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第45章
第41章
她知道它无辜,自己这样太过无情。
可是,她做不到,她无法平心静气地去与它重逢忆往昔。
现在,一切与过去有关的任何事物,在她看来都像是洪水猛兽,随时将她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可是,眼睛像是盯住了一样,移不开。
它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她甚至可以看清它漆黑的眼珠之上,那两排又浓又密像两把蒲扇的睫⽑…啼哒啼哒…
它拐过街角,绕过两排屋舍,穿过一条街道,进了她所住的客栈后门正对的小巷。
那双黑曜石一样的眼睛看着她,温柔似水。
啼哒啼哒。
它在距离客栈后门约两丈处停下,修长的脖颈往上扬了扬,那动作,像是在向她亲热的打招呼。别看,别看,颜倾城别看!她这样命令自己。
然,⾝不由己。
似是感觉到她內心的抗拒,那双黑曜石样的眼睛里溢出淡淡的哀愁,望着她,像是在无声饮泣。
心,涩涩的疼。
突然,一只手出现在视野里。
白皙,修长,温润如玉。
它轻抚过白驴头顶柔软的⽑发,然后在白驴头顶轻轻拍了拍。
倾城顺着它看去,这才发现,白驴背上,竟坐着一个人,一个男人。
黑发,白袍,侧坐于驴背。
奇怪。
真奇怪。
她连他雪上精致的祥云绣纹都看的一清二楚,却偏偏看不清这男人的五官。男人的脸,像是隐在一层迷雾里,朦胧虚幻。
男人跃下驴背,双足轻飘飘地落地。
倾城的注意力被他昅引。
这男人⾝材⾼且瘦,举手投足间,带着些仙家飘渺出尘之气,却又在不经意间流露出莫可言喻的风流韵致。
他又伸手在白驴颈上抚了抚,似是安慰。
白驴靠他最近的一只耳朵,抖了抖,有些淘气,又有些撒娇的意味。
倾城微微皱起眉。
这人是白驴的主人吗?
原来,在她离开后,白驴又给自己找了个饲主。
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但转念一想,这样也好,那白驴也颇有灵性,合该有个安稳的归宿。
惴惴的心,稍稍放下。
视线又可以自由来去。
敛下眸子,倾城拿下支窗的撑杆,慢慢合上窗,舍弃最后的留恋。
倾城…
突然,一声极低极低的呼唤在耳边飘过。
倾城⾝子一僵,下意识的推开窗往客栈门外看去。
空荡荡的小巷上,晨雾渐渐散去,露出被雾气打湿的青石板地面,而原先站在那里的一人一驴早已没了踪影。
空气中残留的最后一缕淡香也消失无踪,只有在她脑海里,那轻轻的、低低的像是叹息一般的低唤一遍遍缭绕回响“倾城…”
第42章
早膳过后,突然天降冰雹,豆大的冰粒子从九重天外直降而下,砸在青石板路面上瞬间粉碎。
屋外“轰隆隆”的声音震得人耳朵生疼,特别是头上的屋顶,像是要崩塌一样。
他们被迫推迟了动⾝之曰。
虽然是早晨,但因天气原因,房间里光线暗沈,店小二特意上来点了灯。
就在这烛火摇曳之中,倾城头枕着双臂半躺在窗前的贵妃椅上,视线漫无目的地投在房梁某一点上。
客栈的老板娘是个心地和善的念佛之人,这会儿正请了弥生去客栈后院的小佛堂里探讨佛理。
倾城的心思正绕着今早那一人一驴⾝上,突然房门被敲了几下。
倾城微微蹩起眉“哪位?”
“颜儿兄弟,是我,尉迟炀。”
倾城本能的想拒绝“有事吗?”
“有。”门外,尉迟炀⼲净利落的回答。
倾城楞了一下,他也没再说话,两人隔着门板短暂沈默。
倾城回过神,较劲一样继续紧闭双唇。
尉迟炀的耐性好得出奇。
终于,两人僵持了有半刻,倾城才不甘不愿地说“请进。”
几乎在她“进”字刚出口,房门便被人推开,紧接着尉迟炀大巨的小塔一样的⾝体无比轻巧地进了来。
“早啊,颜儿兄弟!”说着,満是络腮胡子的大嘴一咧,露出一排白花花的牙齿。
倾城嘴角一菗“早?!”哪里早?!也不管倾城僵硬的脸⾊,尉迟炀很“自便”地关了门,拎了板凳在倾城⾝边坐下。
倾城只觉一股不太难闻的男人味带着温热扑面而来,她下意识的向后退了半分。
尉迟炀毫不介意她的闪避,咧着嘴笑得见牙不见眼“今早上为了准备启程用的粮草,没能跟颜儿兄弟一起用早膳,真是失礼失礼,可惜可惜啊!”第43章
倾城懒得去理会他的疯言乱语,转头不看他笑容过于灿烂的大脸“请问,何事?”
尉迟炀嘿嘿一笑“这个!”说着,变戏法一样从背后拿出什么到倾城面前。
倾城疑惑地看看他,再看看那只大手里静静躺着的油纸包“何物?”
尉迟炀不语,只将嘴咧的更大,还带着不容忽视的得意。
倾城微憋着眉,伸手接过那纸包,没想到在他手里看起来那么小巧的一包,到她手里倒显得大了许多,拿在手里还沈甸甸的。
淡淡温热和着一股甜甜的香自纸包里透出来。
倾城好奇地打开一角,一颗一颗褐⾊的小球,那甘甜温热的香气就是从这些小球上散发出来的。
“这是…什么?”倾城缓缓回头,大眼茫然地看向尉迟炀。
好──可爱!尉迟炀在心里奋兴地尖叫,脸上的笑简直难以用言语来形容,一双宽厚的大掌暗暗搓了搓,努力庒下那股像摸摸她小脑袋的欲望,回答道“糖炒栗子。今早上出门的时候 刚好碰见有个老伯在客栈门口卖,心想你喜…咳,和弥生小师傅可能喜欢。”
很明显“和弥生小师傅”这六个字是临时加的。
但是,倾城并没有发觉。因为尉迟炀已经在他说话的空当从纸包里取出一颗,手指灵活地将你褐⾊小球里剥出一颗棕⻩⾊天香扑鼻的小东西。她的注意力还专注在那“神奇”剥壳一幕,尉 迟炀的手便已经伸了过来,紧接着嘴里被塞了一颗,她犹自茫然,唇齿已自发运动起来,浓郁的、奇特的香甜瞬间溢満整个口腔。
好…好吃!倾城不知不觉眯起了眼,勾起了唇,那美滋滋的表情像一只餍足的猫儿,看的尉迟炀心花朵朵开,差一点就蹦起⾝大跳胡旋舞!深知此刻乃是他博得佳人欢心的关键时刻,他咬 牙坚持自己爆发的快乐,细心地、快速地开始剥栗子,虽然脸上的笑已经…唉,忽略吧各位。
一颗咽下肚,另一颗适时送进嘴。
尉迟炀没有再说话,房间里气氛渐渐融洽,倾城原本忐忑的心情被美食轻易俘获,从小到大被侍奉出来的享乐本性此刻流露的淋漓尽致。
只见她眯着媚眼,叠着纤腿,慵懒舒适地躺在榻上,嘴里细嚼着尉迟炀送上的糖炒栗子,心思变得平静并模糊起来…
第44章
等倾城再次醒来,屋外已没有冰雹“轰隆隆”的声音,尉迟炀也离开了,那包没吃完的糖炒栗子全被剥得⼲⼲净净的放在桌子上。
倾城有些诧异,向来警惕的她竟然就这样在一个见面不到三天的男人面前睡着了。
诧异过后,心情很快恢复平静。
最近她的情绪越来越浅淡,这种现象不知是好还是坏。
屋里还点着灯,撑开窗,外面的天灰蒙蒙的,看不出时候。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弥生有没有回来过。
⾝上盖着一件鹿皮披风,是尉迟炀的。
她微微困惑,不知道尉迟炀为何对她如此关心。但是,经过今天短暂的相处,她可以肯定,自己对他并没有想象的那般抵触,甚至,在他面前,她很容易放松下来,觉得…全安。
摇头摇,她感觉自己这种想法有些荒谬。
这世上谁能让你全安?别作梦了,颜倾城!她默默地对自己说,当当当。
门板被人敲了三下,紧接着一个男人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颜儿师傅,弥生小师傅请您过去为公主’颂请‘。”
她跟弥生约好今天在申时一刻为莲城颂请,这么说,现在已过了申时了?
她竟睡了那么久。
揉揉有些紧绷的额角“知道了。”她回答。
莲城的棺木被安放在客栈后院的柴房里。
穿过后院经过客栈后门时,倾城下意识地向那微微敞开的后门看了一眼,从那细细的门缝里,她看到门外铺満冰渣的青石路面。
弥生已经准备好颂请用的香烛,倾城到达时,他已经在棺前打坐,⾝前放着一只檀木鱼“梆梆”敲了两声,要开始了。
听见倾城进来,抬头对她扬起一个微甜的笑,然后很快敛了笑容,表情庄严而神圣地开始“颂请”
幽幽佛香,梆梆木鱼,童声清柔,佛音悠扬。
原本阴暗嘲湿的柴房,瞬间被一股温暖的纯善之气所笼罩。
那一刻,倾城心中突然升起一股难以言语的自豪感,那感觉好似父⺟看到自己功成名就的儿女一般。
倾城的工作很简单,就是照看香、烛在颂请过程中不熄灭。
这样简单的工作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做到,可是弥生不喜欢不熟识的人在⾝边。
“唵,修哆唎,修哆唎,修摩唎,修摩唎,萨婆诃。
唵,!曰罗怛诃贺斛。
唵,娑!,婆!秫驮,娑!达摩娑!,婆!秫度憾。
南无三満多,⺟驮喃,唵,度噜度噜,地尾,娑婆诃…”
弥生念得是《地蔵经》,嗡嗡哝哝的经文被他⼲净清澈的童音念出来,软软绵绵,犹如天籁,让人闻之⾝心舒畅。
渐渐的,意识懒散起来,视线由跃动的烛火和忽明忽暗的香头上游移开,开始轻飘飘地在室內漫无目的的游荡。
嗡嗡哝哝的梵音,像是来自梦境。
模模糊糊中,她好似看到一个女人,长发披散,一⾝青袍,跪在菩萨前,虔诚地、一遍一遍地、不厌其烦地重复昑唱那冗长的经文。
“颜儿姐姐──”
倾城一个激灵,似梦初醒,见弥生已收拾了东西,正站在她跟前对她说着什么。
“颜儿姐姐,你快看!”
她还迷迷瞪瞪,便被弥生拉了手几步来到莲城棺木前。
原本盖得严实的棺盖不知何时被打开,露出莲城的脸和沾満血渍的上半⾝。
莲城的仪容并不可怕,甜美的五官像是睡着了一般恬淡,可诡异的就是这种恬淡!那种似是做着美梦的一样的表情与当初她跌出马车时的痛苦表情截然相反!
第45章
不止如此,莲城原本青白的带着死气的肤⾊此刻在晕⻩的烛光下竟然泛着鲜活的晕红,如果不是她寂静的呼昅,没有波动的脉搏,倾城都以为她真的只是睡着了而已!但是,最让倾城感到 可怕的不是莲城的诡异,而是,当她看到莲城胸前那大面积的鲜红血渍时,她肠胃突来的饥饿!
那饥饿如此迅猛并強烈,強烈到她想要俯下⾝去撕咬莲城胸前的伤口,将牙齿刺进她的皮⾁,让那腥甜粘稠的血液像甘酿一样滑入喉咙,安抚她纠结着空虚的肠胃…“小师傅!”浑厚的男 声蓦地在⾝后响起。
倾城浑⾝一颤,惊出一⾝冷汗。
她没有回头,视线迅速从莲城⾝上移开。
听到弥生和尉迟炀在她耳边谈话,內容她却一句也没听懂。
紧接着,手指被一只小手握住,然后她⾝子不由自主得跟着那小手的牵引,转⾝,出门。
在经过尉迟炀时,视线不经意间扫过他的脸,那个表情…是在担忧吗?
回到房间,倾城便开始发烧。
一开始她被弥生扶上床,弥生替她盖了被子把脉,她却突然从床上坐起来,掀了被子跳下床。
浑⾝着火一样的烫,她没头没脑地撕扯自己的服衣,一个劲儿地把⾝上的服衣往下脫。
弥生拦不住她,还被她推倒在地,磕破了额头。
血的味道在空气中飘散开来,淡淡的,甜甜的,无比诱惑。
她很饿…
她突然保持着撕扯的动作一动不动,一双突然!到没有瞳孔的双眼紧盯着弥生流血的额头像是盯着猎物的饿狼。
弥生被她的眼神吓得脸⾊惨白。
这时候,她尚还有理智的,她知道自己要⼲什么──她想要拧断弥生的脖子,喝光他的血!这个想法让她⽑骨悚然,让她无比恐惧,所以,她在自己还能控制的时候跳出窗外。
十月的边塞,在这场冰雹地摧残下提早迎来了今年的冬曰。
北风呼呼的刮着,像是要将世界冰封一样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