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关书修,你愿意娶周妍乔为,从今以后,不论是好是坏,是富有或是贫穷,是悲伤或快乐,你都会好好爱她、珍惜她吗?”公证法官态度庄重,面带微笑地看着静立前方的新人,徐缓念着证词。
⽩⾊头纱下的新娘,扬起长睫,偷偷觑着⾝旁的伟岸男子。
虽不明⽩他为何突然出现在这里,但心里仍是偷偷期待着自己成为他的新娘。现在,只要他回答“我愿意”那么他就会成为她的夫,而她是他的了。
就只要回答三个字就好…原有些轻浅谈声的空间,因为久等不到新郞的回应,纷纷将注意力转移过来,顿时,气氛变得沉静而诡谲。
面对底下众人困惑的目光,公证法官微微蹙起眉头,清了清喉咙后,再度徐声问着:“关书修,你愿意取周妍乔为,从今以后,不论是好是坏…
“不用念了。”穿着⽩西装的男人忽地开口,举手示意前方的公证法官停止证词。
“我,关书修,不会娶周妍乔为,今天的婚礼,就到此为止。”说完,他将目光调向一旁的新娘。
“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跟你复合?”
长指撩开⽩⾊丝蕾头纱,对上新娘震愕的面容,他冷笑了声“我为的就是这一天。你现在能明⽩被人背弃的滋味了吗?是不是很不好受,嗯?比起当年你对我的指控,我这样对你也算是仁慈了。”深深地看她一眼后,俊⾝影毅然转⾝,头也不回地离开。
看着那大步离去的顺长⾝影,周妍乔总算明⽩了。
原本,他打算让婚礼没有新郞,现在,他却是直接在婚礼上羞辱新娘。比起没有新郞的婚礼,现在这样的状况更让她觉得难堪、沉痛。他们是不是缘尽于此了?陡地,她腿双一软,整个人陷⼊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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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修…”躺在病上的女人睡得极不安稳,翻了个⾝后,忽然坐起⾝来。她慢慢地环视一圈室內摆设…很悉却又很陌生的地方。
⽩⾊的装潢和边的点滴架,还有一堆只有在医院才能见到的设备,这不就是病房吗?凝住心神,她想起今天是她公证结婚的⽇子,记忆瞬间回笼。
她好像在礼堂昏倒了?周妍乔掀开被子,打算下时,房门却在这时被打开来。
“乔乔,你醒了,有没有不舒服?”进来的是张晓筱,她快步走到边,在沿落坐。
“没有。”摇头摇后,她才注意到张晓筱的双眼和鼻头红红的,像是哭过一回。“你怎么了?眼睛和鼻子都好红喔。”
张晓筱看着她不说话。良久…“哇…”张晓筱猛力抱住她,语带哭音“笨乔乔、笨乔乔,笨笨笨笨笨!笨到无可救葯了啦!”
周妍乔意外她的行为,怔愣几秒后,才淡笑问:“怎么了?”
“还问我怎么了?”张晓筱松开对她的拥抱,瞪着她“你在法院昏倒,我要那个叫阿伟的家伙开车送你来医院,在路上时,他把你和关书修之间所有的事情都说给我听。你怎么会这么傻?明明知道那个男人是来报复你的,你还答应他的求婚?”
不淑女地抹了抹眼泪,她又嚷道:“你真不够朋友,这种事为什么不告诉我?如果让我知道的话,我一定阻止你嫁给她。本来看他对你那么好,还很羡慕你,没想到他是那样的男人!”
周妍乔静默许久后,才徐声道:“那是我欠他的。如果当年我不那么对他,他现在也不会这样对我…”
“你也是不得已啊,他难道就不能谅解你的为难吗?总不能真的为了他而和自己亲生妈妈闹翻吧?”张晓筱难掩动“你为什么会认为那是你欠他的?这种事哪有谁欠谁的问题!”
周妍乔摇头摇“你不知道,那年他…”
“我知道我知道,阿伟都告诉我了。你到现在还要帮关书修说话吗?你是不是想告诉我那年他有多委屈,所以你甘愿让他对你做出报复的行为?”张晓筱没好气地睨了她一眼“你怎么这么傻啊!”“傻吗?在爱情里,谁能真正聪明呢?”周妍乔眨了下长睫后,轻声问:“他…他走了吗?”
愣了几秒钟,张晓筱才明⽩她口中的“他”指的是谁。“你还在想关书修那家伙吗?他在法院时就已经离开了,连你昏倒都不理会的男人,还指望他留恋你吗?”
不留恋她了吗?他真的对她不再留恋了?真走得那么云淡风轻?
隐忍许久的眼泪,终于找到出口,瞬间溃堤。她静静淌着泪,晶莹泪珠顺着颊面滑落,在⽩⾊的被单上,濡染了一圈圈的,属于她的伤心。
忆起礼堂上他所说的话,还有他愤恨的眼神,她才明⽩原来当年的自己有多可恶,对他的伤害绝不是一句道歉就可抹灭的。
以为自己预先做了心理建设,所以当他给的伤害真正发生时,她不会太难受;怎知现在的自己,还是无法克制口那份不断涌出的心酸。
他们之间真的到此为止了吧?往后再无集的机会了吧?这样的认知远比知道他是带着报复心与她复合还要让她难过,因为那意味着她将再也看不到他、听不到他、触不到他。
“乔乔,不要哭了。”张晓筱菗了几张面纸,胡擦⼲自己脸上的泪后,又菗了几张递给她。
“你现在怀了孩子,⾎庒又低,更要好好照顾自己,那样的男人不值得你为他掉泪!我看这样好了,等你可以出院时,你先搬到我那里住,我爸和我妈可以…咦?你怎么了?”她瞠大眼睛瞪着突然握住她肩膀的周妍乔。
“孩子?你刚刚说孩子?什么孩子?”周妍乔略显动地抓住好友的肩“你是说我孕怀了吗?”
“是、是啊。医生说你孕怀了,你自己不知道吗?”
“我孕怀了…孕怀了…”周妍乔松开手,偏头细想与他绵时,是有几次他来不及做防护措施。
在这个时候让她怀了他的孩子,她是不是该庆幸自己其实还是幸运的?留不住他,起码还能拥有与他共有的孩子。
“对,你孕怀了,不过显然你自己并不知道。坦⽩说,在这种情况下,这个孩子来的真不是时候…唔?”张晓筱的双肩再度被握住。
“我知道他来的不是时候,可他总是一条生命,我要把他生下来。晓筱,我不要拿掉他,我要平安将他生下来,好不好?好不好?”周妍乔语音扬⾼,进淡淡的哀求味,听来楚楚可怜。
“停停停!你不要动,我又没要你拿掉他。再说,那是你的孩子,想怎么做主导权都在你手中。”张晓筱拉下她的手,又道:“你现在要好好休养,把⾝子调养好,才能平安健康的生下孩子啊。”
停了一会儿,想起什么,张晓筱又说:“我看你先搬到我家住一阵子吧,孕怀初期比较辛苦,⾝边没人照顾还、真让人不放心。”
“这样太⿇烦你了,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
“你最好是可以照顾好自己啦!你看看你现在躺在哪里?这样要人怎么放心?万一你又昏倒在家里,谁知道?”张晓筱嗓门大了起来“不要跟我客气,你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要为肚子里的孩子想!”
“晓筱…”平时看张晓筱老爱笑笑闹闹,像个长不大的孩子,没想到处理起事情来,心思还很细密。
“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你如果要感我的话,就好好照顾自己,生个胖娃娃给我玩。好了,我去找医师来看看你,你乖乖在这里躺着。”
依言躺回上,眼睛瞪着⽩⾊天花板,盘旋在周妍乔脑中的问题是:该不该让孩子的⽗亲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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拎了瓶薄荷酒上楼,他需要那份清凉味道来清醒自己混沌的脑袋,否则,他怕自己会忍不住冲回去找她。
脫掉⾝上那件别着新郞礼花的⽩⾊西装,大手一扔,丢在铺上。关书修落坐在沿,双掌覆面,萦回不去的是那双润,带着震愕和伤心的瞳眸。
这不就是他想要的吗?他报复她了,但为何心中却感受不到一丝喜悦,反倒是落寞更深?他应该痛快地笑,痛快地庆祝自己狠狠伤害了她,可是他却笑不出来…想起那昏厥的纤弱⾝影,他怎么样也笑不出来。
怎么会这样呢?关书修起⾝,拿了个杯子注⼊绿⾊酒,走到窗口旁的藤制摇椅上坐下。
他握着酒杯,静静看着窗外,细碎的金在他脸上打出影,那姿态彷若一尊雕像。
邱均伟走进关书修房里时,见到的就是这副景象。
叹了口气,他举步走到窗边,睇着那静止不动的男人。老大分明对周妍乔还有情意,那为什么要甩这样的方式报复
她呢?是没错啦,一开始他也认为像周妍乔那样会背弃心爱男人的女人,本不值得人爱,甚至他也乐于见到老大报复她,但自从周妍乔知道了老大的报复计画后,非但没离开还甘愿接受老大的报复时,他很难再去讨厌她。
明知道婚礼是假的,她还情愿在众人面前出丑,那需要多大的决心和勇气?若不是真的想弥补当年犯的错、若不是还爱着老大,她其实不必这么做的。
看着明明对于彼此还有深浓情意的两人,却只能以分离收场,他实在觉得惋惜。如果告诉老大,周妍乔早就知道他的报复计划,事情是不是就有转机?如果老大知道周妍乔怀了他的孩子,是不是就能有个完美的收场?
“老、老大…”思忖良久,他低唤了声。
男人没有回应。
“老大…”他再唤。
必书修眨了下眼,沭浴在光下的脸偏转过来,他抬眼看了看立在⾝旁的邱均伟“我没事,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不是啦,老大,我是想告诉你,那个…”
摆摆手,男人表示他不想听任何话“出去。”
“可是…可是我有重要事情…”
“我说出去!”男人语调冷沉。
邱均伟看了他一眼,无奈地转⾝离开。
看着那离去的背影,一种自责的情绪自口涌出。那是他相知相多年的好兄弟啊,他为什么要发火?一口饮尽杯里那尝来清凉的体,关书修却感觉不到它该有的神清气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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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桌点的是‘含羞草’和‘长岛冰茶’,不是这个。”服务生小妹捧着托盘,退回两杯看来一模一样的调酒。
“三桌的是‘银⾊马车’和‘龙⾆兰⽇出’,还有‘螺丝起子’。”服务生小弟跟着走到吧台前,把托盘上的调酒放在吧台上。
“怎么了?⼲嘛把东西退回来?”卫泽欣狐疑地看着那几杯被服务生端出去又整杯不动端回来的调酒。
“做错了,客人不是点这个。”服务生小妹指了指她端回来的调酒。“没人点“环游世界”啊!”“老板,书修哥最近一直做错东西…”服务生小弟瞥了眼像是没听见他们谈话的关书修后,俏声向卫泽欣抱怨着。
“是吗?”卫泽欣伸手挲摩着下颚,和也在吧台里忙碌的邱均伟换了个眼神后,摆摆手“我知道了,你们去忙别的事,这里我来处理。”遣走两名服务生后,卫泽欣睇着那看来忙得不可开的关书修。
这一个月来,他能吃能喝能睡,也能工作,只是他的眼神显得空洞,像是没把心带在⾝上似的,甚至还曾在调酒秀表演时,意外没接到其中一只酒瓶,若说他是行尸走⾁也不为过。
曾听邱均伟提及婚礼的事,他有些意外关书修的报复方式这么狠绝,连女主角昏倒也无动于衷,但更让他意外的是女主角竟然早知情。
懊怎么说这两人呢?若不是男的对女的还有情意,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失魂落魄:若不是女的对男的情意深厚,也不会用那样的方式弥补偿还。
举步走近,他按住必书修忙碌的双手“你上楼休息吧,这里给我和阿伟就好。”
“我没事,为什么要休息?”关书修睨了他一眼,抓起空酒杯注⼊调酒。
“你是没事,只是心不在这里。”卫泽欣夺走他手中所有的器具。
“谁告诉你我心不在这里?”卫泽欣痞痞地笑了笑“那你看看桌上五、六杯‘环游世界’,这是怎么一回事?明明没有客人点,你却一连做了这么多杯。”
必书修侧首一看,怔愣住了。环游世界…那是他和她的爱情酒,他怎么会…“大概是眼花,看错服务生写的点餐单。”垂下眼,他敷衍地找个借口。
卫泽欣和邱均伟换了个眼神“是眼花喔?我这里可是生意场所,你一直出错,赶跑我的客人怎么办?”关书修微诧,没想到眼前这个和他情深厚的老板兼好友会如此说话。
“抱歉,我会小心一点。”
“哈哈!”卫泽欣突然朗笑了声“⼲嘛那么紧张?我只是提醒你,你现在是在工作时间內,如果不能专心,那就请假休息,我不会勉強你继续工作。”
“我不需要请假休息。”接过服务生送来的点餐单,关书修拿起琴酒。
“你是怕你一请假,开始闲了,就会想起某人对吧?”卫泽欣看了看点餐单,顺手拿了伏特加和莱姆酒。
“你什么时候也这么爱管闲事了?”耸耸肩,卫泽欣神情平静“你觉得我是多管闲事,那就是多管闲事喽!我只是不想看某人错过自己心爱的女人罢了。”
必书修不说话,迳自埋首做着客人要的调酒。
“是没错啦,当年她那样对你确实很不可原谅,不过她也表现她的诚意在为当年犯的错弥补。连你把自己搞得像牛郞店红牌似的,跟那些贵妇周旋、打情骂俏,她也隐忍下来,这样还不够消你的恨意吗?结果呢,这样的报复你究竟得到了什么?最后便宜的还不是那些恶心的贵妇,让她们占尽你的便宜。”
必书修抬眼看了看在一旁竖耳偷听他们谈话的邱均伟。
必于报复的事情,除了阿伟,他末对任何人提过,现在连泽欣都知道,想来是阿伟大嘴巴。
“老大,你不要那样看我,我也是为你好。”察觉关书修的眼神落在自己⾝上,邱均伟搔搔脸“我看你自从婚礼后就一直闷闷不乐,想劝你,你又不想听我说,我只好求助老板啦!”
“书修,你真的恨周妍乔吗?”卫泽欣突然正经开口“如果真的恨,为什么这段⽇子你会连个笑容都没有?有时候恨不是真的恨,只是一种不甘心、不甘心真情真意,却换来一个指控。”
必书修冷冷笑了声“你不是当事人,本不明⽩。”
“是啊,我不是当事人,不明⽩你心里真正的感受。但如果我告诉你,其实周妍乔早知道你要报复她,也知道你打算不出现在婚礼上时,你是不是依然不甘心于当年她的背弃?”
“什么?”关书修瞪着他。
“我说,周妍乔知道你与她复合只是想报复,但她为了弥补自己当年的错,甘愿任由你为所为。倘若她不是还深爱着你,她何须如此?对于一个这样深爱着你,也尽力想补偿你的女人,你还是要坚持自己原来的想法吗?”
“她知道?你怎么知道她知道?”有那么一瞬,关书修觉得自己的心脏漏跳了一下。
卫泽欣瞥了眼邱均伟“你自己跟你老大说。”
“就是那天我们在厕所的谈话,周妍乔都有听到。”邱均伟看着脸⾊沉凝的关书修“那天后来不是有电话吗?我走出厕所想去接电话时,看见她在门口。她听到了我们所有的话,还要求我不能让你知道,她说如果你报复她能让你快乐一点的话,她心甘情愿。”咽了口唾沫,邱均伟又说:“老大,她真的很后悔当年那样对你,而且,我觉得她还是很爱你,不然她也不会明知道你在报复她,还是决定要生下孩子。”
“孩子?”关书修眉间刻上深深的褶痕。
“她孕怀了。那天她在公证礼堂昏倒,我送她去医院,才知道她孕怀了。”
匡啷一声,手中的雪克杯摔落地面,关书修愣了几秒后,才找回声音“你说她孕怀了?”
“嗯嗯嗯,孕怀了。”邱均伟点头如捣蒜。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想起周妍乔倒在地上的情景,低垭的声线微微颤着。
“那天我就想告诉你,但是你什么都听不进去。”关书修细想公证结婚那⽇的情况。是,当他从法院回来后,确实是谁也不想理,因为他发现自己的报复行为并没有让自己更释怀、更快乐些,反倒是陷⼊一种哀伤的落寞中。
她没再来过,思念于是开始侵袭他。
他总是想起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甚至怀念她做的饭菜,只是他从来不愿正视自己內心的声音。难道就如泽欣方才说的那样,他其实不是恨,只是一种不甘心;不甘心真切情意,换来一个指控、换来碎掉的心?她明知他不怀好意,仍是顺从他,甚至不让阿伟告诉他她其实早知道他的报复行为…
她用她的心甘情愿来让他的不甘心得到释放:她用乖巧柔顺的方式在弥补他、爱他,那么,他究竟还在计较什么?
眨了下有些酸痛的眼,他看着邱均伟,掀动薄间:“最近你有见到她吗?”
“没有,她又没来这里,我去哪见她?”老大的问题会不会太怪了点?他又不是周妍乔的谁。
闭了闭眼,关书修在心底轻声叹息。再张眸时,他看着卫泽欣“我想请几天假,方便吗?”
“请。”卫泽欣应得很⼲脆。
得到允准,关书修走出吧台,一路往酒吧门口走去,直到⾝影消失在大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