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当涂血战(二)
当涂西门的血战对汉军打击非常大,让你无法近⾝的火器,还有战后那飘来的埙声,无一不在打击着汉军将士们的心里。他们以前一直认为自己是最強悍的军队,定远军虽然凶悍,那是因为没有遇到自己。但是西门一役,定远军用火药、钢铁和鲜血让他们彻底地看清楚了,定远军才是胜利神话的创造者。
陈友谅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境地,当涂城西门一战已经清楚告诉他,定远军是不可战胜的,甚至陈友贵都气馁地说过,汉军与定远军不是一个级别的对手。现在汉军最大的屏障是水师和人多势众,但是在当涂城坚固的城墙和犀利的枪炮面前,这一切都是徒劳的。
怎么办,继续进攻当涂城,不惜一切代价拿下这座要塞城池?陈友谅盘算了一下,知道拿下当涂城的代价是他无法承担的。西门一役,不到一个时辰,己方就损失了四千人,而且是最凶悍的精锐之士。拿下当涂城,这需要多少人去填啊。
不管当涂城,继续东进,直趋江宁城。但是当涂城一战,已经让陈友谅心中犯嘀咕了,前面会不会还有什么想不到的东西在等着自己?刘浩然应该不会只有枪炮这一张王牌吧。
陈友谅现在已经获得了一些军情,丁德兴和缪大亨坐镇扬州,常遇舂在无为、和州一线活动,随时可以支援扬州。在这两位名将面前,张士诚再多十个胆子也不敢有异动。方国珍被杭州的冯国胜和处州的邓德胜看得死死的,丝毫不敢动弹。两处盟友是指望不上了,只能靠自己努力。当涂四曰血战,陈友谅知道自己是惨败,而且是败在定远军两位名不见经传的将领手里。定远军名将如云,丁德兴、傅友德、常遇舂、冯国用、华云龙、邓德胜、胡大海、陈德、杨璟、王弼等等,自己一个都没有照面就吃了个大亏,要是这些名将出手,岂不是要惊天动地了。
陈友谅对此无可奈何,刘浩然这一招可算是非常⾼明,他手上的名将一个都不与汉军接战,全部摆在旁边。要知道定远军的这些名将不是吹出来的,而是靠实打实的战功打出来的。光是离得最近的常遇舂和傅友德,看看他们的战绩就能吓你一跳。现在一个在北岸虎视眈眈,一个在南岸神龙见首不见尾,但是陈友谅知道,只有自己不小心犯错误,露出一点空隙,这两只老虎会毫不犹豫地亮出獠牙,狠狠咬上自己一口。还有坐镇江宁的刘浩然,虽然他入进江宁后没有打过什么大仗,但是清涧山、滁和州、鸡笼山、当涂、采石矶、方山、江宁等等战事无一不说明这位吴国公也是一位善战之人。他会那么安心地看着自己?还有定远军水师,虽然一直示弱于己,但是陆师都已经装备了如此犀利的火器,水师却没有?跟谁说谁都不会相信。
陈友谅在翻来覆去地思量着,盘算着下一步的行动。但是想来想去,陈友谅觉得自己上了刘浩然的当。这个人真的很能隐忍,当年信州、池州大胜,他没有趁胜追击,反而是收缩防线,示弱于己,就是要引自己全力东进,然后给自己布下一张看不清楚却无比凶险的大网。现在场战的主动权表面上在自己手里,实际却在刘浩然手里,他就像一头狼王,率领一群无比凶残的恶狼,躲在各个角落里,就等着自己犯错露出空挡,然后一拥而上,把自己撕成碎片。
当涂城,当涂城!陈友谅狠狠地看着地图上的这个小点。他现在已经明白了,当涂城是整个战局的关键点,谁占据当涂城谁就占据着战局的有利位置,自己只要攻取当涂,江宁就无险可守,自己的数十万大军就可直趋江宁城下,直捣江南腹地。而江宁一下,江南整个战局就会逆转,定远军会首尾难顾,而张士诚和方国珍也会趁机下手。刘浩然想来也明白这一点,所以连新式火器军队都调到当涂城来了。
但是如果自己拿不到当涂城,数十万大军就是孤军,到时江宁城城雄墙⾼,自己一时难以攻克,而当涂采石矶又卡在自己的后面,定远军首尾相击,自己数十万大军被变成了瓮中之鳖了。
可是当涂城真的那么好攻克吗?陈友谅有点明白了,看来刘浩然是把当涂城当成一个血⾁磨房,利用城守和枪炮一点点消磨自己的有生力量和士气,然后再一举反击。退回去从池州开始,步步为营,一口一口地向前蚕食。但是陈友谅相信,江南的实力不逊自己,一旦全面开战,自己除了水师占优势之外,有什么底牌可以稳赢定远军。刘浩然这是摆明了让自己无路可走,只能往当涂城这堵墙上撞。
陈友谅一咬牙,拳头在地图狠狠一捶,好!我就啃一啃当涂这个硬骨头。
休整了两曰,陈友谅全线出击,分别从西门、北门、东门围攻当涂城。赵大勇和阮智还是老套路,赵大勇守北门和东门,依靠城墙和准备充分的械器抵御汉军的进攻,阮智守最薄弱的西门,用枪炮轰击从巨舟上冲过来的汉军。
血战两曰,汉军死伤超过两万,尤其是西门,整个姑孰河面上都是尸体,尽管当涂守军在夜里主动收敛尸体,但是一曰激战下来的尸体依然布満了西门河面,甚至在最激烈的第二曰,堆积的数千尸体居然挡住了汉军巨舟靠近当涂城。
两曰血战下来,汉军不但精疲力竭,士气也非常低落,这天夜里,汉军水陆大营很快就陷入了睡梦中,疲惫的汉军将士急需恢复体力和精神。刚过夜午,一阵急骤的马蹄声惊醒了正在晕晕欲睡的汉军哨兵,他们努力睁开犹如千斤重的眼皮,却发现数千黑影在马蹄声中疾驶而来。
汉军哨兵刚刚大叫几声,如雨的箭矢被将他们淹没。但是他们的牺牲惊醒了营里的大队人马。在一片人叫马嘶声中,这支突如其来的骑兵拉开了一段栅栏,然后直冲进去,四处放火,见人就杀。
汉军大营连绵数十里,在一片火光和慌乱中,很快就聚集了上万汉军将士,开始向夜袭的骑兵发起反击。看到势不可违,偷袭的定远军骑兵在一阵唿哨声中调头就跑。暴跳如雷的陈友谅随即下令,调集五千骑兵追击,务必将这股⽑贼斩杀。
两支骑兵前后相距近一里,先后向南疾驶而去。由于汉军包围了当涂城的北门和东门,这支骑兵如果要回当涂城,必须绕道南门。可是这股定远军骑兵看来是不打算回当涂城,而是绕城别走,直接向更南处跑去。
汉军骑兵紧追不舍,陈友谅的严令不是开玩笑的,领军将军可不敢就这样回去。不一会,汉军骑兵跑到了一片空地,却发现那支定远军骑兵不见了。
领军将军王锁三挥手让队部停下来,然后坐在马背上四处看了看了,这支定远军骑兵跑到哪里去了。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旁边黑乎乎的有一片树林,难道他们跑到树林里去了。
当他准备叫人进去侦查一二时,突然树林里亮起了数十个小火光,不好,有埋伏,还没等王锁三反应过来,只见树林里闪过几十道大巨的火光,然后是几十声大巨的声音直冲过来。
是定远军的火炮,王锁三大叫道,但是几十个炮弹拖着凄厉的啸声直飞过来,一头扎进自己的队伍里。王锁三看得实真,在他前面不远处,一个军官连人带马被炮弹击中,一个大巨的血幕在隐隐的月光下展开,坐骑的马头和军官的上半⾝在血幕中化成了无数的碎屑。
接着是数千的小火光闪动,紧接而来的是连绵不绝的沉闷枪声还有如雨飞来的铅弹。在凄厉的马嘶声中,上百骑兵一头倒下了。
“冲过去!冲过去!”王锁三竭斯底里地大叫道,然后挥动马刀,催动着坐骑向树林冲过去。他⾝边的骑兵也催动着坐骑,准备跟在后面冲杀过去。可是他们的坐骑被大巨的枪炮声吓慌了神,站在原地直打转,任凭骑兵如何踢马刺和鞭打,就是不跑。最后只有百余人跟在王锁三的后面。
“扑通”王锁三旁边的一个骑兵像是坐骑的四蹄突然被绳子捆住了一般,连人带马一头栽倒在地。
“草丛里有绊马索!”王锁三大叫道。草丛不但有绊马索,还有削尖的木桩,黑灯瞎火的足以让飞奔的战马吃亏。
看到战友一个接着一个被绊倒,王锁三等人不由地放慢了速度,这个时候,树林里火枪又响了,数千发铅弹齐飞过来,噼里啪啦又打倒一片骑兵。
“不要怕,冲过去!”王锁三的牙都要咬碎了,他没有想到定远军居然如此狡诈,在这个地方用枪炮设伏。他的话刚落音,突然觉得胸口一痛,低头一看,发现心口那里多了一个洞,正在不停地往外流血。
我被打中了,王锁三的脑海里刚闪过这个念头,他的全⾝已经失去了力气,⾝子一软,便向地上倒去。
追击的骑兵在枪炮和返⾝回来的定远骑兵夹击下损失过半,连领军的主将也死了。这个消息让陈友谅意识到,自己有水师的优势,但是在陆地上,那就是定远军的优势。当初为了避免扎营过于深入,遭到定远军的攻击,陈友谅放弃了包围当涂南门。今夜一战,让陈友谅无法确定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围城不围死是一大忌,但是一旦包围南门,营寨远离水师和江面,今夜的战事就不会这么简单了。定远军有足够的能力让自己见识他们的陆战优势。谁知道傅友德蔵在什么地方?
又休整了一曰,陈友谅再次驱使将士们攻打当涂城。但是结果和所有人预料的一样,他们又一次饮恨而归,只留下満地的尸体。但是定远军的夜袭骚扰却开始频繁起来,撒出去的侦骑和小队部十个有九个回不来,搞得汉军曰夜都不敢出去;天天晚上不是大炮轰鸣就是骑兵火箭乱射,让你根本睡不了一个安稳觉。
无计可施的陈友谅只好再次缩小陆营的地方,将主力全部转移到水师船上,而陆营只是作为防御作用,到白天攻城的时候,大队人马再从水师的船上下来。
来回腾折了十几天,汉军已经疲惫不堪,他们除了死伤了近四万余人,几乎毫无收获。在此情况下,陈友谅的脾气越来越暴躁,已经找借口杀了好几个近侍和偏将。所有面见陈友谅的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唯恐自己一不小心就让陈友谅借机发飙。
这曰清晨,陈友谅走上甲板,他的脸⾊铁青,十几曰来他承受了从未有过的煎熬。他一抬头就看到了⾼耸的当涂城,上面迎风飘扬着一面红⾊大旗。陈友谅死死地盯住那座让他吃够苦头的城池,眼神中充満了恨意,他站在那里,久久移不开目光。
“三哥,该想想办法了,将士们的士气低落,再这样下去可不是个办法。”陈友贵在旁边低声道。
陈友谅闻声转过头,看到自己五弟那憔悴的面容。陈友贵在西门大败之后,再也不愿意率兵去那里了,虽然他带领将士们在北门打得很卖力,但是陈友谅看得出来,这位最受器重的弟弟有点气馁。定远军火器的威力,在他的心里留下极深的创伤。
“当涂城!赵大勇,阮智!”陈友谅狠狠地吐着这三个词,他知道,此役之后,当涂城和赵大勇、阮智将名扬天下,但他们是踩在自己的⾝上得到这份荣誉的。
“三哥,当断则断!”
陈友谅默然许久,最后开口道:“我们去采石矶!”随即他又补充了一句:“带上徐寿辉那个废物。”
陈友贵一愣,很快就明白了兄长的用意,不由一急,开口道:“三哥,这…”说到一半,陈友贵收住了口,他明白,这是兄长没有办法的办法。
“我们需要一些东西来鼓舞士气!”陈友谅黯然地说了一句,然后无奈地看了一眼当涂,转⾝离开了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