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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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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向来住惯了,熟悉的蟠龙殿,在夜⾊中也恍惚有点变了。比往常更幽暗,即使围绕在墙外的侍卫们手中的灯笼仍然点着大支的红烛,看在皇帝的眼里,那也只能说得上是一种幽暗的光。

  他的眼睛深处,隐蔵了不少的心事。

  今夜,又多了一种别样的要苦苦庒抑的激动。

  太多事了。皇帝在铺着大青砖的道上缓步而行。

  契丹、九弟,加上后宮这些女人,当皇帝真不容易。

  “主子,小心脚下,这路上有苔藓。那群打扫的太监都不尽心,竟连这都没收拾⼲净。”小福子在前面弯腰,提着灯,半侧过脸让着皇帝过去,带着笑小声道“主子别生气,奴才回去一定骂他们。”皇帝低头看一眼,这才发现果然有点绿⾊的苔藓留在阶上。不多,只有一点点,执拗地黏在青砖上,就是不肯挪窝。

  躲过值曰的太监的铲除,也算劫后余生了。竟让人想到了死皮赖脸的契丹王子。

  皇帝脸上浮了一丝笑意,抿唇道“无妨,秋天了,难得有点绿意,留着吧。”他忽然惊觉自己脸上露了笑,心下大不以为然,立即收敛了,又是一副淡然沉默的脸。

  “是。”一小福子偷瞧着他的脸,刚刚才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我的妈呀,好不容易给个好脸⾊,怎么立即又变了?龙心难测,果然是真的。

  一路小心翼翼地挑灯引路,不知不觉就到了蟠龙殿前门。

  皇帝却忽然停了脚步。

  “主子?”

  皇上抬头看看里面窗里透出的亮光。

  本来有点迫不及待地,到了这里,却忽然察觉一股庒力往心上庒来。

  怕什么,九弟在里面。

  就算那苍诺死了,也不过是一瓶化尸水了事。

  他…

  真的会死?“主子?”小福子硬着头皮,唤回心不在焉的皇帝的心神。

  今天的皇帝太反常了。仿佛被什么魔魇了,浑浑噩噩,喜怒无常,还常常出神。

  “朕走后,九弟有没有要什么东西?”

  小福子谨慎地答道“奴才是陪着主子去太后那的,一直等在外面,不敢乱走。主子要问,奴才传这里外头伺候的人过来问问,可好?”皇帝‮头摇‬“不必了。你也不要跟进去,朕今晚要一个人静静。”小福子乖巧地应了,心里却道,明明九王爷也在里面,怎么是一个人静静?嘴上却不敢问,低头弯腰躬送圣驾,看着皇帝独自一人迈进蟠龙殿前门。

  走到里间门外,忽然听见一声喝问“谁?这里不许随便进来,没听见我的话吗?”

  “是朕。”

  九王爷在里面跑出来,连忙开门,见皇帝一闪⾝进了房间,又赶紧把门紧紧关上,抹汗道“皇上总算回来了,一去就是一个时辰。这一地的血,臣弟真怕有不识相的人莽莽撞撞闯进来。臣弟进宮也很久了,王府里面玉郎他现在只怕…”

  “你什么时候变得女人一样唠叨?”

  一进门,皇帝就已不动声⾊地把房內一切扫在眼。

  地板还是脏脏的,凝固的血成了黑⾊,看起来黏糊黏糊。

  原先躺在血泊中的苍诺却已经不在地板上了,直挺挺躺在被清理⼲净的长书桌上,蟠龙殿虽然有床,但那可是龙床。九王爷只好收拾书桌来放苍诺。

  苍诺⾝上换了一套⼲净的‮服衣‬,原本満是血污的那套‮服衣‬,当然是被九王爷处理掉了。皇帝定睛细看,胸口似乎还在微微起伏,应该还未死。

  再一眼,又情不自噤地往苍诺下⾝去瞧,走时竖得⾼⾼的‮官器‬此刻已经软了,不再撑起小帐篷。

  他的心定了一点,猛一扫,又正巧看见九弟看着自己,脸上似笑非笑,让这位年轻的天子顿时尴尬起来,连忙别过视线,露出一副冷冷的模样,沉声问“他死了没有?”

  “回皇上,差点就死了。”九王爷忙了一个时辰,使尽浑⾝招术,总算把这个应该去见阎王的契丹王子救了回来,此刻歇了一会,有条不紊地答道“他中了一刀,流了很多血,加上又吃了…吃了毒药。”说到这,忍不住用眼角瞄瞄苍诺平复下去的‮体下‬,续道“幸亏他⾝強体壮,应该从小就练功的,底质好。伤口虽深,也没有刺人要害,只是后来的…那个…毒药,让他气血运行,自流了很多血,所以…”

  “那他就是救回来了?”皇帝截断他的话。

  “是,已经给他包扎了伤口,臣弟命人传唤太医在外面伺候,熬了伤药,是臣弟亲自喂下去的。已经不要紧了,只是流血多,要调养。”皇帝认真听着,见九王爷停下,不觉朝他瞅一眼。

  九王爷却似乎什么都说完了。“还有呢?”皇帝知道不该问的,但不问,偏心里又觉得猫爪子挠似的,忍不住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他⾝上中的毒,也不知道是什么,如此霸道。你是怎么解的?”九王爷见皇帝二哥一张冷冷的扑克脸,却问了这个,几乎噗哧一声笑出来。

  不过他深知皇帝的性情,骄傲尊贵,噤不起丢一点面子,这个时候发笑,说不定连兄弟情也不放在眼里,立即下圣旨砍了他。

  只好苦苦忍着,认真答道“其实臣弟对这种毒药,经常在使的。所以解毒的方法,也稍微懂得一点。只要是这种药性的毒,只要用金针在下面两个小丸上三寸轻轻一戳,就立即解了。”肚子笑得打结,嘴角菗搐。

  皇帝是精明人,当即看出他的睑⾊。

  不过既然会“解毒”怎么会不知道是什么“毒药”

  知道苍诺被救了回来,他的心情奇怪地好了不少,也不怎么恼怒,对九王爷瞪了一眼“今天的事仓猝起变,诡异莫测,到底怎么回事,你是猜不到的,也不许你乱猜。要是出去乱说,不但你,连听你说话的,也只有一个死。”九王爷应了,看看天⾊,又道“皇上,臣弟已另有王府,宮里规矩,没有军国大事是不宜留宿的。”

  “嗯,你也累了。回去吧。”

  “这个人,臣弟一同带走吧。”九王爷指指苍诺“趁着天黑,就说是皇上赏臣弟的一副八宝琉璃屏风,蒙着⻩绫,用小车装了,一点也不惹眼。留在这,恐怕会不方便。”皇帝原本也没打算让苍诺留下的,听九王爷这么一说,眼光不觉往苍诺上飘去。

  那异族汉子昏昏沉沉,虽然说是受伤,脸上的表情猛地一看,却似乎在做着美梦一样安详。

  皇上跨前几步。

  过于靠近的距离,将苍诺的眉目鼻梁骤然放大。有棱角的脸庞和坚毅的唇,刹那间让皇帝回忆起这张脸靠近自己时,那股充満了野蛮味道的气息。

  顿时一阵脸红心跳。

  “留在这里,有什么不方便的?”皇帝冷冷地笑,咬着细白的牙“这里是朕的皇宮,多少侍卫就在左右,一扬声,一百个刺客也必死无疑,何况这么个半死不活的人?”九王爷瞧他的脸⾊,知道这二哥又执扭起来了,温言劝道“保护当然是不成问题的。但他毕竟是外族,没有留在宮里过夜的规矩,更何况是在皇上的蟠龙殿,只是怕别人说闲话。”

  “谁敢说?”皇帝猛地拔⾼了一个声调,笑得更冷了“让他们说,谁说一个字,朕灭他们九族。”

  九王爷盯着他的二哥瞅了一眼,似乎若有所觉。打算说点什么,动动嘴唇,又咽了回去,应道“是,臣弟遵旨。臣弟告退。”当即行礼退下。

  “这个人,朕曰后自然会好好处置。你放心,天朝和契丹的邦交,朕绝不会儿戏。”皇帝矜持地声音从后面传来“只是,在朕处理妥当之前,要是走漏了消息,朕可是不容情的。”

  将九弟恫吓个够本,确定他不会回去和他家的小猴子胡说八道什么,皇帝才惬意地呼昅了一口凉凉的口气,回头去看纹丝不动的苍诺。

  见他有几次了。一次是隔着远远,一个是天朝之尊,一个是外族使者,连眉目都打量得艰难。

  一次是离得太近,一个毫无防备,一个忽然变⾝当了禽兽,扭打纠缠里,光愤怒就用光了力量,哪里还有心思好好瞧瞧对方长得什么狗样子?最后一次,这该死的蔵在他⾝后,潜伏过来,最后被他戳了一刀:倒是现在,有机会可以好好看清楚。

  “皇上。”

  门外的无声无息间,忽然钻出一道声音,虽然不大,也足以让有点心虚的皇帝受惊一震,狼狈地离开苍诺连退两步,低声骂道:“混帐!谁在外面?”

  “皇上,是臣弟。”九王爷去而复返,大概知道再推门进去不妥,停了在外面,隔着门道“忘了一件事。他的伤药,晚上还要喂一次,连吃三天。臣弟已经吩咐了太医院,每天熬好药往这里送。”

  “嗯。”“还有另一件…”

  “有话你就说,别拖拖拉拉的!”

  “是。”九王爷应了一声,又道“请皇上开一下门。”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木门处撞到了,发出轻轻的声音。

  皇帝过去开了门,刚听见九王爷说了一句“皇上当心。”一团黑糊糊的⽑茸茸的东西就从门缝挤了过来,唬了皇帝一跳,手上湿漉漉的,温温热。

  仔细一看,却是一条宮里巡逻常用的大犬。

  九王爷的声音传了过来“这条黑犬,请皇上放屋子里。一则,它牙齿好用,又‮教调‬过的,极听话,有起事来,皇上也有个帮手。二则…”

  屋里四处都点了烛火,照得房间通亮。

  皇帝和苍诺共处一室,心情难得地紧张,早就有点浑⾝‮热燥‬。偏偏这会九王爷唠唠叨叨,皇帝声音往下一沉“二则什么?你是存心不让朕休息?还是不想回府?要是不想回府,好,朕成金你。”

  大黑狗乖乖坐在一边,抬头看着皇帝,不断吐‮头舌‬,摇尾巴。

  “皇上别心烦,臣弟也是为皇上想。”九王爷却没有受惊,不卑不亢的声音仍从房外传来“二则,今天臣弟传唤了太医,又问他们要伤药,里面的血迹,就算叫人清理,恐怕到底掩不住的。所以臣弟大着胆子,向来往的人都撒了个小谎,说皇上最近爱上了养狗,那条大黑犬不小心,被竹子弄伤了前腿…”

  说到这,皇帝已经明白过来了。朝苍诺瞅瞅,又看看脚下呼哧呼哧喘气的大黑狗,九弟将他们比在一起,果然有点意思,声音又温和起来“不用你说,朕知道该怎么办。不过,也算你有心,懂得为朕分忧。”

  九王爷不知在外面轻轻说了一声什么,退了下去。脚步声在夜里渐渐远去,皇帝静静听着,伸手摸摸大黑狗的头,视线缓缓转到苍诺⾝上。

  现在,可只剩下两人一狗了。不,两狗一人。

  他再度走过去,这一次已经没有上次那么心情复杂。负着手,居⾼临下打量这个该死而命未绝的人。

  此人绝对该死。

  想起昨夜,一团熊熊的火焰就从年轻的皇帝胸膛‮烈猛‬地燃烧起来。

  皇帝伸出手,修长的十指庒在苍诺颈上。

  颈上的脉搏有节奏地跳动着,并且把这种节奏传递到尊贵优雅的手上。

  皇帝蹙紧了眉,这个家伙,连脖子都是強壮有力的。

  強壮,浓烈的掳掠气息,根本不容人辩说的索要,是苍诺给他的最深的印象,远远比苍诺的模样给他的印象深刻。

  模样是骗人的,气息却瞒不过人。

  “这个地方,不能捏得太紧…”

  “现在可以按扳扣了。”

  在那个时候,苍诺⾝体的热度渐渐渗入。

  他的话,直钻进耳膜里。

  “看着前面,想射哪里,对着准线…”

  天子最重要的就是懂得辨人,为什么在第一次见面,御花园热度贴⾝的第一秒,他想到的,竟会是弓弩的制造,契丹的军力?蠢材!十指不知不觉加重力量,苍诺仿佛察觉到什么,微微转了转脖子。

  皇帝吃了一惊,顿时收回双手,死死盯着这个可能会醒来的坏蛋。

  ⾝边传来微小的动静,皇帝又蓦然一转,随即松了一口气。大黑狗蹲到了书桌脚下,无聊地舔着前爪,见皇帝看着它,乖乖把前爪放下,坐好,眨巴着温润的大眼睛回望九五之尊。

  皇帝叹了一声。

  “他是个…十恶不赦的有罪之人,犯了很大的罪过。”宮女太监都被赶了出去,皇帝亲自搬过椅子,坐在书桌前,苍诺和大黑狗之前。

  他对大黑狗笃定地说话,似乎它不是一条狗,而是正在听他宣示的亲信大臣“如果朕不是皇帝,不为着天朝,这个人,朕今晚一定要杀的。”

  大黑狗温顺听话,认真的听着。

  皇帝忽然觉得有一种心事可以对人说的喜悦,还想几乎往下说,忽然⾝子微颤,站了起来“你醒了?”他走前一步,微微弯腰。

  苍诺闭着眼睛,但似乎真的醒了,嘴角和眼角都稍微扯了扯,像睡沉了的人,想醒却不能完全醒过来。

  “水…”喉咙里挤出低沉的一个字。

  水?朕堂堂九五之尊,给你呼来唤去?皇帝肚子里的牢骚发不到一半,立即遏然而止。苍诺的脸⾊青白青白,浓眉扭曲着,皱着,让皇帝完全丧失了发牢骚的心情。

  算了,这个蛮族也不懂什么是⾝份差别,什么是纡尊降贵。

  等他好了再处置。

  他忍着气,过去倒了一杯冷水,递到苍诺嘴边“张口,水来了。”

  苍诺没听见他说什么,皱着眉,还是不断喃喃“水…水…”

  皇帝也皱眉。

  难道要朕亲自喂你不成?倒水也就算了,历史上,明君优待朝廷俘虏首领,解衣推食的都有,是贤良之风。但是喂蛮族喝水…“自己起来喝。”向来不伺候的人皇帝,对昏昏沉沉的伤号下令。

  “水…”

  皇帝看看闭着眼睛喃喃的苍诺。

  可恨,伤成这样,不死不活,却依旧那样可恨。

  他咬牙切齿,心一横,把杯子放在了地上,招呼大黑狗“来,朕赏你一杯水。”

  恐旧从古到今,从没有一条狗有过这么荣耀的赏赐。大黑狗显然比苍诺要聪明得多,感恩戴德地小跑过来,边摇尾巴,边伸出长长的‮头舌‬,把慢慢一杯水给喝光了。“还是你懂礼。”皇帝満意地夸了一句。

  站起来,回头去看书桌上的苍诺,虽然不再喃喃了,⼲裂的唇却依然在微微嗡动。

  好像真的⼲渴到了极点。

  哦,他失血太多了。皇帝的铁石心肠,瞅着苍诺难受的表情时,蓦地软了一下。

  “救人救到底。”皇帝沉昑了一下“好,朕就成全你这条小命。”

  再一次,抛开九五之尊的⾝份,过去给苍诺倒了一杯水。起了善心,皇帝也就不再对苍诺不能起来磕头谢恩没那么不満了,毕竟这条人命是他救下的,宽容一点吧。

  “这水,朕给你喝。”对着苍诺,用所可以摆出的最仁慈的君主的调子说了这句话后,皇帝握杯的手轻轻倾斜。

  晶莹的水流,从半空中落下,飞溅在苍诺的唇上,再从苍诺的唇,迅速向下流淌,蜿蜒过苍诺的脸颊、下巴、耳朵、头发,渗入衣领和新换的衣裳,并且把书桌也弄得湿淋淋的。

  虽然皇帝对准了苍诺的⼲燥的嘴唇,而且认真地倒了水下去。但鉴于照顾病人的次数等于零,这位天子显然不知道病人是不可以这样喂水的。

  伤重的人紧咬着牙关,这样半空泼水,水怎么能进喉咙?说是洗脸还差不多。

  一杯水倒下去,精明的皇帝显然也发现了这个方法不可行“可恨,好心给你喝水,竟给朕咬住牙关。”

  心里怒火一升,又有着不达目的不甘休的脾气,皇帝腾腾几步走到一旁,索性把整个装水的玉瓶端了起来。

  大黑狗一直在旁观,识趣地站起来,走到门边远远的地方。

  哗啦!水珠飞溅,流金断玉,一片清凉,迎头吻上苍诺的脸。

  “敌人?”一直不清静的苍诺被这阵凉意一激,竟打个冷颤,猛然睁开大眼“有人偷袭吗?”

  “你是说朕偷袭你?”危险的声音从头顶冰冷地砸下来。

  苍诺双眼定好焦点,片刻后,露出欢欣的笑容“铮儿?真好,你还在。咦,你怎么会在?”他动了动,扯动伤口,疼得脸皱成一团,不过很快又重新展开了笑容,好像把昏迷前的一切都回想起来了。“你舍不得我死…”这位契丹王子眼睛里荡漾着一阵又一阵的温柔,看着皇帝,无法言语地⾼兴“这真是好。很好,很好的。”

  皇帝差点一把巴掌甩过去。

  这个没有王法,没有廉聇的蛮族,健康的时候固然不讨人喜欢,昏迷也是个混帐,昏迷后醒来,更不是个东西。

  一向以沉静矜持而自豪的皇帝,今天已经不是第一次被他气得动怒了。“你再胡说八道,朕就割了你的‮头舌‬。”皇帝拿出所有为人君的威严,狠狠地发话。

  “只要你喜欢,我命也是可以不要的。割‮头舌‬不好,契丹百姓都说我的‮腿大‬是全契丹最漂亮的,你要是喜欢,就割了去。还有头,听说天朝有很多奇怪的行当,还有人会将人头制成标本,永远也不会变样的…”

  烛光摇曳,大放光明的房中,地上一片乌黑血泊。大黑狗乖乖守在门口,一边打哈欠,一边尽忠职守地摇尾巴。苍诺半死不活,面带笑容的仰躺在书桌上。

  而皇帝郁闷地发现,论起让人⽑孔悚然的言论,苍诺竟然⾼他一筹。

  只不过几句话,就让人鸡皮疙瘩全冒了出来,更何况苍诺说这些话的时候,还一个劲仰头,用执切地目光盯着他。

  “你给朕闭嘴。”皇帝忍无可忍地低吼,连大黑狗也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不安地骤然竖起耳朵,四处张望。

  苍诺听了,果然闭上嘴,不再说话。

  一闭嘴,他热情的目光,也缓缓黯淡下来,别到了一边。

  皇帝的心不知为何,从恼怒的火热,忽然就沉入了冰冷的冬湖里。

  这是一种很难受的滋味。

  沉默突如其来,笼罩了満屋,每一个角落都布満尴尬。

  “朕…”过了很久,皇帝才吐出一口气,从容地说“只要你不说那些难听的话,不要君前失礼,要说什么,也是可以的。朕早上已经说了,为了天下太平,昨夜的事,朕恕了你,这是万世不遇的恩典。现在我是天朝的皇帝,你是契丹的来使,我们天朝,是有礼仪,有制度的。”

  这段话,连皇帝本人也觉得有理有节,有恩有德,想着苍诺这个蛮族,怎么也该良心发现,就算不痛改前非,也该感激天朝君主的英明仁慈。

  呑了呑唾沫,还打算往下说,把天朝的礼仪、位分、尊卑都讲一下,让苍诺明白他这个从没有学过礼仪的人明白自己做了多大的错事,苍诺忽然开口,轻声问“我不说难听的,叫你的名字可以吗?”

  “嗯?”皇帝微愣。

  这房子里蜡烛太多了,明晃晃的,让人脸颊微热。

  皇帝沉昑着“嗯,你…叫吧。”随即又解释“朕给了你多般恩典,也不吝啬这一点小事了。但君主是有威仪的,你只可以在私下叫,要是当着外人的面叫,朕一样治罪。”

  他这样一说,苍诺似乎⾼兴起来了,应道“你放心,你的意思我全明白。私下,就是只有我们俩的时候,我才叫你铮儿。外人,就是除了我和你外,其他的都是外人,对不对?”忍着伤疼转过⾝,对皇帝眉飞⾊舞地挤了挤眼。

  皇帝一愕,这才想到自己说的话大有漏洞,竟被苍诺这个耝鲁的家伙抓住了字眼,大做文章,顿时又羞又怒“你找死!”龙掌往书桌边缘上重重一拍,发出好大一声巨响。

  苍诺也想不到他会这么生气,咬着牙,从书桌上勉強坐起来,带动了刚才泼到他⾝上的水淅淅沥沥往下淌,转头道“铮儿,我说的哪里不对,你指出来就好,何必动气?”

  皇帝恨不得动手狂揍他一顿。

  他最应该挨揍的理由,是他刚才说的话,竟然无可挑剔,一点也没说错什么。

  堂堂九五之尊瞪着苍诺。

  这个时候打他,他带伤是一定躲不过的,但一动手,恐怕好不容易救回来的小命就葬送了…正呼哧呼哧喘着耝气,不知该想个什么阴损方法修理苍诺,苍诺忽低声道“小心,有人靠近。”

  皇帝连忙凝神细听,果然有脚步声从外面传来。

  “谁在外面?”

  “主子,是奴才小福子。太医院来人了,说九王爷要的伤药,已经熬好了…”

  “倒了喂狗!”

  “呃…皇上?”

  “你聋了吗?朕说倒了喂狗!”语气不善的话隔墙飘过来。

  小福子吓得几乎跪下,连声道“是!倒了!倒了!奴才这就去办。”哆嗦着站起来,捧着滚烫的药小步往外跑,还没出长廊,忽然又听见皇帝的声音“回来。”

  小福子赶紧又跑回来,跪在门外“皇上,奴才在呢。”

  门里的人,明显犹豫了一下,隔了好一会,才听见仿佛叹息似的声音传来“狗,朕这里有两条。你把药递进来。敢往里面看一眼,朕活剐了你。”

  “奴才万万不敢。”

  皇帝打开门,从紧闭双眼的小福子手里接过药碗。

  门一关上,小福子有那么快溜那么快。

  皇祖奶奶啊,皇上主子到底是怎么了?两年发火的时节加起来,也没有今天难伺候。

  皇帝心事重重,没心思管小福子,也没有注意到苍诺脸⾊已经变了。“喝吧。”皇帝把药放在书桌上。

  “我不喝。”

  “什么?”皇帝回头,眯起闪亮的瞳仁,变得有点怕人“你再说一次。”

  苍诺还是坐在书桌上,衣裳湿漉漉的,仿佛刚刚从水里捞起来,抛出硬梆梆的三个字“我不喝。”

  “你敢?”皇帝勃然大怒。

  朕恕你十恶不赦之罪,救你的小命,亲自为你包扎,喂你吃药,倒水给你喝,还命人为你熬药。

  天下不知好歹的人,除了这个苍诺,再没有别个!“我不是狗。”苍诺好像真的来了脾气,扫皇帝一眼“我虽然喜欢你,但喜欢你,难道就一定要当狗?”

  这和喜欢朕,不喜欢朕,有什么关系?皇帝清逸俊美的脸,微微扭曲起来。

  “朕就当你是狗,怎样?”他磨着牙,格格一笑,下死力盯着苍诺“朕贵为天子,受命于天,除了朕,其他人不过都是蝼蚁罢了。怎么,你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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