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在这事上所犯的错误——当他准备会见妻子的时候他忽视了她的悔悟也许是真诚的他也许会饶恕她而她也许不会死的那种可能性——这个错误在他从莫斯科回来过了两个月就完完全全地向他显示出来了。但是他所造成的这个错误不只是由于他忽视了可能生的情况同时也是由于直到他和濒死的妻子会见那一天他都不了解自己的心。在他的生病的妻子的床边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屈从于一种怜悯之情这种怜悯之情经常是由于别人的痛苦在他心中引起的以前他一直羞于有这种感情把它看成有害的缺点。对于她的怜悯后悔他曾望渴她死去的心情而最要紧的是饶恕的快乐不但立刻使他感到他自己的痛苦减轻了而且感到他以前从来不曾体验过的一种精神上的平静。他突然感到成为他的苦恼的泉源的东西同时也变成他的精神上的快乐的泉源了;而在他非难、责备和憎恨的时候看来是难于解决的事情在他饶恕和爱的时候就变成简单明了了。
他饶恕了他的妻子为了她的痛苦和悔悟而怜悯她。他饶恕了弗龙斯基而且很可怜他特别是在他听到他的绝望行动的传闻以后。他也比以前更加爱惜他的儿子了他现在责备自己太不关心他。但是对于生新的小女孩他感到的不只是怜爱而且还怀着一种十分特别的慈爱感情。开始只是由于同情心他对于这个柔弱的婴儿这个不是他的孩子的婴儿生了趣兴这婴儿在她⺟亲生病的时候被丢弃不顾要不是他关心她的话一定会死掉;他自己也没有觉察出他是多么疼爱她。他每天到育儿室去好几次而且在那里坐很久使得那些最初害怕他的奶妈和保姆在他面前都十分习惯了。有时他会在那里连续坐半个钟头默默地凝视着这睡着的婴孩的橙红⾊的、长着绒⽑的、带有皱纹的小脸望着她那皱起的额头的动作那捏着拳头揉擦着小眼和鼻梁的胖胖的小手。在这种时候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特别怀着一种內心十分平静谐和的感觉看不出自己的处境有什么异常有什么需要改变的地方。
但是随着时光的流逝他逐渐清楚地看出来不管这种处境在他看来是多么自然都不允许他长此下去。他感到除了控制住他的心灵的善良的精神力量以外还有左右着他生活的另外一种同样強有力的甚或更強有力的野蛮力量而这种力量不给予他他所望渴的那种谦卑的平静。他感到大家都带着疑问的惊异神情望着他不理解他而且人们对他还期待着什么。特别是他感到他和他妻子的关系是不稳固和不自然的。
当由于死亡临近在她心中引起的柔和心情消失以后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开始注意到安娜害怕他和他在一道感到不安而且不能够正视他。她好像很想对他说什么话但又打不定主意;而且好像预感到他们现在的关系不能继续下去她对他期待着什么。
二月末尾安娜生新的女儿也名叫安娜的小女孩忽然病了。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早晨到了育儿室吩咐去请医生以后就到部里去了。办完了公事他三点多钟回到家。走到门厅他看到一个穿着镶金边的制服戴着熊皮小帽的漂亮的男仆手里拿着一件白雪的⽑皮大衣。
“什么人来了?”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问。
“伊丽莎白·费奥多罗夫娜·特维尔斯基公爵夫人来了”男仆回答而在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觉得他好像笑了。
在这整个困难的期间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注意到在社交界他所相识的人特别是女人们对他和他妻子都表现得特别关心。他看到所有这些相识的人都煞费苦心地掩饰着他们所感到的幸灾乐祸的喜悦这就是他在律师的眼里和刚才在这个男仆的眼里所觉察出的那种喜悦。大家都好像喜气洋洋就像他们刚刚举行过婚礼一样。当他们碰到他的时候他们带着隐蔵不住的快乐询问他妻子的健康。
特维尔斯基公爵夫人的到来由于和她有联系的一些回忆同时也因为不欢喜她对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说来是不愉快的于是他就一直走到育儿室去了。在第一间育儿室谢廖沙趴在桌上腿两搁在椅子上正在愉快地闲扯着绘声绘⾊地讲着什么。在安娜病中代替了法国女教师的英国女教师坐在这孩子旁边正在织一条披肩。她慌忙站了起来行了礼拉了拉谢廖沙。
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抚了抚他儿子的头回答了女教师问候他妻子的话并且问医生关于baby1说了些什么——
1英语:婴儿。
“医生说不要紧他吩咐给她洗澡洗大人。”
“可是她还难受哩”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听到隔壁房里婴儿的哭声这样说。
“我想这是奶妈不行大人”英国女人断然地说。
“您为什么这样想?”他问突然站住了。
“这正像保罗公爵夫人家一样大人。他们给婴儿吃药后来才知道婴儿不过是饿了:奶妈没有奶大人。”
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沉思了一下站了一会之后他走进隔壁房间。婴儿仰着头躺着在奶妈的怀里动扭不肯吮昅伸给她的丰満的**;而且虽然奶妈和俯向她的另外一个保姆同时在哄她她还是不停地哭。
“还没有好一点吗?”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说。
“她很不安静哩”保姆低声地回答。
“爱德华姐小说恐怕奶妈没有奶”他说。
“我也这样想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
“那么您为什么不说呢?”
“对谁说呢?安娜·阿尔卡季耶夫娜还病着…”保姆不満地说。
保姆是家里的老佣人。在她的简单的话语里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觉得好像含着对他的处境的暗示。
婴儿哭得比以前更大声了她挣扎着呜咽着。保姆做了一个失望的手势走到她那里从奶妈的怀里把她接过来开始来回走着摇着她。
“该请医生来给奶妈检查一下”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说。
穿得很漂亮、样子很健康的奶妈想别要解雇她很吃惊暗自嘟哝了句什么掩上她的丰満的胸脯因为人家对她的啂量表示怀疑她轻蔑地微微一笑。在这微笑里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也看到了对他的处境的嘲笑。
“可怜的孩子!”保姆哄着婴儿说仍旧抱着她来回地踱着。
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在一把椅子上坐下来带着沮丧和苦恼的脸⾊望着踱来踱去的保姆。
孩子终于停止哭泣给放在一张深陷进去的小床里保姆摩平了小枕头就离开了她这时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立起⾝来吃力地踮着脚尖走近婴儿⾝旁。他在那里静静地站了一会依然带着沮丧的脸⾊凝视着婴儿;但是突然一丝牵动了他的头和额上肤皮的微笑浮现在他脸上于是他又轻轻地走出了房间。
他在餐室里按了按铃吩咐进来的仆人再去请医生。他恼怒妻子不关心这个可爱的婴儿怀着这种恼怒的心情他不愿意到她那里去他也不愿意去见贝特西公爵夫人但是他的妻子也许会奇怪他为什么没有像平常一样到她那里去;因此他勉強着自己向卧室走去。当他踏看柔软的地毯走到门边的时候他无意中听到了他不愿意听见的谈话。
“如果不是他要走的话我可以理解您的拒绝和他的拒绝但是您的丈夫应当不过问这些事”贝特西说。
“这倒不是为了我的丈夫;是我自己不愿意这样。不要说了吧!”安娜的奋兴的声音回答。
“是的但是您不能不愿意向一个为了您曾经杀自的男子告别…”
“这就正是我不愿意的理由。”
带着一种惊惶和负疚的表情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站住了本想悄悄地退回去;但是一想到这会有损尊严他又转回来咳嗽了一声向卧室走去。声音静下来了他走了进去。
安娜穿着一件灰⾊睡衣坐在一张躺椅上她的圆圆的头上留着剪短了又长起来的、像浓密的⽑刷一般的乌黑的头。照例一看见她丈夫她脸上的生气就立刻消失了;她低着头不安地望了贝特西一眼。贝特西穿戴得非常时髦帽子好像灯罩一样⾼耸在她的头顶上⾝穿一件斜条的一端伸向领口一端伸向裙子的显眼的淡灰⾊的服衣坐在安娜旁边她的⾼⾼的扁平的躯体挺得笔直头垂着。她带着讥讽的微笑迎接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
“噢!”她好像吃惊似地说。“您在家里我真⾼兴。您什么地方也不露面自从安娜病了以后我就没有看见过您。我通通听说了——您是怎样焦急的。是的您真是一个了不得的丈夫哩!”
她说带着含意深长而又亲切的态度好像她是为了他对待妻子的行为在授与他一枚宽宏大量的勋章一样。
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冷淡地鞠了鞠躬就吻了吻他妻子的手问她⾝体如何。
“好一点我想。”她避开他的目光说。
“但是您的脸⾊好像还有点烧的样子”他说着重在“烧”这个字眼上。
“我们话说得太多了”贝特西说。“我觉得这是我这一方面的自私我要走了。”
她站起来但是安娜突然涨红了脸急忙抓住她的手。
“不请等一等。我要告诉您…不您。”她转向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她的脖颈和前额涨得通红。“我不愿意而且也不能够有任何事情隐瞒您”她说。
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缩奇扳得指头哔剥作响垂下了头。
“贝特西刚才告诉我弗龙斯基伯爵在动⾝去塔什⼲以前要到这里来告别。”她没有看她的丈夫显然不管这在她是多么难堪她都要急急地把一切说出来。“我说我不能够接待他。”
“您说我亲爱的这要看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的意思”贝特西纠正她的话。
“啊不我不能够接待他;那有什么…”她突然停住了询问似地瞥了瞥她的丈夫(他没有望着她)。“总之我不愿意…”
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走上去想要握住她的手。
她的第一个冲动就是急忙缩回自己的手不让那只青筋起凸的嘲湿的手来握它但是显然拼命抑制住自己。她紧紧握住他的手。
“我十分感谢您的信赖但是…”他说怀着惶惑和烦恼的心情感到他自己原来可以很容易而明快地解决的事情他却不能够在特维尔斯基公爵夫人面前讨论在他看来她是左右他在世人眼中的生活的而且妨碍他献⾝于他的爱和饶恕的情感的那种野蛮力量的化⾝。他突然住了口望着特维尔斯基公爵夫人。
“哦再见我的亲爱的!”贝特西站起⾝来说。她吻了吻安娜就走出去了。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送她出去。
“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我知道您是一个真正宽宏大量的人”贝特西说在小客厅里站住了特别热烈地又一次握了握他的手。“我是局外人但我是这样爱她这样尊敬您我冒昧地向您进一忠告。接待他吧。阿列克谢·弗龙斯基是个很体面的人而且他快要到塔什⼲去了。”
“谢谢您的同情和忠告公爵夫人。但是我的妻子能不能够接见任何人的问题要由她自己决定。”
他照例带着威严的神情扬起眉⽑这样说立刻他又想到不论他说什么话在他现在这种处境是不能够有什么威严的。他说了这句话以后他从贝特西望着他时所含的那种庒制着的、恶意的、讽刺的微笑里看到了这点。
二十
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在客厅里送走了贝特西又回到妻子那里。她躺下了但是听到他的脚步声她急忙照她原来的势姿坐起来惊惶地望着他。他看到她刚哭过。
“我十分感谢你对我的信赖。”他温和地用俄语重复说了他在贝特西面前用法语说过的话就在她的⾝边坐下。当他用俄语对她说话的时候他用了俄语中“你”这个字眼而这个“你”就使安娜怒不可遏。“对于你的决心我非常感谢。我也认为弗龙斯基伯爵既然要走了也就没有什么必要到这里来。不过如果…”
“但是我已经这样说了为什么还要重复呢?”安娜怀着抑制不住的激怒突然打断他的话。“没有什么必要”她想“一个人要来向他爱的女人为了她他情愿毁掉自己而且事实上已经毁掉了他自己而她没有他也活不下去!一个人要来向这个女人告别没有什么必要!”她紧闭着嘴唇垂下她的闪光的眼睛看着他那青筋起凸的双手那双手正在慢慢地互相揉搓着。
“我们不要再谈这个了吧”她稍微冷静了一点补充说。
“这个问题我让你来决定我很⾼兴看到…”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开口说。
“看到我的愿望和您的一致”她急急地替他把话说完看到他说得这样慢而她又预先知道他要说的一切她激怒了。
“是的”他承认道“而特维尔斯基公爵夫人⼲预最难办的家务事真是岂有此理。特别是她…”
“说到人们议论她的话我一句都不相信”安娜连忙说。
“我知道她实在很关心我。”
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叹了口气没有说什么。她焦灼地摩弄着她的睡衣的缨络带着那种难堪的理生上的憎恶感望着他为了这种感觉她责备自己可是她又抑制不住它。她现在唯一的希望是不看见他免得看了讨厌。
“我刚才吩咐了去请医生”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说。
“我非常好何必给我请医生?”
“不小的总哭他们说奶妈的奶不够。”
“为什么当我请求让我喂她奶的时候你不准我喂?不管怎么说(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知道“不管怎么说”是什么意思)她是一个婴儿呀他们会磨折死她呢。”她按铃吩咐把孩子抱给她。“我要求喂她奶可是不允许我现在又来责备我了。”
“我没有责备…”
“是的您在责备我!我的上帝!我为什么不死掉!”她呜咽起来了。“原谅我我又激动了我不对”她说抑制着自己。“但是请走开…”
“不像这样下去是不行的”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离开妻子的房间时这样断然地自言自语。
在世人眼中他的这种难以忍受的处境他妻子对他的憎恨以及一种神秘的耝暴力量的威力——那力量违反他的精神倾向去左右他的生活要求他遵照它的命令行事改变他对妻子的态度这种处境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明显地摆在他眼前。他清楚地看到整个上流社会和他妻子都对他期望着什么但期望的究竟是什么他却不明白。他感觉到这正在他的心中引起一种破坏了他的內心平静和他的全部德行的愤怒心情。他认为为了安娜本人最好是和弗龙斯基断绝关系;但要是大家都觉得这不可能他甚至愿意容许这种关系重新恢复只要他的孩子们不受到羞辱他不失掉他们也不改变他的处境。这纵然很坏但是总比完全破裂好一些完全破裂就会置她于绝望和羞辱的境地使他失去他喜爱的一切。但是他感到无能为力他预先就知道大家都会反对他他们不许他做他现在看来是那么自然而又正确的事情却要強迫他去做那错误的但在他们看来却是正当的事情。
二十一
贝特西还没有走出大厅就在门口碰到斯捷潘·阿尔卡季奇他是刚从到了一批新鲜牡蛎的叶利谢耶夫饭店来的。
“噢!公爵夫人!多么愉快的会见啊”他开口说。“我去拜访过您呢。”
“片刻的会见因为我就要走了”贝特西说微笑着戴上手套。
“等一下再戴手套公爵夫人让我吻吻您的手。在恢复旧习惯中我再没有比对吻手礼更感激的了。”他吻了吻贝特西的手。“我们什么时候再见?”
“您不配再见我呢”贝特西微笑着回答。
“啊是的我才配哩因为我变成一个十分严肃的人了。我不仅管我自己的事还管人家的事呢”他带着意味深长的脸⾊说。
“啊我真⾼兴!”贝特西回答立刻明白他说的是安娜。于是回到大厅他们在一个角落里站住。“他会磨折死她”贝特西用含意深长的低声说。“这样可不成不成啊…”
“您这样想我很⾼兴”斯捷潘·阿尔卡季奇带着严肃、痛苦而又同情的脸⾊摇了头摇说“这就是我来彼得堡的原因。”
“全城的人都在议论纷纷”她说。“这是一种难以忍受的处境。她一天天消瘦了。他不理解她这种女人是不能玩弄自己的感情的。两者之中必择其一:或是索性让他把她带走或者就积她离婚。这样会活活闷死她。”
“是的是的…正是这样…”奥布隆斯基叹了口气说。
“我就是为了这事来的。就是说不是专为了那事…任命我做了侍从自然我应该来道谢。但是主要的事是要解决这个问题。”
“哦上帝保佑您!”贝特西说。
把贝特西送到门廊又一次在她的手套上面在那脉跳的地方吻了吻她的手向她喃喃地说了一些使她笑也不是恼也不好的不成体统的话以后斯捷潘·阿尔卡季奇就走到了他妹妹那里。他看见她在流泪。
斯捷潘·阿尔卡季奇虽然刚才还很兴⾼采烈但是立刻而且十分自然地陷入了一种和她的心境相一致的、同情的、伤感的心境。他问她⾝体怎样今天早晨她过得怎样。
“非常非常难受。今天和今早和所有过去和未来的曰子”她说。
“我想你是陷入悲观了。你应该振作起来你应该正视人生。我知道这是很难的但是…”
“我曾听到人说女人爱男人连他们的缺点也爱”安娜突然开口说“但是我却为了他的德行憎恨他。我不能和他一道生活。你要明白看见他我就产生一种理生的反感这使得我精神错乱。我不能够我不能够和他一起生活。我怎么办呢?我一向是不幸的我常常想一个人不能够更不幸了;但是我现在所处的这种可怕的境地我简直不能想像。你相信吗?明知道他是一个善良的人一个了不得的人我抵不上他的一个小指头但我还是恨他。为了他的宽大我恨他。我没有别的办法只有…”
她本来想要说死的但是斯捷潘·阿尔卡季奇不让她说完。
“你有病而且很激动”他说“相信我你未免太夸大了。
并不见得有这样可怕。”
斯捷潘·阿尔卡季奇微微一笑。无论谁处在斯捷潘·阿尔卡季奇的地位对于这种绝望的事情是决不敢微笑的(那微笑是会显得无情的)但是在他的微笑里含着这么多亲切和几乎女性一般的温柔使得他的微笑不但不伤害人的感情而且令人感到安慰镇定。他的柔和的、安慰的言语和微笑像杏仁油一样有缓和镇定的作用。而安娜立刻感到了这个。
“不斯季瓦”她说。“我完了完了!比完了还坏哩!我还不能够说一切都已经过去;相反的我感到还没有过去。我像一根拉得太紧的弦一定会断的。但是却还没有了结…
而这结局会是很可怕的呢。”
“不要紧可以把弦慢慢地放松。天无绝人之路。”
“我想了又想。唯一的…”
他又从她的恐惧的眼⾊明白了她所想的唯一的出路就是死他不让她说完。
“一点也不是”他说。“听我的话。你不能够像我一样看清你自己的处境。让我很坦白地把我的意见告诉你吧。”他又加意小心地露出他那杏仁油一样的微笑。“我从头说起:你和一个比你大二十岁的男子结了婚。你没有爱情也不懂爱情就和他结了婚。让我们承认这是一个错误。”
“一个可怕的错误!”安娜说。
“但是我重复说一遍这是木已成舟的事。后来我们不妨说你不幸又爱上了一个不是你丈夫的男子。这是不幸;但这也是一桩木已成舟的事。你丈夫知道了这事而且饶恕了你。”他每说一句就停一停等待她反驳;但是她没有回答。
“就是这样。现在的问题是:你能不能够和你的丈夫一道生活下去?你愿不愿意?他愿不愿意?”
“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但是你自己说过你忍受不了他。”
“不我没有这样说。我否认这话。我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明白。”
“是的但是让…”
“你不能理解。我觉得我是倒栽在一个深渊里但是我不应该救我自己。而且我也不能够…”
“不要紧。我们会铺上一块什么东西把你托住。我了解你我知道你自己不能说明你的希望、你的感情。”
“我什么什么也不希望…除了希望一切都完结。”
“但是他看到了这个知道这个。难道你以为他为此苦恼得没有你那么厉害吗?你痛苦他也痛苦这样有什么好处?而离婚可以解决一切困难。”斯捷潘·阿尔卡季奇好容易说出了他的主要意思意味深长地望着她。
她没有说什么不同意地摇了摇她那留着短的头。但是从她那突然闪耀着昔曰的美丽的脸上的表情看来他看出她所以不抱这种希望只是因为这在她看来是不能得到的幸福罢了。
“我非常替你们难过!要是我能办妥这件事我将会多么快乐!”斯捷潘·阿尔卡季奇更加大胆地微笑着说。“不要说什么都不要说!但愿上帝准许我说出我心中的感受。我要到他那里去了。”
安娜用梦幻般的、闪耀的眼睛看着他没有说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