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心 上
安乐公主捂着自己肿红得脸颊,看着一边年轻人递来的手,眼中的光芒从迷茫变成复杂和羞恼。
她一点都不喜欢自己这种狼狈的样子被人看见,⾝为嫡公主,从来都是只有她可怜别人的份儿,亦不要任何人的可怜。
但是…看着秋叶白上前了一步,修长的⾝形有意无意地替着她遮挡住了众人的目光,她还是慢慢地将手搁在了那只修长的手上,低声道:“多谢秋大人。”
一边的老甄目光从秋叶白和安乐公主交握的手移动到秋叶白的面容之上,细眯眼里闪过阴沉之⾊,阴阳怪气地一笑:“秋大人,您初涉朝堂,但观您也是个聪明的,哪些人是值得亲近的,哪些人亦不是值得救的,还是要用心多揣摩。”
秋叶白扶着安乐,看着他,淡淡地道:“不知道这位总管大人怎么称呼?”
老甄狐疑地看着她,随后一甩拂尘,傲然道:“咱家是明光殿总领太监,內侍监副总管甄明。”
秋叶白点点头:“原来是甄大总管,下官司礼监提督秋叶白见过大总管,多谢大总管教诲。”
老甄见面前之人态度还算恭敬,神⾊也好了些:“秋大人不必客气。”
倒是他⾝后的步辇上传来一声意味不明的幽幽轻笑,老甄听见了,秋叶白也听见了,她冷冷地看了眼那步辇,随后转过脸看着老甄淡淡地道:“虽然多谢大总管的教诲,但是下官心中自有权衡,也就不必大总管担忧了。”
说罢,她向着百里初的方向简单地作了个揖:“下官告退。”
说罢,她便在老甄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扶着安乐便向另外一个方向走去,安乐不免一惊,有点不置信地看着⾝边的年轻人,又瞥过那一个个阴沉如同地狱白无常一般,目光森冷地看着他们的白衣鹤卫。
她纵然有着公主的骄傲和勇气,但是在方才百里初那一个优美而冷酷的手势之后化为了畏惧,四个巴掌和老甄那奴才比主子还要⾼的气焰,让她清醒了过来,后悔于自己的莽撞。
她方才不过是小小耍了点心眼就招来祸事,如今这秋叶白这样直接顶撞百里初,会不会牵连到自己?
安乐公主下意识地就想缩回自己的手。
秋叶白感受到手中柔荑的抗拒,她微微地颦眉,心中轻蔑地微嗤了一声,并没有放开安乐公主的手,反而抓着她往前走。
果然才走了两步,就听见⾝后老甄阴沉尖利的声音响起:“站住,殿下允许你们走了么?”
老甄话音刚落,四名鹤卫已经直接抬起手中未出鞘的刀剑挡在了秋叶白和安乐公主的面前。
安乐公主吓了一跳,立刻缩在了秋叶白的⾝后,也顾不得伸手去挡住自己的脸,只下意识地揪住了秋叶白的衣摆,眼中闪过惊惧和羞恨的光来。
她竟然忘了百里初是得了父皇的允许,控鹤监的监卫不但是除了噤军以外唯一得以允许在后宮內出入的人私噤卫,更是允许持械在⾝,以前就曾经有那与摄国殿下一言不合,据说试图‘袭击’摄国殿下,在宮中直接被鹤卫当场斩杀的宮妃、大臣甚至…皇子。
而每一次发生这样的事情,在场之人除了摄国殿下的人之外,全部都被鹤卫屠戮殆尽,所以没有人知道真相是什么,所有的证言证词都只有明光殿的人,自然是全部都被皇帝陛下采信了。
她心中不免有些怨恨秋叶白,如果不是当初在叼兽大会之上,她一时间迷惑于这个人的风采无双,今曰她也不会因为一时间看见秋叶白在这里便昏了头,竟然因为这个人而撞上百里初的枪口,这里只有自己的侍女,若是…若是…
“殿下,我们可以走了么?”秋叶白眸光冰凉地看向那华美的步辇后的人影。
阴冷的秋风掠过而过,暗红华美的鲛珠纱在空中飘飘荡荡,仿佛招魂幡,空气里气氛愈发地沉郁,若有若无的杀气缭绕着,让人几乎不能呼昅,几个胆小的侍女都已经忍不住一边发抖,一边低低地哭泣了起来。
安乐公主终于忍不住挣脫了秋叶白的手,曲膝行礼,瑟瑟地道:“大…摄国殿下,安乐方才无礼,求殿下看在安乐年幼无知的份上,宽恕安乐则个。”
秋叶白看着空空的掌心,看着安乐的背影,讥诮地弯了弯唇角,暗自摇了头摇,这位公主殿下…还真是‘识相’,果然是宮里长大的,就算是嫡出公主,也极会看风使舵。
原本她想给百里初一点笑话看,这回只怕是要让百里初看笑话了。
暗红华美的鲛珠纱后传来一声淡漠轻蔑地轻笑,随后那只白皙修长的手再次伸了出来,懒懒地摆了摆,一⼲站在步辇前拦住秋叶白等人的鹤卫们似脑门后长了眼睛似地,齐刷刷地收回手上的佩剑,转⾝回到仪驾之中。
“殿下起驾。”老甄阴沉地看了眼秋叶白,一甩拂尘,⾼声唱道。
鹤卫们护送着十六人抬的步辇浩浩荡荡地离开。
“恭送摄国殿下。”一⼲安乐公主的侍女们颤抖着在自家主子的带领下齐齐躬⾝行礼。
直到宮道里已经空无一人,安乐方才起了⾝,看向秋叶白,恼火地道:“你…誰让你方才那般鲁莽。”
秋叶白看了她片刻,并没有马上回答,只是淡淡地道:“公主殿下受惊了,不过如今看来殿下并不需要下官护送,那么下官告退了。”
安乐公主原本就被她清冽冰凉的看得心头有些发虚,如今忽然见秋叶白竟然说话间就要离开,竟也不买她的账,顿时愈发地恼了,跺着脚尖叫:“你…本公主命令你护送本公主去太医院,否则本公主就要向⺟后和老佛爷说你欺负本宮,是你打的我!”
百里初让她丢尽了脸,尚且可以说是因为摄国殿下的⾝份,一个小小的庶出官家弟子,小小的员官竟然也敢对她这般冷漠无礼!
秋叶白转⾝的动作一顿,眼底寒芒一闪。
女儿家温柔可意,娇俏灵动,使点儿小性子是惹人喜欢,但是这般骄横无礼,自己受了气,没有勇气和能力反抗,便将自己受的气发怈在其他人⾝上的女子,便是面目可厌了。
她转过⾝看着安乐,忽然微微一笑,容⾊温柔地道:“殿下受惊了。”
秋叶白原本生得就好,眉目隽秀非凡,自有一番洒脫风流的气韵,平曰里就多得女儿家倾心,如今刻意放柔音容来,自让安乐公主有些看得呆怔,一时间有些哑然。
不过下一刻,秋叶白冷冽而讥诮地道:“既然公主想要诬陷下官,下官自然也无法,您是要向皇后娘娘告状也好,向太后老佛爷告状也好,都请自便,在下等着⾰职和下狱的旨意。”
她还真是期待太后老佛爷听到安乐公主告状时候的表情。
说罢,秋叶白转⾝拂袖而去,只余下安乐公主一脸震惊而苍白地僵在原地,那领路的小太监到底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见正主儿走了,只得匆匆地对着安乐公主作了个揖,赶紧追上秋叶白。
好一会,安乐公主才缓过神来,直觉自己仿佛又被狠狠地菗了两个耳光,她忍不住捂住自己的脸,对着那修挑清矍的背影低低颤声:“秋叶白,你…不过一介下过狱的罪臣…你竟然敢…你等着,本宮不会放过你的!”
秋叶白五官敏锐,自然是听见了安乐公主的诅咒,她只做不闻,唇角勾起讥诮弧,⾼⾼在上的皇族中人也好,还是下九流的地痞流氓也罢,都有这些欺软怕硬,迁怒他人之人。
那小太监见秋叶白⾝上一股子宁折不弯的气度,尤其是在那位摄国殿下面前,也没有半分惧⾊,倒也暗自佩服。
他一路送着秋叶白前行,直到远远地看见神殿所在,便迟疑着道:“大人,摄国殿下虽然名声可怕…呃…威严,但是终归大权在握,未必会计较一些细处,听闻前朝也有直言敢谏的言官,虽然得罪了那位殿下,但是也无碍,倒是安乐公主殿下,女儿家心思细腻又尊贵…您还是…多加小心。”
秋叶白点点头,看了眼那小太监:“多谢,不知小总管怎么称呼?”
那小太监一愣,随后赶紧头摇:“在下小墨子,不过是永宁宮里七品侍膳小太监,连內殿都进不去,哪里能称得上什么总管。”
秋叶白点点头,若有所思地一笑道:“那以后还要多劳烦墨公公在宮中多加提点照应了。”
说着,她从袖子里摸出一只荷包递了过去。
那小太监接过荷包,掂量了一下,倒是不轻,约莫二十两银子的样子,他有点不敢置信地看了眼秋叶白,这位…这位大人…竟然和他想象中不同,他还以为是个直愣愣的如御史台里那些硬邦邦的人物,不想竟然还会这般通人情世故?
而且出手这般大方!
秋叶白看着小墨子狐疑的样子,她微微一笑:“墨公公不必惊讶,在下做事自有自己的分寸,只是觉得墨公公这样的人才,又是这般善心的人,一直埋做个送膳食的,可惜了点。”
虽然小墨子也不不明白方才得罪两个宮里有头脸的主子是个什么分寸,但是他觉得秋叶白看起来就是一副聪明相,而且想起来这位秋大人能以帝国头号通缉犯的⾝份,还擅长宮噤,犯下的都是死罪,但是从宮里走了一遭之后,就变成了‘司礼监提督’自然不会是个简单的。
他自幼进宮,自然也明白秋叶白这是在收买自己,目的大约也是探听永宁宮的消息,他眼珠子一转,收了钱,却没有接秋叶白的话,只谦逊地笑了笑:“大人过奖了,咱家先回去复命了。”
秋叶白笑了笑,并不着急:“公公客气。”
小墨子点点头,头也不回地离开。
秋叶白目光幽幽一闪,随后转⾝往神殿而去。
进了神殿,秋叶白正巧见着风奴提着一个食盒低头往外走,她便唤住了风奴:“风奴,你可见到国师了?”
风奴没有想到半路会被秋叶白拦住,她总觉得那曰陷害了秋叶白,心中总觉得不安,而且一白自然不会将秋叶白的女儿⾝这种事关重大的秘密告知风奴,所以风奴如今面对秋叶白更觉得古怪而尴尬,秋叶白这大半个月来,从来不提国师,她每次给內殿送饭,都看见秋叶白浑⾝笼着一股子阴郁而冷冽的气息。
所以她陡然听到秋叶白提起国师,第一个反应就是——秋叶白要找国师报仇!
风奴庒抑住自己心中的慌张,警惕地道:“国师出去了。”
秋叶白见风奴反应古怪,便愈发地确定心中的想法,方才在轿子里的果然是百里初。
元泽…
虽然狼上明白他和百里初是截然不同的,但是情感上…
她眸光沉了沉,轻叹了一声,淡淡地道:“告诉你家主子,我已经领了圣旨,即刻就要出宮。”
她顿了顿,复又有些自嘲地道:“当然,你家主子也许早就知道了也未可知。”
毕竟,最终在圣旨上盖章批红的是摄国殿下百里初。
“什么?”风奴一怔,有些反应不过来,但是秋叶白已经径自直接朝內殿而去了。
…*…*…*…*…*…
深深宮噤,幽幽宮巷华中丽的步辇在一⼲白衣鹤卫的护送下慢慢地向着明光殿的方向前行。
“怎么样?”十六人抬的步辇之上传来幽幽凉凉的声音。
老甄揣着拂尘走在一边,微微颦眉:“长得不错,但是性子不好,太倔,又太过聪明,不是个好对付的。”
百里初懒懒地靠在华丽的雕龙扶手上,指尖敲了敲那扶手,轻嗤:“老甄,本宮要的是暖床的伴儿,不是个敌人,你老糊涂了么。”
老甄摇头摇,眯起眼,露出个狐狸一样的,:“老奴从山里一回来,您就给老奴这么大的‘惊喜’,老奴还没回过神来,但是老奴瞅着,还是知道殿下您只怕不光是想要个暖床的伴儿,只怕还是想要个暖嘴又暖人心的罢。”
味道不美的食物,现在的自家殿下是绝对不会动的。
“人心?”百里初忽然笑了起来,轻狂又慵懒:“那是个什么东西,本宮不知道本宮还有没有那玩儿,吃倒是吃了不少,说不得早就把自己的也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