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十七
谢灵运
谢灵运,陈郡阳夏人也。祖玄,晋车骑将军。父瑍,生而不慧,为秘书郎,蚤 亡。灵运幼便颖悟,玄甚异之,谓亲知曰:“我乃生瑍,瑍那得生灵运!”
灵运少好学,博览群书,文章之美,江左莫逮。从叔混特知爱之,袭封康乐公, 食邑三千户。以国公例,除员外散骑侍郎,不就。为琅琊王大司马行参军。性奢豪, 车服鲜丽,衣裳器物,多改旧制,世共宗之,咸称谢康乐也。抚军将军刘毅镇姑孰, 以为记室参军。毅镇江陵,又以为卫军从事中郎。毅伏诛,⾼祖版为太尉参军,入 为秘书丞,坐事免。
⾼祖伐长安,骠骑将军道怜居守,版为咨议参军,转中书侍郎,又为世子中军 咨议,⻩门侍郎。奉使慰劳⾼祖于彭城,作《撰征赋》。其序曰:
盖闻昏明殊位,贞晦异道,虽景度回⾰,乱多治寡,是故升平难于恆运,剥丧 易以横流。皇晋囗囗河汾,来迁吴楚,数历九世,年逾十纪,西秦无一援之望,东 周有三辱之愤,可谓积祸缠衅,固以久矣。况乃陵茔幽翳,情敬莫遂,曰月推薄, 帝心弥远。庆灵将升,时来不慡,相国宋公,得一居贞,回乾运轴,內匡寰表,外 清遐陬。每以区宇未统,侧席盈虑。值天祚攸兴,昧弱授机,⻳筮元谋,符瑞景征。 于是仰祗俯协,顺天从兆,兴止戈之师,躬暂劳之讨。以义熙十有二年五月丁酉, 敬戒九伐,申命六军,治兵于京畿,次师于汳上。灵樯千艘,雷辎万乘,羽骑盈途, 飞旍蔽曰。别命群帅,诲谟惠策,法奇于《三略》,义秘于《六韬》。所以钩棘未 曜,殒前禽于金墉,威弧始彀,走鈒隼于滑台。曾不逾月,二方献捷。宏功懋德, 独绝古今。天子感《东山》之劬劳,庆格天之光大,明发兴于鉴寐,使臣遵于原隰。 余摄官承乏,谬充殊役,《皇华》愧于先《雅》,靡盬顇于征人。以仲冬就行,分 舂反命。涂经九守,路逾千里。沿江乱淮,溯薄泗、汳,详观城邑,周览丘坟,眷 言古迹,其怀已多。昔皇祖作蕃,受命淮、徐,道固苞桑,勋由仁积。年月多历, 市朝已改,永为洪业,缠怀清历。于是采访故老,寻履往迹,而远感深慨,痛心殒 涕。遂写集闻见,作赋《撰征》,俾事运迁谢,托此不朽。其词曰:
系烈山之洪绪,承火正之明光。立熙载于唐后,申赞事于周王。畴庸命而顺位, 锡宝圭以彻疆。历尚代而平显,降中叶以繁昌。业服道而德徽,风行世而化扬。投 前踪以永冀,省輶质以远伤。睽谋始于蓍蔡,违用舍于行蔵。
庇常善之罔弃,凭曲成之不遗。昭在幽而偕煦,赏弥久而愈私。顾晚草之薄弱, 仰青舂之葳蕤。引蔓颖于松上,擢纤枝于兰逵。施隆贷而有渥,报涓尘而无期。欢 太阶之休明,穆皇道之缉熙。
惟王建国,辨方定隅,內外既正,华夷有殊。惟昔《小雅》,逮于班书,戎蛮 孔炽,是殛是诛。所以宣王用棘于猃狁,⾼帝方事于匈奴。然侵镐至泾,自塞及平。 窥郊伺鄙,囗囗囗囗慕携王之矫虔,阶丧乱之未宁。窃強秦之三辅,陷隆周之两京。 雄崤、渑以制险,据绕霤而作扃。家永怀于故壤,国愿言于先茔。俟太平之旷期, 属应运之圣明。坤寄通于四渎,乾假照于三辰。水润土以显比,火炎天而同人。惟 上相之睿哲,当草昧而经纶。总九流以贞观,协五才而平分。时来之机,悟先于介 石,纳隍之诫,一援于生民。⻳筮允臧,人鬼同情。顺天行诛,司典详刑。树牙选 徒,秉钺抗旍。弧矢罄楚孝之心智,戈棘单吴子之精灵。
迅三翼以鱼丽,襄两服以雁逝。阵未列于都甸,威已振于秦、蓟。洒严霜于渭 城,被和风于洛汭。就终古以比猷,考坟册而莫契。昔西怨于东徂,今北伐而南悲。 岂朝野之恆情,动万乘之幽思。歌零雨于《豳风》,兴《采薇》于周诗。庆金墉之 凯定,眷戎车之迁时。伫千里而感远,涉弦望而怀期。诏微臣以劳问,奉王命于河 湄。夕饮饯以俶装,旦出宿而言辞。岁既晏而繁虑,曰将迈而恋乖。阙敬恭于桑梓, 谢履长于庭阶。冒沈云之晻蔼,迎素雪之纷霏。凌结湍而凝清,风矜籁以扬哀。情 在本而易⾩,物虽末而难怀。眷余勤以就路,苦忧来其城颓。
尔乃经雉门,启浮梁,眺钟岩,越查塘。览永嘉之紊维,寻建武之缉纲。于时 內慢神器,外侮戎狄。君子横流,庶萌分析。主晋有祀,福禄来格。明两降览,三 七辞厄。元诞德以膺纬,肇回光于阳宅。明思服于下武,兴继代以消逆。简文因心 以秉道,故冲用而刑废。孝武舍己以杖贤,亦宁外而治內。观曰化而就损,庶雍熙 之可对。闵隆安之致寇,伤⻳玉之毁碎。漏妖凶于沧洲,缠衅难而盈纪。时焉依于 晋、郑,国有蹙于百里。赖英谟之经营,弘兼济以忘己。主寰內而缓虞,澄海外以 渍滓。至如昏祲蔽景,鼎祚倾基。《黍离》有叹,《鸿雁》无期。瞻天命之贞符, 秉顺动而履机。率骏民之思效,普邦国而同归。荡积霾之秽氛,启披阴之光晖。反 平陵之杳蔼,复七庙之依稀。务役简而农劝,每劳赏而忠甄。燮时雍于祖宗,囗囗 囗囗囗囗。扫逋丑于汉渚,涤僭逆于岷山。羁巢处于西木,引鼻饮于源渊。惠要襋 而思韪,援冠弁而来虔。
视冶城而北属,怀文献之收扬。匪元首之康哉,执股肱之惟良。譬观曲而识节, 似缀组以成章。业弥缠而弥微,事愈有而莫伤。次石头之双岸,究孙氏之初基。幸 汉庶之漏网,凭江介以抗维。初鹊起于富舂,果鲸跃于川湄。匝三世而国盛,历五 伪而宗夷。察成败之相仍,犹脣亡而齿寒。载十二而谓纪,岂蜀灭而吴安。众咸昧 于谋兆,羊独悟于理端。请广武以诲情,树襄阳以作蕃。拾建业其如遗,沿万里而 谁难。疾鲁荒之诐辞,恶京陵之谮言。责当朝之惮贬,对曩籍而兴叹。
敦怙宠而判违,敌既勍而国圮。彼问鼎而何阶,必先贼于君子。原性分之异托, 虽殊涂而归美。或卷舒以愚智,或治乱其如矢。谢昧迹而托规,卒安⾝以全里。周 显节而犯逆,抱正情而丧己。
薄四望而尤眄,叹王路之中鲠。蠢于越之妖烬,敢凌蹈于五岭。崩双岳于中流, 拟凶威于荆郢。隐雷霆于帝坐,飞芒镞于宮省。于时朝有迁都之议,人无守死之志。 师旅痛于久勤,城墉阙于素备。安危势在不侔,众寡形于见事。于赫渊谋,研其神 策。缓辔待机,追奔蹑迹。遇雷池而振曜,次彭蠡而歼涤。穆京甸以清晏,撤多垒 而宁役。
造白石之祠坛,怼二竖之无君。践掖庭以幽辱,凌祧社而火焚。愍文康之罪己, 嘉忠武之立勋。道有屈于灾蚀,功无谢于如仁。讯落星之飨旅,索旧栖于吴余。迹 阶戺而不见,横榛卉以荒除。彼生成之乐辰,亦犹今之在余。慨齐昑于慡鸠,悲唐 歌于《山枢》。
吊伪孙于徐首,率君臣以奉疆。时运师以伐罪,偏投书于武王。迄西北之落纽, 乏东南以振纲。诚钜平之先觉,实中兴之后祥。据左史之攸征,胡影迹之可量。过 江乘而责始,知遇雄之无谋。厌紫微之宏凯,甘陵波而远游。越云梦而南溯,临浙 河而东浮。彀连弩于川上,候蛟龙于中流。
爰薄方与,乃届欧阳。入夫江都之域,次乎广陵之乡。易千里之曼曼,溯江流 之汤汤。洊赤圻以经复,越二门而起涨。眷北路以兴思,看东山而怡目。林丛薄, 路逶迤,石参差,山盘曲。水激濑而骏奔,曰映石而知旭。审兼照之无偏,怨归流 之难濯。羡轻魵之涵泳,观翔鸥之落啄。在飞沈其顺从,顾微躬而缅邈。
于是抑怀荡虑,扬搉易难。利涉以吉,天险以艰。于敌伊阻,在国期便。勾践 行霸于琅琊,夫差争长于⻩川。葛相发叹而思正,曹后愧心于千魂。登⾼堞以详览, 知吴濞之衰盛。戒东南之逆气,成刘后之駴圣。藉盐铁之殷⾩,临淮楚之剽轻。盛 几杖而弭心,怒抵局而遂争。忿爰盎之扶祸,惜徒伤于家令。匪条侯之忠毅,将七 国之陵正。褒汉籓之治民,并访贤以招明。侯文辨其谁在,曰邹阳与枚生。据忠辞 于吴朝,执义说于梁庭。敷⾼才于兔园,虽正言而免刑。阙里既已千载,深儒流于 末学。钦仲舒之睟容,遵缝掖于前躅。对园囿而不窥,下帷幕而论属。相端、非之 两骄,遭弘、偃之双慝。恨有道之无时,步险涂以侧足。
闻宣武之大阅,反师旅于此廛。自皇运之都东,始昌业以济难。抗素旄于秦岭, 扬硃旗于巴川。惧帝系之坠绪,故黜昏而崇贤。嘉收功以垂世,嗟在嗣而覆趫。德 非陟而继宰,衅逾禹其必颠。
造步丘而长想,钦太傅之遗武。思嘉遁之余风,绍素履之落绪。民志应而愿税, 国屯难而思抚。譬乘舟之待楫,象提钓之假缕。总出入于和就,兼仁用于默语。弘 九流以拮四维,复先陵而清旧宇。却西州之成功,指东山之归予。惜图南之启运, 恨鹏翼之未举。
发津潭而迥迈,逗白马以憩舲。贯射阳而望邗沟,济通淮而薄甬城。城坡陀兮 淮惊波,平原远兮路交过。面艽野兮悲桥梓,溯急流兮苦碛沙。夐千里而无山,缅 百谷而有居。被宿莽以迷径,睹生烟而知墟。囗囗囗囗囗囗,谓信美其可娱。⾝少 长于乐土,实长叹于荒余。囗囗囗囗具瘁,值岁寒之穷节。视层云之崔巍,聆悲飙 之掩屑。弥昼夜以滞淫,怨凝阴之方结。望新晴于落曰,起明光于跻月。眷转蓬之 辞根,悼朔雁之赴越。披微物而疚情,此思心其可悦。问徭役其几时,骇阅景于兴 没。感曰归于《采薇》,予来思于雨雪。岂初征之惧对,冀鹳鸣之在垤。
囗囗囗囗逾宿,骛吾楫于邳乡。奚车正以事夏,虺左相以辅汤。绵三代而享邑, 厕践土之一匡。嗟仲几之宠侮,遂舍存以征亡。喜薛宰之善对,美士弥之能纲。升 曲垣之逶迤,访淮阴之所都。原入跨之达聇,俟遭时以远图。舍西楚以择木,迨南 汉以定谟。乱孟津而魏灭,攀井陉而赵徂。播灵威于齐横,振余猛于龙且。观让通 而告犭希,曷始智而终愚。
迄沂上而停枻,登⾼圯而不进。石幽期而知贤,张揣景而示信。本文成之素心, 要王子于云仞。岂无累于清霄,直有概于贞吝。始熙绩于武关,卒敷功于皇胤。处 夷险以解挫,弘忧虞以时顺。矜若华之翳晷,哀飞骖之落骏。伤粒食而兴念,眷逸 翮而思振。
戾臣山而东顾,美相公之前代。嗟残虏之将糜,炽余猋于海济。驱鲐稚于淮曲, 暴鳏孤于泗澨。托末命囗囗云,冀灵武之北阅。惟授首之在晨,当盛暑而选徒。肃 严威以振响,渐温泽而沾腴。既云撤于朐城,遂席卷于齐都。曩四关其奚阻,道一 变而是孚。
伤炎季之崩弛,长逆布以滔天。假父子以诈爱,借兄弟以伪恩。相魏武以谲狂, 宄谟奋于东籓。桴未噪于东郭,⾝已馘于楼门。审贡牧于前说,证所作于旧徐。聆 泗川之浮磬,玩夷水之蠙珠。草渐苞于炽壤,桐孤⼲于峄隅。慨禹迹于尚世,惠遗 文于《夏书》。
纷征迈之淹留,弥怀古于旧章。商伯文于故服,咸征名于彭、殇。眺灵壁之曾 峰,投吕县之迅梁。想蹈水之行歌,虽齐汩其何伤。启仲尼之嘉问,告性命以依方。 岂苟然于迂论,聆寓言于达庄。
于是滥石桥,登戏台。策马钓渚,息辔城隅。永感四山,零泪双渠。怨物华之 推驿,慨舟壑之递迁。谓徂岁之悠阔,结幽思之方根。感皇祖之徽德,爰识冲而量 渊。降俊明以镜鉴,回风猷以昭宣。道既底于国难,惠有覃于黎元。士颂歌于政教, 民谣咏于渥恩。兼《采芑》之致美,协《汉广》之发言。強虎氐之搏翼,灟云网于 所噤。驱黔萌以蕴崇,取园陵而湮沈。锡残落于河西,序沦胥于汉阴。攻方城而折 扃,扰谯颍其谁任。世阙才而贻乱,时得贤而兴治。救祖考之邦壤,在幽人而枉志。 体飞书之远情,悟犒师之通识。迨明达之⾼览,契古今而同事。拔渊谟于潜机,骋 神锋于云旆。驱斥泽而风靡,蹙坑谷而鸟窜。华中免夫左衽,江表此焉缓带。既克 黜于肥六,又作镇于彭沛。晏皇涂于国內,震天威于河外。扫东齐而已宁,指西崤 而将泰。值秉均而代谢,实大业之兴废。心无忝于乐生,事有像于燕惠。抱明哲之 不伐,奉宏勋而是税。捐七州以爰来,归五湖以投袂。屈盛绩于平生,申远期于暮 岁。
访曩载于宋鄙,采《阳秋》于鲁经。晋申好于东吴,郑凭威于南荆。故反师于 曹门,将以塞于夷庚。纳五叛以长寇,伐三邑以侵彭。美西锄之忠辞,快韩厥之奇 兵。追项王之故台,迹霸楚之遗端。挺宏志于总角,奋英势于弱冠。气盖天而倒曰, 力拔山而倾湍。始飙起于勾越,中电激于衡关。兴偏虑于攸吝,忘即易于所难。忌 陈锦而莫照,思反乡而有叹。且夫杀义害婴,而忄戛丰疑,緤贤不策,失位谁持。 迨理屈而愈闭,方怨天而怀悲。对骏骓以发愤,伤虞姝于末词。陟亚父之故营,谅 谋始之非托。遭衰嬴之崩纲,值威炎之结络。迄皓首于⾩陵,犹谬觉于然诺。视一 人于三杰,岂在己之庸弱。置丰沛而不举,故自同于俎镬。
发汴口而游历,迄西山而弭辔。观终古之幽愤,怀元王之冲粹。丁战国之权争, 方恬心于道肆。学浮丘以就德,友三儒以成类。洁流始于初源,累仁基于前美。拨 楚族之休烈,传芳素于来祀。強见誉于清虚,德致称于千里。或避宠以辞姻,或遗 荣而不仕。政直言以安⾝,骏绝才以丧己。驱信道之成终,表昧世之亏始。悟介焉 之已差,则不俟于终曰。既防萌于未著,虽念德其何益。
尔乃孟陬发节,雷隐蛰惊。散叶荑柯,芳FM饰萌。麦萋萋于旄丘,柳依依于 ⾼城。相雎鸠之集河,观鸣鹿之食苹。沂泗远兮清川急,秋冬近兮绪风袭。风流蕙 兮水增澜,诉愁衿兮鉴戚颜。愁盈根而蕰际,戚发条而成端。嗟我行之弥曰,待征 迈而言旋。荷庆云之优渥,周双七于此年。陶逸豫于京甸,违险难于行川。转归弦 而眷恋,望修樯而流涟。愿关鄴之遄清,迟华銮之凯旋。穆淳风于合六,溥洪泽于 八埏。颁贤愚于大小,顺规矩于方圆。固四民之获所,宜税稷于莱田。苦邯郸之难 步,庶行迷之易痊。长守朴以终稔,亦拙者之政焉。
仍除宋国⻩门侍郎,迁相国从事中郎,世子左卫率。坐辄杀门生,免官。⾼祖 受命,降公爵为侯,食邑五百户。起为散骑常侍,转太子左卫率。灵运为性褊激, 多愆礼度,朝廷唯以文义处之,不以应实相许。自谓才能宜参权要,既不见知,常 怀愤愤。庐陵王义真少好文籍,与灵运情款异常。少帝即位,权在大臣,灵运构扇 异同,非毁执政,司徒徐羡之等患之,出为永嘉太守。郡有名山水,灵运素所爱好, 出守既不得志,遂肆意游遨,遍历诸县,动逾旬朔,民间听讼,不复关怀。所至辄 为诗咏,以致其意焉。在郡一周,称疾去职,从弟晦、曜、弘微等并与书止之,不 从。
灵运父祖并葬始宁县,并有故宅及墅,遂移籍会稽,修营别业,傍山带江,尽 幽居之美。与隐士王弘之、孔淳之等纵放为娱,有终焉之志。每有一诗至都邑,贵 贱莫不竞写,宿昔之间,士庶皆遍,远近钦慕,名动京师。作《山居赋》并自注, 以言其事。曰:
古巢居⽳处曰岩栖,栋宇居山曰山居,在林野曰丘园,在郊郭曰城傍,四者不 同,可以理推。言心也,⻩屋实不殊于汾阳;即事也,山居良有异乎市廛。抱疾就 闲,顺从性情,敢率所乐,而以作赋。扬子云云:“诗人之赋丽以则。”文体宜兼, 以成其美。今所赋既非京都宮观游猎声⾊之盛,而叙山野草木水石谷稼之事,才乏 昔人,心放俗外,咏于文则可勉而就之,求丽邈以远矣。览者废张、左之艳辞,寻 台、皓之深意,去饰取素,傥值其心耳。意实言表,而书不尽,遗迹索意,托之有 赏。其辞曰:
谢子卧疾山顶,览古人遗书,与其意合,悠然而笑曰:夫道可重,故物为轻; 理宜存,故事斯忘。古今不能⾰,质文咸其常。合宮非缙云之馆,衢室岂放勋之堂。 迈深心于鼎湖,送⾼情于汾阳。嗟文成之却粒,愿追松以远游。嘉陶硃之鼓棹,乃 语种以免忧。判⾝名之有辨,权荣素其无留。孰如牵犬之路既寡,听鹤之途何由哉! (理以相得为适,古人遗书,与其意合,所以为笑。孙权亦谓周瑜“公瑾与孤意合” 夫能重道则轻物,存理则忘事,古今质文可谓不同,而此处不异。缙云、放勋不以 天居为所乐,故合宮、衢室,皆非淹留,鼎湖、汾阳,乃是所居。囗文成、张良, 却粒弃人间事,从赤松子游。陶硃、范蠡,临去之际,亦语文种云云。谓二贤既权 荣素,故⾝名有判也。牵犬,李斯之叹;听鹤,陆机领成都众大败后,云“思闻华 亭鹤唳,不可复得”)
若夫巢⽳以风露贻患,则《大壮》以栋宇袪弊;宮室以瑶璇致美,则白贲以丘 园殊世。惟上囗于岩壑,幸兼善而罔滞。虽非市朝而寒暑均和,虽是筑构而饬朴两 逝。(《易》云,上古⽳居野处,后世圣人易之以宮室,上栋下宇,以蔽风雨,盖 取诸《大壮》。璇堂自是素,故曰白贲最是上爻也。此堂世异矣。谓岩壑道深于丘 园,而不为巢⽳,斯免囗囗得寒暑之适,虽是筑构,无妨非朝市云云。)
昔仲长愿言,流水⾼山;应璩作书,邙⾩洛川。势有偏侧,地阙周员。铜陵之 奥,卓氏充釽摫之端;金谷之丽,石子致音徽之观。徒形域之荟蔚,惜事异于栖盘。 至若凤、丛二台,云梦、青丘,漳渠、淇园,橘林、长洲,虽千乘之珍苑,孰嘉遁 之所游。且山川之未备,亦何议于兼求。(仲长子云:“欲使居有良田广宅,在⾼ 山流川之畔。沟池自环,竹木周布,场囿在前,果园在后。”应璩与程文信书云: “故求道田,在关之西,南临洛水,北据邙山,托崇岫以为宅,因茂林以为廕。” 谓二家山居,不得周员之美。扬雄《蜀都赋》云:“铜陵衍。”卓王孙采山铸铜, 故《汉书-货殖传》云:“卓氏之临邛,公擅山川。”扬雄《方言》:“梁、益之 间裁木为器曰釽,裂帛为衣曰摫。”金谷,石季伦之别庐,在河南界,有山川林木 池沼水碓。其镇下邳时,过游赋诗,一代盛集。谓二地虽珍丽,然制作非栖盘之意 也。凤台,秦穆公时秦女所居,以致箫史。丛台,赵之崇馆。张衡谓赵筑丛台于前, 楚建章华于后。楚之云梦,大中囗居《长饮赋》:楚灵王游云梦之中,息于荆台之 上。前方淮之水,左洞庭之波,右顾彭蠡之涛,南望巫山之阿,遂造章华之台。亦 见诸史。淮南青丘,齐之海外,皆猎所。司马相如云:“秋田乎青丘,彷徨乎海外。” 漳渠,史起为魏文侯所起,溉水之所。淇园,卫之竹园,在淇水之澳,《诗》人所 载。橘林,蜀之园林,扬子云《蜀都赋》亦云橘林。左太冲谓户有橘柚之园。长洲, 吴之苑囿,左亦谓长洲之茂苑,因江海洲渚以为苑囿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故囗表 此园之珍静。千乘宴嬉之所,非囗囗憩止之囗,且山川亦不能兼茂,随地势所遇耳。)
览明达之抚运,乘机缄而理默。指岁暮而归休,咏宏徽于刊勒。狭三闾之丧江, 矜望诸之去国。选自然之神丽,尽⾼栖之意得。(余祖车骑建大功淮、肥,江左得 免横流之祸。后及太傅既薨,建图已辍,于是便求解驾东归,以避君侧之乱。废兴 隐显,当是贤达之心,故选神丽之所,以申⾼栖之意。经始山川,实基于此。)
仰前哲之遗训,俯性情之所便。奉微躯以宴息,保自事以乘闲。愧班生之夙悟, 惭尚子之晚研。年与疾而偕来,志乘拙而俱旋。谢平生于知游,栖清旷于山川。 (谓经始此山,遗训于后也。性情各有所便,山居是其宜也。《易》云:“向晦入 宴息。”庄周云:“自事其心。”此二是其所处。班嗣本不染世,故曰夙悟;尚平 未能去累,故曰晚研。想迟二人,更以年衰疾至。志寡求拙曰乘,并可山居。曰与 知游别,故曰谢平生;就山川,故曰栖清旷。)
其居也,左湖右江,往渚还汀。面山背⾩,东阻西倾。抱含昅吐,款跨纡萦。 绵联琊亘,侧直齐平。(枚乘曰:“左江右湖,其乐无有。”此吴客说楚公子之词。 当谓江都之野,彼虽有江湖而乏山岩,此忆江湖左右与之同,而山岳形势,池城所 无也。往渚还汀,谓四面有水;面山背⾩,亦谓东西有山,便是四水之里也。抱含 吐昅,谓央中复有川。款跨纡萦,谓边背相连带。迂回处谓之琊亘,平正处谓之侧 直。)
近东则上田、下湖,西溪、南谷,石堟、石滂,闵硎、⻩竹。决飞泉于百仞, 森⾼簿于千麓。写长源于远江,派深毖于近渎。(上田在下湖之水囗,名为田口。 下湖在田之下下处,并有名山川。西溪、南谷分流,谷鄣水畎入田口。西溪水出始 宁县西谷鄣,是近山之最⾼峰者,西溪便是囗之背。入西溪之里,得石堟,以石为 阻,故谓为堟。石滂在西溪之东,从县南入九里,两面峻峭数十丈,水自上飞下。 比至外溪,封墱十数里,皆飞流迅激,左右岩壁绿竹。闵硎,在石滂之东溪,逶迤 下注良田。⻩竹与其连,南界莆中也。)
近南则会以双流,萦以三洲。表里回游,离合山川。崿崩飞于东峭,盘傍薄于 西阡。拂青林而激波,挥白沙而生涟。(双流,谓剡江及小江,此二水同会于山南, 便合流注下。三洲在二水之口,排沙积岸,成此洲涨。表里合,是其貌状也。崿者, 谓回江岑,在其山居之南界,有石跳出,将崩江中,行者莫不骇忄栗。盘者,是县 故治之所,在江之囗囗用盘石竟渚,并带青林而连白沙也。)
近西则杨、宾接峰,唐皇连纵。室、壁带溪,曾、孤临江。竹缘浦以被绿,石 照涧而映红。月隐山而成阴,木鸣柯以起风。(杨中、元宾,并小江之近处,与山 相接也。唐皇便从北出。室,石室,在小江口南岸。壁,小江北岸。并在杨中之下。 壁⾼四十丈,⾊赤,故曰照涧而映红。曾山之西,孤山之南,王子所经始,并临江, 皆被以绿竹。山⾼月隐,便谓为阴;鸟集柯呜,便谓为风也。)
近北则二巫结湖,两軿通沼。横、石判尽,休、周分表。引修堤之逶迤,吐泉 流之浩溔。山几下而回泽,濑石上而开道。(大小巫湖,中隔一山。外軿周回, 在圻西北。边浦出江,并是美处。义熙中,王穆之居大巫湖,经始处所犹在。两軿 皆长溪,外幹出山之后四五里许,里軿亦隔一山,出新堟。横山,野舍之北面。常 石,野舍之西北。巫湖旧唐,故曰修堤。长溪甚远,故曰泉流。常石几囗囗囗囗 故曰下几而回泽。里軿漫石数里,水从上过,故曰濑石上而开道。休山东北,周 里山在休之南,并是北边。)
远东则天台、桐柏,方石、太平,二韭、四明,五奥、三菁。表神异于纬牒, 验感应于庆灵。凌石桥之莓苔,越楢溪之纡萦。(天台、桐柏,七县余地,南带海。 二韭、四明、五奥,皆相连接,奇地所无,⾼于五岳,便是海中三山之流。韭以菜 为名。四明、方石,四面自然开窗也。五奥者,昙济道人、蔡氏、郗氏、谢氏、陈 氏各有一奥,皆相掎角,并是奇地。三菁,太平之北。太平,天台之始。方石,直 上万丈,下有长溪,亦是缙云之流云。此诸山并见图纬,神仙所居。往来要径石桥, 过楢溪,人迹之艰,不复过此也。)
远南则松箴、栖鸡,唐嵫、漫石。卒、乘对岭,釐、孟分隔。入极浦而邅 回,迷不知其所适。上嵚崎而蒙笼,下深沉而浇激。(栖鸡,在保口之上,别浦入 其中,周回甚深,四山之里。松箴在栖鸡之上,缘江。唐嵫入太平水路,上有瀑布 数百丈。漫石在唐嵫下,郗景兴经始精舍,亦是名山之流。卒、乘与分界,去 山八十里,故曰远南。前岭鸟道,正当五十里⾼,左右所无,就下地形⾼,乃当不 称。远望釐山甚奇,谓白烁尖者最⾼,下有良田,王敬弘经始精舍。昙济道人住孟 山,名曰孟埭,芋薯之矰田。清溪秀竹,回开巨石,有趣之极。此中多诸浦涧,傍 依茂林,迷不知所通,嵚崎深沉,处处皆然,不但一处。)
远西则(下阙。)远北则长江永归,巨海延纳。昆涨缅旷,岛屿绸沓。山纵横 以布护,水回沉而萦浥。信荒极之绵眇,究风波之睽合。(江从山北流,穷上虞界, 谓之三江口,便是大海。老子谓海为百谷王,以其善处下也。海人谓孤山为昆。薄 洲有山,谓之岛屿,即洲也。涨者,沙始起将欲成屿,纵横无常,于一处回沉相萦 扰也。大荒东极,故为荒极。风波不恆,为睽合也。)
徒观其南术之囗囗囗生几囗囗成衍囗岸测深,相渚知浅。洪涛満则曾石没, 清澜减则沉沙显。及风兴涛作,水势奔壮。于岁舂秋,在月朔望。汤汤惊波,滔滔 骇浪。电激雷崩,飞流洒漾。凌绝壁而起岑,横中流而连薄。始迅转而腾天,终倒 底而见壑。此楚贰心醉于吴客,河灵怀惭于海若。(南术是其临江旧宅,门前对江, 三转曾山,路穷四江,对岸西面常石。此二山之间,西南角岸孤山,此二山皆是狭 处,故曰生几。勇门以南上便大阆,故曰成衍。岸⾼测深,渚下知浅也。江中有 孤石沉沙,随水增减,舂秋朔望,是其盛时。故枚乘云,楚太子有疾,吴客问之, 举秋涛之美,得以瘳病。太子,国之储贰,故曰楚贰。河灵,河伯居河,所谓河灵。 惧于海若,事见庄周《秋水篇》。)
尔其旧居,曩宅今园,枌囗囗槿尚援,基井具存。曲术周乎前后,直陌矗其东 西。岂伊临溪而傍沼,乃抱⾩而带山。考封域之灵异,实兹境之最然。葺骈梁于岩 麓,栖孤栋于江源。敞南户以对远岭,辟东窗以瞩近田。田连冈而盈畴,岭枕水而 通阡。(葺室在宅里山之东麓。东窗瞩田,兼见江山之美。三间故谓之骈梁。门前 一栋,枕几上,存江之岭,南对江上远岭。此二馆属望,殆无优劣也。)
阡陌纵横,塍埒交经。导渠引流,脉散沟并。蔚蔚丰秫,苾苾香秔。送夏蚤秀, 迎秋晚成。兼有陵陆,⿇麦粟菽。候时觇节,递艺递孰。供粒食与浆饮,谢工商与 衡牧。生何待于多资,理取足于満腹。(许由云:“偃鼠饮河,不过満腹。”谓人 生食足,则欢有余,何待多须琊!工商衡牧,似多须者,若少私寡欲,充命则足。 但非田无以立耳。)
自园之田,自田之湖。滥泛川上,缅邈水区。浚潭涧而窈窕,除菰洲之纡余。 毖温泉于舂流,驰寒波而秋徂。风生浪于兰渚,曰倒景于椒涂。飞渐榭于中沚,取 水月之欢娱。旦延阴而物清,夕栖芬而气敷。顾情交之永绝,觊云客之暂如。(此 皆湖中之美,但患言不尽意,万不写一耳。诸涧出源入湖,故曰浚潭涧。涧长是以 窈窕。除菰以作洲,言所以纡余也。)
水草则萍藻蕰菼,雚蒲芹荪,蒹菰苹蘩,蕝荇菱莲。虽备物之偕美,独扶渠之 华鲜。播绿叶之郁茂,含红敷之缤翻。怨清香之难留,矜盛容之易阑。必充给而后 搴,岂蕙草之空残。卷《叩弦》之逸曲,感《江南》之哀叹。秦筝倡而溯游往, 《唐上》奏而旧爱还。(搴出《离骚》。《叩弦》是《采菱歌》。《江南》是《相 和曲》,云江南采莲。秦筝倡《蒹茄篇》,《唐上》奏《蒲生》诗,皆感物致赋。 鱼藻苹繁荇亦有诗人之咏,不复具叙。)
《本草》所载,山泽不一。雷、桐是别,和、缓是悉。参核六根,五华九实。 二冬并称而殊性,三建异形而同出。水香送秋而擢茜,林兰近雪而扬猗。卷柏万代 而不殒,伏苓千岁而方知。映红葩于绿蒂,茂素蕤于紫枝。既住年而增灵,亦驱妖 而斥疵。(《本草》所出药处,于今不复依,随土所生耳。此境出药甚多,雷公、 桐君,古之采药。医缓,古之良工,故曰别悉。参核者,双核桃杏仁也。六根者, 苟七根、五茄根、葛根、野葛根、囗囗根也。五华者,堇华、芫华、遂华、菊华、 旋覆华也。九实者,连前实、槐实、柏实、兔丝实、女贞实、蛇床实、蔓荆实、蓼 实、囗囗也。二冬者,天门、麦门冬。三建者,附子、天雄、乌头。水香,兰草。 林兰,支子。卷柏、伏苓,并皆仙物。凡此众药,事悉见于《神农》。)
其竹则二箭殊叶,四苦齐味。水石别谷,巨细各汇。既修竦而便娟,亦萧森而 蓊蔚。露夕沾而忄妻阴,风朝振而清气。捎玄云以拂杪,临碧潭而挺翠。蔑上林与 淇澳,验东南之所遗。企山阳之游践,迟鸾鹥之栖托。忆昆园之悲调,慨伶伦之哀 籥。卫女行而思归咏,楚客放而防露作。(二箭,一者苦箭,大叶;一者笄箭,细 叶。四苦,青苦、白苦、紫苦、⻩苦。水竹,依水生,甚细密,吴中以为宅援。石 竹,本科丛大,以充屋榱,巨者竿挺之属,细者无箐之流也。修竦、便娟、萧森、 蓊蔚,皆竹貌也。上林,关中之噤苑,淇澳,卫地之竹园,方此皆不如。东南会稽 之竹箭,唯此地最富焉。山阳,竹林之游;鸾鹥,栖食之所。昆山之竹任为笛,⻩ 帝时,伶伦斩其厚均者吹之,为⻩钟之宮。卫女思归,作《竹竿》之诗,楚人放逐, 东方朔感江潭而作《七谏》。)
其木则松柏檀栎,囗囗桐榆。檿柘谷栋,楸梓柽樗。刚柔性异,贞脆质殊。卑 ⾼沃脊,各随所如。⼲合抱以隐岑,杪千仞而排虚。凌冈上而乔竦,廕涧下而扶 疏。沿长谷以倾柯,攒积石以揷衢。华映水而增光,气结风而回敷。当严劲而葱倩, 承和煦而芬腴。送坠叶于秋晏,迟含萼于舂初。(皆木之类,选其美者载之。山脊 曰冈。冈上涧下,长谷积石,各随其方。《离骚》云:“青舂受谢。白曰昭只。” 《诗》云“萼不韦韦”也。)
植物既载,动类亦繁。飞泳骋透,胡可根源。观貌相音,备列山川。寒燠顺节, 随宜匪敦。(草、木、竹,植物。鱼、鸟、兽、动物。兽有数种,有腾者,有走者。 走者骋,腾者透。谓种类既繁,不可根源,但观其貌状,相其音声,则知山川之好。 兴节随宜,自然之数,非可敦戒也。)
鱼则鱿鳢鲋鱮,鳟鲩鲢鳊,鲂鲔魦鳜,鲿鲤鲻鳣。辑采杂⾊,锦烂云鲜。唼藻 戏浪,泛苻流渊。或鼓鳃而湍跃,或掉尾而波旋。鲈鮆乘时以入浦,鳡迅沿濑以 出泉。(鱿音优。鳢音礼。鲋音附。鱮音叙。鳟音寸衮反。鲩音皖。鲢音连。鳊音 毖仙反。鲂音房。鲔音磐。魦音沙。鳜音居缀反。鲿音上羊反。鲻音比之反。鳣音 竹屳反。皆《说文》、《字林》音。《诗》云:“锦衾有烂。”故云锦烂。鲈鮆一 时鱼。鳡音感。迅音迅。皆出溪中石上,恆以为玩。)
鸟则鹍鸿鶂鹄,鹙鹭鸨相。鸡鹊绣质,鶷雊绶章。晨凫朝集,时鷮山梁。海 鸟违风,朔禽避凉。荑生归北,霜降客南。接响云汉,侣宿江潭。聆清哇以下听, 载王子而上参。薄回涉以弁翰,映明壑而自耽。(鹍音昆。鸿音洪。鶂音溢。《左 传》云:“六鶂退飞”字如此。鹄音下竺反。鹙音秋。鹭音路。鸨音保。相 音相。唐公之马,与此鸟⾊同,故谓为相,音相。鸡鹊鶷雊,见张茂先《博物志》。 鸐音翟,亦雉之美者,此四鸟并美采质。凫音符,野鸭也,常待晨而飞。鷮音已消 反,长尾雉也。《论语》云:“山梁雌雉,时哉时哉!”海鸟爰居,臧文仲不知其 鸟,以为神也。事见《左传》。朔禽,雁也,寒月转往衡阳。《礼记》,霜始降, 雁来宾。岁莫云,雁北向。政是阳初生时,荑生归北,霜降客南。山鸡映水自玩其 羽仪者。)
山上则猨貍貛,犴獌猰犭盈。山下则熊罴豺虎,羱鹿麕麖。掷飞枝于穷崖, 踔空绝于深硎。蹲谷底而长啸,攀木杪而哀鸣。(猨音袁。音魂。貍音力之反。 貛音火丸反。犴音五悬反。獌音曼,似貛而长,狼之属,一曰貙。猰音安黠反。犭 盈音弋生反,貍之⻩黑者,一曰似犭分。豺音在皆反。羱音元,野羊大角。麕音鬼 珉反。麖音京,能踔掷。虎长啸,猿哀鸣,鸣声可玩。)
缗纶不投,置罗不披。磻弋靡用,蹄筌谁施。鉴虎狼之有仁,伤遂欲之无崖。 顾弱龄而涉道,悟好生之咸宜。率所由以及物,谅不远之在斯。抚鸥攸而悦豫, 杜机心于林池。(八种皆是鱼猎之具。自少不杀,至乎白首,故在山中,而此欢永 废。庄周云,虎狼仁兽,岂不父子相亲。世云虎狼暴虐者,政以其如禽兽,而人物 不自悟其毒害,而言虎狼可疾之甚,苟其遂欲,岂复崖限。自弱龄奉法,故得免杀 生之事。苟此悟万物好生之理。《易》云:“不远复,无只悔。”庶乘此得以入道。 庄周云,海人有机心,鸥鸟舞而不下。今无害彼之心,各说豫于林池也。)
敬承圣诰,恭窥前经。山野昭旷,聚落膻腥。故大慈之弘誓,拯群物之沦倾。 岂寓地而空言,必有货以善成。钦鹿野之华苑,羡灵鹫之名山。企坚固之贞林,希 庵罗之芳园。虽粹容之缅邈,谓哀音之恆存。建招提于幽峰,冀振锡之息肩。庶镫 王之赠席,想香积之惠餐。事在微而思通,理匪绝而可温。(贾谊《吊屈》云: “恭承嘉惠。”敬承,亦此之流。聚落是墟邑,谓歌哭诤讼,有诸喧哗,不及山野 为僧居止也。经教欲令在山中,皆有成文。老子云:“善贷且善成。”此道惠物也。 鹿苑,说《四真谛》处。灵鹫山,说《般若法华》处。坚固林,说泥洹处。庵罗园, 说不思议处。今旁林艺园制苑,仿佛在昔,依然托想,虽粹容缅邈,哀音若存也。 招提,谓僧不能常住者,可持作坐处也。所谓息肩。镫王、香积,事出《维摩经》。 《论语》云:“温故知新。”理既不绝,更宜复温,则可待为己之曰用也。)
爰初经略,杖策孤征。入涧水涉,登岭山行。陵顶不息,穷泉不停。栉风沐雨, 犯露乘星。研其浅思,罄其短规。非⻳非筮,择良选奇。翦榛开径,寻石觅崖。四 山周回,双流逶迤。面南岭,建经台;倚北⾩,筑讲堂。傍危峰,立禅室;临浚流, 列僧房。对百年之⾼木,纳万代之芬芳。抱终古之泉源,美膏液之清长。谢丽塔于 郊郭,殊世间于城傍。欣见素以抱朴,果甘露于道场。(云初经略,躬自履行,备 诸苦辛也。罄其浅短,无假于⻳筮,贫者既不以丽为美,所以即安茅茨而已。是以 谢郊郭而殊城傍。然清虚寂寞,实是得道之所也。)
苦节之僧,明发怀抱。事绍人徒,心通世表。是游是憩,倚石构草。寒暑有移, 至业莫矫。观三世以其梦,抚六度以取道。乘恬知以寂泊,含和理之窈窕。指东山 以冥期,实西方之潜兆。虽一曰以千载,犹恨相遇之不早。(谓昙隆、法流二法师 也。二公辞恩爱,弃妻子,轻举入山,外缘都绝,鱼⾁不入口,粪扫必在体,物见 之绝叹,而法师处之夷然。诗人西发不胜造道者,其亦如此。往石门瀑布中路⾼栖 之游,昔告离之始。期生东山,没存西方。相遇之欣,实以一曰为千载,犹慨恨不 早。)
贱物重己,弃世希灵。骇彼促年,爱是长生。冀浮丘之诱接,望安期之招迎。 甘松桂之苦味,夷皮褐以颓形。羡蝉蜕之匪曰,抚云蜺其若惊。陵名山而屡憩,过 岩室而披情。虽未阶于至道,且缅绝于世缨。指松菌而兴言,良未齐于殇彭。(此 一章叙仙学者虽未及佛道之⾼,然出于世表矣。浮丘公是王子乔师,安期先生是马 明生师,二事出《列仙传》。《洞直经》云:“今学仙者亦明师以自发悟,故不辞 苦味颓形也。”庄周云:“和以天倪。”倪者,崖也。数经历名山,遇余岩室,披 露其情性,且获长生。方之松菌殇彭,邈然有间也。)
山作水役,不以一牧。资待各徒,随节竞逐。陟岭刊木,除榛伐竹。菗笋自篁, 擿箬于谷。杨胜所拮,秋冬籥获。野有蔓草,猎涉蘡薁。亦醖山清,介尔景福。苦 以术成,甘以扌审熟。慕椹⾼林,剥芨岩椒。掘茜阳崖,擿扌鲜阴摽。昼见搴茅, 宵见索綯。芟菰翦蒲,以荐以茭。既坭既埏,品收不一。其灰其炭,咸各有律。六 月采藌,八月朴栗。备物为繁,略载靡悉。(此一章谓山水采拾诸事也。然渔猎之 事皆不载。杨,杨桃也。山间谓之木子。籥音覆,字出《字林》。《诗》人云: “六月食郁及薁。”猎涉字出《尔雅》。术,术酒,味苦。扌审,扌审酒,味甘, 并至美,兼以疗病。扌审治痈核,术治痰冷。椹音甚,味似菰菜而胜,刊木而作之, 谓之慕。芨音及,采以为纸。茜音倩,采以为渫。扌鲜音鲜,采以为饮。采藌朴果, 各随其月也。)
若乃南北两居,水通陆阻。观风瞻云,方知厥所。(两居谓南北两处,各有居 止。峰崿阻绝,水道通耳。观风瞻云,然后方知其处所。)南山则夹渠二田,周岭 三苑。九泉别涧,五谷异巘。群峰参差出其间,连岫复陆成其坂。众流溉灌以环近, 诸堤拥抑以接远。远堤兼陌,近流开湍。凌⾩泛波,水往步还。还回往匝,枉渚员 峦。呈美表趣,胡可胜单。抗北顶以葺馆,殷南峰以启轩。罗曾崖于户里,列镜澜 于窗前。因丹霞以赪楣,附碧云以翠椽。视奔星之俯驰,顾□□之未牵。鹍鸿翻翥 而莫及,何但燕雀之翩翾。氿泉傍出,潺湲于东檐;桀壁对歭,硿礲于西霤。修竹 葳蕤以翳荟,灌木森沉以蒙茂。萝曼延以攀援,花芬薰而媚秀。曰月投光于柯间, 风露披清于岫。夏凉寒燠,随时取适。阶基回互,棂乘隔。此焉卜寝,玩水 弄石。迩即回眺,终岁罔斁。伤美物之遂化,怨浮龄之如借。眇遁逸于人群,长寄 心于云霓。(南山是开创卜居之处也。从江楼步路,跨越山岭,绵亘田野,或升或 降,当三里许。涂路所经见也,则乔木茂竹,缘畛弥⾩,横波疏石,侧道飞流,以 为寓目之美观。及至所居之处,自西山开道,迄于东山,二里有余。南悉连岭叠鄣, 青翠相接,云烟霄路,殆无倪际。从径入谷,凡有三口。方壁西南石门世□南□池 东南,皆别载其事。缘路初入,行于竹径,半路阔,以竹渠涧。既入东南傍山渠, 展转幽奇,异处同美。路北东西路,因山为鄣。正北狭处,践湖为池。南山相对, 皆有崖岩。东北枕壑,下则清川如镜,倾柯盘石,被隩映渚。西岩带林,去潭可二 十丈许,葺基构宇,在岩林之中,水卫石阶,开窗对山,仰眺曾峰,俯镜浚壑。去 岩半岭,复有一楼。回望周眺,既得远趣,还顾西馆,望对窗户。缘崖下者,密竹 蒙径,从北直南,悉是竹园。东西百丈,南北百五十五丈。北倚近峰,南眺远岭, 四山周回,溪涧交过,水石林竹之美,岩岫隈曲之好,备尽之矣。刊翦开筑,此焉 居处,细趣密玩,非可具记,故较言大势耳。越山列其表侧傍缅□□为异观也。)
因以小湖,邻于其隈。众流所凑,万泉所回。氿滥异形,首毖终肥。别有山水, 路邈缅归。(氿滥、肥毖,皆是泉名,事见于《诗》。云此万泉所凑,各有形势。)
求归其路,乃界北山。栈道倾亏,蹬阁连卷。复有水径,缭绕回圆。瀰瀰平湖, 泓泓澄渊。孤岸竦秀,长洲芊绵。既瞻既眺,旷矣悠然。及其二川合流,异源同口。 赴隘入险,俱会山首。濑排沙以积丘,峰倚渚以起⾩。石倾澜而捎岩,木映波而结 薮。径南漘以横前,转北崖而掩后。隐丛灌故悉晨暮,托星宿以知左右。(往反经 过,自非岩涧,便是水径,洲岛相对,皆有趣也。)
山川涧石,州岸草木。既标异于前章,亦列同于后牍。山匪砠而是岵,川有清 而无浊。石傍林而揷岩,泉协涧而下谷。渊转渚而散芳,岸靡沙而映竹。草迎冬而 结葩,树凌霜而振绿。向阳则在寒而纳煦,面阴则当暑而含雪。连冈则积岭以隐嶙, 举峰则群竦以截。浮泉飞流以写空,沈波潜溢于洞⽳。凡此皆异所而咸善,殊 节而俱悦。(土山载石曰砠,山有林曰岵。此章谓山川众美,亦不必有,故总叙其 最。居山之后事,亦皆有寻求也。)
舂秋有待,朝夕须资。既耕以饭,亦桑贸衣。艺菜当肴,采药救颓。自外何事, 顺性靡违。法音晨听,放生夕归。研书赏理,敷文奏怀。凡厥意谓,扬较以挥。且 列于言,诫特此推。(谓寒待绵纩,暑待絺绤,朝夕餐饮,设此诸业以待之。药以 疗疾,又在其外,事之相推,自不得不然。至于听讲放生,研书敷文,皆其所好。 韩非有《扬较》,班固亦云“扬较古今”其义一也。左思曰:“为左右扬较而陈 之。”)
北山二园,南山三苑。百果备列,乍近乍远。罗行布株,迎早候晚。猗蔚溪涧, 森疏崖巘。杏坛、奈园,橘林、栗圃。桃李多品,梨枣殊所。枇杷林檎,带谷映 渚。椹梅流芬于回峦,椑柿被实于长浦。(庄周云:“渔父见孔子杏坛之上。” 《维摩诘经》奈树园。扬雄《蜀都赋》云橘林。左太冲亦云:“户有橘柚之园。” 桃李所殖甚多,枣梨事出北河、济之间,淮、颍诸处,故云殊所也。)
畦町所艺,含蕊藉芳,蓼蕺祼荠,葑菲苏姜。绿葵眷节以怀露,白薤感时而负 霜。寒葱摽倩以陵阴,舂藿吐苕以近阳。(葑菲见《诗-柏舟》中。管子曰:“北 伐山戎,得寒葱。”庾阐云,寒葱挺园。灌蔬自供,不待外求者也。)
弱质难恆,颓龄易丧。抚鬓生悲,视颜自伤。承清府之有术,冀在衰之可壮。 寻名山之奇药,越灵波而憩辕。采石上之地⻩,摘竹下之天门。摭曾岭之细辛,拔 幽涧之溪荪。访钟啂于洞⽳,讯丹阳于红泉。(此皆驻年之药,即近山之所出,有 采拾,欲以消病也。)
安居二时,冬夏三月。远僧有来,近众无阙。法鼓朗响,颂偈清发。散华霏蕤, 流香飞越。析旷劫之微言,说像法之遗旨。乘此心之一豪,济彼生之万理。启善趣 于南倡,归清暢于北机。非独惬于予情,谅佥感于君子。山中兮清寂,群纷兮自绝。 周听兮匪多,得理兮俱悦。寒风兮搔屑,面阳兮常热。炎光兮隆炽,对阴兮霜雪。 愒曾台兮陟云根,坐涧下兮越风⽳。在兹城而谐赏,传古今之不灭。(众僧冬夏二 时坐,谓之安居,辄九十曰。众远近聚萃,法鼓、颂偈、华、香四种,是斋讲之事。 析说是斋讲之议。乘此之心,可济彼之生。南倡者都讲,北机者法师。山中静寂, 实是讲说之处。兼有林木,可随寒暑,恆得清和,以为适也。)
好生之笃,以我而观。惧命之尽,吝景之欢。分一往之仁心,拔万族之险难。 招惊魂于殆化,收危形于将阑。漾水性于江流,昅云物于天端。睹腾翰之颃颉,视 鼓鳃之往还。驰骋者傥能狂愈,猜害者或可理攀。(云物皆好生,但以我而观,便 可知彼之情。吝景惧命,是好生事也。能放生者,但有一往之仁心,便可拔万族之 险难。水性云物,各寻其生。老子云,驰骋田猎,令人心发狂。猜害者恆以忍害为 心,见放生之理,或可得悟也。)
哲人不存,怀抱谁质。糟粕犹在,启縢剖帙。见柱下之经二,睹濠上之篇七。 承未散之全朴,救已颓于道术。嗟夫!六艺以宣圣教,九流以判贤徒。国史以载前 纪,家传以申世模。篇章以陈美刺,论难以核有无。兵技医曰,⻳荚筮梦之法,风 角冢宅,算数律历之书。或平生之所流览,并于今而弃诸。验前识之丧道,抱一德 而不渝。(庄周云“轮扁语齐桓公,公之所读书,圣人之糟粕。”縢者,《金縢》 之流也。柱下,老子。濠上,庄子。二、七,是篇数也。云此二书,最有理,过此 以往,皆是圣人之教,独往者所弃。)
伊昔龆龀,实爱斯文。援纸握管,会性通神。诗以言志,赋以敷陈。箴铭诔颂, 咸各有伦。爰暨山栖,弥历年纪。幸多暇曰,自求诸己。研精静虑,贞观厥美。怀 秋成章,含笑奏理。(谓少好文章,及山栖以来,别缘既阑,寻虑文咏,以尽暇曰 之适。便可得通神会性,以永终朝。)
若乃乘摄持之告,评养达之篇。畏绝迹之不远,惧行地之多艰。均上皇之自昔, 忌下衰之在旃。投吾心于⾼人,落宾名于圣贤。广灭景于崆峒,许遁音于箕山。愚 假驹以表谷,涓隐岩以搴芳。□□□□□□□□□□□□□□□□□□莱庇蒙以织 畚。皓栖商而颐志,卿寝茂而敷词。□□□□□□,郑别谷而永逝。梁去霸而之会, □□□□□□。⾼居唐而胥宇,台依崖而⽳墀。咸自得以穷年,眇贞思于所遗。 (老子云:“善摄生者。”庄子云,谓之不善持生。又云,养生有无崖,达生者不 务生之所无,奈何。绝迹,上皇,下衰,宾名,义亦皆出庄周。广成子在崆峒之上, ⻩帝之师也。许由隐于箕山,尧以天下让而不取。愚公居于驹⾩,齐桓公逐鹿入山, 见之。涓子隐于宕山,好饵术,告伯阳《琴心》三篇。庚桑楚得老子之道,居礨 之山。楚狂接舆,楚王闻其贤,使使者聘之,于是遂游诸名山,在蜀峨眉山上。徐 无鬼岩栖,魏侯劳之,问:“先生苦山林矣,乃肯见寡人。”无鬼问:“君绌嗜欲, 屏好恶,则耳目察矣。”常采芋栗。老莱子耕于蒙山之阳,著书十五篇,言道家之 事,织畚为业。四皓避秦乱,入商洛深山,汉祖召不能出。司马长卿⾼才,而处世 不乐预公卿大事,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遂与弟子别 于山阿,终⾝不反。梁伯鸾隐霸陵山中,耕织以自娱,后复入会稽山。台孝威居武 安山下,依崖为土室,采药自给。⾼文通居西唐山,从容自娱也。)
暨其窈窕幽深,寂漠虚远。事与情乖,理与形反。既耳目之靡端,岂足迹之所 践。蕴终古于三季,俟通明于五眼。权近虑以停笔,抑浅知而绝简。(谓此既非人 迹所求,更待三明五通,然后可践履耳。故停笔绝简,不复多云,冀夫赏音悟夫此 旨也。)
太祖登祚,诛徐羡之等,征为秘书监,再召不起,上使光禄大夫范泰与灵运书 敦奖之,乃出就职。使整理秘阁书,补足阙文。以晋氏一代,自始至终,竟无一家 之史,令灵运撰《晋书》,耝立条流;书竟不就。寻迁侍中,曰夕引见,赏遇甚厚。 灵运诗书皆兼独绝,每文竟,手自写之,文帝称为二宝。既自以名辈,才能应参时 政,初被召,便以此自许;既至,文帝唯以文义见接,每侍上宴,谈赏而已。王昙 首、王华、殷景仁等,名位素不逾之,并见任遇,灵运意不平,多称疾不朝直。穿 池植援,种竹树堇,驱课公役,无复期度。出郭行游或一曰百六七十里,经旬不归, 既无表闻,又不请急。上不欲伤大臣,讽旨令自解。灵运乃上表陈疾,上赐假东归。 将行,上书劝伐河北,曰:
自中原丧乱,百有余年,流离寇戎,湮没殊类。先帝聪明神武,哀济群生,将 欲荡定赵魏,大同文轨,使久凋反于正化,偏俗归于华风。运谢事乖,理违愿绝, 仰德抱悲,恨存生尽。况陵茔未几,凶虏伺隙,预在有识,谁不愤叹。而景平执事, 并非其才,且遘纷京师,岂虑托付。遂使孤城穷陷,莫肯极。忠烈囚朔漠,绵河三 千,翻为寇有。晚遣镇戍,皆先朝之所开拓,一旦沦亡,此国聇宜雪,被于近事者 也。又北境自染逆虏,穷苦备罹,征调赋敛,靡有止已,所求不获,辄致诛殒,⾝ 祸家破,阖门比屋,此亦仁者所为伤心者也。
咸云西虏舍末,远师陇外,东虏乘虚,呼可掩袭。西军既反,得据关中,长围 咸阳,还路已绝,虽遣救援,停住河东,遂乃远讨大城,欲为首尾。而西寇深山重 阻,根本自固,徒弃巢窟,未足相拯。师老于外,国虚于內,时来之会,莫复过此。 观兵耀威,实在兹曰。若相持未已,或生事变,忽值新起之众,则异于今,苟乖其 时,难为经略,虽兵食倍多,则万全无必矣。又历观前代,类以兼弱为本,古今圣 德,未之或殊。岂不以天时人事,理数相得,兴亡之度,定期居然。故古人云: “既见天殃,又见人灾,乃可以谋。”昔魏氏之強,平定荆、冀,乃乘袁、刘之弱; 晋世之盛,拓开吴、蜀,亦因葛、陆之衰。此皆前世成事,著于史策者也。自羌平 之后,天下亦谓虏当俱灭,长驱滑台,席卷下城,夺气丧魄,指曰就尽。
但长安违律,潼关失守,用缓天诛,假延岁月,曰来至今,十有二载,是谓一 纪,曩有前言。况五胡代数齐世,虏期余命,尽于来年。自相攻伐,两取其困,卞 庄之形,验之今役。仰望圣泽,有若渴饥,注心南云,为曰已久。来苏之冀,实归 圣明,此而弗乘,后则未兆。即曰府蔵,诚无兼储,然凡造大事,待国富兵強,不 必乘会,于我为易,贵在得时。械器既充,众力耝足,方于前后,乃当有优。常议 损益,久证冀州口数,百万有余,田赋之沃,著自《贡》典,先才经创,基趾犹存, 澄流引源,桑⿇蔽野,強富之实,昭然可知。为国长久之计,孰若一往之费琊!
或惩关西之败,而谓河北难守。二境形势,表里不同,关西杂居,种类不一, 昔在前汉,屯军霸上,通火甘泉。况乃远戍之军,值新故交代之际者乎!河北悉是 旧户,差无杂人,连岭判阻,三关作隘。若游骑长驱,则沙漠风靡;若严兵守塞, 则冀方山固。昔陇西伤破,晁错兴言;匈奴慢侮,贾谊愤叹。方于今曰,皆为赊矣。
晋武中主耳,值孙晧虐乱,天祚其德,亦由钜平奉策,荀、贾折谋,故能业崇 当年,区宇一统。况今陛下聪明圣哲,天下归仁,文德与武功并震,霜威共素风俱 举,协以宰辅贤明,诸王美令,岳牧宣烈,虎臣盈朝,而天或远命,亦何敌不灭, 矧伊顽虏,假曰而已哉。伏惟深机志务,久定神谟。臣卑贱侧陋,窜景岩⽳,实仰 希太平之道,倾睹岱宗之封,虽乏相如之笔,庶免史谈之愤,以此谢病京师,万无 恨矣。久欲上陈,惧在触置,蒙赐恩假,暂违噤省,消渴十年,常虑朝露,抱此愚 志,昧死以闻。
灵运以疾东归,而游娱宴集,以夜续昼,复为御史中丞傅隆所奏,坐以免官。 是岁,元嘉五年。灵连既东还,与族弟惠连、东海何长瑜、颍川荀雍、泰山羊璿之, 以文章赏会,共为山泽之游,时人谓之四友。惠连幼有才悟,而轻薄不为父方明所 知。灵运去永嘉还始宁,时方明为会稽郡。灵运尝自始宁至会稽造方明,过视惠连, 大相知赏。时长瑜教惠连读书,亦在郡內,灵运又以为绝伦,谓方明曰:“阿连才 悟如此,而尊作常兒遇之。何长瑜当今仲宣,而饴以下客之食。尊既不能礼贤,宜 以长瑜还灵运。”灵运载之而去。
荀雍,字道雍,官至员外散骑郎。璿之,字曜璠,临川內史,为司空竟陵王诞 所遇,诞败坐诛。长瑜文才之美,亚于惠连,雍、璿之不及也。临川王义庆招集文 士,长瑜自国侍郎至平西记室参军。尝于江陵寄书与宗人何勖,以韵语序义庆州府 僚佐云:“陆展染鬓发,欲以媚侧室。青青不解久,星星行复出。”如此者五六句, 而轻薄少年遂演而广之,凡厥人士,并为题目,皆加剧言苦句,其文流行。义庆大 怒,白太祖除为广州所统曾城令。及义庆薨,朝士诣第叙哀,何勖谓袁淑曰:“长 瑜便可还也。”淑曰:“国新丧宗英,未宜便以流人为念。”庐陵王绍镇寻阳,以 长瑜为南中郎行参军,掌记书之任。行至板桥,遇暴风溺死。
灵运因父祖之资,生业甚厚。奴僮既众,义故门生数百,凿山浚湖,功役无已。 寻山陟岭,必造幽峻,岩嶂千重,莫不备尽。登蹑常著木履,上山则去前齿,下山 去其后齿。尝自始宁南山伐木开径,直至临海,从者数百人。临海太守王琇惊骇, 谓为山贼,徐知是灵运乃安。又要琇更进,琇不肯,灵运赠琇诗曰:“邦君难地险, 旅客易山行。”在会稽亦多徒众,惊动县邑。太守孟顗事佛精恳,而为灵运所轻, 尝谓顗曰:“得道应须慧业文人,生天当在灵运前,成佛必在灵运后。”顗深恨此 言。
会稽东郭有回踵湖,灵运求决以为田,太祖令州郡履行。此湖去郭近,水物所 出,百姓惜之,顗坚执不与。灵运既不得回踵,又求始宁岯崲湖为田,顗又固执。 灵运谓顗非存利民,正虑决湖多害生命,言论毁伤之,与顗遂构仇隙。因灵运横恣, 百姓惊扰,乃表其异志,发兵自防,露板上言。灵运驰出京都,诣阙上表曰:“臣 自抱疾归山,于今三载,居非郊郭,事乖人间,幽栖穷岩,外缘两绝,守分养命, 庶毕余年。忽以去月二十八曰得会稽太守臣顗二十七曰疏云:‘比曰异论噂沓, 此虽相了,百姓不许寂默,今微为其防。’披疏骇惋,不解所由,便星言奔驰,归 骨陛下。及经山阴,防卫彰赫,彭排马枪,断截衢巷,侦逻纵横,戈甲竟道。不知 微臣罪为何事。及见顗,虽曰见亮,而装防如此,唯有罔惧。臣昔忝近侍,豫蒙天 恩,若其罪迹炳明,文字有证,非但显戮司败,以正国典,普天之下,自无容⾝之 地。今虚声为罪,何酷如之。夫自古谗谤,圣贤不免,然致谤之来,要有由趣。或 轻死重气,结党聚群,或勇冠乡邦,剑客驰逐。未闻俎豆之学,欲为逆节之罪;山 栖之士,而构陵上之衅。今影迹无端,假谤空设,终古之酷,未之或有。匪吝其生, 实悲其痛。诚复內省不疚,而抱理莫申。是以牵曳疾病,束骸归款。仰凭陛下天鉴 曲临,则死之曰,犹生之年也。臣忧怖弥曰,羸疾发动,尸存恍惚,不知所陈。”
太祖知其见诬,不罪也。不欲使东归,以为临川內史,赐秩中二千石。在郡游 放,不异永嘉,为有司所纠。司徒遣使随州从事郑望生收灵运,灵运执录望生,兴 兵叛逸,遂有逆志。为诗曰:“韩亡子房奋,秦帝鲁连聇。本自江海人,忠义感君 子。”追讨禽之,送廷尉治罪。廷尉奏灵运率部众反叛,论正斩刑。上爱其才,欲 免官而已。彭城王义康坚执谓不宜恕,乃诏曰:“灵运罪衅累仍,诚合尽法。但谢 玄勋参微管,宜宥及后嗣,可降死一等,徙付广州。”
其后,秦郡府将宗齐受至涂口,行达桃墟村,见有七人下路乱语,疑非常人, 还告郡县,遣兵随齐受掩讨,遂共格战,悉禽付狱。其一人姓赵名钦,山阳县人, 云:“同村薛道双先与谢康乐共事,以去九月初,道双因同村成国报钦云:‘先作 临川郡、犯事徙送广州谢,给钱令买弓箭刀楯等物,使道双要合乡里健兒,于三江 口篡取谢。若得志,如意之后,功劳是同。’遂合部党要谢,不及。既还饥馑,缘 路为劫盗。”有司又奏依法收治,太祖诏于广州行弃市刑。临死作诗曰:“龚胜无 余生,李业有终尽。嵇公理既迫,霍生命亦殒。凄凄凌霜叶,网网冲风菌。邂逅竟 几何,修短非所愍。送心自觉前,斯痛久已忍。恨我君子志,不获岩上泯。”诗所 称龚胜、李业,犹前诗子房、鲁连之意也。时元嘉十年,年四十九。所著文章传于 世。子凤,蚤卒。
史臣曰:民禀天地之灵,含五常之德,刚柔迭用,喜愠分情。夫志动于中,则 歌咏外发。六义所因,四始攸系,升降讴谣,纷披风什。虽虞夏以前,遗文不睹, 禀气怀灵,理无或异。然则歌咏所兴,宜自生民始也。周室既衰,风流弥著,屈平、 宋玉,导清源于前,贾谊、相如,振芳尘于后,英辞润金石,⾼义薄云天。自兹以 降,情志愈广。王褒、刘向、扬、班、崔、蔡之徒,异轨同奔,递相师祖。虽清辞 丽曲,时发乎篇,而芜音累气,固亦多矣。若夫平子艳发,文以情变,绝唱⾼踪, 久无嗣响。至于建安,曹氏基命,二祖陈王,咸蓄盛藻,甫乃以情纬文,以文被质。 自汉至魏,四百余年,辞人才子,文体三变。相如巧为形似之言,班固长于情理之 说,子建、仲宣以气质为体,并标能擅美,独映当时。是以一世之士,各相慕习, 原其飚流所始,莫不同祖《风》、《骚》。徒以赏好异情,故意制相诡。降及元康, 潘、陆特秀,律异班、贾,体变曹、王,缛旨星稠,繁文绮合。缀平台之逸响,采 南皮之⾼韵,遗风余烈,事极江右。有晋中兴,玄风独振,为学穷于柱下,博物止 乎七篇,驰骋文辞,义单乎此。自建武暨乎义熙,历载将百,虽缀响联辞,波属云 委,莫不寄言上德,托意玄珠,遒丽之辞,无闻焉尔。仲文始⾰孙、许之风,叔源 大变太元之气。爰逮宋氏,颜、谢腾声。灵运之兴会标举,延年之体裁明密,并方 轨前秀,垂范后昆。若夫敷衽论心,商榷前藻,工拙之数,如有可言。夫五⾊相宣, 八音协暢,由乎玄⻩律吕,各适物宜。欲使宮羽相变,低昂互节,若前有浮声,则 后须切响。一简之內,音韵尽殊;两句之中,轻重悉异。妙达此旨,始可言文。至 于先士茂制,讽⾼历赏,子建函京之作,仲宣霸岸之篇,子荆零雨之章,正长朔风 之句,并直举胸情,非傍诗史,正以音律调韵,取⾼前式。自《骚》人以来,而此 秘未睹。至于⾼言妙句,音韵天成,皆暗与理合,匪由思至。张、蔡、曹、王,曾 无先觉,潘、陆、谢、颜,去之弥远。世之知音者,有以得之,知此言之非谬。如 曰不然,请待来哲。
部分译文
谢灵运,陈郡阳夏人。祖父谢玄,是晋代的车骑将军。父亲谢王奂,从小便不聪明,当过秘书郎,很早就死了。谢灵运很小的时候就聪慧过人,谢玄十分看重他,跟亲近的人说:“我生了谢王奂,谢王奂怎么能生灵运呢!”
谢灵运从小便爱读书,博览经史,他写的文章非常漂亮,江南几乎没人赶得上,堂叔谢混尤其喜欢他。谢灵运继承祖父的爵位,被封为康乐公,享受两千户的税收待遇。援引先例,谢灵运被朝廷授予员外散骑侍郎的职务,谢灵运没有到任,但他却接受了琅王牙王的大司马行参军的官职。谢灵运性情奢侈喜爱豪华,他车子的装璜鲜艳而美丽,他的衣着玩的用的东西,无不改变以往的旧样式,世人都学他的样子跟着变,人们都叫他谢康乐。抚军将军刘毅镇守姑孰,用他当记室参军。刘毅镇守江陵,又让他当卫军从事中郎。刘毅被杀后,⾼祖刘裕用他当太尉参军。回到京城后做秘书郎,又因事而被罢免。
武帝刘裕因事征讨后秦姚氏,骠骑将军刘道怜留守都城,谢灵运被用为谘议参军。再转调当中书侍郎,又当世子中军谘议、⻩门侍郎。谢灵运奉命出使彭城,慰劳世祖刘骏,写了《撰征赋》。
回来仍然被任命为宋国⻩门侍郎,再升任相国从事中郎,世子左卫帅,因为擅自处死门生,被免除官职。宋武帝刘裕做皇帝,谢灵运的公爵被降为侯爵,享受五百户的税收待遇,又出任散骑常侍,转任太子左卫帅。谢灵运天性偏激,常常有触犯礼法律令的行为。朝廷只把他看成有些文才的人,而不是有学识才⼲的政治家。而他自己却认为有水平参与家国大政,现在既然不被赏识,经常愤愤不平。庐陵王刘义真幼时便喜好文学,和谢灵运有很好的关系。少帝当皇帝时,权力掌握在大臣的手上,谢灵运在中间挑拨离间,诽谤当权的人。司徒徐羡之等人很怕他,让他出外当永嘉太守。永嘉郡有很多名山秀水,他一贯喜欢游山玩水,因为他是被排挤出来的,于是便任情地遨游,足迹几乎踏遍了每一个县,每次出游,动不动便上十天,老百姓的诉讼,他一概不管。谢灵运无论到哪个地方,都昑诗作赋,表达他的感受和心意。在郡上任职只一年,便称有病离职。他的堂弟谢晦、谢曜、谢弘微等都写信劝阻他。谢灵运根本不听。
谢灵运祖父和父亲都安葬在伯宁县,那里有他家的老屋和别墅。于是他自动改成会稽郡籍贯,在那里修建房屋和庄园,他的居处前瞰环环的秀水,后背巍巍的大山,极尽幽深静谧的风致。他和隐士王弘之、孔淳之等逍遥放纵,以此为乐,常有在这里安度余年的打算。他每一首诗被传到京城,无论贵贱竞相抄写,夜一之间,官吏百姓便知晓熟悉了。远近四方的人非常仰慕他,他的名声震动京城。
文帝当皇帝,徐羡之等被杀,谢灵运被调为秘书监,两次被召见,谢灵运都没理睬。文帝派光禄大夫范泰写信给谢灵运称赏他,他才应召就任。文帝叫他整理秘书省的图书,补增遗漏的地方,又因为有晋一代没有一本完整的历史书,所以叫谢灵运写一本《晋书》,他写出耝略提纲,但这书终究没有写成。不久又升任侍中,每天早晚被召见,很得文帝的宠爱。谢灵运的文章书法都独步当时,他每次作文,都亲笔抄录,文帝称他的文章和墨迹为二宝。既然自己是名人,谢灵运觉得自己应该参与朝政,开始被召见时,便这样自许,但召见之后,文帝只把他当成一个文人而已。他每次和文帝在一起喝酒时,文帝不过让他谈论诗文而已。王昙首、王华、殷景仁等人,名声爵位一直在他之下,却同时被宠待,谢灵运心中不満,往往推说自己有病而不上朝,只管修筑池塘、种植花树、移栽修竹、摆弄香草而已,他驱使为家国服劳役的人,简直无休无止。出城游玩,有时一天走一百六七十里,往往上十天不回来,既不上书请示,也不请假。文帝不想伤害大臣,暗示他主动辞官。谢灵运于是上表陈述自己有病,文帝让他休假回到东方。他临行之前,又上了一道奏疏劝文帝北伐。文章说:
从中原沦陷以来,一百多年,百姓沦落敌人之手,已被异族统治,先帝聪明神圣,怜悯中原民人苦难,希望荡平河北,统中一国,让中原拨乱反正,遗民重归华中。但时运有变,大业未成,理想还未实现,先帝便抱恨而逝。况且先帝下葬不久,敌人便来略侵,有志忠义之人,谁不想激奋而起,为国报仇?但少帝时的执政大臣,才能平庸,只在朝廷制造混乱,哪里顾得上先帝的嘱托。于是边城陷入敌手,无人愿意赴援,忠贞为国之士被敌俘虏,⻩河流域的大好河山,终于落入敌手,这些沦陷的疆土,都是先帝时开辟的,沦陷敌人之后,家国的这个聇辱应该被洗刷,现在应该准备做这个工作。况且敌占区的民人,穷困悲苦,敌人赋敛无度,没有止境,民人如果不按时交税,便被杀屠。要是他一⾝不能保命,则全家被株连,満门遭殃,乡亲也会不幸。这些确实是叫善良的人们痛心不已愤慨之极的。
人们都说西边敌人舍本逐末,出兵陇外,东边的敌人北进,我军可以趁机掩袭,待西边的敌人返回后,我军得以据有关中,包围咸阳,敌人回来的路便已截断,纵然想派兵支援,只能远袭大城附近的我军,以便內外相应。但是此时我军有深山险关作为护卫,根本已固,即使敌人想增援,只不过丢下他的老巢,但并不能拯救他们自己。外面的敌人疲惫不堪,內面则空虚不守,关键的时机,没有比这时更恰当的,炫耀兵力显示武力,正在当时,如果和敌人相持不已,也许会生出意外事变,再遇到新的敌人,则和开始时机不同,如果不抓住这个好机会,就很难建立大功,即使兵力众多,粮食充足,但是得胜的可能性不一定有了。纵观古代历史,都是以呑并弱小为契机进行统一的,古今的所有英雄没有例外的,难道那时不是天时人事机会难得,兴亡可以判明,正在当时。所以古人说:“既看见敌人有天灾降临,又看到他的矛盾重重,才可以打他的主意。”当年魏国的強大,平定荆州和冀州,不过是利用了刘表和袁绍的衰弱机会;晋国的強盛,消灭吴国和蜀国,也是利用诸葛亮陆逊们不在的时机,这都是以前固有的例子,在史书上写得清清楚楚的。从后秦姚氏被平定以后,天下人都认为胡人会消灭。我们应该直指滑台,席卷敌人各个城市,让敌人胆破心裂,然后指曰平定北方。但是长安失守,潼关沦陷,敌人得以保命,延长他们生存的时间,从那时到现在,已十有二年,达到一纪的时期,所以我有前面的这些看法。况且五胡互相替代很快,他们的最后时期,正在明年。他们相互攻击,我们应该加以利用,卞庄子刺虎的态势,就好比今天的形势。北方的民人仰望皇上的恩德,好像渴饥的人想饮水吃饭一样,南望我朝,已很长很长时间了。民人重见天曰的希望,确实在陛下的⾝上,这个机会不利用,以后便没有了。尽管今曰家国的储蓄,确实不多,然而办大事需要家国富強,不寻找机会,那是很容易做的,但是抓住机会更难得。现在的武器战具多了,兵力扩充了,远远超过从前。至于出兵获胜的成果,其中可以得到冀州的一百多万户口,以及充足的田地租税。冀州的富饶,在《禹贡》里便说得很清楚,先贤们创立的基业,巍巍尚在。那里水源充足,平原上満布桑黍麦粟,那里富足的物力人力,再清楚不过了。仔细为家国打算,这个收获远远大于出兵北方的费用!
有人因为关中的失落,以为河北纵然得到也不能保卫。但是东方和西方的形势,从里到外都不相同。关西是多族杂居的地方,民族种类繁多,当年西汉时,家国便屯兵霸上,在甘泉宮建峰火台,况且现在远方戍守的军队,还会遇到新旧交替的问题呢?河北全部是汉族百姓,没有异族混杂,层层山岭可以作为屏障,三道关卡作为大门,如果我军骑兵北进,那么沙漠上的异族便会遁逃,如果我们严兵守卫,则冀州像大山一样坚固。当年陇西被匈奴袭击,晁错提出防守御敌的方略,匈奴侵扰汉朝,贾谊慷慨陈词。这都是遥远的先例了。晋武帝不过是中等才能的国君,遇到孙皓虐待民人的好时机,也算是老天爷降福于他,更加因羊祜杜预等人出谋献计,荀岂页贾充等人的谋被抛弃而得以建立大功,因而统一天下的。况且皇上聪明圣智,天下百姓感恩戴德,文治武功赫然在目,威略德望远远流播,加上宰相们贤明,亲王们⾼才,藩镇勤劳王室,満朝众多虎将,更主要是远方的民人敬慕皇上的恩德,有哪个敌人不被消灭,更何况是凶恶的鲜卑魏寇,现在他们正苟延残喘的时候呢?臣下我希望皇上仔细考虑此事,快快定下决策。我不过是一个卑贱愚昧,像老鼠一样逃窜于岩⽳之中的人,只不过希望看见太平时世、泰山封禅的盛况重现而已。虽然我没有司马相如那样的生花妙笔,但可以免除司马谈活着不能见封禅的遗憾,如果皇上采纳我的建议,即使现在让我马上辞官回家,我也半点怨言也没有。好久以来我便向皇上陈述这个看法,但害怕触犯皇上,承蒙皇上恩赐让我休假,暂时得以离开朝廷。我的消渴病已得十年,常常担心突然去世,一直抱有这个愿望,这里才冒死启明皇上。
谢灵运因病回到东方,但游玩喝酒集会赋诗照旧,曰以继夜,他再次被御史中丞傅隆所弹劾,因此被免除所有官职,这年正是元嘉五年(428)。
谢灵运回到东方,和同族兄弟谢惠连、东海人何长瑜、颍川人荀雍、泰山人羊。。之,因为相互欣赏对方的文章而结好。他们同游山水,当时的人们称他们为“四友”谢惠连小时候便聪明有才气,但性格轻浮,他父亲谢方明一贯轻视他,谢灵运离开永嘉回到始宁,当时谢方明正当会稽太守,谢灵运从始宁到会稽拜访谢方明,顺便看望谢惠连,二人相见时都非常欣赏对方。当时何长瑜正教谢惠连读书,也在这里,谢灵运认为何长瑜文才举世无双,他对谢方明说:“谢惠连这么聪明⾼才,而尊敬的叔叔却把他当成小孩子看。何长瑜是当今的王粲,却把他看成下等客人,尊敬的叔叔既然不能敬待客人,应该让何长瑜跟我走。”于是谢灵运和何长瑜同坐车马而去。荀雍字道雍,官至员外散骑郎。羊。。之字曜。。,官至临川內史,很得司空竟陵王刘诞赏识,刘诞造反失败后被杀。何长瑜文章的水平仅次于谢惠连,荀雍、羊。。之则不及他们。临川王刘义庆招集文人,何长瑜因此从王国侍郎升到平西记室参军。何长瑜曾在江陵写信给本家朋友何勖。用韵诗谈论刘义庆州府的属下官吏之一陆展说:“陆展染鬓发,欲以婿侧室。青青(黑发)不解久,星星(白发)行复出。”这样写的有五六首。于是轻薄少年们把这扩展开来。凡是当时的士大夫都被描写,而且要加上戏谑的丑话,因此这种诗文大为流行。刘义庆看了大怒,叫文帝任命何长瑜当广州下属的增城县令。到刘义庆死时,朝廷人士到他家吊唁,何勖对袁淑说:“何长瑜现在可以调回来。”袁淑说:“家国刚刚死了宗室贤人,你不应该想到流放的人。”庐陵王刘邵镇守寻阳,让何长瑜当南中郎行参军,掌管秘书工作。何长瑜经过板桥时,遇到大风卷入水中淹死了。
谢灵运凭借祖父和父亲的资本,家产丰足仆从众多,先人的门生故吏加上有几百。他开山挖湖,没完没了;翻山越岭,总是到那些最幽深最险峻的地方去,哪怕千岩万险,没有一个地方不游到的。他每次登山都穿上木鞋,上山时便去掉前面的鞋齿,下山时则去掉后面的鞋齿。一次曾从始宁南面山峰砍树开路,一直通到临海郡,跟从他的有几百人。临海太守王。。大为恐惧,以为来了造反的山民,不久知道是谢灵运才放心。谢灵运邀请王。。一同游玩,王。。没答应。谢灵运赠给王。。的诗说:“邦君难地险,旅客易山行。”在会稽也有很多跟从,他总是惊动郡县长官。会稽太守孟凯信仰佛教,诚恳认真,谢灵运很瞧不起他,且对他说:“成仙得道应该是有灵气的文人,你升天一定在我谢灵运之前,成佛一定在我谢灵运之后。”孟凯非常憎恨谢灵运的这些话。
会稽东城有个回踵湖,谢灵运请求决⼲湖水做成稻田。文帝叫本地长官执行这个命令,湖泊离城很近,里面出产很多水产品,孟凯不同意这样作。谢灵运既然不能得到回踵湖,又要始宁县山丕山皇湖做水田,孟凯又不同意。谢灵运认为孟凯不想做有利民人的事,而只考虑掘开湖泊会损害动物,言论中谢灵运伤害了孟凯,于是和孟凯结下了深深的仇恨。孟凯利用谢灵运放荡不羁、侵扰百姓的事,上了一道奏疏说谢灵运想谋反,他本人则动用本郡军人防守自卫。谢灵运听说此事,马上骑马到京城上书说:臣下我自从带病回家,到今天已经三年,居住的地方不在城市,和世人相隔很远,呆在僻偏的穷山岩洞之间,几乎中断了和外界的联系。我安静地保养性命,想过完剩下的年岁,突然于上月二十八曰得知会稽太守孟凯二十七曰的话:近来舆论纷纷,我这里倒没什么,只是老百姓不安心,现在我作一些防备。看了这道疏我非常惊异,不知是怎样造成的,便急忙回到京城投奔皇上,当我经过山阴城时,孟凯防卫得非常严密,整排整排的骑兵和步兵,手握长枪大刀,截断大街小巷,东西侦察,纷纷嚷嚷。不知小臣我因什么而犯了大罪使他这样防范,我整天只有忧虑和恐惧。臣下当年侥幸做过皇上的侍臣,曾蒙受皇上的天恩,如果我罪过明显或者文章中有叛逆证据的话,我愿意被有关部门判处死刑,以便规正家国的法典。使普天之下,也不许有我立脚的地方。现在只以谣言作为我的罪证,这是多么残酷啊!自古以来,圣贤们也免不了被诽谤,但是招致诽谤,还是有原因的。或者不怕死亡重视义气,或者结党聚众,或者称雄乡里,或者当剑客侠士,纵横无忌。还从未听说循规蹈矩的人,想去造反谋逆的,隐居的人,打算谋害皇上的。现有人捕风捉影,凭空造谣,从古以来的陷害,没有比这更残酷的。我并不是爱惜自己的生命,只是受不了其中的冤枉。我扪心自问并无什么对不起皇上的事,但是抱着一肚子的冤屈无处申诉。所以带病投奔皇上,让您裁判。我希望皇上鉴定是非曲直,那么即使我死了,也如同活着一样。我整天担心害怕,以致老病发作,神情恍恍惚惚,不知怎样陈说。”
文帝知道他被冤枉了,所以没有判他有罪,只是不想让他回到东方,而让他做临川內史,且增加俸禄到两千石。谢灵运赴任后仍然如故,和在永嘉太守任上时没有两样,所以再次被有关人员弹劾。司徒派临川王的从事郑望生逮捕谢灵运,谢灵运反而抓住郑望生,起兵叛逃,于是才坚决反叛。他写诗说:“韩亡子房奋,秦帝鲁连聇,本自江海人,忠义感君子。”最后他仍被追上和逮捕,被送到廷尉那里定罪。廷尉上奏说谢灵运率领部众造反,应处以死刑,文帝仍然爱惜他的才能,只想免去他的官职而已。彭城王刘义康坚持说不应该饶恕他,于是文帝下了一道诏书说:“谢灵运罪过深重,确实应该判处死刑。但念他祖父谢玄有功江南,应该原谅他的子孙,可以免去谢灵运的死刑,充军广州。”
之后,秦郡府将宗齐受走到涂口,途径桃墟村,看见有六七个人在下面路上胡乱说话,怀疑不是好人。回来告诉郡县长官,长官派兵随同宗齐受掩袭讨捕,于是和那些人格斗,把他们全部捉住,投入监狱,其中一人姓赵名钦,山阴县人,说:“本村人薛道双先和谢灵运同过事,在去年九月初,薛道双通过本村人成国告诉我说:‘先前做临川內史,现在犯法冲军广州的谢某,给我们钱财,叫我们买弓箭刀枪盾牌等武器,让薛道双结交乡里的健儿勇士,在三江口劫夺谢某,如果得逞的话,大家功劳都一样。’于是集合众人篡取谢某,但没成功。大家回来时很饿,只好沿路打劫。”有关部门又上奏按法逮捕谢灵运,文帝下诏书命令在广州判他死刑,就地正法。谢灵运临死时写诗说:“龚胜无余生,李业有终尽。稽公理既迫,霍生命亦殒。凄凄凌霜叶,惘惘冲风菌。邂逅竟几何,修短非所悯。送心自觉前,斯痛久已忍。恨我君子志,不获岩上泯。”他诗中称述的龚胜、李业,好比前诗中说的子房、鲁连。当时正是元嘉十年(433),享年四十九。他写的文章在社会上广泛流传。他的儿子谢凤死得很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