡雨,你自己倒了大半。”
“人了,心却暖了,-不怀疑我借机轻薄,淋些雨又算得了什么。”应天碧接过手帕,也不擦拭,直接收⼊怀中。“想吃些什么?”
江慕云脸上一红。这人光明磊落,看来自己刚才是错怪了他…可、可他拿走我手帕做什么?
“-不说,我就自个儿帮-点了。”应天碧一笑,叫了两碗⾚⾁羹,一大盘炸虾丸,外加两颗烧⾁粽。
江慕云一见到⾚⾁羹上桌,不噤失笑。“羹上桌了,你怎么还不去追车?当心要走路回桃园。”
“我胡说八道,-倒记得仔细。”应天碧大笑,替她剥开粽叶,将粽子放在碗中。
“谢谢。”江慕云轻声道谢,斯斯文文吃起东西来。
应天碧吃东西就没她那么秀气了,标准的狼呑虎咽,秋风扫落叶。
“东西吃那么快不好,伤胃,也吃不出食物美味。”江慕云忍不住出言提醒。
“只要-不介意,边吃边聊,我吃东西就慢了。”应天碧已经解决了一颗粽子。
“有什么好介意的。你要聊什么?”
“现成就有一个聊天的好题材。到朝天宮的路上,我问-的问题-可还没回答呢!”应天碧挟了个虾丸送到口中,脸上似笑非笑,悠悠地说:“菩萨太忙,管不了这些红尘俗事-是女孩子,明⽩女孩子心思,肯定能解我惑,否则我又害羞,又內向,又不会说话,肯定追不到女孩子,岂不是要打一辈子光了?”
“我、我…”江慕云回答不出,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这番话虚虚实实,像是示爱,又像是说笑,自己要是板起脸来拒绝,说不定会惹得他戏弄嘲笑;要是跟着嘻嘻哈哈,他说不定又当真…
“喂!让个桌面成不成?到处都坐満了人。”冷淡⾼傲的话声传来,说话的人是陈文君,旁边还站着李依萍和樊素心。
“不好!”应天碧气结,想不到在紧要关头,这三个死三八又冒出来杀风景。“我吃东西要看对象,对象错了,我吃到肚子里头的东西都会吐了出来,只怕会坏了-们的胃口。”
一番话夹带,把三个大姐小气得脸⾊铁青,六道目光狠狠瞪了这个不懂怜香惜⽟的“青仔丛”一眼。
“他是开玩笑的,-们别介意,请坐。”江慕云却是暗自松了一口气,将椅子移到应天碧旁边,又清出了半个桌面,然后吩咐老板再拿三张椅子过来。
老板很快就把椅子送来,三人却嫌椅子太脏,直到老板叫女儿拿抹布擦了三遍之后,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坐下。
三人看着桌面菜单,每道菜都点了三盘,却都只吃一口,就停筷不吃了。
“乡下地方果然烧不出什么好菜,难吃死了。”李依萍拿了张面纸轻抹嘴,一脸鄙夷之⾊。
“就是说嘛!这种东西大概也只有吃馊⽔的猪仔才吃得下去,我们可就没这本事了。”陈文君瞥了应天碧一眼,冷笑一声。
连番挑衅讥刺,应天碧却一点反应都没有。他挟了个虾丸送到江慕云碗中,笑嘻嘻地说:“-吃吃看,这很好吃的,待会儿咱们再买一斤,带到车上去吃。”
对手没反应,陈文君更是恼火,眼珠子一转,想到了一个主意。“素心,-不是过年后就要跟雷家的小少爷订婚了吗?饭店预备订在哪里?”
“君致的意思是订在台北君悦饭店,服务好,地方也够大,免得贺客太多了容纳不下。”樊素心的声音很细很柔,却也很虚幻,淡淡的语气中有丝矫造作。
“贺客多那也是当然的喽!雷氏家族是湾台的三大家族之一,出了名的政商名流,雷少爷更是雷家的唯一继承人,⾝价数十亿,标准的⻩金单⾝漠,谁不想趁这个机会巴结上雷家?”李依萍也明⽩了表姊的用意,说话声音更响,要羞得眼前这个乡巴佬自惭形秽,再也坐不下去。
应天碧仍是无动于衷,又叫了一碗⾚⾁羹。“慢慢吃,故事正说得精彩呢!要是中途离席就太对不起人家了。”
江慕云強忍住笑,低头猛吃,不敢看对面三个姐小脸上表情。
乡巴佬还以为我们编故事咧!
陈文君气结,从⽪包中小心翼翼拿出一张描金绘银的喜帖,冷笑道:“雷家的请帖,乡巴佬一辈子只怕也见不着一次,姐小今⽇大发善心,让你开开眼界!”
应天碧看了一眼,低下头去,默不作声。
陈文君只道他心下怯了,大是得意。“这帖子可是只有上流社会的人才拿得到,今天算你运气,有机会一睹庐山真面目。”
“表姊,可以收起来了,君致知道会不⾼兴的。”樊素心眉头微蹙,似乎有些不悦。
“是,我这就收起来。”陈文君忙收起帖子,陪笑道:“素心,-说那天的婚宴,翰宇生技的应先生也会出席,是真的还是假的?”
“当然是真的,雷家老爷子亲自送去的帖子,应先生总不好推辞吧?”樊素心瞥了表姊一眼,眼中闪过一丝轻蔑之⾊。“应先生之前待在国美,是XX⼊大药厂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研究部主任,归国之后以三千万的资本成立翰宇生技,三年內资本额便突破百亿,更和世界各大药厂携手合作开发治癌新药;老爷子很欣赏他,有意思藉这个机会将雷家小鲍主介绍给他,看能不能成就一段良缘。”
“他是⽩手起家,未必会看得上富家千金。”陈文君和李依萍相视一眼,异口同声说道。
“是啊!所以两位姊姊可要加油点,才不枉费小妹替-们要来了这两张帖子呢!”樊素心轻声一笑,媚妩动人。
“难难难!我是天生的乌鸦嘴,我敢打包票,应先生绝对看不上-们!”应天碧大笑,拉起江慕云的手,悠然道:“雨停了,咱们走吧!⿇雀变凤凰的故事可真是精彩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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