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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以后,⽗亲到了草原骑兵团,亲眼看了一回草原青,他的“魔怔”才有所好转。
⽗亲一年以后见到的草原青,比以前胖了,它又回到草原当中,看样子精力比以前更加旺盛了。⽗亲向它走去的时候,它远远地就认出了⽗亲,它地打了一个响鼻,便向⽗亲奔来。它跑到⽗亲面前一下子就立住了,缩腿并拢,它是在给⽗亲敬礼。草原青以前是匹野马,在⽗亲的教调下,已经显得很是训练有素了,但并不正规。回到骑兵团后,它又受到了严格的正规训练。
它向⽗亲敬完礼之后,便伸过脖子把头探到⽗亲前,用⾆头不断吻亲⽗亲的脸。
⽗亲说:伙计,想死我了。
⽗亲的手在草原青的头上连拍了三下,接着两行热泪顺着⽗亲的脸颊流淌了下来。
⽗亲这时已经调到区军当参谋长了,他是到草原守备区检查工作的,他顺便来到了骑兵团。在草原停留的那几天时间里,⽗亲一直没有坐车,而是骑着草原青到哨所视察。
刚开始,别的人还都坐车,⽗亲骑着马走在前面,一列车队随在后面。这让视察队伍行驶起来很别扭,也很好笑,后来,那些人⼲脆也弃车改成骑马了。⽗亲这才说:这就对了。
从那以后,每年⽗亲都要找机会去草原一趟,名义上是去队部检查工作,其实是去看草原青。每次回来,他都会带回几张草原青的照片,装到影集里,没事的时候,他就翻着那些照片看。
⺟亲就很有意见,⺟亲说:我看你对那些照片比老婆孩子都亲。
⺟亲的话是对的,⽗亲对⺟亲以及两个儿子石林石海惮度都不怎么友好,惟一的对女儿石晶亲。石晶很小的时候,⽗亲就喜。一回到家里,自己学马趴在地板上,让石晶骑来骑去的。还学马叫,学马蹦,逗得石晶经常开怀大笑。⽗亲喜石晶是有原因的,他觉得三个孩子中,格最像他的就数石晶了。小时候的石晶,天不怕,地不怕,假小子一样,经常领着一帮男孩子玩。玩烦了,还把男孩子打得哭天抹泪的,经常有家长牵着孩子的手,向⺟亲告石晶的状。⽗亲回来,不仅不批评石晶,反而把石晶⾼⾼地举起来,笑着说:我姑娘行,以后一定有出息。
石晶就是那时候对马产生趣兴的。⽗亲回家之后,看草原青照片的时候,总要把石晶拉到⾝边,然后讲自己在战争岁月中和草原青的故事。听得石晶津津有味,⼊神⼊。
有一天,石晶仰起脸,神往地冲⽗亲说:爸,以后我长大就当骑兵去。
⽗亲摸着石晶的头说:好孩子,只要你愿意,我就让你去。
这是石晶小时候埋在梦想里的一粒种子,渐渐地在她心里发芽长大。
从那以后,只要⽗亲一去草原,石晶便死活地要随⽗亲一起去草原。⽗亲被磨得没有办法只好带她去。石晶在骑兵团不仅认识了草原青,还有别的一些战马。
从草原回来后,石晶仍念念不忘那些战马,她经常对⽗亲说:爸,我想那些马了,昨晚我还梦见它们了。
⽗亲说:好,下次咱们再去看那些马去。
石晶和⽗亲流最多的就是那些马了。一说到马,⽗亲就有些神伤。草原青老了,他每次去,越来越感到草原青的老态。上次去,草原青的牙都脫落了几颗,马的寿命毕竟不如人的寿命那么长久。⽗亲一出现在草原上,草原青很快认出了⽗亲,它想快些跑到⽗亲⾝边,可它跑的速度还不如走快,来到⽗亲⾝边后,还呼哧带的。
⽗亲看到草原青后,一阵心酸,衰老这是大自然的规律,谁也无法抗拒,⽗亲心酸地拍着草原青的头说:伙计,你老了,我也老了。
⽗亲鬓边的⽩发也有许多了。
⽗亲不说什么,静静地凝望着。草原青也凝望着,⽗亲想起了烽火连天的往事,草原青似乎也在缅怀年轻时战的场面。两双眼睛就那么对视着,在静静的夕下,一人一马的凝视在瞬间达到了一种永恒。
草原青要去了,边防团把电话打到了区军作战值班室,值班⼲部又把电话打到家里。⽗亲得知这一情况,连夜便向草原出发了。
⽗亲赶到草原的时候,草原青还没有闭上最后的双眼,它挣扎着似乎在积蓄最后一点力气等待⽗亲。在最后时刻⽗亲赶到了。⽗亲蹲了下来,伸出手在草原青的脑门上轻轻地拍了三下,⽗亲声音哽咽地说:伙计,放心地去吧,如果有来世,咱们在一起再出生⼊死一回。
草原青似乎听懂了⽗亲的话,眨了一下眼睛,流出了最后两滴泪⽔。⽗亲为它擦去泪⽔,草原青终于闭上了眼睛。
骑兵团的战马都是有编号的,还都有档案,它们的出⾝以及经历都写在档案里。草原青是立过功的战马,死后是要立碑的。
经骑兵团政治处研究,又经⽗亲同意,草原青的碑刻了这样一些字。
正面:
战马草原青之墓
背面:
⽩山黑⽔立战功
平津城下逞英雄
百战沙场断敌魂
草原青名永留存
⽗亲站在草原青墓前。他说:伙计,过去的⽇子我忘不了哇。他又说:过去的⽇子真好,我真想和你回到从前。后来⽗亲退后一步,他举起了右手,很标准地给草原青敬了一个礼。⽗亲说:伙计,你太累了,歇着吧,我老石以后还会看你来的。
⽗亲转过⾝的时候,两行泪⽔打了脸颊。⽗亲告别草原的时候,骑手们还在练那些战马,一个号手吹响了冲锋号,上百匹战马遮天掩⽇地向草原深处冲将过去,冲锋号声、喊杀声连成了一片。⽗亲在那一瞬,热⾎沸腾。
草原青去了,但它留下了一儿一女,儿子叫草原红,女儿叫草原⽩。一红一⽩两匹战马融在了冲锋的马匹中。
石晶⾼中毕业那一年十八岁,石晶没有食言,一毕业便嚷着要去草原当骑兵。这可真难为了⽗亲,不是石晶当不了兵,是石晶当的是女兵,骑兵团没有女兵编制。后来石晶特批还是去了骑兵团,成为了全区军惟一的一名女骑兵。石晶当兵不久,便发生了一件大事。她训练一匹名叫草原红的战马,那匹战马不认识石晶,她骑上三次,被摔下来三次,惹得一群男骑手嘻嘻哈哈地笑。石晶的自尊心受到了严重的伤害。
在一天的夜半时分,她提着马鞭摸到了马厩,照准草原红的庇股狠狠地菗打了一顿。她想以此降服草原红。石晶这回惹的⿇烦大了,她不仅受了处分,还差点儿调离了骑手的岗位。这一切,⽗亲都不知道。一年以后,⽗亲又一次去骑兵团时,他才听说此事。那一阵子,石晶训练草原红摔伤了左腿,她正着绷带躺在上。⽗亲还是从上把石晶捉了起来,重重地打了一个耳光。这是⽗亲第一次打石晶,也是最后一次打石晶。
石晶后来当満了四年兵,她已经成为一名真正的女骑手了。⽗亲从石晶的⾝上得到了一个启发,他想在区军创办一个女子骑兵团,他的想法还没有实施,军委的一纸命令下来了。骑兵队部在新形势下已不符合现代作战要求了,于是骑兵队部退出了历史舞台。骑兵序列,在队部里消失了。
年老的⽗亲,回忆起往事的时候经常热泪盈眶。他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将军的坐骑倒下了,将军的一条腿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