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适看鸿雁岳阳回(中)
新月对⾝旁的陈嬷嬷报以一个微笑,望着她点头道:可以可以,陈嬷嬷,咱们现在就开始吧。只是,在哪里开始呢?
陈嬷嬷没有停下,而是又向前走了几步,然后在大厅正前方站定,转回⾝望着新月:从这里开始就可以。
新月此时并不知道自己将要学的是什么,仍旧笑着回答陈嬷嬷:那好,那就请嬷嬷开始吧。
陈嬷嬷点点头,仍然站在大厅前方微笑看着站在她对面两米外的新月,声音平和、不疾不徐道:新月姑娘,在开始教你之前,有几件事情咱们要先说清楚。老夫人派我来教你规矩,是相信我,也是真心的为姑娘着想,想必姑娘都明⽩。只是这规矩要教了,必然不只是知道就行,得真正学会了,以后也遵守这些规矩才算教了也学了。姑娘觉得我说的对不对?
新月连忙点点头:陈嬷嬷说的有理,我要学这些规矩,就是为了以后能够时时刻刻的遵守,不犯错,不给努达海惹⿇烦的。
陈嬷嬷恭谨有礼的笑着:新月姑娘懂得便好。我想说的,是在这学习的过程中,肯定会有些个姑娘没想到的,再或者有些规矩要练习等等,到时恐怕会让姑娘觉得难堪、觉得委屈。不过,这都是无法避免的,咱们不能把这些过程省掉,我也不能不教,所以要提前跟姑娘说一声,也请姑娘见谅。
新月倒没有被陈嬷嬷这一番提前声明给吓倒,因为她自己也偶尔担心一下,做妾室恐怕没有她想得那么简单。只是现在见陈嬷嬷竟然毫无芥蒂开诚布公的提醒,倒让她心里没了隐忧,而満怀感动:陈嬷嬷不必担心,什么苦什么委屈我都能受着。从我爱上努达海那天开始,我就没有怕过任何苦难,如今能和他在一起我已经很満⾜了,所以,什么不再是格格,什么贬为庶民,什么做妾,我都可以接受。如果只有做妾才能和努达海在一起,我也一定会努力做好一个妾的本分的!
陈嬷嬷点点头:姑娘的决心我理解了,姑娘不怕苦不怕难的精神我也清楚了。老夫人派我来,也不过是因为我年纪大些,见得多懂得多些,我不敢在姑娘面前托大,只是,既然姑娘有这样的决心,我便一定会尽我所能,把我所知的,全部教给姑娘。
新月充満感的屈⾝行了个礼:那新月先谢过陈嬷嬷了。
陈嬷嬷并没有阻止新月行礼,而是心安理得的接受了,然后在她起⾝之后说道:新月姑娘,今天是一天,我首先要教给你的,就是什么是妾。
新月不解,只是看着陈嬷嬷,等她下文。
陈嬷嬷的笑容渐渐收敛,换上一副严肃而不卑不亢的表情,语气温和但字字有力道:侍妾,是奴才,是卑下。将来,新月姑娘做了大人的侍妾,请一定记住,你是这个家的奴才,老夫人、大人、少爷、姐小,还有大人将来的夫人,都是这个家的主子,是你的主子,而侍妾你,只是主子的奴才!
陈嬷嬷最后奴才二字说得非常有力,直说得新月心里咯噔一下,不由得喃喃道:奴才,奴才,妾是这个家的奴才吗?
陈嬷嬷面无表情道:没错,新月姑娘,我不得不提醒你,从你被太后贬为庶民开始,你就必须清楚,你再也不是格格了,再也不是端亲王府的姐小了!你甘愿给大人当侍妾,就得明⽩,你是要进来做个奴才,做个卑下的奴才!
陈嬷嬷的话说完,新月却震惊了,愣愣的站在了那里。她怎么也想不到,看起来很是温和的陈嬷嬷,居然会说出这样冷硬的话语。这一句一句,就像刀子一样,一刀一刀的扎到她心里来,扎得她生疼生疼的,不上气,也说不出话!
新月心里非常难受,鼻子一酸,泪⽔也涌上眼眶。她不想被陈嬷嬷看到,便转开了脸,闪躲着陈嬷嬷直盯着她的眼神。
可陈嬷嬷看着新月的反应,却没打算放过她,而是上前走了几步,再次月面前,近距离的盯着她含泪的双眼,迫得新月不得不看着她,然后继续大声道:你再也不是个格格了,你再也不⾼贵了!你只是个卑下的奴才!你甘愿做个卑下的奴才!你必须得做个卑下的奴才!若是你还在心里想着你是个格格,你是个出⾝⾼贵的格格,那么你就是在给大人惹⿇烦。若是让人回报给了皇上太后,那么咱们整个府都得有⿇烦!你明不明⽩?
新月被陈嬷嬷忽然的大声吓到,连忙回答:我明⽩,我明⽩…她说着说着,就忍不住菗泣起来。
陈嬷嬷却没有停,迅速再厉声问道:你明⽩什么?回答我!
新月⾝子一抖,哽咽道:我明⽩,我是个侍妾,侍妾,侍妾是奴才!
陈嬷嬷皱了皱眉:大声说!
新月紧紧咬着下,看着突然有些凶神恶煞的陈嬷嬷,吓得不知所措。可是陈嬷嬷仍然紧着她,她只得仰起头,大声道:我是侍妾卑下,我是奴才!说完这句,两行清泪终于自她眼中涌出,断了线的泪珠无声的在她年轻却苍⽩的脸上肆。
陈嬷嬷一直盯着新月的表情看,听她这一声,终于満意点头,起⾝再向大厅前方走去。
新月看着陈嬷嬷的背影,又看看面无表情得站在大厅前方两侧的砚儿和墨香,脑中回响着自己声嘶力竭喊出的我是侍妾卑下,我是奴才,心痛得简直要把自己撕裂了!
陈嬷嬷转回了⾝,面⾊终于缓和了许多,她再度恢复温和的语气,经沧桑的双眼无比坦的瞧着新月道:你不要怪我忍残,这是事实。你若在心里有一分认不清事实,便有可能给大人给府里带来十分的危险。上次侥幸逃脫,你和大人还都有⾝份给皇上太后削掉。而如今你已经什么都不是了,若是再犯了错,便只有一条命了!你必须得清楚!
陈嬷嬷说得句句在理,新月也只能承认,便赶紧擦擦眼泪,故作坚強的对陈嬷嬷道:陈嬷嬷您教训的是,我都明⽩。
陈嬷嬷笑了笑,接着道:你要知道,正和妾虽然都是大人的女人,但是妾和正的地位却是有着云泥之别的。正才是大人的子,如果大人官品⾼,正可以享受诰封,但侍妾却永远只是奴才。以后,你做了大人的侍妾,需得小心侍奉大人、老夫人和少爷、姐小,不得有任何不尊。平⽇里,主子们吃饭,你只能在一旁站立伺候,若遇婚寿宴席你也没有资格出面。等将来大人续了弦,你也必须侍奉大人续娶的子和继的孩子!你若是给大人生了孩子,也没资格抚养,需得由正教养。而妾生的孩子,也只是庶子,和少爷这样的嫡长子是完全不同的,大人的一切都将由少爷继承,庶子没有任何机会。还有,即使死后,你的牌位也不得进⼊宗庙。
陈嬷嬷越说越严重,新月却越听越害怕。
陈嬷嬷一口气讲完了这许多,好好的歇了口气,才又对新月道:基本上,说了这么多,也就差不多都讲明⽩了,你可明⽩了妾是什么?
新月心痛得已经有些⿇木了,她喃喃答道:谢陈嬷嬷教诲,我都已经明⽩了。
陈嬷嬷温言道:明⽩就好。不过,毕竟你原来出⾝不是奴才,恐怕心里还是转变不过来,所以今⽇你就多重复几遍刚才明⽩的理儿吧,多说几遍才不会忘。这样,你每说半个时辰,就休息一盏茶的时间,饭时休息半个时辰,⽇落为止,这样也不会太辛苦,我就在这儿陪你。
新月听到陈嬷嬷这个练习要求,着实有些怀疑了,可是看着陈嬷嬷一脸磊落而又温和的表情,她却说不上什么来。毕竟,她说了什么苦什么难都不怕;毕竟,这也都是为了努达海,这是她必须做到的!
想到为了努达海,新月终于又有了些勇气,也有了决心。她点点头,便开始一遍遍的重复:
我是侍妾卑下,我是奴才!
我是侍妾卑下,我是奴才!
…
口上一遍遍的复述,心里翻来覆去的思索,新月的心却一点一滴的下沉。她真的越来越感觉到,她再也不是格格,再也不⾼贵了,她竟然成了一个卑下的侍妾!
突然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她为了努达海,到底失去了什么?
地位、家族、弟弟,还有尊严、骄傲、名誉。
于是现在,除了努达海的爱,她什么也没有了。
真的值得吗?新月不噤悄悄问自己。
她的心,此刻除了痛,竟然多了一丝苦涩…
新月一遍一遍机械的重复着,嗓音都渐渐有些嘶哑。陈嬷嬷就在大厅前方坐着看着,见新月陷⼊沉思,她也并不多言,脸上温和的笑容里仍旧没有一丝波澜。
这才一天而已,还有十几天,在等着新月。
至于努达海,本没有再多疑心新月此刻在学些什么规矩。他听到骥远要来,短暂的惊喜之后,満脑子都在犹豫着要不要真的过去帮忙,就算偶尔想到新月,也是觉得她应该会支持自己和骥远、珞琳搞好关系,没有其它。
努达海现在很清楚的知道,骥远一定恨死他这个老子了。除了因为他爱上新月抛弃雁姬,还有他和新月的事情被传得沸沸扬扬,也肯定会连累骥远背后被人指指点点。不过对于骥远也曾喜过新月,而他不问儿子感受,仍同新月在一起的事情,他倒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忽略了。
因为担心儿子的恨,努达海始终在雁影阁犹豫着,直到老夫人到骥远住处去看时不见努达海,急忙来寻他,他才终于在老夫人的陪同下,鼓起勇气去见骥远。
只是这时骥远已经跟他的丫鬟下人们代了清楚,又安排好了霜颜和晴露以及他的小厮分别盯着打理所需要的,自己则片刻也不想逗留的准备离开了。
于是努达海跟着老夫人赶到之时,正好遇到了打算离开的骥远。
⽗子俩一见面,骥远只看了一眼,便重重的哼了一声,转开了头。
老夫人早也料到这种局面,连忙上前来亲热的拉着骥远:骥远,你这是要做什么去?你就不能看在的份上,留在家吃顿团圆饭吗?
骥远瞥了一眼努达海,回头对老夫人道:,和你吃饭没关系,但是,我不想和抛弃我们⺟子的人一起吃。所以,,请原谅我不能留下。
骥远这句话,说的努达海不由得有些心虚。面对骥远,他心情是那样复杂,既不想失了阿玛的威严,可也的确觉得对不起他。这样尴尬的情绪,让他难得没有因为骥远挑衅意味十⾜的语言而发怒,反而只是远远的看着,未发一语。
老夫人不想放弃,便很快道:骥远,你阿玛他已有些悔意,你们⽗子总不能就这样下去,你总也得给他个机会…
老夫人这些话对骥远却没什么效用,骥远很快便果断的打断老夫人:,你别替他说好话了,看他现在的样子,我就知道他不是真已悔过,您再说什么也没用。
老夫人不死心,想继续开口。
努达海则处于更大的矛盾中,一时因为儿子如此不恭敬的话语而想要发怒教训他,一时想起老夫人对他说的话,又这样帮着他,便努力的克制着。他背在⾝后的拳头紧紧松松,但骥远看来却是他只冷眼看着老夫人为他求情。
骥远心底完全无法原谅努达海,便也不给老夫人再多说的机会,菗出被老夫人抓着手,笑着跟她道:,五⽇后我和塞雅就要迁往新府邸了,额娘和珞琳暂时也去小住,到时我们会在新府邸摆宴,大宴宾客,您可一定要来!还有,要是您在家被欺负了,⼲脆也搬到我们那里,让我和塞雅孝敬您好了!
老夫人颇有些惊喜得说着:这么快就都打理好了?
骥远却只是笑笑道:到时来看就知道了。好了,不多说了,我走了,迁府那⽇等我派人来接您!
说罢,骥远片刻也不再留恋,冲老夫人挥了挥手,便向外走去。
而还站在原处努达海,看着骥远即将走到他⾝边,终于鼓⾜勇气想要开口说句什么。只是没想到的是,骥远完全目不斜视的,同他擦肩而过。
仿佛站在那里的,只是一个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