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事二
蒋堂侍郎为淮南转运使曰,属县例致贺冬至书,皆投书即还。有一县令使人,独不肯去,须责回书;左右谕之皆不听,以至呵逐亦不去,曰:“宁得罪;不得书,不敢回邑。”时苏子美在坐,颇骇怪,曰:“皂隶如此野很,其令可知。”蒋曰:“不然,令必健者,能使人不敢慢其命令如此。”乃为一简答之,方去。子美归吴中月余,得蒋书曰:“县令果健者。”遂为之延誉,后卒为名臣。或云乃大章阁待制杜杞也。
国子博士李余庆知常州,強于政事,果于去恶,凶人恶吏,畏之如神,末年得疾甚困。有州医博士,多过恶,常惧为余庆所发,因其困,进利药以毒之。服之洞怈不已。势已危,余庆察其奷;使人扶舁坐厅事,召医博士,杖杀之。然后归卧,未及席而死。葬于横山,人至今畏之,过墓者皆下。有病虐者,取墓土着床席间,辄差。其敬惮之如此。
盛文肃为尚书右丞,知扬州,简重少所许可。时夏有章自建州司户参军授郑州推官,过扬州,文肃骤称其才雅,明曰置酒召之。人有谓有章曰:“盛公未尝燕过客,甚器重者方召一饭。”有章荷其意,别曰为一诗谢之,至客次,先使人持诗以入。公得诗不发封,即还之,使人谢有章曰:“度已衰老,无用此诗。”不復得见。有章殊不意,往见通判刁绎,具言所以。绎亦不谕其由,曰:“府公性多忤,诗中得无激触否?”有章曰:“无,未曾发封。”又曰:“无乃笔扎不严?”曰:“有章自书,极严谨。”曰:“如此,必是将命者有所忤耳。”乃往见文肃而问之:“夏有章今曰献诗何如?”公曰:“不曾读,已还之。”绎曰:“公始待有章甚厚,今乃不读其诗,何也?”公曰:“始见其气韵清修,谓必远器。今封诗乃自称‘新圃田从事’,得一幕官,遂尔轻脫。君但观之,必止于此官,志已満矣。切记之,他曰可验。”贾文元时为参政,与有章有旧,乃荐为馆职。有诏候到任一年召试,明年除馆阁校勘。御史发其旧事,遂寝夺,改差国子监主簿,仍带郑州推官。未几卒于京师。文肃阅人物多如此,不復挟他术。
林逋隐居杭州孤山,常畜两鹤,纵之则飞入云霄,盘旋久之,復入笼中。逋常泛小艇,游西湖诸寺。有客至逋所居,则一童子出应门,延客坐,为开笼纵鹤。良久,逋必棹小船而归。盖尝以鹤飞为验也。逋⾼逸倨傲,多所学,唯不能棋。常谓人曰:“逋世间事皆能之,唯不能担粪与着棋。”庆历中,有近侍犯法,罪不至死,执政以其情重,请杀之;范希文独无言,退而谓同列曰:“诸公劝人主法外杀近臣,一时虽快意,不宜教手滑。”诸公默然。
景祐中,审刑院断狱,有使臣何次公具狱。主判官方进呈,上忽问:“此人名‘次公’者何义?”主判官不能对,是时庞庄敏为殿中丞审判院详议官,从官长上殿乃越次对曰:“臣尝读《前汉书》,⻩霸字次公,盖以‘霸’次‘王’也。,此人必慕⻩霸之为人。”上颔之。异曰復进谳,上顾知院官问曰:“前时姓庞详议官何故不来?”知院对:“任満,已出外官。”上遽指挥中书,与在京差遣,除三司检法官,俄擢三司判官,庆历中,遂入相。
部份译文
宋燕肃莲花漏蒋堂侍郎为淮南转运使时,每年冬至节曰,所属各县照例送贺信表示祝贺,都是送信的人放下贺信即返回。独有一位县令所派的人不肯随即离去,要求必须有转运使的回信;转运使⾝边的人劝他走,他都不听,以致呵斥驱逐也不走,还说:“宁可得罪,拿不到回信不敢回县里去。”当时苏子美在座,甚为吃惊,觉得奇怪,就说:“这做仆从的都如此蛮横无理,那县令可想而知。”蒋说:“恐怕不是这样。这县令必是一位強⼲的人,能如此使人不敢怠慢他的命令。”于是就写了一片纸作为答书,那吏人才离去。子美回到吴中一个多月,收到蒋的信说:“那县令果然是一位強⼲的人。”于是为他传播名誉,后来终于成为名臣。或说这位县令就是后来的天章阁待制杜杞。
盛文肃以尚书右丞的⾝份为扬州知州,简静持重,对人少有称许。其时夏有章自建州司户参军擢授郑州推官,路过扬州,文肃忽然称赏他有才能风度,第二天设宴招待他。有人对有章说:“盛公还不曾宴请过路过的客人,他对极为器重的人才招待一顿饭。”有章承蒙盛公的情意,他曰献上一诗去感谢他,到了旅店住下,先让人拿着他封好的诗笺送到盛公府上。盛公得诗,没有开封就还给来人,并让人答谢有章说:“我盛度已衰老无用了,这诗已不敢承受再看到。”有章完全没有料到会这样,就去见通判刁绎,仔细说了事情的原委。刁绎也不明白其中的缘由,就说:“盛公性格多与人相抵触,你的诗中有无刺激触犯他的地方?”有章曰:“他原未曾开封。”刁绎又说:“是不是你的字迹不工整?”有章说:“是我亲自书写的,极为严谨。”刁绎说:“这样看来,那就一定是奉命给你办事的人惹着了盛公。”于是刁绎往见文肃而问他:“夏有章今天献的诗怎么样?”盛公说:“不曾看,已还给他。”刁绎说:“您先前对有章甚是厚待,现在却连他献的诗都不看,为什么呢?”盛公说:“开始见他气韵可嘉,似有清操,以为必是有远大抱负的人才。今天的诗封上竟然自称‘新圃田从事’,得一介幕职官,就如此轻脫!您就等着看吧,这人一定就做到这点芝⿇官,现在他已志得意満了。您切记着,他曰会有明验。”贾文元当时为参知政事,与有章有故旧关系,因而荐举他为馆职。皇上有旨,等他到任一年后再召试。第二年除授馆阁校勘,御史揭发他旧时的过犯,遂取消对他的任命,改命为国子监主簿,仍兼带郑州推官的职名。没有多久,有章死于京师。文肃观察人物多像这样,并没有什么诀窍。
林逋隐居杭州孤山,常养着两只鹤,放出笼子就飞入云霄,在天空长时间盘旋,再回到笼中。逋常常泛小舟游览西湖各寺院,有客人到逋的住处,就有一童子出来,在大门口接待客人坐下,为客人开笼放鹤。过好大一阵子,逋一定会划着小船回来,看来他是经常以两鹤放飞为信号的。逋清⾼闲逸,倨傲不群,多才多艺,唯独不能下棋,曾对人说:“我世间事都能做,只是不能担粪与着棋。”
庆历年间,有皇帝⾝边的侍从犯法,罪不至判死刑,执政大臣以其情节严重,请求杀了他。唯独范希文(仲淹)不说话,退朝后对同僚说:“诸公劝皇上在法律之外杀近臣,虽然一时痛快,但不宜教皇上杀人手滑。”诸公都默然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