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坐落于明山上昂贵地段,一栋改建后的庄园,以豪华傲慢的姿态宣示着雄厚财力,然而前院里一栋老旧的木屋,却突兀的与奢豪的主屋格格不⼊。
简朴的木屋年久失修,看来十分破败。
可它虽然破旧,里头却还是住着人。
深夜里,徐家宝躺在单薄的木板上,天冷地寒的,但她累了一天,倒也睡得香甜无梦。突地一阵喧扰的声音逐渐接近,将她吵醒。
“你一向看不起女人,现在该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吧!哼,我这个不被你重视的孙女,如今正主宰着你的命运,你觉得女儿是赔钱货,偏偏我老爸把我当成宝,女儿讲的话就跟圣旨一样…”
她睡眼惺忪的着眼,听出来那声音是她骄纵的表姊徐媛媛。
“现在你后悔也来不及了,从今天起,你就跟你的外孙女住在这里吧!”
早已不堪一击的木门,在徐媛媛毫不淑女的动作之下更加岌岌可危。
看到被徐媛媛用力推向前的老人,徐家宝吓了一跳。
“外公!”
徐万成缓缓抬起茫然的老脸,目光没有焦点地看向她。
她见状惊讶不已,才几天没见到外公,怎么他老得这么快?
“-⼲什么?”诧异、不舍,全化作愤怒,一起往徐媛媛⾝上发。
“唷,-不感我吗?在这种天寒地冻的夜里,本姐小没有躲在温暖的被窝,还给-送来-最亲爱的外公,怎么,-不是该感动得五体投地,还敢对我这么凶!”
“-还知道天寒地冻。”徐家宝边说边急忙拿棉被裹住外公瑟瑟发抖的⾝子“这种时候外公早该睡了,为什么-还把他带出来,也不帮他加件⾐服?”
“我知道-孝顺,特地带他来让-表现啊!”冷眼一睨,徐媛媛讽刺地说。
“-还没回答我的话。”徐家宝不由她模糊焦点,严厉喊道。
徐媛媛比徐家宝大上好几个月,也是徐家的嫡孙女,她自认比徐家宝美上好几百倍,可不知为什么,在这表妹面前她总有种气势矮了一截的感觉。
“我说出来,-肯定不知如何谢我。”深昅口气的故作神气,她睥睨的用鼻孔哼气。
“说重点。”
“好吧,听清楚喽,-不是一直很想孝顺爷爷,之前还千方百计的搬进来,现在我爸大发慈悲,让-有这个机会。爷爷以后就跟-住在木屋,让-这个外孙女好好孝顺他老人家。”
呵呵!看到徐家宝张口结⾆的样子真慡。
“-说什么?”
“我说,从今以后,爷爷就让-照顾了。瞧,我们才进来多久,-就让爷爷裹着-的暖被,怕他着凉,又急着扶他坐上-的,怕他腿酸。这照顾爷爷的工作,谁能比-做得好?”
“徐、媛、媛,-太过分了!”听完她嘴巴吐出不是人说的话,徐家宝气得想杀人。“-有没有搞错?我年纪轻,住在这间破旧的木屋也就罢了,外公几十岁了,-怎么可以让他住这种地方。”
“又不是我说的,是我爸的意思,有本事,-去找他理论啊!”见她脸上的怒意,有点心虚的连退好几步,可想想又觉得不对,虚张声势地起来。
她不用怕这种没有家教的野丫头。
“好,我们走!”徐家宝立刻牵起徐万成,又抓住徐媛媛的手。“去找-爸。”
“徐家宝,-⼲什么?”徐媛媛像是被捕鼠器夹到般直甩手。“-搞清楚,这里是我家,-有什么权利过问我爸的决定?”
“我是没权利过问舅舅做些什么,但外公是这个家的主人,他不该把外公赶到这里来。”
“徐家宝,”她说得一副理所当然“-难道不知道,这房子早在几年前就已经过户到我爸爸名下,徐家的户长是徐天宇,不是徐万成。”
她居然敢直呼外公的名字!
“徐媛媛,-的老师没教过-做人不可以忘本吗?-这个不肖的孙女,居然敢直呼外公的名字。”徐家宝怒不可抑,手底一紧。
徐媛媛的手被她抓得快痛死了。
“啊!杀人啦,爸、妈,快来救我啊!”娇生惯养的她哪堪得了痛,像被拉到屠宰场的猪仔般哀嚎起来。
“做什么、做什么,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汪、汪、汪!”
大宅灯火一盏盏亮起,庭院另一个角落的大狼狗也跟着狂吠,整个徐家陷⼊一片混。
“姐小,-怎么了?”徐家佣人先赶到,见到这番阵仗也不知该怎么办。
“家宝。”徐天宇也来了,低沉地喝道。
“媛媛!”刘沛兰在丈夫⾝后看到这个场面,心急如焚。
“家宝,快放开媛媛。”
“徐家宝,-这个没爹没娘的野孩子,快点放开我家宝贝媛媛。”刘沛兰⾼八度的嗓音,让人清楚原来徐媛媛是得自其真传。
徐家宝放开她,抬头严肃地望向徐天宇。她不是耝暴的人,只是徐媛媛的态度真的太过分了。
“家宝。”徐天宇看着外甥女,头痛不已。
大约半年前,她突然出现,拿着户籍证明自己是他姊姊徐小莞的亲生女儿。
她还说她很小的时候,曾经跟着⺟亲回徐家过,但他本记不得这回事。其实,也不需要提出什么证明,因为家宝简直和姊姊长得一模一样。
同样⽩皙的⽪肤、精致秀气的五官,让人有种弱不噤风的错觉,可她大大的眼睛里坚毅的眸光、小巧尖细的下颚每每遇人批判时⾼抬的角度,都让人不得不清楚,她,徐家宝,可不会任人欺负。
徐天宇想起那时,她说自己别无所求,只希望能住在木屋,并且对外公略尽点孝道--
“妈妈过世之前代我,要我在她死后,回家代替她孝顺外公。”
“恶心死了,-妈未免太假惺惺,什么回家孝顺外公,我看是回来分财产才是真的。”刘沛兰闻言呸道。
“舅妈。”她喊得有些不情不愿。“若我妈记得没错,外婆去世之前,曾经向外公要求那栋小木屋的所有权。”
而当时,徐万成看到徐家宝时有些愣住了,这⾝影、这脸孔,多么像她…“惠然?”他一时以为时光倒流,见到了少女时代的子。
“外公,我是家宝。”
“家…宝?”他拧起眉,想不起来她是谁。
“我妈妈是你的女儿--小莞,外公你不记得吗?我小的时候,妈妈曾经带我回来看过你。”
徐万成想起来了,小莞有个女儿,曾经带回来过,但他没给好脸⾊,住不到一天她们就走了。为了那件事,惠然还和他呕气呕了好久。
去年,有人通知他说小莞得肝病去世,他没去见女儿最后一面,因为公司当时有笔大生意他走不开。
“妈妈要我回来代替她孝顺外公。”
“我不需要-孝顺。”这辈子他最怨惠然爱女儿胜过他及儿子,所以连带地,他也恨小莞,甚至是眼前这女孩。
“外公。”徐家宝说得很坚持。“我不管你需不需要我孝顺,总之,我绝对会遵守对妈妈的约定。你放心,我不想要徐家的财产,但我会索取属于我的那一部分--小木屋,我要住在那里。”
她倔強地抬起下巴,眼神流露出无比的坚定,那模样,活脫脫像极了惠然--她总是不说话,却用表情和态度表现了她的不屈不挠。
“什么约定不约定的,-不要在那里胡言语,不要脸的人,谁说那栋木屋是-的!”刘沛兰马上跳出来嚷嚷。
沉默了一会儿,徐万成终于开口“这件事情随便。”
呼!徐家宝偷偷地松口气。
“爸,你怎么可以说随便她?!”见公公竟这样转头离开,刘沛兰惊恐地转向丈夫。“天宇,你说话啊,我们家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跑来一个外人,如果她要和我们分财产,那可怎么办哪!”
“不要再吵了!”徐天宇瞪了子一眼。“那栋木屋,确实是我姊姊的。”
木屋事件就这样告一段落,徐家宝也这样在木屋住了下来。
半年多的⽇子过去,徐万成在前阵子退休,没想到清闲的⽇子过不了多久,就出现痴呆的现象。
他最先是记不起来自己有没有吃过饭,然后开始胡喊着⾝边的人,还会对着空气说话。
“惠然,-给我生个儿子好不好?”
“哦,不对不对,我们有儿子了。惠然,-说天宇可不可爱?”
有一次徐家宝来看他,他更是拉着她不断喊“惠然、惠然,-终于还是回来看我了!-到底去了哪里?我都找不到。”
没想到他的痴呆越来越严重,今天夜里,他居然跑到徐媛媛房间。
“救命啊!爸爸。”徐媛媛尖叫着冲进徐天宇房里。“爸,你看爷爷啦,居然跑到我房里说要找。”
“惠然、惠然…”徐万成一脸傻傻的,嘴巴念念有词地跟过来。
“爸!”徐媛媛立刻跳到⽗亲⾝后。“你看,爷爷好恐怖哦,我不管啦,你把他弄走,看是养老院还是小木屋都好…嗯,对,就让他去小木屋跟徐家宝住在一起好了。”
“是呀,天宇,我看爸八成疯了。”刘沛兰⽪疙瘩全起,也附议道。
“惠然、惠然…”徐万成还是继续念道,不停在原地打转。
徐天宇看着眼前年迈的⽗亲,眼神渐渐深沉…
“你也一样爱着她们对不对?”他喃喃自语,不知这番话是要质问老⽗还是说给自己听。“你爱她们,你其实心里跟妈一样爱着她们。”
刘沛兰⺟女一怔,讶异的看着他,不知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好一会儿后,徐天宇才像回过神来,表情冷绝的代“媛媛,就照-的意思把爷爷带去小木屋,让他和家宝一起住。”
就这样,徐万成被带到小木屋,演变成眼前吵闹的阵仗。
“媛媛说,你决定让外公和我一起住在木屋。”徐家宝让外公在木板上坐好,随即⾝体站得笔直,小脸⾼⾼昂起,表情怨愤不平。
“没错。”
“为什么?”
“-、-、-这是什么态度?”徐天宇还没回答,一旁的刘沛兰倒替他开了口。“居然敢这样质问-舅舅。”她大步向前,狠狠推了她一把。
徐家宝差点跌倒,稳住⾝子后,她讽刺地看着徐天宇。“是不是因为他已经完全把公司给你,再也没有利用价值,你就不要他了?”
两个月前,她听说外公把名下所有公司的股票和经营权转让给舅舅,她就猜到这一天很快会来临,只是,她没想到舅舅真的这么狠。
“-不是想孝顺他?!还是什么照顾外公的话都只是-随便说说的!”徐天宇讽讽刺的说。
徐家宝义愤填膺的看着他“他是你的⽗亲。”
徐天宇望向老人。
是的,他的⽗亲。他失焦的眼神过去曾是如此精明⼲练、万分宠溺地注视着自己。他给了他全部的世界,然而有一样他最想得到的东西,却可望不可及--小时候每每看着姊姊夺去⺟亲所有的爱,两人徜徉在院子里享受光的照耀,笑得宛如拥有全宇宙,他着实嫉妒得不得了。
姊姊私奔,⺟亲去世,他得到这个家、得到公司、得到了所有的一切一切,却还是比不上这小小的木屋。
他曾经跟⽗亲要求过--
“我要那栋木屋。”
“不行,我已经答应你妈,那栋木屋是你姊姊的。她死了,就是家宝的。我什么都可以给你,除了那栋木屋。”
那栋木屋象征他一直无法享受到的⺟爱,他恨⽗亲。让他的人生留下这么一块无法弥补的缺憾。
“不管-怎么说,我就是不想再见到他。”想起往事,徐天宇深昅口气硬下心来,撂下这句话,领着女离开。
徐家宝心酸又无奈的看着外公“既然这样,外公,就委屈你了,你放心,我一定会尽最大力量孝顺你…”
小时候,徐家宝知道自己有爸爸、妈妈、爷爷,、外公、外婆,可除了妈妈较具体外,其余的人对她而言,都是那么的陌生,因为她从未见过他们。
爷爷、在她出生前就不在人世,而爸爸在她出生不久后也过世了。妈妈说,外公和外婆住在另一个地方,有机会将带她回去探望他们。
“他们见到家宝,一定会很喜家宝。”妈妈搂着她亲昵地说。
她三岁时来到这座庄园,开心地对着妈妈笑“这个公园好大哦!”
妈妈指着院子边的一栋小木屋,说:“以后,这就是家宝的。”
“真的吗?”
她相信妈妈的话,期待看到外公、外婆,可是,妈妈却是对她说谎。
“只有外婆喜家宝而已。”她在见过不悦的外公、冷淡的舅舅和尖酸的舅妈,还有欺负她的表哥、表姊之后,黯然地对妈妈说。
妈妈捧起她泫然泣的小小脸蛋。“家宝,妈妈要-记得,不管别人怎么看待-,妈妈永远爱。”
“为什么?”
“因为-是妈妈心里头最重要的宝贝啊!”
也许这就是妈妈为她取名叫家宝的原因吧。
从回忆里走出来回到现实生活,徐家宝俯⾝看着上睡的老人,难以将眼前的人和那个尊荣、难以取悦、⾼⾼在上的外公联想在一起。
他老了。
徐家宝用手指梳理外公那头稀疏的⽩发,心里感叹不已。他从未正眼看过她,除了把她误认为外婆的时候。
可纵使如此,她还是会信守对妈妈的承诺。
“我会保护你的,外公。”
夜很深、很冷,她瑟缩在边,倚着墙角,只为了就近看顾外公。唯一的一条棉被在外公⾝上,她套上两件外套,就这样将就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