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淮军挽歌(四)
“肃清敌人!救火!”军长张建军毫不迟疑的吼道。
长这么大大,张建军在军校听说过烧焚民房阻止追兵,实际见到的还真的是第一次。他参加过佛山战役,那时候没轮到张建军在佛山出生入死,他所属的队部是在珠江沿岸疏散百姓。英国人烧焚江岸两侧的民房,从队部到百姓都对略侵者恨之如骨。但是英国人是略侵者,是外国人。淮军也是敌人,却好歹是国中人。光复军的俘虏政策早就对淮军进行过各种告示宣传,只要他们跪地投降,光复军还真的不许杀俘虏。没想到这帮淮军居然烧焚起民房来。
因为异地从军的规定,安徽区军的战士们基本都不是安徽人。光复军是民人弟子兵的基本理念是天天讲,年年讲。指挥部下令救火,战士们立刻就开始了行动。
只是大火烧起来一个多小时,很多火场根本就救不了,队部立刻开始疏散其他中心火场附近的居民,开始用炸药炸出隔离带,阻止火势继续蔓延。
若是平时,百姓对当兵的可是避之不及。大火一起,家当就要完蛋了,百姓们也顾虑不了这么多。看着光复军开始从水源处组成长队,开始传递装満了水的木桶。大家惊讶之余也知道这是在灭火。不少百姓也跟着光复军一起忙活起来。
就在这时候,一个妇女尖叫着就往一座着火的房子里面冲,两名战士手疾,一把就把妇女给拉住了。此时哪里还有那么多和气,战士怒吼道:“你不要命啦?命都没了,要那点钱有蛋用啊!”
“我的孩子还在里面!我的孩子还在里面!”妇女一面努力试图挣脫,一面声嘶力竭的喊道。
旁边的连长一听,里面果然有隐约的孩子哭喊声。连长抓住那妇女,大声问道:“你孩子在哪个屋?”
妇女一时没听明白,愣愣的看着连长。连长再吼了一嗓子“你孩子在哪个屋?”
军人的怒吼犹如雷霆,那妇女一阵哆嗦,⾝子一软瘫坐在地上。她的神志也勉強恢复了,仔细挺了挺院子里面的动静,她努力大声说道:“在正屋!”说完之后她还怕连长不明白,又大声说道:“进门之后往左拐就是正屋!”
旁边的百姓不少人脸上都露出了同情或者嘲讽的表情,这女人难道以为当兵的会救人么?这帮⾝穿草绿军装的军人杀进城內不抢掠,不杀人,这就是惊天动地的良善军队。而且他们现在这么做,只怕也只是为了安抚民心,要不了多久这支军队就会原形毕露。
现在那房子火势已经起来,院子里面都烧着了,冲进去救人只人救不出来,自己还得搭进去。这等时候哪里谁还敢进去?
就在百姓们注目下,连长转⾝对战士喝道:“给我⾝上浇水!”
战士先是一愣,接着就明白了连长的意思,几桶水兜头浇下,连长登时浑⾝透湿。在官兵和百姓的视线中,连长把帽檐往下拉了拉,冒烟突火就冲进了燃烧的房子里面。
人群中登时哄的一阵响动,大家都忍不住想向前挤,更靠近点看个究竟。战士组成的人墙把这些人奋力往后推“不要影响救火!”“别来添乱!”一阵吆喝加上努力阻挡,救火的秩序总算是没有被破坏。
此时各处都是种种声音,整个院子里面的声音反倒是听不出来。其他地方还在紧救急火,而围观的那些百姓的目光都盯在这院子处,或者是疑惑不解,或者是狐疑,或者是用不怀好意的目光打量着正在努力想站起⾝的妇女。如果目光能够升⾼温度,只怕目光聚集的这座已经烧着的房子以及房子附近的人,都会突然被由內到外的点燃吧。
大门口处的烟更浓了些,接着有火光闪动。大家正想努力看清楚,却见一团燃烧的东西从大门里面冲了出来。大家先是吓了一跳,接着才看清楚,这是一床烧着的破棉被。棉被下面鼓鼓囊囊的有人,战士连忙上面几桶水就剿灭了火焰,然后扶住了突出来的人。掀开棉被一看,冲出来的连长手里面抱了一个两个姑娘。两个小姑娘的脸上熏黑了,服衣也有烧焦的部分。她们紧闭着眼睛,死命抱着唯一能够拯救她们的人。
不管之前是什么心态,围观者看到救出了人都忍不住欢呼起来。连长大口的喘着气,对同志喊道:“孩子好像烧伤了,把她们送去军医院。”
此时那名妇女抢上前把两个女儿抱进怀里,放声大哭。担架队过来,把孩子放上担架送去临时医疗站救治。妇女也边哭边跟着担架兵走了。
浑⾝透湿的连长喘了几口气,指着这房子喊道:“从这边开始拆!”
战士们把围观的人都给撵开,清出全安区,接着几个炸药包放上去。处于火势边缘地区的几所房子都是普通的砖石甚至是土墙结构,它们哪里能顶得住硝基炸药,轰轰几声巨响,房子就被整个炸塌。等烟尘稍微散开,空间豁然开朗,烈猛燃烧的火场中心完全暴露在大家的视线中。
城內也没什么好肃清的敌人了,淮军已经都逃出⾩阳城。有些不管不顾的只向着能够远离光复军的方向逃窜,还有一部分则以军官的车队为中心,他们很聪明的避开了大路,顺着其他小路向北边逃窜。
两千多人分散在原野上也显得好大一片,却又显得慢慢呑呑。没过太久,两队骑兵就出现在城东门,两条蛟龙般的大队人马很快由二变四,对着散落的淮军开始了追击。仿佛被鞭子猛菗了一下,原本速度不够快的淮军立刻撒开腿狂奔。
朱耀祖他们并没有着急,俗话说两条腿的跑不过四条腿的。步兵们如果没有接受过严酷的训练,跑不到十分钟就要“丢盔弃甲”最多二十分钟,他们若是还想继续跑,就得把武器给扔了。拿捏住分寸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追击战不是突击战,敌人手里面没有武器,我们的伤亡就会小很多,大家要注意。”朱耀祖对⾝边的两位营长喊道。这不是朱耀祖第一次提醒大家,大队出发前他就已经讲过一次,而且这种训练也进行过多次。
出发前的时候,朱耀祖菗出马刀。现在他已经把马刀揷回刀鞘。一手端着骑枪,一手牵着缰绳,朱耀祖向着距离他最近的淮军士兵开了一枪。很显然,三百多米的距离上准头根本无法控制,弹子并没有击中敌人。然而在⾼头大马上的朱耀祖很清楚的看到,一些淮军已经扔下手中的武器,加快了逃窜的速度。
十分钟之后,第一批淮军俘虏出现了。他们气喘嘘嘘的跪在地上,按照光复军宣传的內容那样⾼举双手。一部分骑兵下马把淮军收拢到一块平地上,骑兵们围着空地慢速巡逻。要不了太久,后续的步兵就能赶上来接管俘虏。
二十分钟后,又是一批淮军加入了投降的行列。一切都如同战前所预料的那样简单。
朱耀祖选择的道路上没有丢弃的武器,这种局面在逃往的场战上格外的显眼。“小心行事!”朱耀祖命道。
光复军的模拟战中,步兵们有太多机会对骑兵进行反击。只要队部不畏死亡,抱着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的心态,追击的骑兵会遇到非常大的危险。在一次追击训练中,演练逃跑的一个营用埋设地雷,近距离使用开花弹,布下了口袋阵。结果追击的一个营的骑兵竟然被判为“损失惨重”失去追击能力。硬是让那一个营的步兵损失重装备之后逃出生天。
朱耀祖在演习后气的破口大骂演习评定部门瞎胡搞,可骑兵队部也对此进行了深刻反思。纵马追杀的时候的确有太多不可知的危险。
骑兵们也是小心谨慎,光复军不管演练多少次,除了运气不好导致的伤亡,绝大多数“阵亡者”立刻就原地満状态复活了。真正的战争,伤亡就是真正的伤亡。再没有复活的可能。
作为最精锐的侦察队部速度不快,他们一队队的互相掩护,遇到有可能遭到敌人伏击的地区,骑兵靠近之后还会下马侦查。追了四十多分钟,敌人终于确定了。有一股五百多人的敌军护卫着二十几辆大车在七八里前。
果然,绕过了一个小山丘,就清楚的看到了敌人。敌人也瞅见了光复军的骑兵大队,竟然有一支队伍散到了路边埋伏起来,看来竟然是要断后。
“奶奶的!”朱耀祖心里面大怒。每次演习的时候遇到这种情况,骑兵队部都要把心悬到嗓子眼了。可该死的淮军也来玩这套,朱耀祖的怒气更胜。他喝道:“绕过去!”
淮军的将领看到追击的骑兵抛弃了大路,忍不住长长松了口气。那帮断后的家伙到底有多可信,淮军将领一点都没信心。保不准他们见到光复军大队骑兵逼近之后就投降了。光复军绕小道的话反倒没什么了。小道上有几道土坡,就淮军将领所知,骑兵根本翻不过去,他们另寻新路至少得一个时辰。这时候淮军将领早就跑到河边渡河了。过了河之后虽然还会有危险,至少就不用再畏惧敌人的骑兵追击。
“快!快点跑!”淮军将领大声喊道。他庆幸自己准备做的早,把炮车上的大炮给取下来,把炮车改成了拖车。这炮车就是好啊,若是普通大车根本跑不了这么快。即便是能跑到这么快,随便一颠簸只怕就会出事。而炮车在马匹的拖动下跑了这么久,车上的装着财物的大箱子依旧稳稳当当。
淮军将领开始为难了,过河的时候是不是把这些炮车也带上呢?不带的话运不了这么多的东西,不带的话逃命速度可就没这么快了。
他的烦恼没维持半个小时,就听到旁边气喘吁吁的亲兵喊道:“大…大人,你看!”
顺着亲兵手指的方向扭回头,淮军首领傻了眼,从他的角度就能看到那几道土坡。这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留下的土坡,看着有点像是什么时候大水留下的。因为有百姓取土,所以坡度很陡,⾼度大概得有四五尺。淮军的骑兵根本就过不去。
可从这个角度看下去,光复军的骑兵们如同从最远的那道土坡下冒出来的一样,马匹虽然费力,却硬是载着骑者登上了土坡。骑者们稍微调整了一下马匹,接着从同样很陡的另一面直冲下来。借着这股子冲劲,他们暂时消失在淮军的视野中,很快又从“地下冒了出来”
这不是一匹马,更不是几匹马,数百匹的战马就这样此起彼伏,如同一道巨浪,一道山洪,他们越过了淮军认为骑兵根本无法越过的地形,抄近路杀了过来。
“他们骑的是马么?那么大个,难道不是骡子么?”淮军将领已经开始胡言乱语起来。
的确,距离越近看的越清楚,光复军骑兵们的坐骑个头极为庞大,也只有傻大黑耝的骡子才能与之相比,可蠢笨骡子哪里有这样凶猛的速度与冲击力。对方骑兵的坐骑都有着健美的长腿,步伐优雅从容,又极具爆发力。跃上土坡的的时候两个前蹄紧紧扣住地面,后腿以极为优雅的势姿收起,竟然稳稳的在土坡上停住。这是生物力量与美的画卷,也是场战上死神一样的景象。
“快!快走!”淮军将领原本骑着马在车队里面,现在他再也顾不了那么多,奋力用马鞭菗打着自己的坐骑开始向前。他的马鞍后面紧紧绑了一个皮口袋,里面都是小金元宝。即便是丢失了沉重的辎重,只有一口袋金元宝,他这辈子也不愁吃喝了。
只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见识了光复军的骑兵之后,淮军将领觉得他的这匹“性格驯良”的坐骑根本不是在奔驰,而是在散步。
军官们都差不多,他们做的准备也都一样。这世界上除了他们自己的命之外没什么是必须要保住的。抛弃了家眷、抛弃了细软、抛弃了部属。在将官以⾝作则之下,马匹后面绑着皮口袋的军官们带领着亲兵跟着将官速加逃命。那些拖着沉重炮车的队伍被他们抛在⾝后。
一众女子的哭喊声随之响起,一众淮军军官的大老婆、二老婆、三老婆、四老婆们也在大队里面,看到她们的丈夫们撒丫子跑了,即便不知道后面追兵到底有厉害,她们也直觉的感受到自己被抛弃了。
当双方的距离拉大到一里多里的时候,护送车马的淮军士兵也完全明白怎么回事。他们不约而同的停下脚步,有些人恍然不知所措,有些则⼲脆就砸开箱子,从里面拿了几锭大银,接着拽了令他们早就垂涎三尺的某位姨太太跑进了路旁的地里。这一带还没完全开垦成农田,草和芦苇长的老⾼,这几个机灵的家伙三窜两窜就不见了人影。
其他人如梦方醒,他们有的只拿钱的,有的人钱也拿人也拿。原本还能勉強维持点纪律的队伍顷刻就做了鸟兽散。
到了傍晚,朱耀祖有点垂头丧气的带着队部回到了⾩阳城。他下令队部解决路上的淮军大队,导致主要七八个主要军官带着亲兵逃掉了。当然,他们的缴获也极为丰厚,五十几万两银子,大量的金银财宝古董字画。还有一众太太、姨太太和淮军军官的小崽子们。
只有四五名狡猾的淮军带了些钱财与姨太太跑掉了。这种人也犯不上让朱耀祖花费大巨的兵力去搜索。只是想到这些龌龊家伙竟然人才两得,朱耀祖心里面就窝火。合着光复军打了这么一仗,竟然让这帮人得利了。
不过朱耀祖毕竟年轻,等他庒着大量的物资到了城门,看到已经完全解放的⾩阳城,那点子不快立刻烟消云散。队部的损失微乎其微,淮军队部基本都被俘虏,那几条漏网之鱼能掀起多大浪来?
军长也非常⾼兴。大家本以为淮军在⾩阳城经营了十几年,论时间长短甚至比完全确立光复军的字号还早些,这⾩阳城早就被他们打造的和铁桶一样。没想到淮军依旧如同水面上的青萍,不管看着到底有多大,不管他们是不是曾经覆盖了所有水面。一阵狂风骤雨就能让他们消失的无影无踪不留痕迹。
淮军临走时候放的这把火更是给了光复军机会,光复军救火的行为让⾩阳百姓交口称赞。而连长不顾自己生死,突入火海救出被困的孩子,更是在⾩阳城中疯传。这种只有光复军才能做出的行动无疑超出了満清一朝国中百姓的常识。军队没有亲自放火就算是军纪极好,军队不趁火打劫,反倒帮助百姓救火,这就是仁义之师。至于军队不顾自己生死拯救素昧平生的百姓,这在道德上无疑是绝对标杆。
即便只攻入⾩阳城半天,⾩阳城內已经完全平静下来。百姓们虽然还在观望,却没有了任何对抗。甚至对光复军有了一种好奇。
这,可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