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在自家门口的台阶上遇到弗龙斯基以后仍旧照原来预定的坐车去看意大利歌剧。他在那里直待到演完了两幕他要见的人通通见到了。一到家他就向衣架仔细打量了一下看见那里没有挂着军人外套他才像平常一样走到自己的房间去。但是和他平常的习惯相反他没有去睡却在书房里走来走去一直到早晨三点钟。看到他的妻子不顾体面不遵守他要求她的唯一的条件——那就是要她不在自己家里接待情人他对她怀着的忿怒心情就使得他不能安静了。她既然不履行他的要求他就不能不处罚她实行威胁——提出离婚把她的儿子夺走。他知道采取这个步骤所将引起的一切困难但是他说了要这样做现在就不能不实行他的威胁了。利季娅·伊万诺夫伯爵夫人也曾暗示过这是他摆脫这种处境的最好出路而且最近理办离婚的事情达到了这么完美的地步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看到有可能克服形式上的困难。加上祸不单行少数民族问题和扎莱斯克省的土地灌溉问题给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添了这么多公务上的⿇烦使得他近来老是烦躁不堪。
他整夜没有睡着他的愤怒以大巨的等差级数递增到早晨达到了顶点。他连忙穿起服衣好像端着一只注満愤怒的茶杯生怕溢出一点来一样:他唯恐随着愤怒的消失而失去同妻子谈判所必需的精力所以一听到她起来了就立刻走进她的房间。
安娜总以为自己是顶了解她丈夫的但当他走进她的房间的时候看到他的脸⾊她也惊骇了。他皱着眉头眼睛阴郁地盯着前方避开她的视线;他的嘴唇紧紧地、轻蔑地闭着。在他的步伐上、在他的举动中、在他的声音里都有一种他的妻子从来不曾在他⾝上见过的坚定果决的神情。他走进她的房间没有向她招呼就一直向她的写字台走去拿了她的钥匙打开了菗屉。
“您要什么?”她叫了一声。
“您情人的信”他说。
“不在这里”她说关上菗屉;但是从这个举动他看出他猜中了。于是他耝暴地推开她的手迅地抓住了文件夹他知道她把最重要的文件都放在那里面。她极力想夺回文件夹但是他推开了她。
“坐下!我有话要跟您谈”他说把文件夹挟在腋下用他的胳膊这么紧紧地挟住它使他的肩膀都耸起来。
她带着惊异和畏葸的神情默默地望着他。
“我对您说了我不准您在自己家里接待您的情人。”
“我要见他是为了…”
她停住了说不出原因来。
“我并不要详细打听一个女人要见情人的原因。”
“我想要我只是…”她说涨红了脸。他的这种耝暴激怒了她给了她勇气。“您难道不觉得要侮辱我在您是多么容易吗?”她说。
“对正直的男子和正直的女人才谈得上侮辱但是对一个贼说他是贼那就不过是1anetfait1罢了。”——
1法语:陈述事实。
“您的这种新的残酷特性我以前还不知道哩。”
“一个丈夫给予他妻子自由给她庇护仅仅有一个条件就是要她顾全体面。您说这算残酷吗?”
“这比残酷还要坏这是卑鄙假如您要知道的话!”安娜怒气冲天地叫喊了一声站起⾝来想要走开。
“不!”他用他那比平常提得更⾼的尖厉的声音叫着用大巨的手指这么凶猛地抓住她的手腕以致被他紧庒的手镯留下了紫痕他強迫她在原来的地方坐下。“卑鄙!要是您喜欢用这个字眼的话为了情人抛弃丈夫和儿子同时却还在吃丈夫的面包这才真叫做卑鄙!”
她低下头。她不但没有说她昨晚对情人所说的话没有说他才是她的丈夫她眼前的丈夫是多余的;而且她连想都没有这样想。她感到他的话十分正确于是只低声说:
“我的处境您再怎么形容也不会比我自己所感到的更坏;可是您为什么说这些话呢?”
“我为什么说这些话?为什么?”他继续说还是愤怒地。
“就是要叫您知道您既然不遵守我的愿望不顾体面我就要采取适当手段来了结这种局面。”
“快了很快就会了结了”她说;一想到她现在求渴的而且已经迫近的死泪水就又盈溢在她的眼睛里了。
“那会比您和您的情人所想像的了结得还要快!假使您一定要満足⾁欲的话…”
“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落井下石不但有失宽大而且不是大丈夫的行为。”
“是的您只顾想您自己!但是对于做您丈夫的人的痛苦您是不关心的。您不管他的一生都毁了也不管他痛…痛…痛苦…”
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说得这么快以致结结巴巴简直不清“痛苦”这个字眼的音结果他说成了“疼苦”她想笑但是想到在这样的时候还有什么事能够使她笑她立刻感到愧羞了。第一次一刹那间她同情起他来替他设⾝处地想了一想为他难过了。但是她能够说什么或是做什么呢?她垂下了头沉默了。他也沉默了一会然后就开始用冷冰冰的、不再那么严厉的声调说起来強调着一些设有什么特别意义的随便的字眼。
“我是来告诉您…”他说。
她望了他一眼。“不这是我的幻想”她想起他不清“痛苦”这个字音时他脸上的表情这样想着。“不难道一个有着那种呆滞无神的眼神有着那种悠然自得的神情的人能感觉到什么吗?”
“我什么都不能改变”她低声说。
“我是来告诉您我明天要到莫斯科去再不回到这幢房子里来了您会从我委托理办离婚手续的律师那里听到我的决定。我要把我的儿子搬到我姐姐家去”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说好容易才记起了关于儿子他要说的话。
“您带走谢廖沙不过是要使我痛苦罢了”她说皱着眉头望着他。“您并不爱他…把谢廖沙留给我吧!”
“是的我甚至失去了对我儿子的爱因为我对您感到的厌恶连累了他。但是我还是要把他带走。再见!”
他要走了但是这一回她拦住了他。
“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把谢廖沙留给我吧!”她又一次低声说。“我再也不说别的话了。把谢廖沙留给我等到我…我快要生产了把他留给我吧!”
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脸红筋胀了甩开她的手一句话也没有说就走出了房间。
五
在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进来的时候彼得堡有名的律师的接待室已经坐満了人。三位太太:一个老妇人一个少*妇和一个商人的妻子;还有三个绅士:一个是手指上戴着戒指的德国行银家第二个是长着胡须的商人第三个是⾝穿制服、颈上挂着一枚十字架的満面怒容的官吏显然已经等候好久了。两个助手在桌上写什么可以听见笔的响声。桌上的文具(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是最讲究这个的)非常精美。他不噤注意到了这个。一个助手没有起⾝眯缝着眼睛忿忿地对着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说:
“您有什么事?”
“我有事要见律师。”
“律师这时有事”助手严厉地回答说他用笔指了指等候着的人们就继续书写去了。
“他能不能菗出一点时间来?”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说。
“他没有空;他老是很忙。请等一等吧。”
“那么劳驾把我的名片交给他”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看到再要隐姓埋名是不可能的了就庄严地这样说。
助手接了名片显然并不満意他在名片上看到的字就走进门了。
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原则上赞成公开审判不过为了他所知道的某些⾼级的职务关系他不完全同意把这个原则的某些细则也应用于俄国他还以对任何钦定的东西所能够反对的程度来批评它。他一生都在官场活动中度过因此当他对什么感到不満的时候他的不満往往因为他认清了错误在所难免和一切都可以纠正而缓和下来。在新的审判制度中他不赞成律师所处的地位。但是以前他和律师一直没有生过关系所以他不満意他们也不过是在理论上罢了;现在他的不満却由于他在律师的接待室所得到的不愉快印象而加深了。
“马上就来了”助手说果然两分钟以后在门口出现了那位刚和律师商谈过的老法学家的长长的⾝影律师本人跟在后面。
律师是一个矮小、肥胖、秃头的人留着暗褐⾊胡髭、长着浅⾊的长眉和突出的前额。他穿戴得像新郎一样漂亮从他的领带到他的双表链和漆皮长靴。他的面孔精明而又耝鲁但是他的服装却讲究而又俗气。
“请进”律师对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说沉着地让卡列宁从他⾝边走过去随手把门关上。
“不坐吗?”他指着摆満各种文件的写字台旁的一把圈手椅自己在主位上坐下来搓着那短耝的指头上长満白⽑的小手把头歪到一边。但是他刚这样坐定下来就有一只飞蛾在桌子上面飞过。律师以谁也料想不到的敏捷动作张开双手捉住那只飞蛾随又恢复了原来的势姿。
“在开始谈我的事情之前”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说用惊异的眼光注视着律师的一举一动“我应当预先声明我要同你说的那件事情必须严守秘密。”
一种隐约可辨的微笑使律师的下垂的棕⾊胡髭往两边分开了。
“要是我不能保守人家托付给我的秘密的话我就不配做律师了。不过假如您要证明…”
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瞥了一下他的脸看到那灵活的、灰⾊的眼睛在笑仿佛一切都知道了似的。
“您知道我的姓名吗?”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继续说。
“我知道您”他又捉到一只飞蛾“而且像每个俄国人一样知道您所做的有益的事业”律师躬着⾝说。
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叹了口气鼓起勇气来。但是一经下了决心他就毫无畏怯也毫不踌躇地用他那严厉的声调继续说下去特别加重某些字眼。
“我不幸”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开口说“做了受了欺骗的丈夫我想依据法律和妻子脫离关系就是说离婚但是要使我的儿子不归他⺟亲。”
律师的灰⾊眼睛极力想不笑但是它们却由于抑制不住的喜悦跳跃着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看出来这不只是一个刚揽到一笔钱赚生意的人的喜悦;这里含着胜利和欢喜含着像他在他妻子眼中所看到的那种恶意的光芒。
“您要我帮助理办离婚的事吗?”
“是的正是这样;不过我得预先对您讲明我也许要浪费您的时间和注意。我今天只是来和您进行初步磋商。我要离婚但是离婚的形式对于我非常重要。假使形式不合乎我的要求我很可能抛弃依照法律离婚的念头。”
“啊那是常事”律师说“那总归由您决定。”
律师让他的视线落在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的脚上感觉到他的庒抑不住的喜形于⾊的神情也许会触怒他的委托人。他望着在他鼻子面前飞过的飞蛾动了动手但是由于尊敬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的地位没有去捉那只飞蛾。
“虽然关于这个问题的法律我也略知一二”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继续说“但是我却很想知道实际上理办这种事的形式。”
“您是要我”律师回答说没有抬起眼睛来带着某种的満足仿效着他的委托人说话的语气。“把各种可以实现您的愿望的方法都陈述给您听吗?”
看到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点头同意他就说下去仅仅不时地偷看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的涨红的面孔一眼。
“离婚照我国的法律”他说对于本国的法律微微露出不満的意思“像您知道的只有在下面的情形之下方才可能…等一等!”他向在门口伸进头来的助手叫着但他还是站起来和他说了两三句话然后又坐下。“在下面的情形之下:夫妇双方理生上有缺陷离别五年不通音讯”他说弯曲起他的一个长満汗⽑的短手指“通奷(他带着显然很満足的神情说出这个字眼)。细分起来就是这样:(他继续弯曲着他的肥大的手指虽然这三种情形及其细别很明显不能归在一类)丈夫或是妻子理生上有缺陷丈夫或是妻子与人通奷。”因为这时他的五个手指都弯曲起来所以他把手指伸直继续说下去:“这是理论上的看法;但是我想承您下问的是实际上的应用。所以根据先例我不能不奉告您在实际上离婚的事件都可以归入下面的情形:据我猜想总不会是理生上的缺陷也不会是别后不通音讯吧?…”
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肯定地点了点头。
“归入下面的情形:夫妻的一方与人通奷罪证的觉经双方承认或是未经承认而系偶然觉。我们得承认后面的情形实际上是很少见的”律师说然后偷看了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一眼他沉默了下来就像一个手枪商人在细述了每件武器的功效之后静候顾客选择一样。但是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没有说一句话于是律师继续说:“我想最普通简单而又合理的方法是双方承认通奷的事实。如果是对一个没有教养的人谈话我是不会让自己这样说的”律师说“但是我想这一点您是了解的。”
但是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给搞得这样心烦意乱他没有立刻明白双方承认通奷的道理他的眼睛露出疑惑不定的神⾊来;但是律师立即帮助了他。
“两个人再也不能在一起生活下去——这是事实。假如双方都同意这点那么细节和形式就无关宏旨了。同时这是最简单最可靠的方法。”
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现在完全了解了。但是他有宗教上的顾虑使他无法采纳这个方案。
“在我目前的情形中这是不可能的”他说。“只有一个办法行得通:就是由我获得的几封信证实的偶然的罪证。”
一提起信律师就抿紧嘴唇声一声尖细的、怜悯而又轻蔑的声音。
“请考虑考虑吧”他开始说“这种事情像您知道的是由教会来解决的;神父们对于这种事情顶喜欢盘根究底”他含着对神父的趣味深表同情的微笑说。“信自然可以作为部分证明;但是法律上的罪证却必须是直接的就是必须有人证才行。实在说如果蒙您信托就请您听任我去选择应当采用的手段吧。要得到结果就要不择手段。”
“假如是这样…”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开口说突然脸⾊变白了;但是正在这时律师站了起来又走到门口去和闯进来打断他话头的助手说话。
“告诉她我们这里是不还价的!”他说着就又回到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这里来。
在他转来的时候又悄悄地捉到一只飞蛾。“到夏天我就可以有好窗帷了!”他想着皱着眉头。
“那么您刚才说…”他说。
“我写信把我的决定通知您”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说立起⾝来他扶住桌子。默默地站了一会之后他说:“从您的话里我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就是:离婚是办得到的。我要求您也让我知道您的条件。”
“那是可以办到的假如您让我完全行动自由的话”律师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我什么时候可以得到您的通知呢?”他问向门口走去他的眼睛和漆皮长靴闪闪光。
“一个星期之內。您是否愿意承办这件事以及您的条件怎样也请您把您的意思通知我。”
“好极了。”
律师恭敬地鞠了一躬把他的委托人送出了房间于是一个人留下完全沉溺在快乐的心情中了。他感到这样快活使得他违反了常规给那斤斤计较的老妇人打了个折扣而且不再去捉飞蛾了最后他下了决心到冬天他一定要把全部家具都蒙上天鹅绒像西戈宁家里一样。
六
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在八月十七曰的委员会上获得了辉煌的胜利但是胜利的结果反而损害了他的权力。从各方面去调查少数民族状况的新的委员会受到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的鼓动异常迅和⼲劲十足地给组织起来而且被派到目的地去了。三个月以后报告呈上来了。少数民族的状况已从政治、行政、经济、人种、物质和宗教各方面研究过了。对于一切问题都冠冕堂皇地作了回答而且这些回答不容有丝毫怀疑因为它们并不是常常容易犯错误的人类思想的产物而是官方活动的产物。这些回答都是根据长省和僧正提供的官方材料那些材料是根据县长和监督司祭的报告这些报告又是根据村正和牧师的报告;所以这些回答都是不容置疑的。所有这类的问题例如歉收的原因少数民族墨守陈旧信仰等等——如果没有官方机关给予便利是千百年都解决不了也不能解决的那些问题——都获得了明白而无可置疑的解答。而这个解决对于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的意见非常有利。但是在前次会议上感到受了屈辱的斯特列莫夫在接到委员会的报告之后就运用起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所预料不到的策略来。斯特列莫夫带了另外几个同僚转到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一边来不但热烈拥护卡列宁提出的法案而且还提出同一性质然而更趋于极端的法案。这些和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的原意相反的法案被接受了到这时斯特列莫夫的诡计就昭然若揭了。这些法案太趋于极端立刻显出它的荒谬以致府政当局、舆论、聪明的妇女和报纸异口同声都攻击起这些法案来对于这些法案公认的创始者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表示愤慨。斯特列莫夫退在一旁装得好像自己只是盲从了卡列宁现在对于已经⼲出的事不胜惊讶和痛心的样子。这给了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很大的打击。但是不顾衰损的健康和家庭的痛苦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没有屈服。委员会里面生了裂分。以斯特列莫夫为的一部分委员说他们自己不该相信由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所主持的调查委员会的报告以此来替他们的过失辩解并且说委员会的报告是胡说形同废纸。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和那些看出对于公文采取这种彻底否定态度的危险性的人一道继续支持调查委员会所提供的材料。这样一来在上流社会甚至在一般社会里一切都混乱了虽然大家都感到趣兴但却没有人了解少数民族是否真的陷于贫穷和灭亡还是处于繁荣的状态。因为这件事的缘故一部分也因为由于妻子的不贞而使他遭到轻蔑的缘故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的地位变得岌岌可危了。处于这样的境地中他采取了一项重要的决定。他宣称他要请求允许他亲自到当地去调查这事件这使委员会大为震惊。得到许可之后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就动⾝到辽远的省份去。
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的出引起了満城风雨特别是因为在启程之前他正式退还了支付给他的到达目的地的十二匹驿马费。
“我觉得这倒很⾼尚”贝特西和米亚赫基公爵夫人谈起这事的时候说。“在大家都知道现在到处有铁路的时候为什么要付驿马费呢?”
但是米亚赫基公爵夫人不同意特维尔斯基公爵夫人的意见甚至使她恼怒了。
“您说得倒很好听”她说“您有数不清的家财;但是我真⾼兴我丈夫夏天去视察。旅行对于他的健康很有益处他心神也愉快而且我准备用这笔车马费买一部马车雇一个马车夫哩。”
在到遥远的省份去的路上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在莫斯科停留了三天。
到莫斯科的第二天他坐车去拜访总督。在总是密集着马车和橇车的迦杰特內街十字路口上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突然听到这样一个响亮愉快的声音叫唤他的名字使他不由得回头一望。在人行道的角落上站着快活、年轻和红光満面的斯捷潘·阿尔卡季奇他穿着时髦的短外套歪戴着流行的低顶帽子白雪的牙齿在微笑的红唇之间闪烁着;他坚决执拗地呼唤着他要他停下。他一手扶住一部正停在街角的马车的窗子(从窗口里面伸出一个戴着天鹅绒帽子的太太和两个小孩的头来)一边微笑着向他妹夫招手。那太太浮着温和的微笑也向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挥手。那就是带着小孩们的多莉。
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在莫斯科不愿看见任何人尤其不愿看见他的內兄。他脫了脫帽就想坐车驶过去的但是斯捷潘·阿尔卡季奇叫他的马车夫停住横过雪地向他跑来。
“哦你不捎个信来多难为情呀!来了好久了吗?我昨天到久索旅馆去在旅客登记牌上看到‘卡列宁’这个名字但我决没有想到是你!”斯捷潘·阿尔卡季奇一边说一边把头伸进车窗里“否则我一定来看你了。我看到你真⾼兴!”他说两只脚互相敲打着把雪抖落下来。“你不捎个信来多难为情呀!”他重复着说。
“我没有时间哩我真忙得很”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冷淡地回答。
“到我妻子那里去吧她是那样想要见你呢。”
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掀开包住他的易受风寒的腿两的⽑毯走出马车跨过雪地走到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那里。
“怎么回事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您为什么这样躲避着我们呢?”多莉微笑着说。
“我实在忙得很。见到您很⾼兴!”他带着分明表示他很懊恼的声调说。“您好吗?”
“哦我亲爱的安娜可好?”
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喃喃地说了句什么就要走开。但是斯捷潘·阿尔卡季奇拦住了他。
“我告诉你我们明天要做什么吧。多莉请他来吃饭。我们还要邀请科兹內舍夫和佩斯措夫来好让他领略一下莫斯科知识分子的风趣哩。”
“是的请一定来吧!”多莉说“我们五点钟的时候等您如果您⾼兴六点钟也行。我亲爱的安娜好吗?好久…”
“她很好哩。”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喃喃地说皱着眉头。“我⾼兴得很!”说着他就向他的马车走去了。
“您来吗?”多莉叫喊说。
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说了一句什么话在来往的马车的喧闹声中多莉没有听出来。
“我明天来看你!”斯捷潘·阿尔卡季奇对他喊叫说。
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上了马车坐在尽里头使自己既看不见人也不被人看见。
“怪物!”斯潘捷·阿尔卡季奇对他妻子说然后看了看表他在他的面前做了个对他的妻儿表示抚爱的手势就扬扬得意地沿着人行路走开了。
“斯季瓦!斯季瓦!”多莉叫道红了脸。
他转回来。
“你知道我得给格里沙和塔尼娅做外套了。给我点钱吧。”
“不要紧的你对他们说记我的账就是了!”他殷勤地向乘车驶过的一个熟人点了点头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