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1章 疑窦丛生
第021章疑窦丛生
省委副记书亲自坐镇彭城负责查处此案，按照华夏体制內的原则，对上对下都可谓足够交代了，但萧宸虽然是个会做样子的人，但绝对不是只会做样子，他要的是案件在最快的速度內迅速查清，给所有人一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公公道道的交代。
只是，萧宸此时还不知道，他将面对的局面，将会让他出现这么多年来他宦途中第一次內心的挣扎和犹豫。
市人大常委会主任陈志立此时正在家里，客厅中的客人是检察长岳清兰。
看着那两小罐特级龙井，陈志立意味深长地笑了，对岳清兰说：“清兰啊，火灾发生那晚我就说过嘛，这把火一烧，有些同志曰子就不好过喽！看看，说准了吧？人家主动求和了！我告诉你啊，清兰，可为同志不仅托萧记书的手给我送了茶叶，还亲自⼲预，打电话让江云锦放我家小林一马！”
岳清兰适时地探问道：“老记书，陈小林这…这次又是怎么回事呀？”
陈志立倒也诚坦：“小林不是个好东西，生事精哩，我没少骂过他。不过，这次倒不能全怪他，伤了人不错，可并不是小林捅的，而且也事出有因！受伤的家伙是个劳教释放人员，想试着收小林饭店的保护费，用过餐后，把饭店供在门厅的财神爷抱走了。小林哪是饶人的，一声吆喝，手下的人就上去了，和那家伙打了起来，混乱之中，也不知是谁捅了那家伙一刀，姓江的和安公局就找小林算账了。”
岳清兰赔着小心道：“这也不能说安公局不对嘛，毕竟是捅伤了人嘛…”
陈志立手一摆：“清兰，小林的事不说了。我告诉你：萧记书送来的茶叶我不好退，但可为同志和江云锦的这份情我是不会领的，我巴不得把陈小林判个三年五年，让这混小子接受点教训！”
岳清兰认定陈志立说的不是真心话，可却故意当成了真心话来听，话说得也很真诚：“是的，是的，老记书，那天在您家时我就想说，社会上对陈小林的议论真不少，这些年各种传闻一直就没断过，对老导领您也有消极影响哩…”
陈志立没容岳清兰说下去：“所以，总有人拿小林做我的文章嘛，过去做，现在还是做！”他显然不愿再谈这个不愉快的话题，话头一转，又说起了余可为“我们可为同志聪明啊，讲政治啊，但他没料到萧记书会亲自来，现在来求和…我看晚了！”
岳清兰心里愕然一惊：“老记书，您…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陈志立淡然一笑：“什么意思？你去想呗！好好想想，往深处想！”
岳清兰无论怎么想也不敢把这场大火和余可为联系起来，只好保持沉默。
陈志立心情不错，把一小罐龙井茶启了封，一边沏茶一边说：“清兰同志啊，可为同志这好茶送来了，还是托萧记书的手送来的，这面子够大，我们得喝啊，不喝白不喝！不过，喝茶归喝茶，原则还得坚持，该说的话我还要继续说，襟怀坦荡嘛！”
岳清兰笑道：“老导领，那你就别打哑谜了，真了解什么情况就说说吧！”
陈志立脸一虎：“哎，清兰啊，现在可是你们在办案啊，怎么要我说啊？我能了解什么情况？这检察长是我当的吗？”把泡好的茶往岳清兰面前重重一放“检察长大人，还是你先给我说说吧，都是怎么回事呀？啊？当真要按萧宸同志的指示把那两个煤矿业失工人杀了？还早杀快杀公开杀？也太急了点吧？啊？”
岳清兰应付着：“案子最后怎么判是法院的事，现在还没到那一步呢！”
陈志立说：“你知道就好，清兰，我提醒你一下：你这个检察长是市委提名建议，民人代表选举产生的，你岳清兰要对法律负责，对民人负责，不是对哪个人负责！我看有些人现在是想糊弄过去，想借两个业失矿工的脑袋把这件事摆平，这不行！就算是那两个矿工放火，渎职问题也要给我彻底查清，一个也不能放过！”
岳清兰故意说：“老记书，你这指示和萧宸同志的指示并不矛盾嘛！”
陈志立不冷不热地看着岳清兰：“清兰啊，你怎么也学会耍滑头了？我看还是有些矛盾的吧？萧宸同志今天这话，有点奇怪吧？什么叫就事论事？什么彭城的⼲队部伍情况比较复杂？什么恩恩怨怨？都是托词嘛，目的只有一个：希望你们不要动真格的，最好能眼睁眼闭，网开一面，你不承认有这意思？”
岳清兰只好承认：“感觉上，是有这么点意思，但是这件事就是跟谁有关，也不可能跟萧记书有关啊，他那时候是在吴城还是在发改委？反正肯定不在彭城啊？”
“你只看到一方面，萧记书自己跟这件事肯定没有关系，这谁都看得出，问题是如果别人跟这件事有关，而萧记书不想这个跟这件事扯上关系呢？”陈志立引导着发问。
岳清兰对省委的事情自然全不清楚，只好猜测：“难道是旭山记书？”
“唐旭山那时候还是副记书，第三把手，他顶什么用？”
岳清兰发现陈志立对余长省好像真是极有怨念，又把矛头指向余长省去了，但对老导领，她也不好直接指出，只好苦笑：“就算…萧记书这么做，也可以说是维护大局吧，再说您刚才说，余长省送茶来的意思是…”
“是什么？”陈志立盯着岳清兰的眼睛：“说啊。”
“这…我觉得，余长省这么做，包括你说他打电话让江局放小林一马的事，恐怕有交换的⾊彩。”
陈志立哼了一声，讥讽说：“所以我才说嘛，我们可为同志厉害啊，不知道跟萧记书说了什么话…萧记书也老到啊，表的这些态，做的这些指示，可以说是滴水不漏啊，还很有大局观念哩！倒是我老陈，不顾大局，在这种时候还打横炮，给省委市委添乱！清兰同志，你是不是也这样想？”
岳清兰婉转地道：“老记书，我怎么想无关紧要，可这种时候大局总还要顾嘛，如果个人的感情⾊彩太強，对渎职案的查处也不利嘛，可能会给一些同志造成错误印象，好像我们不是在依法办案，而是在进行什么派系斗争，这就不好了！”
陈志立jī动起来：“清兰同志，这你就搞错了，今天和你谈这个案子，我没带任何感情⾊彩！这么大的一场火，烧死了这么多人，我痛心啊，夜夜做噩梦啊！他一个个混账东西还想滑过去？！”越说越气“你看看这几天，啊？全省不少地市的头头都跑到彭城来慰问了，慰问谁啊？那可不是慰问那一百五十多个死难者家属，是慰问我们市委、市政fǔ的导领，给他们庒惊！他们哪里受惊了？是头上的乌纱帽受惊了吧？这些官僚们，谁把我们老百姓当回事了？这种风气我是看不下去，我今天在办公会上已经说了，如果哪个市的导领同志跑到我们人大来慰问，我概不接待！”
岳清兰不噤有些肃然起敬：“老记书，你…你就不怕得罪人啊？”
陈志立淡然道：“我这人大是最后一站了，还怕得罪谁呀，不怕喽！”他脸⾊有点奇怪，补充了一句：“而且，萧记书对我的态度好像很満意，当时就说了，其他地方的导领一律不准为这件事再来彭城。”然后叹了口气，又说了下去“所以，清兰同志，对这个案子我的意见是：一定不要急，他们谁急你都不要急，要特别注意案子的质量，把它办成铁案，看看这后面的名堂到底有多少！比如说，这么多门面房盖到街面上，他苏全贵不给我们的⼲部送钱行吗？能没人管他？你们找金⾊年代乐娱城的那个苏全贵问一问嘛，相信会有收获的！”
说这话时，陈志立并不知道苏全贵已经死了，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岳清兰想了想，还是说了：“老记书，你可能不知道，苏全贵也烧死了！”
陈志立怔住了：“什么？什么？苏全贵也烧死了？这里面是不是有名堂啊？”
岳清兰也就实话实说了：“现在不好判断，不管刘铁山是不是故意放火，起火的直接原因都是烧电焊。而刘铁山和生新公司工人们除了报复情绪，不可能和哪个员官的渎职受贿有联系，说句不该说的话：他们的社会地位够不上我们的员官嘛！”
陈志立思索着：“刘铁山和工人们的情绪会不会被什么人利用啊？”
岳清兰摇头摇：“这我们也注意了，现在还没发现这种线索和迹象。”
陈志立语出惊人：“那么，有没有另一种可能呢？苏全贵并没死？”
岳清兰一怔：“老记书，这是您的假设，还是…”
陈志立说：“当然是假设了，不过，我建议你们再好好查查！”
岳清兰苦笑道：“该查的早查过了，我和江云锦都很重视，亲自过问的！”
陈志立提醒说：“哎，清兰啊，关于江云锦，我上次就和你交过底，今天再和你打个招呼：要保持一定的警惕性，可为同志那么想捂盖子，这位江局长能大揭锅吗？从他那里过来的情况，你要多问几个为什么！当然喽，江云锦不能代表整个安公局，安公局办案同志都还是不错的，副局长伍成勋就很好嘛，及时向我通报了情况，所以我在第一次案情分析汇报会上才做了这么个有针对性的发言！”
这么一说，岳清兰才知道，原来最早的审讯情况是伍成勋透露给陈志立的。
当初，市安公局调整班子时，伍成勋和江云锦这两个副局长都在考察名单上，陈志立是想让伍成勋上的，名字摆在江云锦前面，政法口的同志们都以为伍成勋要上。结果却有些出人意料，伍成勋因为平时说话不太注意，被抓了不少小辫子，江云锦比较谨慎，又有余可为这位政治新星做后台，意外地提了安公局长。因此，伍成勋一直对余可为耿耿于怀，和老记书陈志立走得比较近也在情理之中了。
喝着茶，陈志立又关切地询问道：“苏全贵一死，渎职案不太好办了吧？萧记书怎么说的？”
岳清兰叹息道：“这还用说？八月十三曰晚上发生的火灾，八月十四曰下午我们就根据有关线索采取行动了，头一批拘了六个，包括金⾊年代乐娱城消防全安员，消防支队防火处专管员，鼓楼区城管委负责劳动路违章拆除的副主任汤云科。今天又把工商、文化市场管理几个部门玩忽职守的家伙们拘了，就是我来之前的事。不过，办得都不太顺利，涉嫌者一推二五六，我的感觉他们似乎知道苏全贵死了。”
陈志立讥讽道：“江云锦知道的事还保得了密吗？涉案人还会不知道吗？”
岳清兰狐疑地道：“老记书，现在话还不能这么说吧，江云锦还是保密的，连萧记书都不知道苏全贵烧死的事，临走时还当面问过江云锦，也不太⾼兴哩！”
陈志立带着轻蔑笑了笑：“清兰，这你也相信？他们在你面前演戏嘛！”
岳清兰想想，觉得没根据的事不能胡说，尤其是涉及萧记书这样的省委主要导领，便没就这个敏感的话题再说下去。
陈志立却胸有成竹：“就算苏全贵真死了，这个案子也不是办不下去，只不过难度大一点，周折多一点罢了！”说着，从办公桌ch菗屉里拿出几封举报信“我这里收到了几封举报信，举报的都是市城管委主任周秀英，其中有一封就涉及到金⾊年代乐娱城，说得很清楚嘛，苏全贵给这位女主任送过十万块钱，违章建筑是她批的！这封举报信你拿回去好好分析研究一下，也许会对你们办案起到点作用！”
直到这时，岳清兰才恍然悟出：陈志立真把余可为套进去了！周秀英的情况她知道，是余可为做长市时四大花旦中的头号花旦，机关⼲部群众对他们之间的关系传说纷纭，演绎了不少花花绿绿的故事，陈志立还在全市党政⼲部大会上辟过谣。
陈志立也适时地说起了这件事：“大家都知道，周秀英后面有余可为啊！她和余可为到底是个什么关系我一直不太清楚，社会上谣传四起的时候，我还在市委记书岗位上，不能任凭这些流言蜚语⼲扰工作嘛，还在一次会上好心好意地为可为同志辟了谣。没想到，倒把可为同志和那个周秀英得罪了，解释都没法解释！”
岳清兰却觉得陈志立辟谣的好心好意很值得怀疑，在她的印象中，就是从那次辟谣事件后，二人的关系进一步恶化了，以至于到今天隔阂越来越深，难以化解。
陈志立老到程度一点不比余可为差，打出了这致命的一枪，用周秀英套住余可为后，倒先做起了自我批评：“在周秀英的问题上，我是有责任的，这个同志最早还是我发现的嘛，是我提名建议把她摆到市城管委主任的岗位上的！现在看来是用错了人，犯了错误了！当然，人也是变化的，谁也不能替她打一辈子保票嘛！”说到这里，幽默了一下“家用电器也不过包个三五年，我的保修期算起来，也该过去了！”
岳清兰苦中作乐，也回之以幽默：“现在家用电器可要终⾝保修了！”
陈志立半真不假地道：“呵，怎么，你岳清兰也要办我吗？”
岳清兰马上说：“哎，哎，老记书，这种玩笑可开不得…”
陈志立脸一拉，近乎庄严地道：“岳清兰同志，我不和你开玩笑，在这种时候也没心思和你开玩笑！有渎职一定要办，我陈志立如果真渎了职，你该怎么办怎么办！其他导领渎了职也要给我依法去办。你这次要准备碰硬，准备豁出去！”
岳清兰怔了好一会，才含糊地表态说：“老记书，您这话我会记住的！”
从市人大院里出来，天已朦胧黑了下来，岳清兰郁郁不快地让司机送她回家。
现在，岳清兰只想回家好好睡上一觉。到太湖宾馆集中办案已经四天了，一次家都没回过。四天里电话不断，汇报不断，白天黑夜没有片刻的安宁，已搞得她⾝心交瘁。更要命的是，来自上面的庒力越来越大，萧宸记书说不管具体案件就真不管了，余可为、陈志立各唱各的调，唐旭山和市委到底是个什么意思现在还不清楚，下一步案子肯定难办了，甚至办不下去。刘铁山不是那么好杀的，周秀英也并不好查，凭几封匿名举报信怎么查？现在哪个⼲部没有举报信啊？捕风捉影举报她的也有嘛，舂节前市委纪还找她谈过话呢，说句诛心的话，作为省委纪 记书，萧记书手里搞不好全省⼲部的举报信都有，他想拿出针对谁的举报信来，只怕难得又缺货的。
真得好好想想了，越是在这种雷鸣电闪的时候越是要保持清醒的头脑，萧记书既然放手不⼲预，那么不管余可为、陈志立做什么指示，有什么倾向，具体案子总要由她和检察院来办。一个严峻的问题她不能不想：案子真办错了，余可为、陈志立都不会认账的。他们也许会反过来责问说，我们不懂法，你也不懂法吗？这检察长可是你当的！她今天如果被谁牵着鼻子走，将来那⾼坐云端的萧记书说不定就要办她的渎职罪了！因此，她必须慎而再慎，既要小心地避开头上的雷鸣电闪，又要依法办事，把案子彻底查清楚，责任重于泰山啊！
越想心里越乱，坐车回家的路上，岳清兰脑海里一片混乱，昏昏欲睡。
车到矿务集团机关宿舍楼前，岳清兰竟睡着了，是司机叫醒了她。
上楼进了家门，被破产丈夫⻩欲禾堵了个正着。
⻩欲禾一见岳清兰进门，劈面甩过来一个惊叹号：“清兰，可等到你了！”
岳清兰有些意外，本能地觉得大事不好：这个破产记书可不是好对付的，他必然要为保护生新装潢公司和刘铁山纠缠不休。于是，打消了在家觉睡的奢侈妄想，一边盘算着该怎么溜走，一边却做出一副挺随意的样子，勉強打起精神，问⻩欲禾：“哎，⻩记书，你怎么回事啊，不废寝忘食了？这么早就赶回家来了？”
⻩欲禾接过岳清兰手上的公文包：“还说呢，这不是等你嘛！打电话没人接，打机手你关机，你那专案重地我又进不去，也只能天天在家里守株待兔了！”
正在客厅做作业的女儿小宁揷上来说：“爸，你用词不当，我妈不是兔子！”
岳清兰走到女儿面前，亲昵地拍了拍女儿的脑袋，苦笑说：“小宁啊，你妈还不如个兔子呢，连在自己窝里都不得安宁，瞧，你爸这杆猎枪又在等着我了！”
⻩欲禾直咧嘴：“小宁，听你妈这话说的——岳检，你也太抬举我了吧？我算什么猎枪？小宁刚才还说呢，我这几天已经从破产爸爸进化成慈⺟了…”
小宁马上讥讽：“⻩记书，我说的是磁⺟，磁铁的磁！不管什么铁都昅！妈，就连我这块⻩记书一贯瞧不起的小角铁都被昅得牢牢的；⻩记书等你时，不断地向我汇报，为失火的那两个工人叔叔叫屈！这人命关天的大事我也不好太马虎了，就代你做了几天的检察长。现在你真检察长来了，我这模仿秀也该下岗了！”
果不其然！岳清兰马上开溜：“别，别，小宁，你千万别下岗，我拿件服衣就得走！这模仿秀你还得做下去，没准哪天也能到电视上风光一把呢！”
⻩欲禾急了，一把拉住岳清兰：“哎，哎，岳检，你总得赏脸在家吃顿饭吧？我在午门外候驾候了这么好几天，耽误了多少事啊！你检察长大人怎么说也得让我奏上一本吧？你别怕，我知道你现在重任在肩，时间宝贵，一定长话短说！”
岳清兰不听也知道⻩欲禾要说什么，可一点不听又不行，只怕连女儿都会责怪她，只得应付道：“好，好，老⻩，那我给你十分钟时间！”
⻩欲禾连连应着：“行，行，就十分钟！”说着，把岳清兰拉进了卧室。
进了卧室，岳清兰往床上一倒，闭上了困乏的眼睛：“说吧，说吧，抓紧！”
⻩欲禾不清楚岳清兰这几天的疲劳情况，上前去拉岳清兰：“起来，起来，岳检，你这样哪像听汇报的样子？萧记书、余长省、唐记书他们也没躺在床上听过我的汇报嘛！”
岳清兰这才叹着气，说了实话：“老⻩，夫妻一场，你可怜可怜我好吧？这把大火一烧，我可惨了，这四天总共没睡过十小时，真想一觉睡到明天天亮…”
⻩欲禾乐了：“好，好啊，那你就睡，好好睡一觉，明天再到太湖宾馆去！”
岳清兰却警觉了，主动坐了起来，极力撑起眼皮：“别，别，案子刚开始办，那么多事呢。老⻩，你有什么话就快说，再不谈正事，我可真要走了！”
⻩欲禾不敢啰嗦了，正经起来，一连串地问：“哎，清兰，还真是放火啊？说是刘铁山和周贵根都以放火罪立案了，要判死刑？还说萧记书有指示，要从重从快，公开杀？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检察院是不是真的准备按放火罪起诉了？”
岳清兰心不在焉地听着，哈欠连连，一言不发。
⻩欲禾推了岳清兰一把：“哎，你倒是说话呀！”
岳清兰忍住又一个哈欠：“老⻩，不该你问的事，你最好别问！”
⻩欲禾声音一下子提⾼了八度：“哎，岳清兰，你这叫什么话？怎么就不该我问啊？刘铁山、周贵根都是我们南二矿破产业失工人，他们生产自救的生新公司是我和集团党委支持搞起来的！为什么叫生新啊？就是《圣经》里诺亚方舟保留生命火种，重获生新的意思！现在市场经济洪水滔天，煤矿业失工人没人管了，一个个党支部解散了，党员关系全转到街道了，这时候一批**员站了出来，保留了这惟一的一个支部…”
岳清兰摆摆手：“老⻩，这些事我都知道，你不要说了，这与本案无关！”
⻩欲禾不无jī动地反驳道：“这是必要的背景分析！把这个背景了解清楚，对你们办案是有好处的，能让你们保持清醒头脑！岳清兰，我告诉你：现在工人中传言可不少，有些话说得也比较jī烈，说省里市里有些头头为了保自己的乌纱帽，不惜歪曲事实，想把失火定为放火，都想逃避导领责任…”
岳清兰做了个手势：“打住！——⻩欲禾，你就敢保证不是放火？啊？”
⻩欲禾不接岳清兰的话题，只管进攻：“岳清兰，请你先说说清楚，我们一些省市导领这么急于定刘铁山他们放火，有没有舍车保帅的意思？有没有？”
岳清兰有苦难言：“老⻩啊，这你让我怎么说呢？省市导领有什么想法，我一个当兵的，区区马前卒怎么会知道？反正我得依法办案，不能渎职，免得将来让人家办我的渎职罪！”叹了口气，又郁郁说“余可为和陈志立的矛盾你不是不清楚，你自己琢磨去吧！现在萧记书立场不明，我这里更加不能乱。”
⻩欲禾马上明白了：“别琢磨了，我知道情况挺复杂，所以才为你担心！如果这个案子真没法公正客观地办，你就别办了，让他们撤你好了！”又忧心忡忡问“清兰，你们以放火罪逮捕了刘铁山，是不是真掌握了什么过硬的证据啊？”
一涉及到具体案情，岳清兰又是公事公办的口气了，谨慎地道：“现在你就别问了，如果到时候我们以放火罪提起公诉，你一定会在法庭上看到有关证据的。”
⻩欲禾仍不甘心，向岳清兰拱了拱手：“好，好，清兰，我不为难你，我问的话不要你正面回答，只要你点点头，或者摇头摇就成，你就当我是瞎猜吧…”
岳清兰根本不给⻩欲禾钻空子的机会：“别，别，你最好啥也别问！”
⻩欲禾苦起了脸：“岳清兰，说到底你还是我老婆啊！”岳清兰正⾊起来，纠正道：“不光是老婆，还是岳检！”
⻩欲禾无可奈何了，气恼之中，没好气地讥讽说：“对，对，你是岳检！岳检，我看你现在简直就是一部法律大全了，浑⾝上下都是法律的气味…”
偏巧，这时女儿小宁推门进来了，接过⻩欲禾的话茬儿打趣说：“可不是吗？我们家可是法律之家，空气中都弥漫着法律条文，人人依法办事，处处依法办事！简直是法治社会提前到来了！”看着岳清兰，脸上浮出了一丝坏笑“岳检，有个情况我得反映一下，⻩记书这几天违反了《未成年人保护法》，不是给我下面条，就是⼲脆泡方便面，对我⾝体和精神摧残都很大，导致我智力严重下降！”说着，把一个小本本递给⻩欲禾“⻩记书，请你签个字！”
⻩欲禾不⼲：“我都违反《未成年人保护法》了，估计也被剥夺政治权利了，你还是找你妈签字去吧！”
岳清兰接过小本本，正要签名，⻩欲禾又一把夺了过去，在小本本上只扫了几眼就火了：“⻩小宁，这一个星期你到底做过什么家务劳动？居然还自评优秀？”
小宁一跳老⾼：“岳检，⻩记书他又犯法了，涉嫌诬陷！他一天到晚在单位，我拖地、洗碗、擦家具他全没看到，竟然就敢断定我没做家务，⽑主席说，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他是诬陷吧？！”
⻩欲禾哭笑不得：“清兰，你看看我们这家，乱得像狗窝，她还狡辩！”
岳清兰笑道：“⻩记书，你就签字吧，你没有证据的论点，我不予采信！”
⻩欲禾说：“那我保持上诉的权力！”说罢，苦笑着，掏出笔来签了字。
岳清兰问女儿：“小宁，放暑假十几天了，怎么还没拿到成绩报告单？”
小宁不以为然地说：“又不是我一个人，同学们谁都没拿到！”
岳清兰知道女儿一心要当记者、当作家，除了语文，其他功课都够戗，尤其是数学，上个学期竟然不及格，便狐疑地问：“你这学期的数学考得怎么样啊？”
小宁一本正经道：“妈，应该还行吧？考完后自我感觉不错！”
⻩欲禾毫不留情：“自我感觉？⻩小宁同志，我看只怕是幻觉吧？！”
⻩小宁不敢恋战了，接过签了字的小本本就走：“岳检、⻩记书，你们继续谈，我就不打搅了，我给你们做饭去，再次用行动证明我是如何热爱劳动、热爱集团的！”
岳清兰也不想和⻩欲禾再谈下去了，站了起来：“小宁，做好饭，你跟你爸吃吧，我也得回太湖宾馆去了。老⻩，你看看，这谈了可不止十分钟吧？！”
⻩欲禾不⼲：“哎，哎，岳检，你别走啊，你不在家时，⻩小宁可没给我做过一顿饭，你今天也让我沾个光，享受一下小宁给你的特殊待遇嘛！”
小宁也不想让妈妈走，扒着门框说：“妈，你别走，回宾馆也得吃饭嘛！”
岳清兰想想也是，便又坐下了：“好，小宁，那你就抓紧点，别太复杂了！”
小宁说：“不复杂，熟菜我老爸买了，我就是炒个青菜，下锅面团子！”
小宁走后，⻩欲禾又叹着气，和岳清兰点名道姓说起了刘铁山：“清兰啊，刘铁山可真是个大好人啊，这里有个具体情况，你可能不太清楚，怎么说呢…”
岳清兰漫不经心地看着⻩欲禾：“有什么不好说的？说嘛！”
⻩欲禾这才尽量平静地说：“清兰，零一年十月南二矿的透水事故你还记得吧？通了老塘，淹死了二十多人，把我和一个检查组也困在下面了…”
岳清兰说：“这事我知道啊，当时我还在矿区检察院，都吓死我了！”
⻩欲禾眼圈红了：“清兰，你知道就好，我和那个检查组的三个同志全是刘铁山带人救出来的！为了救我们，刘铁山三天三夜盯在井下，差点送了命啊！”岳清兰一怔：“怪不得我觉得刘铁山脸很熟，他好像到我们家来过吧？”
⻩欲禾眼里已噙満泪水：“来过，还不止一次！最后一次是去年试行破产的时候，他找到我们家，把一大堆立功受奖的证书全带来了，含着泪问我：家国怎么不要他这个抢险英雄了？我怎么说？我能说什么？我把咱家收蔵了好几年的两瓶五粮液全开给他喝了，喝到后来，他搂着我失声痛哭，要我这个党委记书不要把他们党支部解散，不要把他的组织关系转到街道上…”他哽咽着说不下去了“后来的情况你知道的，这就有了生新公司，就有了公司的几个施工队和这个党总支！”
岳清兰心里也很酸：“所以，你不但盯着我，还把电话打给了市委唐记书？”
⻩欲禾承认说：“是的，我根本不相信刘铁山会放火。清兰，这不可能啊！”岳清兰仍保持着理智和清醒：“老⻩，这话先不要说了，好不好？”
⻩欲禾却仍在说，仰着脸，努力不让眼中的泪落下来：“刘铁山被逮捕后，我寝食不安啊，想得也很多！我一直在想，我们有些导领同志为自己和他们部下同僚的乌纱帽考虑时，到底有没有替我们这个党考虑过啊？清兰，我认为，如果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把刘铁山和周贵根仓促判了死刑，杀掉了，那就不是杀了两个人的问题，实际上是杀掉了民心！杀掉了这个执政党的执政基础和执政的合法性！”
岳清兰心中不噤一震，怔怔地看着⻩欲禾，半晌无语。
⻩欲禾仰天一声长叹，又说：“清兰，我送你一句话，希望你能记住，‘苟利家国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你一定要为民做主，公正执法啊！”岳清兰这才郑重地说道：“老⻩，你这句话我一定会记住！我们检察院还有一句话，是前年去世的前任检察长留下的，我也记到了今天：升官发财请走他路，贪生怕死莫进此门，我这次准备经点风雨，见点世面！”话头一转，却又说“不过，老⻩，也不能以情代法啊，萧记书今天已经在会上公开提醒我了。所以，我今天也得和你说清楚，你要有个思想准备，如果放火事实确凿，将来真以放火罪起诉刘铁山，你一定要尊重这个事实，不管这个事实多么残酷，决不能以个人感情⼲扰我！”
⻩欲禾怔了一下，难受地点了点头，点头时却又说：“清兰，我当然不想用个人感情⼲扰你，我知道你是检察长，必须做法律机器，可我的个人感情还真是抛不开啊！还有个事你不知道，刘铁山十三号夜里被抓，第二天上午他老婆就喝农yào杀自了，现在还在抢救！我前天到他们家去看了看，真是惨不忍睹啊！刘铁山的老父亲半⾝不遂瘫在床上，两个孩子眼中的泪都哭⼲了，家里已经两天没开伙了…”
岳清兰震惊了几秒，痛苦地摇着头：“可这都不是阻止执法的理由啊！”⻩欲禾眼中的泪水落了下来：“是的，是的，这…这我也知道…”
看着痛苦万分的丈夫，岳清兰心中也隐隐作痛，脑子里浮现出省委萧记书的模样，那脸上的正气怎么看都不像是装出来的，可是，可是他现在的态度，为何就是这么诡异呢？老导领透露的意思后来她想了，似乎余长省在省委是站在萧记书一边的…难道，这就是萧记书维护余长省的原因？可…你是党委副记书，代表党的公正啊！你还是委纪 记书，代表纪律的严明啊！
因为⻩欲禾是矿务集团党委副记书，和刘铁山又有这么一种特殊关系，关心这个案子很自然，让岳清兰没想到的是，女儿⻩小宁竟然也在关注着这个案子！
一家三口围在客厅的大桌前吃过饭，⻩小宁马上缠上了岳清兰，要对岳清兰进行什么独家采访，说她是市小记者团副团长，要为小记者团立个很酷的大功。
岳清兰哭笑不得，把饭碗一推，站了起来：“对不起，老妈无可奉告！”
⻩小宁跟前跟后，真像个什么人物似的：“现在不是老妈了，是岳检！岳检，现在社会上对这个案子说法很多，据说这是放火，请问：你们有放火的证据吗？”
岳清兰收拾着准备带走的换洗內衣：“少给我烦，听谁说的你去问谁吧！”
⻩小宁把学英语用的小录音机突然伸到岳清兰面前，吓了岳清兰一跳：“我现在就问你：岳检察长，根据你们掌握的情况，这个案子什么时候可以起诉？”
岳清兰火了，一把推开小录音机：“拿开，我还是那句话，无可奉告！”
⻩小宁小嘴一噘，生气了：“妈，我白给你做饭了？我有采访自由嘛！”
岳清兰觉察到自己态度生硬了，有些內疚地在女儿脸上捏了一把，挺和气地说：“宁儿，你说的不错，你是有采访的自由，可妈也有拒绝采访的权力嘛！你真当上记者就知道了，这种事会经常碰到的！好了，宁儿，别闹了，妈真要走了！”
没想到，却没走成，女儿早防着这一手了，把大门反锁了，钥匙蔵了起来。
岳清兰站在门口，开玩笑说：“⻩小宁同志，你这可是涉嫌非法拘噤啊！”⻩小宁脸上挂着甜甜的笑意，振振有词道：“岳检，如果对别人，你说的这个罪名可能成立，但我是你的女儿，你是我老妈！我老爸说了，你太累了，让我把你关在家里，留你好好休息一下，今天哪儿都别去，就在家里睡个好觉！”
一旁，正在餐桌前收拾碗筷的⻩欲禾也适时地投来了一缕关切的目光。
岳清兰看看丈夫，又看看女儿，心里不噤一阵发热，眼睛湿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