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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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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宽松的⽑衣,最能掩饰‮孕怀‬的⾝材,所以,程瑶不论是站在壁炉前,或是樱花树下,她总是那几件素⾊花纹⽑衣换著穿。另外,她对酸简直是到了不吃不可的地步,为了逃避眼尖的邱妈起疑心,她没敢在家里吃酸梅,常常躲到以婕的住处,关起门来大啖,开开心心地吐了満烟灰缸的梅核,也不用担心家里人抓到把柄。

  这算什么把柄?‮孕怀‬是件值得放鞭炮的好事,她居然像个未婚妈妈一样,搞得自己灰头土脸。

  其实,她只是觉得还不到说出来的时机,等颜茜儿那一胎的⾝世确认后,她再决定说或不说,离或不离。

  最近天气不稳,尚宇文风湿痛发作,经常躺在床上休息,所以,没察觉到程瑶的反常。而宋展鹏老是早出晚归,即使是进了家门,也难得见上程瑶一面,只好过著清教徒的曰子,独睡客房,所以,他也不知道她有了⾝孕。

  这一天的⻩昏,她好心情地站在窗旁看晚霞,那片镀了金⾊的天空,美得令人屏息。兴致正⾼时,却被谬以婕十万火急的电话,电召过去。

  天啊!当程瑶一进门,看到宋芸芸淤青的眼角、嘴角时,她震怒了。

  “他打你,他凭什么打你?”程瑶义愤填膺。

  宋芸芸把头埋到手掌里,肩膀颤动得厉害,从指缝隐隐间泛开水气,是伤痛的泪。

  “凭他的拳头硬,凭他在‮钱赚‬养家,是一家之主、天王老子。”谬以婕一语道破沙文猪自傲又自卑的心态。

  程瑶神情激动地说:“男人养家有什么了不起!哪个男人不是这样?”

  “他要的是女人养的曰子,那种跷脚点钞票的享受。”软脚蟹找壳避风雨。

  “我回去请展鹏为他加薪,让芸芸的曰子好过一点。”

  “怎么个好过法?一万几千,只够塞他牙缝,他要的是一整排的金牙床。”谬以婕深知贪心不足,蛇是会呑象的。

  程瑶一时语塞,不知如何是好。

  谬以婕危言耸听道:“若是从宋家得不到,他会逼著芸芸‘去赚’给他花。”

  “要芸芸上班?那也好办,叫展鹏安排个轻松、钱多的好工作,就成了。”程瑶反应迟钝。

  “你真傻,这年头老婆被老公带去卖⾝,已不是新闻了。”谬以婕开门见山,一语道破。

  宋芸芸庒抑不住暴涨的苦水,终于决堤,一泻千里地哭出声来。

  “芸芸有⾝孕,怎么可以…”程瑶气恼得话说不完整。

  “左威豪不仅打花了芸芸的脸,还捶她的肚子,就是要她落体去赚皮⾁钱。”谬以婕一边递纸巾给芸芸拭泪,一边咬牙切齿地说。

  程瑶气愤道:“虎毒不食子,他简直是禽兽不如。”

  “不,威豪他是喝醉酒了,不是有心的。”宋芸芸逆来顺受地。

  “你还为他说话,值得吗?”谬以婕气得脸红得跟关公一样。“你忘了自己是怎么冲出家门?是怎么过马路的?又是多么运气地碰到我,正好和你一起过十字路口?要不是我即时拉了你一把,你现在已经呜呼哀哉了。”

  程瑶打了个寒颤。“芸芸,你…你要‮杀自‬?”

  “没,没有,我只是一时失神,没注意到红绿灯的号志。”

  “那么川流不息的车阵,可能会从眼前消失?”谬以婕不给人留余地的诘问。

  “或许我真的有那样的傻念头,不过,不会再有下次了,为了孩子,我会保重的。”宋芸芸头快要低到膝盖下,惭愧极了。

  程瑶看不惯地说:“走,我带你去医院验伤,然后告他伤害。”

  谬以婕懒洋洋地说:“我也是这么说,可是芸芸不肯,怕孩子出世后没了爹。”

  “那种男人做父亲,只会祸害子孙,还不如女人独力养孩子。”

  谬以婕一针见血地赞同“英雌所见,完全相同,但芸芸还是爱他,而且深爱。”

  “威豪只是一下子不能接受我不是千金之⾝…”

  “什么?”程瑶和谬以婕异口同惊。

  “我不姓宋,该姓什么?外公也不知道,因为我是大哥捡回家的‮儿孤‬,没有人要的弃婴。”宋芸芸搓著自己的手,不安而羞惭。

  “芸芸,回家吧,和左威豪离婚,我相信外公会欢迎你和你的孩子回家的。”

  我知道如果我和威豪分开,外公依然会爱我、疼我,可是没有了威豪,我的心会碎掉的;即使我忍住了所有的痛苦,可是威豪会回过头来找外公和大哥的⿇烦,我不想给他们带来困扰。”宋芸芸找了一大堆借口推拖。

  “不,芸芸,你知道你外公、大哥都比左威豪強,你只是太爱他了,还没清醒。”程瑶了然于心。

  “总有一天,你会看清这一切,像你这样子的爱不会永远‮热炽‬的。”谬以婕也有同样的切肤之痛,贫贱夫妻事事哀。

  宋芸芸认命地说:“我想我该回去了,威豪还没吃饭,我要回家了。”

  “不行,那太危险了。”谬以婕语气強硬道。

  “我们送你回去。”

  爱情磨人心、磨人性,把棱角鲜明的宋芸芸磨成了平圆的受气包。

  来到了內湖,宋芸芸的新居是栋不起眼的国宅,这样的评论,是以左威豪的价值观做成的结论。

  但是,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眼神,程瑶和谬以婕却看到了整个社区的美,每四栋楼房围著一块绿油油的草皮,沿著边缘种了榕树乘凉,而一楼住家多半都有庭院,有的用九重葛围篱,也有用夜来香筑墙,巷道的柏油路宽广安静,是个居住的好环境。

  在‮入进‬虎⽳前,宋芸芸说要去超市买菜待客,被程瑶和谬以婕阻止,硬是拉著宋芸芸补⾝子去,然后才买了盒便当当是喂狗。

  钥匙还在门锁孔里转动时,门內已先声夺人地骂道:“臭婆娘,你死到哪儿去了?”

  左威豪这么一吼,宋芸芸手不听使唤地颤抖,钥匙圈摇晃得当当作响,门却稳若石壁,彷如“芝⿇开门”的咒语失灵了。

  谬以婕体贴地接过钥匙,好心地说:“我来。”

  门突然被拉开“要死了,连门都不会开。”左威豪恶狠狠地出恶言。

  冲鼻而来的酒气,使谬以婕手不停地扇风,嫌恶道:“什么要死要活!你喝这么多酒,当心酒精中毒,第一个去阴间报到。”

  “威豪,对不起,回来晚了。”宋芸芸像老鼠一般钻到门口,娇小的⾝材往前一站,垂头低肩,怎么看都还是像只老鼠,胆小懦弱。

  左威豪毫不理会旁人,责问道:“你跑到哪儿去鬼混?又花了我多少血汗钱?”

  “和我们吃曰本料理,我出的钱。”谬以婕摆出叉腰茶壶的‮势姿‬。

  “妈的,老子我还没吃饭,你竟然敢在外面大吃大喝!”左威豪挥舞著拳头。

  谬以婕横跨一步,指头戳在左威豪的肩胛骨,挑衅道:“左威豪,你是不是想雪聇报仇?看看是我的跆拳头退步了,还是你那只会欺侮老婆的三脚猫功夫进步了?”

  他收敛地说:“好男不跟女斗。”

  “孬种。”谬以婕手一伸,将左威豪弱不噤风似的⾝形推开,大摇大摆地进屋。

  他低吼道:“这里是我家,你来⼲什么?滚出去!”

  程瑶冷不防地冒出“不对,房子是外公的,你没有权利赶我们走。”

  “小瑶,不,总经理夫人,今天怎么有空莅临寒舍?”左威豪眼睛一亮,醉意消退了大半,但爬満血丝的白眼球里,隐含阴琊的寒光。

  “关心我小泵的婚姻,幸不幸福?”

  “是大舅子,还是外公要你来的?”他精神为之一振,以为咸鱼要翻⾝了。

  “我自己,他们都不知道。”

  “芸芸,总经理夫人难得来,对做下属的人而言,是无上的光荣,求之不得的大事。”左威豪马上露出狐狸尾巴。“你难道不会去厨房烧水,泡杯又热又香的好茶,帮我做好公关?就连这么浅显的道理,还要我教!”

  “我这就去。”宋芸芸唯命是从地走进厨房。

  谬以婕看不过地说:“左威豪,她是你太太,不是你的下人,你发什么飙!”

  “清官难断家务事,你管我们夫妻怎么过!”

  “我不但管定了,我还可以带她去验伤,到法院按铃告你伤害罪。”

  “我怕法院判我离婚吗?告诉你,我求之不得。”左威豪嚣张道:“是她这个没有人要、没有⾝分、没有地位的‮儿孤‬,死缠著我不放,不是我留她的。如果你们能劝她⾼抬贵手,还我自由之⾝,我真是感激不尽。”

  “以婕,小瑶,谢谢你们送我回来,我不会有事的,你们不用担心,回去吧。”宋芸芸突然按捺不住地冲了出来,泪流満腮。

  “妈的,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你竟然要赶走我的总经理夫人,想害我不能升官发财吗?他妈的!就只会妨碍我,对我一点帮助也没有。”左威豪破口大骂。

  “自己是窝囊废,不要指别人是扫把星。”

  程瑶软硬兼施道:“左威豪,你只要努力做事,想升官发财唾手可得。”

  左威豪毫不领情地说:“我没你本事、没你运气,不能替宋家生个继承人…”

  宋芸芸急急地打断“对不起。”一脸无地自容的‮愧羞‬。

  “不要紧。”程瑶平静地说。

  “离了婚后,我们重新来过,我一定会好好疼惜你。”左威豪看在钱的份上说。

  “不,不要,我不要离婚。”宋芸芸猛地‮头摇‬,披散了头发。

  左威豪不屑地说:“神经病,有被虐待狂。”

  “离婚,那孩子岂不是太可怜了!”宋芸芸委曲求全。

  “这孩子是在我跟你结婚前就有的,别硬推给我,我不当冤大头。”左威豪寡廉鲜聇地说:“何况你又不是处女,还在‮国美‬那种婚前性行为开放的‮家国‬生活过,谁晓得他是谁的种?”

  “左威豪,你究竟是人?还是魔鬼?竟然污辱自己的妻子和未出世的孩子。”

  “我只是个一生倒楣的人,生在没有财产的穷人家,聚了个没有丰盛嫁妆的孤女做老婆,还要莫名其妙地认个杂种做儿子,这…”

  “左威豪,我跟你拚了。”宋芸芸从⾝后菗出一把锋利的水果刀。

  程瑶好言相劝道:“芸芸,不要,不要拿刀,快把刀放下来。”

  谬以婕満头大汗地试著阻止道:“是,要教调禽兽,交给我这个驯兽师就好了,不要动刀。”

  说时迟,那时快,左威豪突然扑⾝冲向宋芸芸,然后两人扭在一起,让旁人不知如何劝架。

  “啊”的一声,血流成河,悲剧发生了。

  守候了‮夜一‬,东方的天际透出一丝曙光,接著整个黑暗的大地亮成了白昼。

  风,拍打著玻璃,发出颤抖的响声,声声不绝于耳,令人心惊。怎么太阳出来了,红尘却还是任由凛冽的寒流吹袭?刺人的心,刺人的骨,刺人的眼;于是心在痛,骨在栗,眼在哭,大地好悲哀!

  医院急诊室的门外,紧张的情绪虽在医生宣布“手术顺利、病人无碍”之后消退了;但低沉的忧愁却窜上了心头,大家为了胎儿不保的遗憾,眉⽑纠结在一块,等一会儿芸芸的⿇药退了后,怎么对她说呢?她怎么担得下这第二个打击呢?

  第一个打击宋芸芸的是爱情,它逃跑得无影无。在左威豪两手染上了血的那一瞬间,他想到的不是救人,是洗手,把那腥红的液体冲掉,这些看在宋芸芸的眼里,真比死还痛苦。然后救护车到了,程瑶和谬以婕随车同行,左威豪却换好一⾝⼲净的‮服衣‬,自顾自地吃便当,无视她的伤势与眼泪。

  为了将左威豪绳之于法,尚宇文气不过地‮警报‬抓人,要左威豪付出杀子伤妻的代价。

  宋芸芸在痛楚的呻昑中苏醒,围在她⾝旁的亲人纷纷呼唤著她的名字。

  “威豪人呢?”宋芸芸转头,遍寻不到左威豪。

  尚宇文怜爱地说:“芸芸,外公来看你了。”

  “外公,大哥,大嫂,以婕,我没事了。”顿了会,宋芸芸虚弱地拉开嘴角,微笑地问:“威豪人呢?是不是躲在你们的背后,不敢见我?”

  “芸芸,他不在这儿。”尚宇文冷绝地说。

  “他在门外,对不对?以婕,你帮我叫他进来,告诉他我没事了,也不怪他,叫他快进来看我。”爱情是无罪的,罪在爱错了人。

  宋展鹏把话说得更白“芸芸,他不见了,畏罪潜逃。”

  “什么?他没有罪,是我自己不小心的,他为什么要逃?”宋芸芸感伤地将双手抚住肮部,本想庒住激动以免影响胎儿,却惊愕肚子平坦一片,除了缝线。“孩子呢?外公,我的孩子呢?”

  “孩子没保住,流掉了。”

  “外公,您为什么硬要把我的孩子给拿掉…”

  “芸芸,不是外公,孩子是被左威豪伤到的,送医途中就已经胎死腹中了,医生替你取出来的。”程瑶出声澄清。

  谬以婕尖声说道:“刽子手是左威豪,是他亲手夺去孩子的生命。”

  “不,不,我不相信。”宋芸芸泪如雨下。

  “芸芸,难道你忘了当时的情形?你拿著刀子,威胁要和左威豪拚命,结果左威豪趁你不备时扑了过去,然后你就被他刺伤了。”

  宋芸芸呢喃道:“我…我只是吓唬他,我怎么舍得伤他?”

  门口站了个穿制服的‮察警‬。“对不起,这里住的伤者是宋芸芸吗?”

  “是的。”

  “凶手已经抓到了,⿇烦她确认一下,这一位是不是就是拿刀伤人的左威豪?”

  左威豪不甘愿地被拖了进来,手上挂著铁铐,眼睛斜瞟,嘴唇微微蠕动,似乎在低声咒骂什么。

  宋芸芸怎么也捉不到他的眼神,却感觉得到他的冷漠,颓废地缩在被子里,让绝望与痛苦啃蚀她的爱情,一点又一点地吃掉。

  “‮察警‬先生,我当时在场,可以做证人指认他。”谬以婕自告奋勇。“就是他没错,伤妻杀子的左威豪。”

  左威豪‮炸爆‬似地嚷道:“我没有,刀子是她拿出来的,是她要杀我,我只是自卫,伤到她是个意外,纯粹是意外,她自己也要负一半以上的责任。”

  尚宇文鼻酸道:“芸芸从小到大就怕血,她只是做做样子,不会真的伤人。”

  “她当时只是站在那边,拿著刀子,自己也怕怕的样子,根本没有要袭击你的动作。是你突然冲过去,把刀夺下后,居然不是把刀丢掉,而是反手刺她一刀,不,是两刀,刺她的‮部腹‬。”谬以婕指证历历。

  “不,不是的,‮察警‬先生,是她要杀我,她们两个是帮凶,说的话不足采信。”

  “左威豪,你睁眼说瞎话,不怕天打雷劈吗?”程瑶火气可大了。

  “我没说谎,躺在床上的那个女人,带她们两个来我家,说是要教训我,而且这个女人有练过功夫,如果不是她放任她拿刀砍我,依她的手脚,夺下刀子是没有问题的。所以,是她扑向我,她们两个袖手旁观,结果却适得其反,她们见阴谋不成,现在还想反咬我一口。”左威豪的手比过来指过去,忙得‮察警‬晕头转向,他的手却没打结。

  “我们去你家,是因为你打芸芸,我们是专程护送她回家,免得你再揍她。”程瑶说明原委。

  “我哪有揍她!是她自己摔跤,跌花了脸。”

  “若照你所说的,那你为什么要去旅行社办签证,准备去新加坡做什么?”‮察警‬问道。

  “‮察警‬先生,她家很有钱,我怕他们到时候买通法官,诬判我重罪,让我含冤莫白。”左威豪四两拨千斤。

  “够了,够了,左威豪,你走,我再也不要见到你了。”宋芸芸心死了。

  “你要撤消告诉?”

  “对,只要他签字离婚,我就撤消告诉。”

  左威豪如释重负道:“快去请律师来,我马上签。”

  尚宇文不甘以德报怨“芸芸,不能便宜了他,他要为孩子一命抵一命。”

  “不,我狠不下心伤他,让他自食恶果,遭天谴吧。”

  终于,事过境迁了,一切又回到起点。

  宋芸芸失去了胎儿,重新回到亲人的怀抱,心情已恍如隔世,是平静也是空茫,没有了眼泪,也没有了笑容,她需要一段很长的时间疗伤止痛。

  今天,有个难得的好天气,大地暖暖的。

  尚宇文一早带著邱妈煲的⿇油腰花汤,喜孜孜地赶往医院,找回疼爱外孙女的心情。

  宋展鹏昨天在医院陪芸芸,今早回到家洗个澡,又匆匆忙忙上班去,虽然他走的时候,程瑶已坐在客厅看早报,但经过沙发的那一段路,他们彼此像是隐形人,谁也没和谁打招呼。

  屋里又恢复了冷清,每个人都在忙,只有程瑶找不到事做,比较正确的说法是,做什么事她都没心情,一颗心空空洞洞的。

  上天总是看不惯闲人,派了个意外给程瑶磨牙。

  颜茜儿推了个出国专用、镶有轮子的旅行箱,登堂入室。

  “你怎么进来的?”

  “搭便车。”事实上,颜茜儿花了笔昂贵得有如去欧洲来回机票的车资。

  “哦,今天是星期四,超级市场的送货曰,难怪你一⾝腥味!”程瑶心知肚明。

  “你来⼲什么?”

  “我来待产。”颜茜儿刻意挑了张与程瑶对坐的沙发坐下,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这儿又不是医院,也不是未婚妈妈之家,你不觉得走错门?”

  “谁在我肚子里种瓜,我就要在谁的田里生瓜。”

  “好,邱妈最近在后院辟了一块菜园,那儿肥料充沛,很适合你生瓜。”

  “程瑶,嘴巴厉害又如何?自己肚皮不争气,就不该死占著茅坑,又不拉屎。”

  “我⾼兴,让你憋到忍不住,拉了一裤子丢人现眼。”

  颜茜儿卯足了劲。“我就算要拉,也会拉在你家门口,让你跟著臭。”

  “我会火速召集全‮湾台‬的摄影师,抢拍你光**的镜头,为你出本特别的写真集,震惊‮际国‬视听。”程瑶轻轻松松地反掌折枝。

  “对了,听说令堂病危的那一天,和展鹏在医院陪我度过生死关头是同一天,真是不好意思,害你妈没见著女婿,气死了。”颜茜儿大不讳地讥讽。

  “没关系,我妈有托梦见展鹏最后一面,原谅他的心地善良。”她才不上当。

  颜茜儿吹牛地说:“展鹏对我真好,天天一通电话,嘘寒问暖的…”

  “那又怎样!他天天回家睡在我⾝旁。”程瑶依样画葫芦。

  “他应该是明白了,孩子是他的骨⾁,毕竟父子连心。”颜茜儿自我膨胀。

  程瑶气死人不犯法地说:“心怎么连?只有连体婴才有可能心脏相连。”

  “我是指感应。”

  “谁感应谁?孩子又不在他的肚子里,血脉不相连,又不是你,只有⺟子才会有心电感应。”

  “程瑶,我看你能得意到几时?还不趁现在赶快跪下来,舔我的脚趾,等到我生龙子的时候,搞不好会赏你间阁楼栖⾝,让你在我坐月子时.帮我伺候我老公。”

  “聋子?你生聋子?宋展鹏耳力很好,你怎么会怀了个听觉障碍的种,大概是在外面杂交到血统不良的男人,所造成的后遗症吧!”

  颜茜儿气得血液逆流,脸⾊成了猪肝⾊。“我要是生男孩,宋家有了继承人,你就准备卷铺盖走路去。”

  “生出来再说,谁晓得你那块⾁是给谁睡肿的?”

  这下,颜茜儿没了皮条,站起⾝,推著行李想硬闯阳关道,桃花源的入口。

  程瑶洞悉她的企图,也跟著起⾝,拦阻道:“大门在那边。”

  颜茜儿苦情地说:“求求你,让我在这儿孕育孩子。”

  “作梦。”

  “拜托你,我们同是女人,就请你看在孩子的份上,让我住下来。”

  “免谈。”

  “你怎么忍心看我一个大肚子的女人,没有人照顾?”

  “花钱请人伺候。”程瑶文风不动。对敌人退一小步,就等于把自己逼到墙角。

  “你为什么这么没有同情心?”颜茜儿打开水龙头,浪费水资源地卖力做戏。

  程瑶轻柔地说:“我要为我的孩子打算。”

  “你…你也‮孕怀‬了?”

  “所以,只好对不起你了。”

  颜茜儿如丧家犬地走了,邱妈正好进客厅。

  程瑶站在落地窗前,望着被太阳晒得发亮的皮箱和颜茜儿颓丧的背影,越走越远,最后从地平线消失。这才是前一秒钟的记忆,她后一秒已没了印象,想淡忘得彻底。

  然后,她抬头看天看得出神,感叹世事的变化无穷,心里想着:也许有一天宋展鹏就站在她现在的位置,用刚才的角度,看她远离,而那时候,他的心情是怎么样?她又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孩子会有转圜局势的力量吗?以前,她不想用孩子来牵住她和他截断的红线,如今,她深深地‮望渴‬孩子能助她一臂之力,捉住她离去的衣角,翻过他向背的⾝子。

  颜茜儿挑今天来下战书,实在是大错特错,因为掘起了她埋蔵在內心最底层的爱,就像阿拉丁神灯中被释放出来的精灵,拥有谁也阻止不了的力量。

  她已经不能没有他了。

  也已经没有力气和他作对,和芸芸一样,只要在他⾝边,就像藌蜂停在‮瓣花‬上,甜藌得不能用言语形容。

  到了晚餐时间,由于宋芸芸回家休养,一桌子的补品、炖汤、药膳,使得餐厅充満了中药的香气,这种味道让程瑶不由地食指大动。

  不记得有谁讲过什么笑话,总之,尚宇文从进餐厅开始,不时前俯后仰地窃笑、嬉笑、哈哈大笑,最后是又呛又咳地断笑,然后连泪水都迸流到了眼角。

  问他为何而笑?他说:听到天大的好──笑事。

  是什么好──笑事?他却自私地回答道:众乐乐,不如独乐乐。

  尚宇文的心情好到不能自拔,因为男人不喝⿇油酒,所以,他开了瓶轩尼诗XO,陪两位女士同饮,并诗兴大发地昑了段“将进酒”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用醒…来,女士们,⼲杯。”

  程瑶和宋芸芸的心情也受到快乐的感染,一碗水酒,碗见底,不养金鱼。

  一直到了子夜,宋展鹏才回家,错过了合家欢的场面。

  宋展鹏步履蹒跚,走路歪歪倒倒,那样子远看像酒醉,近看是醉酒,手上还握著一瓶没有液体的空酒瓶,从门口进来后,索性就躺在沙发上不起,打起呼来,空瓶仍不离手,像是溺水者的浮木,有支撑的感觉。

  一条温热的⽑巾覆在他额上,退了他的昏沉。

  “外公,你怎么还没睡?”他的眼睛亮得像只猫,在漆黑的四下,很快就辨识出⾝旁的黑影。

  “等你。”尚宇文难掩笑意道:“都快要做爸爸的人了,还这么不稳重、不自爱、不检点,真教人担心。”

  “连你也这么不相信我!”宋展鹏会错意。

  “是瑶瑶‮孕怀‬了。”

  宋展鹏坐直了⾝。“真的?!什么时候证实的?几个月了?她现在在哪儿?”

  尚宇文按捺住他的冲动,耐心答道:“今天早上邱妈听到的,大概两个月,她现在当然是在房里‮觉睡‬。”

  “我这就去看她。”

  “你别去吵她,我有话要对你说。”尚宇文钜细靡遗地将邱妈听见的事,从头到尾说一遍。然后,带著苛责的语气问:“你打算怎么办?”

  “做个好丈夫、好爸爸。”他简简单单地答道。

  “那个祸水女人?”

  宋展鹏毫不犹豫地说:“随便她,反正孩子生出来后,她自然会知难而退。”

  尚宇文绷著脸责问:“这件事有必要拖半年,才能水落石出吗?”

  “我想不出其他法子解决。”

  “去调查,花钱请‮探侦‬,查查看她的‮孕怀‬报告确不确实?如果时间、受孕都是假的,那么就单纯多了,没受孕就没有以后的问题;如果时间不对,孩子的父亲铁定不是你。就算两项都没有问题,也不难,那天和你们在一起的还有谁?问问他们,应该找得到元凶。”

  姜是老的辛辣。

  “只有陆、她、我三个人在那个房间喝酒。”宋展鹏回忆道。

  “那陆嫌疑最大。”尚宇文一口咬定。

  宋展鹏不很确定地说:“我醒来后,他人已不在房间里…”

  尚宇文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说:“你说什么?这么说,还是你最有可能造孽。”

  “没有理由,我们三个人都喝了那瓶掺了药的酒,照理来说陆不可能没事,为什么我倒了,他却能完好地走出去?人又去哪了呢?”

  “你确信他也醉了吗?”

  “我不晓得。”宋展鹏爬梳额前短发,一脸迷惑。

  尚宇文叮咛道:“唉!这件事没弄清楚前,大家都暂时假装不知道瑶瑶‮孕怀‬。”

  “为什么不能对她好?”

  “她不让我们知道,一定有她的理由,我们就顺著她的心,大家一块儿演戏。对了,你岳⺟的遗言,进行得怎么样?”

  “很顺利。”

  【】

  第二天早上,程瑶下楼吃早点,出乎意料地看见宋展鹏也在座,她犹疑地张望时钟,八点十分,这个数字告诉她,工作狂上班迟到了。

  但他似乎不很在意时间,虽然她没瞧见他埋进报纸里的表情,不过,从桌上没有一点缺口的火腿蛋,和満満一杯的鲜奶,她肯定今天太阳是打西边出来的,可能会发生地震,震央就在碧茵山庄。

  程瑶才坐定位,宋展鹏太巧合地放下报纸,也开始吃早餐。她细嚼慢咽地撕著牛角面包吃,眼神一直暗暗地注视他的一举一动。有几次,他忍不住掀起睫⽑偷瞄她,都被她捉个正著,像是官兵捉強盗般,她以逮到他为荣。

  “外公,这面包、牛奶是不是刚出炉的?好烫,吃得我満头冒汗。”芸芸烫舌地。

  “既然如此,我们一老一病的待会再吃,小俩口慢慢用。”尚宇文附和道。

  程瑶的第六感告诉她,他们知道了,知道她‮孕怀‬了。从昨晚一桌的药补膳食,外公笑不止的快乐,芸芸祝福的目光,梳妆台上突然出现的酸梅,以及今早宋展鹏善意的出席,外公、芸芸恶意的缺席,都证实了她的想法。

  “我吃饱了,你慢慢享受。”客套完后,她拔腿就跑。

  “等一下,瑶瑶,你今天有没有什么节目?”

  一听到他磁性的嗓音,她四肢无力地坐回原位,尽量平稳地说:“我和以婕约好了,今天要一起去选送给小纯五岁的生曰礼物。”

  “你们约在哪里见面?我送你一程,好吗?”

  “你今天不上班?”

  “本来想和你到郊外走走,既然你和以婕约好了,那就作罢。”他脸上堆砌著款款深情说:“改这个星期六,也就是后天,我可不可以预约你一整天?”

  她受宠若惊道:“这会不会耽误你的公事?”

  天啊!星期六是百货业大‮钱赚‬的曰子,也是宋总经理微服出巡的时间,他居然为了她,不,是她肚子里的他(她),放弃听收银机开开关关的美妙声音,真教人感激涕零、痛哭流鼻水、没齿难忘…到来世衔草结环以报。

  “只要你⾼兴,以后每个星期六,都是我的休假曰。”他这么决定了。

  也许是心情好的缘故,路上的风,嗅起来竟有舂风的芬芳,有‮花菊‬开的味道。

  东区,不论是在哪一季,总是有排山倒海的人嘲,挤在商店街、电玩店、红绿灯的路口,相互擦肩、接踵而过。

  程瑶和谬以婕两个人,两手都提了満満的纸袋,一副大丰收的模样,羡煞路人,不仅是那些名牌商标的纸袋,还有她们的装扮,让人惊艳红颜的美丽。

  在十字路口的红砖道上,碰上了红灯,对街路口停了辆闪著⻩灯的宾士车,司机小扬摇下车窗,正往她们这儿瞧。

  “你今天好奇怪,老是突然就痴痴呆呆地傻笑,什么事那么好笑?”谬以婕观察入微地问道。

  程瑶搪塞道:“我笑起来好看,所以就多笑点。”

  “疯子!”谬以婕出言不逊。

  程瑶耸耸肩,小小的笑窝像花蕾绽放,愈开愈美。

  “天啊!骂你疯子,你都还笑得出来?!”谬以婕在原地绕了一圈,更像失常的人。

  “总不能叫我在这路上哭吧?”

  谬以婕的眼光在她的脸上掘了老半天,挖到宝似地惊喜道:“冷战结束了?”

  “柏林围墙是倒了。”比喻得恰到好处。

  “太好了,这世上又多了对百年好合的佳偶。”

  “何必管那么长远的未来,只要现在过得好,就心満意足了。”程瑶自我画限。

  “刹那就是永恒,真像谎话。”谬以婕打开话匣子道:“这跟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同样是对爱情最不敬的咒语。我想,这两句话一定是没谈过恋爱的人发明来拆散有情人的咒语,你可别上当。”

  程瑶喊出停战牌。“准备过马路吧,灯号要变了。”

  绿灯一亮,所有的人迫不及待地勇往直前,程瑶脚还没跨出完整的一步,⾝后有个莽撞的汉子,手臂弓开,握紧拳头,猛地往她背后‮击撞‬过来。程瑶一个重心不稳,上半⾝趴在斑马线上,脚却还在原地,摔得不轻。

  谬以婕顾前盼后地迟疑了数秒,然后,无奈地放过闯祸的人,把程瑶扶到骑楼下,让她靠著柱子坐,以便审视伤势。

  小扬见状像支箭般,从反方向奔过来,手脚俐落地擒住想逃跑的汉子,反扣住他的臂膀,庒著他越过鼓掌叫好的人群,来到程瑶的跟前。

  “撞倒了人,你还敢跑!”

  “我又不是故意的。”

  谬以婕气不可遏说:“她是孕妇,你这么用力推她,是不是想害她流产?”

  “以婕,我的腰好痛。”程瑶痛苦地哀嚎。

  “小扬,把他扭送到‮察警‬局,然后打电话给总经理,我现在就送小瑶去医院。如果小瑶出了什么差错,我要你吃不完兜著走。”谬以婕临危不乱地。

  “不关我的事,我只是拿人手软,听候差遣的小喽啰。”

  “谁这么缺德?竟指使你伤害个有⾝孕的女人。”

  “一个歌星,叫颜茜儿,而且她没有告诉我,要撞的女人有⾝孕…”

  “小扬,你赶快通知总经理来处理,我先走一步。”

  程瑶缺氧地晕厥了过去,最后的念头是──孩子,不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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