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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蝶变(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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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都督府内一片忙碌。

  虽然通过情报综合与分析,大都督府的参谋们早己推算出北方战事将在今年内结束,届时蒙古人战略中心即将向南转移。但谁都不期望北元的动作太快。

  伯颜南下,意味着大都督府耗费无数财力、物力、人力扶植的盟友乃颜对北元再起不到牵制作用,也意味着刚刚恢复过些元气来的大宋,要与如中天的北元政权过早地来一场对决。

  伯颜不来则己,一来必协倾国之力,对此,大宋准备好了么?

  没有人能给出肯定答案,文天祥自己也没任何把握。数年来,他之所以能在战略层面,游刃有余地与忽必烈周旋,靠的是文忠记忆中对全局的了解。靠的是对另一个时空历史的熟悉,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优势己经渐渐消失了。乃颜覆灭后,对全局的认知程度,他与忽必烈又站回了同一个起跑线上。

  各自于黑暗中出招,他,能胜过有一代天骄之名的忽必烈么?

  文天祥摇了摇头,尽量将纷的思绪赶出脑袋。目光再一次从报信人身上扫过,和气地笑了笑,谢道:“你带了的这个消息对大宋非常重要,大都督府上下都会感谢你家将军的高义。但不知壮士可否让我知道你家将军的名字?两江大战在即,我希望得到你家将军的进一步帮助!”

  “这个?”送信人张山万万没想到大宋丞相会对自己如此客气,目光四下看了看,不知道是否该在如此多人面前漏背后主使人的姓名。刚才在文天祥思索时,张山己经偷眼观察了大厅中的人,除了文天祥本人外,没一个人让他感觉可以信赖。站在文天祥左边那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面带杀气,双眼中的目光如刀一般,每次望过来都好像要刺到你心里去,把所有秘密给挖出来公布于众。张山看着他,身上就起皮疙瘩。而此人还不是最可怕的,站在文天祥右侧不远处那个不笑不说话,一笑眉毛、眼睛、鼻子全挤到一起的胖子更让人感到恐怖,每当他笑一次,张山就觉得被人卖了一次,卖了之后说不定还要给人数钱。

  除此二人外,屋子内还有一个面目和善,须发皆白的文官。一个英姿飒,肩膀拔的女将。一个英俊潇洒,举止从容有度的书生,一个身材魁梧,骨节大,双眼带着淡蓝色的异族…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人在一处,令张山对自己和主使人的安全感到一百二十个不放心

  文天祥仿佛知道张山心里怎么想一般,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不妨事,他们都是与蒙古人有刻骨深仇的,每个人的脑袋在忽必烈那里都值十几万贯。你但说无妨,把你知道的事情全说出来。越详细,对两江战局越有利!”

  张山的肩膀不由自主地向上,无端多出了几分信心。自己家将军对属下己经是极其宽厚,部下个个愿意为他效死力。可与眼前的丞相大人比起来,自己家将军对人的尊重远远达不到这种推心置腹的程度。想了想,他低声答道:“我家将军姓李,原来是夏贵大人麾下的指挥,不合被夏将军协裹着投了北元。这些年忍辱负重,好歹熬到了下万户职位。本来打算回家养老了,达用尸体害人,我家将军看不过眼…”

  “可是李甄将军!”没等他的话说完,站在文天祥左侧那个冷脸将军上前一步,抢先问道。

  “正是,大人怎知我家将军的名字?”张山吃了一惊,瞪大双眼问道。

  “早闻李将军有古之名将之风,可惜明珠暗投!”冷脸将军微笑着回答“在下刘子俊,对你家将军仰慕很久了,却没料到,他心里至今未忘故国!”

  “您是刘,刘…”张山更为紧张,差点把刘阎王三个字直接说出来。军中传言,文天祥麾下有个刘阎王,专门负责行阴暗之事。近几年来南北各地官员被刺的案子都与他有关联,甚至连一军主帅李恒,也在三军护卫之下,被刘子军取了首级。在他口中听到“仰慕”二字,八成没什么好事。

  想到这,张山背生冷汗,拱了拱手,慌不及待的冲文天祥解释道:“当年在河水中下毒之事,我家将军曾极力反对,无奈人微言轻…”

  “不妨,有今一善,己可胜过所有昨之非!”文天祥大度地摆了摆手,安慰道。旋即把话题转向了达所统带兵马人员构成方面,把蒙古军、探马赤军、汉军和新附军所占比例,将领、布防情况问了个遍,甚至连江南东路的吕师夔是否与达联系密切,两支兵马相互之间往来情况也问了个清清楚楚。

  张山是李甄心腹,自从主将与达失合后,就开始留心元军内部的事情。对文天祥所问问题尽量的给出了答案,对自己不太清楚的,则老老实实地回答“不清楚”或“所知不准确

  自从披上新附军号衣后,他这是第一遭与人说话如此谦虚。不知不觉间过了两个多时辰,文天祥、刘子俊、杜规等人想问的问题都问完了,文天祥命人取来一身细环软甲,一柄断寇刃,亲自捧到张山面前说道:“壮士冒死前来,文某无以为谢。金银之物,想壮士亦不爱。功名富贵,提起来徒污你耳。这一身软甲,一口钢刀,都是为大都督府近卫人员定做的,望壮士不嫌其陋,穿上它沙场称雄!”

  “张某岂敢受丞相如此大礼!”送信人躬身,哽咽道。他知道破虏军不兴跪拜之礼,所以也不做屈膝之事。只觉得文天祥这样一个传说中的人物能如此与自己说话,下一刻即便是战死沙场,也不枉在人生走上一遭了。

  “壮士不必客气,如果可行,恐怕过些日子,还需壮士潜回敌营,为国家大事奔走。这软甲穿在号衣里边,旁人轻易看不出来。穿上他,才能保你担此重任。”文天祥不容置疑地说道,仿佛算准了张山不会推为破虏军效命。

  闻此言,张山也不再客套,接过铠甲刀剑,深施一礼,说道:“丞相但有吩咐,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文天祥点了点头,命人安排张山先去休息。待参谋人员把刚才交谈的主要内容整理出条目,再次翻看了一遭,然后用平静的声音向众人问道:“看来辽东这盘棋,马上要收宫了。伯颜不来则己,一来必将是雷霆万钧。参谋们把形势图己经描好了,诸位看看有什么良策,可以在伯颜南下之前,把战势推到于我们最有利的局面?”

  许夫人很少参加破虏军的会议,这次前来福州与文天祥商议新光复地区的地方武装安置事宜,刚好赶上。听见文天祥向大伙发问,想了想,率先说道:“丞相凭何判断此人不是达故意派来的死间?”

  “派往北方的细作早就把伯颜在大都整顿兵马的事情报了过来,只是不能确定伯颜南下的具体时间罢了。此人也没能给出具体时间,所以是细的可能不大。况且无论消息是否准确,蒙古军大举南下的行动己经定局。咱们必须赶在蒙古军渡江前,做好充分的准备!”文天祥细致地向许夫人解释。

  把兴宋军融入破虏军体系后,大都督府尽力让兴宋军的高级将领不感觉自己被排斥在核心之外,所以破虏军的日常运作方式,组织结构,都需要向新来的将领解释清楚。许夫人平素忙于地方治安和朝庭保卫事务,没时间理会这些事。碰上机会,文天祥觉得理所当然让她融入破虏军的中心。

  “咱们在北方安了大量眼线,那边朝廷上有什么大动作,十天之内咱们这里就有消息!”刘子俊接着文天祥的话头跟许夫人解释道“伯颜迫海都签订和约后,随即奉忽必烈之命调集各地蒙古军将士,准备进攻江南。他己经筹备了很长一段时间,只是因为北元财税吃紧,一时拿不出太多的粮草,也造不出充足的火器来,才有所耽搁。从目前情况分析,恐怕达这里一现劣势,伯颜立刻会带兵扑上来。即便准备不充分,也好过待咱们全取两江后,再赶来救火!”

  “伯颜是成名己久的大将,无论能力、声望,都不是达能比。这个人几乎一辈子没打过败仗,并且非常有远见,当年忽必烈与阿里不哥争位,就是他提出先取下临安,再北上凭灭宋之功夺权的!”福建安抚使陈龙复在旁边补充,虽然作为敌对方,他依然非常佩服伯颜的谋国之才。

  “该死!”许夫人愤恨地骂了一句。平宋,在蒙古人眼里是大功,却包含了多少南方百姓的鲜血。

  “祸害活万年,他这种人老谋深算,无论在朝在军,都吃得开。没那么容易死掉。据情报显示,他这次把培养了多年的旧部都带了出来,己经集结在涿州的蒙古军就有十一万多,各地还陆续有兵马向涿州运动。忽必烈急眼了,他不想再跟咱们耗下去…”文天祥继续介绍。

  “他以倾国之力前来,咱们必须以倾国之力相!”许夫人大声建议,猛然间想起前一段时间幼帝赵昺“劳军”和陈宜中,张世杰等人最近急切的小动作,神情暗了暗,眉头轻轻地皱做了一团。

  “是啊,倾国之力!”文天祥看到许夫人似蹙非蹙的柳眉,知道她想起了什么事情。这种若有灵犀的感觉让他心里一紧,摇摇头,笑道:“大战当前,咱们必须把一切力量调动起来,皇上那边,我会空去一趟…”

  约法大会的召开,避免了大宋内部的一次自相残杀,尽最大可能把各种矛盾掩盖了下去。但约法大会的负面作用是,那些隐含的矛盾随时都可能被发起来,从内部将大宋割裂。偏偏为了约法的威严,大都督府不能做任何防患于未然的违法举动。

  许夫人抬起头,刚好对上文天祥那包含着淡淡忧虑与孤独的目光,无端心里感到一软,一痛,想说的话都忘记了。慌乱地侧过头,大声承诺:“丞相放心,有碧娘在,任何人掀不起大的风!”

  “难为你了!”文天祥心里亦是一痛,目光扫向众将,言不对心地说道。却在不知不觉间,忘了称呼许夫人的官职。

  “陈某身为大宋保国夫人,为国出力,怎么算难为。前方的事情,我也不懂。但后方的事情,将鞠躬尽瘁,死而后己!”许夫人仿佛根本没注意到文天祥语态的不对,坦然一笑,回答。

  “若是如此,关于前方运作,末将倒有一个想法!”参谋统领曾寰恰到好处地上一句,化解了气氛中隐含的尴尬。作为大都督府参谋之长,在运筹谋划之外,他还考虑过很多局外的东西。此刻文天祥需要面对的不仅仅是正面战场上的敌人,后边的明暗箭,曾寰也要帮他提防。

  “不妨说来,老样子,面面俱到的计谋咱们想不出,有人先提出一个,大家寻找其中疏漏,然后把他尽力补充完善!”文天祥嘉许地看了曾寰一眼,笑着说。

  “伯颜没出招之前,咱们就盘算着如何打败他,估计很难。扬子江那么长,光凭水师沿江攻击,也无法阻止伯颜过江。我认为,如今之际,上策是充分把握住眼前这个机会,趁伯颜没过江之前,把达、范文虎、吕师夔这几伙人干掉。这几支势力一去,咱们再与伯颜周旋,压力就小多了!”曾寰非常有条理地分析道。

  “这恐怕不容易,伯颜渡江,估计就在这半个月内。范文虎这头死猪不算,达、吕师夔二人手中的兵马加起来尽二十万,半个月内全歼二十万大军,恐怕非我军所能!”刘子俊于一旁理智地提醒道。

  破虏军克敌制胜的法宝就是火器,凭借在福建和两广打出来的声威和敌人因为对火器战术的不熟悉而心生畏惧,才能发起这一次反攻。但火器部队的缺点也非常明显,对后勤保障要求高,移动速度慢,没其他兵种保护形不成战斗力,诸多条件制约着破虏军无法像元军那样千里纵横。福建等地军械厂的生产能力和火器兵种对士兵素质的高要求,也制约着破虏军短时间内无法以更快的速度发展壮大。

  把福建、两广的全部力量上去,破虏军有机会击败达,但没有全歼达的可能。一旦双方战到关键时刻,在战场侧翼突然出现一股力量,哪怕只有几千骑兵,都可能导致全局的逆转。

  所以,刘子俊认为,曾寰的想法虽然好,却根本没有其可行

  曾寰点点头,认可了刘子俊的提醒,但是他却不认为自己的建议不可行,来到地图旁,继续说道:“刘将军所言极是,曾某也想到了这一点。但我们不能把达、吕师夔和范文虎放在一处看。这三股力量名义上都归达调遣,实际上各自为战。目前陈大举(陈吊眼)将军己经推进到临安外围,如果杜浒将军的水师能按期抵达,十之内,范文虎将全军覆没。所以,范家军可以视为咱们囊中之物…”

  几个将领都笑了,略显紧张的气氛被曾寰自信的分析涤了个干干净净。文天祥满意地点头,鼓励道:“好,好。你再说下去。”

  “范家军一亡,甚至未亡之前,以吕师夔的人品,他必然要寻求自保。如果我们在江南东路派少许兵马虚张声势,他肯定会匆忙北撤,而为了避免与达距离过近,或被陈将军截杀,他能走的路线只有一条,就是撤向池州,那里有数座大山做屏障,既可以防备我军追击,又可以随时撤向江北。但到了那里,他己经无法左右两江战局,所以,这一支人马也可以暂时视为不存在!”

  闻此言,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如果事实真如曾寰所分析,伯颜南下前,破虏军需要集中全部力量对付的,就只剩下了达一部。虽然这支力量非常庞大,但获胜的机会,无疑比同时进攻三路人马多得多。

  “丞相麾下竟有此人物!”许夫人心中暗赞,上上下下把曾寰打量了个遍。当年在邵武会战时,她曾领略过这位书生参军的风采,只是那时所有人的光芒都被文天祥一个人所遮盖,别人身上看不出太多耀眼之处来。

  而四年之后,再看文天祥麾下众人,许夫人渐渐有了一个印象。有道是“士别三,当刮目相看。”四年的时间都过了,当初的雏鹰,还能不长出羽翼么?

  想到这,对即将到来的恶战,她又增添了许多信心。凝神继续细听,只见曾寰在地图上标了数笔,提议道:“两浙、两江各地,身在北元,心怀大宋的豪杰不少,如果把他们的力量加进去,敌我人数就相差不大,达只要经历一场打败,就己无生路。只是,我们必须给“观望的豪杰们,必胜的信心,而这个信心就是…”曾寰在大江以北标出一条线来“告诉他们大都督府有实力与北元一争短长,有实力北伐!”

  “北伐?”许夫人惊讶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这个想法太大胆了,以破虏军目前的实力,任何一支北上的人马恐怕到头来都会是同样一个结局。

  “对,偏师渡江,直指大都。此举不但可鼓励江北豪杰斗志,亦可拖住伯颜的主力,让他短期内无法南下!其间有十利十弊,是否值得冒险,派谁去冒险,还需丞相定夺!”曾寰大声说道,身上隐隐透出昔日郭奉孝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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