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在和他哥哥谈话的时候萦绕于列文心中的那件私事是这样一件事。去年有一次他去看割草对管家了脾气他使用了他平息怒气的惯用方法——他从一个农民手里拿过一把镰刀亲自动手割起来。
他是这样喜欢割草工作从那次以后他亲手割了好几回;他割了房前的整个草场今年舂初以来他就计划着整天和农民们一道去割草。从他哥哥到来以后他就踌躇起来不知道去割好呢还是不去割的好。整天丢下哥哥一个人他于心不安他又怕哥哥会为这事取笑他。但是当他走过草场回想起割草的印象的时候他几乎就决定要割草去了。在和哥哥激烈辩论之后他又想到这个主意。
“我需要体力活动要不然我的性情一定会变坏了”他想于是他下定决心去割草不管在他哥哥或是农民面前他会感到多么局促不安。
傍晚康斯坦丁走到账房安排好工作差人到各村去召集明天的割草人来割卡立诺夫草场他的最大、最好的草场的草。
“请把我的镰刀拿给季特去叫他磨好了明天给我我也许要亲自去割草哩”他说竭力装得很安详的样子。
管家微微一笑说:
“好的老爷。”
晚上喝茶的时候列文对他哥哥说:
“我看天气好起来了”他说。“明天我要开始割草了。”
“我很喜欢这种田间劳动”谢尔盖·伊万诺维奇说。
“我非常喜欢。有时我亲自和农民们一起割草明天我想要割一整天。”
谢尔盖·伊万诺维奇抬起头来好奇地望着他弟弟。
“你是什么意思?像农民一样从早到晚吗?”
“是的这是很愉快的”列文说。
“这当作运动好极了只怕你受不了吧”谢尔盖·伊万诺维奇一点不带讥刺地说。
“我试过的。开头有点困难但是过后就惯了。我相信我不会落后的…”
“原来这样!可是告诉我农民们对这个怎样看法呢?我猜想他们一定会笑他们的主人是个怪物吧。”
“不我不这样想;但那是那么令人愉快、同时又是那样艰苦的劳动人们无暇想到这些。”
“但是你和他们一道吃午饭怎么办呢?把你的红葡萄酒和烤火鸡送到那里未免有点儿尴尬吧。”
“不他们中午休息的时间我回来一趟就是了。”
第二天早晨康斯坦丁·列文起得比平常早但是他为了安排农场上的事耽搁了一会儿当他到草场的时候割草人已经在割第二排了。
从⾼坡上他可以看到下面草场有阴影的、割了草的那部分草场那儿有一堆堆灰⾊的草还有割草人在开始刈割的地方脫下的黑魆魆的一堆上衣。
渐渐地当他驰近草场的时候可以望见农民们有的穿着上衣有的只穿着衬衫连成一串地在割草用各自不同的势姿挥动着镰刀。他数了数一共是四十二个人。
他们在草场上⾼低不平的低处慢慢地刈割那里曾经是一个堤坝。列文认出了几个他自己的人。这里穿着白⾊长衬衫的叶尔米尔老头弯着腰在挥着镰刀;那里曾经做过列文马车夫的年轻小伙子瓦西卡把一排排的草一扫而光。这里还有季特列文割草的师傅一个瘦小的农民。他在顶前面大刀阔斧地割着连腰也不弯好像是在舞弄着镰刀一样。
列文下了马把马系在路旁走到季特面前季特从灌木丛里取出第二把镰刀递给他。
“弄好了老爷;它像剃刀一样自己会割哩”季特说带着微笑脫下帽子把镰刀交给他。
列文接了镰刀试了试。当他们割完一排的时候割草的人们流着汗愉快地、一个跟一个地走到路上来微笑着和主人招呼。他们都盯着他但是没有一个人开口直到一个⾼个子、満脸皱纹、没有胡须、⾝穿羊⽑短衫的老头儿走到路上向他说话的时候大家这才说起话来。
“当心老爷一不做二不休可不要掉队啊!”他说列文听到割草的人们中间庒抑住的笑声。
“我竭力不掉队就是了”他说站在季特背后等待着开始割的时间。
“当心”老头子重复说。
季特让出地位列文就在他背后开始了。路边的草是短而坚韧的列文很久没有割草又被那么多眼睛注视着弄得很狼狈开头割得很坏虽然他劲使挥动着镰刀。他听到背后议论的声音:
“没有装好呢镰刀把太⾼了;你看他的腰弯成那样”有人说。
“拿近刀口一点就好了”另一个说。
“不要紧他会顺手的”老头子继续说。“他开了头了…你割得太宽了会弄得精疲力竭呢…主人的确为自己尽了力了!但是你看草还是没有割⼲净哩。这种样子要是我们的话是一定要挨骂的呀!”
草渐渐柔软了听着他们的话列文没有回答跟着季特尽力割得好一点。他们前进了一百步。季特继续前进没有停步也没有露出丝毫疲惫的样子;但是列文已经开始担心他要支持不下去了他是这样地疲倦。
他一面挥动着镰刀一面感觉得他的气力已经使尽了下了决心要季特停下来。但是正在这时季特自动停下了弯下腰拾起一把草擦净他的镰刀开始磨刀。列文伸直了腰深深地舒了一口气向四周望了一眼。他背后走来一个农民他显然也疲倦了因为他等不及赶上列文就立刻停下了开始磨他的镰刀。季特磨快了自己的和列文的镰刀他们又继续前进。
第二次还是一样。季特连续挥着镰刀没有停过也没有显出丝毫疲惫的样子。列文跟着他竭力想不落在后面他感觉到越来越吃力了;终于到了这样一个时候他感觉到所有力气都用尽了但是正在这个时候季特又停下来磨镰刀。
就这样他们割完了第一排。这长长的一排列文觉得特别吃力;但是当刈割完了季特把镰刀搭在肩上慢慢地沿着他在刈割了的草地上留下的足迹走回来而列文也同样在他刈割的那块地面上走回来的时候这时候尽管汗流満面从鼻子上滴下把他的脊背湿透得好像浸在水里一样他还是感到非常愉快。特别使他⾼兴的是现在他知道他支持得了。
只有一件事使他扫兴就是他那一排割得不好。“我要少动胳膊多用整个⾝子”他想拿季特那看去像切齐了一样的一排和自己那満地是草参差不齐的一排比较着。
如列文觉察出的第一排季特割得特别快大概是想考验考验他的主人而这一排恰巧又是很长的。往后几排就容易些了但是列文还得使出全部力量才不致于落在农民后面。
他除了想不落在农民们后面尽可能把工作做好以外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希望。他耳朵里只听见镰刀的飕飕声眼前只看见季特渐渐远去的挺直的姿态刈割了草的一片半圆形草地在镰刀前面慢慢地像波浪一样倒下的青草和花穗以及前面可以休息的刈幅的终点。
突然正在工作当中也不知是什么或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他感到他的热汗淋漓的肩膊上有一种愉快的凉慡感觉。他在磨刀的时候仰望了一下天空。阴沉的、低垂的乌云密布了大颗的雨点落下来。有的农民走去拿上衣穿上;有的农民正如列文自己一样只耸耸肩享受着愉快的凉意。
割完一排又割一排。有长排和短排草也有好有坏。列文完全失去了时间观念此刻天⾊是早是晚完全不知道了。他的工作开始生了一种使他非常⾼兴的变化。在劳动中竟有这样的时刻他有时忘记了他在做什么一切他都觉得轻松自如了在这样的时候他那一排就割得差不多和季特的一样整齐出⾊了。但是他一想到他在做什么而且开始竭力要做得好一些他就立刻感觉到劳动很吃力而那一排也就割得不好了。
又割了一排的时候他本来要再开始第二排的但是季特停下了走到那老头跟前低声对他说了句什么。他们两人都望了望太阳。“他们在谈什么呢为什么他们不接着割下去?”列文想没有想到农民们已经刈割了四个多钟头没有休息现在是他们吃早饭的时候了。
“吃早饭的时候了老爷”那老头子说。
“已经是时候了吗?好的那么吃早饭吧。”
列文把镰刀交给季特就和正要到放上衣的地方去拿面包的农民们一道穿过一片被雨微微淋湿了的刈割了的草地向他的马走去。这时他才想到他看错了天气雨淋湿了他的⼲草。
“⼲草会给蹋糟掉呢”他说。
“不会的老爷;雨天割草晴天收嘛!”那老头子说。
列文解下马缰骑马回家去喝咖啡。
谢尔盖·伊万诺维奇刚刚起来。列文喝完咖啡又回草场去了而谢尔盖·伊万诺维奇还没有来得及穿好服衣走进餐室。
五
早饭以后列文已经不在行列中他原来的地方了却夹在那位爱说说笑笑、请求跟他并排的老头子和一个去年秋天刚结了婚、今年夏天还是第一次割草的青年农民中间。
那老头儿挺直⾝子两脚朝外撇着跨着长长的、有规则的步伐用一种在他似乎并不比走路时挥动两臂更费力的准确而匀称的动作走在前头他好像在游戏一样把草铺成⾼⾼的、平整的一排排。好像并不是他在割草而是锐利的镰刀自动地在多汁的草丛中飕飕地响着。
在列文背后的是年轻小伙子米什卡。他那可爱的、稚气的面孔头用新鲜的草缠住因为劲使而菗搐着;但是每逢有人望着他的时候他总是微笑着。显然他宁死也不肯承认他觉得劳动很吃力。
列文夹在他们两人中间。在最炎热的时候割草在他倒不觉得怎样辛苦。浸透全⾝的汁水使他感到凉慡而那炙灼着他的背、他的头和袒露到肘节的手臂的太阳给予他的劳动以精力和韧性;那种简直忘怀自己在做什么的无意识状态的瞬间现在是越来越频繁了。镰刀自动地刈割着。这是幸福的瞬间。而更愉快的瞬间是在这个时候:他们到了地头的小溪老头子用一大把湿润的、茂盛的草揩拭着镰刀把刀口在清澈的溪水里洗濯着用盛磨刀石的盒子舀了一点水请列文喝。
“我的克瓦斯1怎么样呃?好喝吗呃?”他眨着眼说——
1克瓦斯一种用面包或水果酵制成的清凉饮料。
真的列文从来没有喝过像这种浮着绿叶、带点白铁盒子的铁锈味的温水这么可口的饮料。接着是心悦神怡的、从容的散步一只手放在镰刀上这时他有闲暇揩去流着的汗水深深昅了一口空气观望着长列的割草人以及四周的森林和田野生的变化。
列文割得越久他就越是频繁地感觉到那种忘我状态的瞬间好像不是他的手在挥动镰刀而是镰刀自动在刈割变成充満生命和自我意识的**而且好像施了魔法一样不用想工作工作竟自会有条不紊地圆満完成。这是最幸福的瞬间。
只有在他不能不中止这种已变成无意识的动作而思索的时候在他不能不绕着小丘或是难割的酸模刈割的时候劳动才是艰苦的。老头子却很轻松地做着这事。遇到小丘的时候他就改变势姿时而用靠近刀把的刀刃时而用刀尖以急促的突击动作从两侧去刈割小丘周围的草。而当他这样做的时候他不断地观着和注意呈现在他眼前的事物:有时他拾起一枚野果吃下去或是给列文吃;有时他用镰刀尖挑开小树枝;有时他去看鹌鹑的巢鸟就从镰刀下面飞走;有时去捉路上的一条蛇用镰刀挑起来像用叉子叉起一样给列文看了就把它扔掉。
对于列文和在他背后的年轻农民这样变换动作是困难的。他们两人都陷入一种紧张的动作中完全沉浸在劳动的狂热里没有一面变换动作一面贪看眼前事物的余裕。
列文没有注意到时间是怎样流逝的。要是有人问他割了多少时间他一定会说半个钟头——而实际上已到吃午饭的时候了。当他们踏着刈割了的草走回来的时候老头子促使列文注意那在⾼⾼的草丛中几乎看不见的、沿着道路从四面八方向割草人走来的男孩和女孩们他们用伸开的小胳膊抱来一袋袋面包拿来一罐罐口上用破布塞着的克瓦斯。
“看这些小虫子爬来了哩!”他指着他们说用手遮住眼睛看太阳。他们又割了两排老头子停下了。
“哦老爷吃午饭了!”他断然地说。割草的人们到了小河边就跨过割了一行行草的草地向他们放着上衣的地方走去给他们送饭的孩子们正坐在那里等候着。农民们集合了——从远处来的聚在大车下面近的聚在铺着草的柳树下面。
列文在他们旁边坐下;他不想走开了。
在主人面前感到拘束的心情早已消失了。农民们预备午餐。有的洗脸年轻的在小溪里浴沐有的在安排休息的地方开解放面包的口袋揭开克瓦斯罐的塞子。老头子把一片面包捏碎放进碗里用匙柄捣烂从盒子里倒些水在上面再捏一些面包进去撒上一点盐于是他转向东方祷告。
“哦老爷尝尝我的面包渣汤吧”他说跪在碗前。
这面包渣汤是这么甘美竟使列文放弃了回家去吃饭的念头。他和老头子一道吃着同他谈起家常来生了浓厚的趣兴并且把自己的家事和能够引起老头子趣兴的一切情况都告诉他。他感觉得他对这老头子比对他哥哥还亲由于他对这个人产生的温情不噤微笑起来。当老头又站起来做了祷告就用草垫在头下在小树丛下面躺下的时候列文也照样做了尽管阳光下有一群群纠缠不休的苍蝇还有小虫子叮得他那流汗的面孔和⾝体庠他依然立刻睡熟了直到太阳偏到矮树丛那边照到他⾝上的时候才醒来。老头子早已醒了坐在那里给小伙子们磨镰刀。
列文向周围眺望几乎不认得这地方了一切都变得迥然不同了。大片草场被刈割了排列着一行行的散着芳香的草在夕阳斜照里闪耀着一种特异的清新光辉。河畔割了草的矮树丛以前看不见、现在却像钢铁一般闪烁着的蜿蜒的河流站起来走动的农民们剩下的一部分还没有刈割的草的峭壁和在割光了草的草地上飞翔的鹞鹰——一切都是全然新奇的。列文完全醒了他开始估量今天已经割了多少还可以割多少。
四十二个人做了这么些工作是非常不少了。他们割了整个大草场那在农奴时代是需要三十把镰刀割两天的。只剩下角落里很小的几片没有割完。但是列文望渴今天尽可能多割些看见太阳那么快就西沉下去感到十分懊恼了。他一点也不觉得疲倦他只想⼲得更快些而且尽量多些。
“我们能不能把马什金⾼地也割了呢?——你看怎么样?”他问老头子。
“看上帝的意思吧太阳不⾼了啊。给小伙子们喝点伏特加吧?”
在午后休息时间內当他们又坐下来而那些菗烟的人点燃了烟袋的时候老头子对小伙子们说了:“割完马什金——大家会有伏特加喝。”
“⼲吗不割呢?去吧季特!我们加劲⼲吧!我们可以在夜里吃饭。去吧!”大家异口同声叫着割草的人们一边吃面包一边走了。
“哦小伙子们打起精神来吧!”季特说几乎跑步似地走在前头。
“去吧去吧!”老头子说在他后面赶去一下子就追上了他。“我要打败你呢当心呀!”
年轻的和年老的都在劲使割好像他们在竞赛一般。但是不管他们工作得多么快他们都没有把草损坏一排排的草还是同样整齐而准确地摆着。角落里剩下的没有割的那部分草五分钟之內就割掉了。后面的割草人刚割完他们那几排的时候前面的就已经把上衣搭在肩头上穿过道路向马什金⾼地走去了。
当他们带着玎珰作响的磨刀石盒子走进马什金⾼地树木繁茂的洼地的时候太阳已落到树梢上了。在洼地央中草长得齐腰深柔软的、纤细的、羽⽑般的在树林中间到处点缀着三⾊紫罗兰。
在简短的商议——直割呢还是横割——之后普罗霍尔·叶尔米林走在前头;他也是一个有名的割草人是个大个子黑头的农民。他走上前去又回转来再动手刈割于是大家排成一行跟在他后面沿着洼地走下山坡又走上山坡树林的边缘。太阳在树林后面落下去。露水已经降下来;割草人只有在山坡顶上才照得到太阳但是在雾正升腾起来的山坡下边在正对面他们就处在凉慡的多露的阴凉里。工作进行得很快。
散芳香的草给割下来的时候出汁液饱満的声音⾼⾼地、一排一排地堆放着。从四面齐集在刈幅很短的草地上来的割草人合着磨刀石盒子的玎珰声和镰刀的铿锵声磨刀石的咝咝声和欢乐的叫喊声互相催促着。
列文还是夹在年轻农民和老头子中间。老头子穿上了羊皮袄还是那样愉快、诙谐、动作灵活。在树林中他们不断地用镰刀割掉那在多液的草丛里长得肥肥大大的所谓“白桦菌”老头子每遇见一个菌就弯下腰把它拾起来揣在怀里。
“又是一件送给我的老婆子的礼物呢。”他总是这样说。
刈割濡湿柔软的草虽然很容易但沿着洼地的陡峭斜坡走上走下却是件困难的事。但是这并没有把那个老头子难倒。还是照样地挥动着镰刀他那穿着大树皮鞋的脚迈着稳重的小步子慢慢地爬上陡峭的斜坡虽然他衬衣下面的松垂短裤和全⾝因为吃力的缘故抖动着但他却没有放过路上一株草或一个菌而且还不断地跟农民们和列文说着笑话。列文走在他后面每当他手里拿着镰刀爬上就是空着手也很难爬上去的险峻斜坡的时候常常感觉得他一定会跌倒。但是他竟爬上去了而且做了他必须做的事。他感到好像有一种外力在推动他。
六
马什金⾼地的草割完了农民们割掉了最后一排草就穿上上衣快活地走回家去。列文跨上马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农民们向自己家里驰去。从山坡上他回头望了一眼;他望不见他们因为从山谷里升起的浓雾把他们遮住了;他只听见耝犷的、愉快的谈话声笑声和镰刀的玎珰声。
当列文満⾝是汗乱粘在前额背部和胸膛弄得又脏又湿快乐地谈笑着闯进他哥哥房间的时候谢尔盖·伊万诺维奇早已吃过晚饭正在自己房间里喝冰柠檬水看刚从邮局收到的报纸杂志。
“我们把整个草场都割完了!真是好极了妙极了啊!你今天过得怎么样呢?”列文说完全忘记了昨天不愉快的谈话。
“啊哟!你弄成了什么样子啊!”谢尔盖·伊万诺维奇说最初一瞬间多少带点不満地望着他弟弟。“那扇门把那扇门关起来呀!”他叫。“你至少带进来十只哩。”
谢尔盖·伊万诺维奇顶讨厌苍蝇他的房间里除了夜间从来不开窗门总是小心地掩上。
“我敢担保一只都没有。但是假如我带进来了的话我会捕捉的。你不会相信我今天多么快乐啊!你今天过得怎么样?”
“很好但是你真割了一整天吗?我想你一定饿得像狼一样了吧。库兹马给你把一切都预备好了。”
“不我倒不想吃东西。我在那里吃了点东西。但是我要去洗洗脸了。”
“好的去吧去吧我马上就到你那里去。”谢尔盖·伊万诺维奇说一面望着他弟弟一面头摇。“去吧快一点”他微笑着补充说于是收拾起书本他也准备走。他也突然感到很愉快不愿离开他弟弟了。“但是下雨的时候你在做什么呢?”
“下雨?啊哟!几乎就下了几滴雨。我马上就来。那么你今天也过得很惬意吗?那真好极了。”说着列文就走去换服衣了。
五分钟以后兄弟两个在餐室里相遇了。虽然列文觉得好像并不饿好像他坐下来吃只是为了不让库兹马扫兴但是当他开始吃的时候他觉得这顿饭特别鲜美可口。谢尔盖·伊万诺维奇含着微笑望着他。
“啊是的还有你一封信呢”他说。“库兹马请你到下面把那封信拿来。当心要关上门呀。”
信是奥布隆斯基写来的。列文⾼声朗读着。奥布隆斯基从彼得堡写信说:“我接到多莉的信她在叶尔古绍沃一切事情都不如意。骑马去看看她吧出出主意帮助她一下你是什么事都知道的。她看见你一定非常⾼兴。她孤零零一个人怪可怜的。我的岳⺟和他们一家人现在还在国外。”“好极了!我一定要骑马去看看她”列文说。“要不然我们一道去吧。她是那么好的一个女人不是吗?”
“离这里远不远呢?”
“三十里。也许四十里吧。但是路很好走。我们可以很愉快地坐车去哩。”
“我很⾼兴”谢尔盖·伊万诺维奇说还在微笑着。
看见他弟弟的样子他显然也立刻愉快起来。
“啊你胃口真不坏!”他说望着他那俯在盘子上的晒得又红又黑的面孔和脖颈。
“好极了!你真想像不到这对各种各样的愚行是多么有效的灵丹妙药。我要用一个新辞arbeitscur1来增加医学的词汇。”——
1德语:劳动疗法。
“但是我想你并不需要这个吧。”
“不但是各种神经性的病人却很需要呢。”
“是的这应该试验一下。我本来打算到割草场来看你的但是天气热得这样厉害我走到树林就不想再往前走一步了。我在那里坐了一会就穿过树林向村子走去遇见了你的老啂⺟向她探听了农民们对你的看法。照我看来他们并不赞成这个。她说:‘这不是老爷们⼲的事。’总之我觉得在他们的观念里对于他们所说的‘老爷们做的事’是有一定的确切看法的他们不允许老爷们越出他们心目中所定下的界限。”
“也许是这样;但无论如何这是我生平从来没有尝到过的乐趣。而且你知道这也没有什么害处。不是吗?”列文回答。
“假使他们不⾼兴那我也没有法子。不过我认为这并没有什么不好。呃?”
“总之”谢尔盖·伊万诺维奇接下去说“我看你今天过得很満意吧?”
“真是満意得很。我们割了整个草场。我还在那里结识了一个老头子哩!你想像不出他是多么有趣啊!”
“哦那么你今天过得很満意了。我也是呢。第一我解决了两个象棋问题有一个妙极了——用卒子开头的。我让你看看吧。其次我仔细想了想我们昨天的谈话。”
“呃?我们昨天的谈话?”列文说餐后幸福地眯缝着眼睛大声喘着气完全想不起他们昨天谈话的內容了。
“我想你也有几分道理。我们意见的分歧是:你把个人利益看成动力而我却认为关心公益应当是每个有教养的人的责任。或许你说的也对以物质利益为基础的活动也许更合心愿。你的性情就正像法国人说的那样未免太prime-sautière1了你要么需要強烈的、精力旺盛的活动要么就什么都不需要。”——
1法语:容易冲动。
列文听着他哥哥说却一句也没有听懂而且也不想听懂。他只怕他哥哥问他问题会看出他什么也没有听进去。
“这就是我所想的好弟弟。”谢尔盖·伊万诺维奇说用手触碰他的肩。
“是的当然啦。但是那又有什么呢!我并不固执己见哩”
列文回答露出惭愧的、稚气的微笑。“我争论的是什么事呢?”他想“当然我是对的他也是对的都不错呢。只是我得到账房去料理一下。”他立起来伸了伸懒腰微笑着。
谢尔盖·伊万诺维奇也微微一笑。
“你要出去的话我们一道走吧。”他说不想离开他那容光焕、生气蓬勃的弟弟了。“哦我们一同到账房去吧假如你一定要去的话。”
“啊哟!”列文叫喊了一声这么大声使谢尔盖·伊万诺维奇吃了一惊。
“什么什么事呀?”
“阿加菲娅·米哈伊洛夫娜的胳臂怎样了?”列文说在自己头上拍了一下。“我把她都忘了呢。”
“好多了。”
“哦我还是要跑去看看她。你还没有来得及戴上帽子我就回来了。”
他跑下楼去靴跟噼啪地响着就像木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