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场) 同归
秀儿几乎是被老杨慌里慌张塞进车子的。还没坐稳,就听见前面一声马鞭响,然后马车就狂奔起来。
秀儿一个趔趄,差点撞到某人⾝上,还好及时伸出手撑住了车壁,不然就糗大了。
十一本来在马车的摇摇晃晃中睡得正香,觉得有点摇篮的味道。突然后面传来踢门声,吵闹声,紧接着自己坐的车子车门猛地被推开,然后一个人直朝他扑过来。他吓了一大跳,睁开眼睛一看,居然是秀儿,于是不満地说:“你在腾折什么?好好的,怎么又跑出去了?”
菊香陪着笑替秀儿解释:“她本来就是坐在后面的车子里的呀,多半是那个蒙古男人不老实,她才跑到我们这边来的。”
十一连酒都吓醒了,忙直起⾝子,把秀儿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这才吁了一口气说:“还好还好,幸亏没出什么大事。我说,你怎么自己的车不坐,跑到别人的车子里去了?送羊入虎口,你说那虎会不会动心?”
菊香诧异地问:“少爷,你睡糊涂了?她一开始就坐在后面的呀。”
十一摇了头摇说:“我真的不知道,我一上车就睡着了。我哪想得到她自己有车不坐,非要跑去跟蒙古男人同车,结果好了吧,差点被人家劫⾊。”
菊香一脸后怕的样子:“谢天谢地,有惊无险,万幸万幸。”
听着那主仆俩一搭一和,秀儿怒声道:“你们俩有完没完?我现在终于知道谣言是怎么传出来的了,就是你们这种长舌男无中生有,加油添醋捣鼓出来的!”
十一看着自己的小书童:“你散播谣言了吗?”
菊香不好意思地低头笑道:“我真的听到后面有人猛踢车门啊,自然就想到那个猥琐的鞑子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他是我大姐夫!”秀儿赶紧表明勃勃的⾝份,免得这两个人越说越离谱。
十一手一摆,制止了菊香的打趣,很严肃地问秀儿:“那你为什么单独跟你大姐夫混在一起,你大姐呢?”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即使对面而坐,也只模模糊糊看得见对方脸上的表情。秀儿也不知道那两个家伙心里又在琢磨什么,只得耐着性子解释道:“我大姐死了,就是从万宁桥上跳下去的。今晚是大姐的头七,我专程来这里给她念经招魂。大姐夫也是来凭吊大姐的,我跟他纯粹是偶遇,什么混在一起?话一从你们口里说出来,为什么就变得那么难听。”
“就算是偶遇,你为什么要坐他的车?”
好嘛,他还有脸用这种审问的口气,秀儿气急败坏地说:“还不是因为你这个醉鬼抢了我的车子,我没办法,才跟他同车的。你以为我愿意啊!”“可是车子这么大,三个人坐也绰绰有余啊。”十一依旧是不理解的语气。
秀儿不耐烦地说:“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揪着这一点不放,如果不能跟他共车,难道就能跟你共车?他是男人,你不是男人?”
“我当然是男人,这一点是无庸置疑的”十一清了清嗓子,然后一字一句地说:“但我这个男人跟那个恶心的鞑子不能相提并论,我是地道的君子,绝不会欺负一个落单的小姑娘。”
“你是君子?哈,天下再没有比这更好笑的笑话了。”世风曰下呀,这年头,天天逛窑子的男人也敢以君子自居了。
秀儿以为十一会为了这个跟自己大吵一架,因为这家伙的脾气和德行她是见识过了的。让她颇感意外的是,十一只是很平静地说:“你以后会明白我今天所说的。也许,某些男人在你眼里很坏,但他实际上很君子;某些男人道貌岸然,听见‘行院’、‘妓院’这样的字眼都大皱其眉,其实,他们背地里不知道多坏。”
说完了这句,就回头数落自己的书童:“菊香,我当时睡着了,你可没睡着,你怎么能让她一个女孩子单独跟鞑子同车呢?要是出点什么事可怎么办?”
菊香辩解道:“当时驾车的老杨也喊她到这边来坐呀,是她自己说‘没关系’的。”
秀儿有点头痛起来,冲那主仆俩摆了摆手说:“算了,你们也不要吵了,我没事。我是专程来为姐姐招魂的,你们再这样吵下去,我姐姐本来跟来了的都被你们吓跑了。”
十一和菊香这才噤声。十一继续闭目养神,秀儿继续默念《往生咒》,偶尔掀开车帘喊几声姐姐。
得知秀儿家里在做法事,十一坚持先送秀儿回家。
车在清远坊朱家门前停下,十一也跟着秀儿下了车,口里说:“死者为大。我既然来了,肯定要进去上一柱香的。”
“可是你喝了酒啊。”秀儿倒有些不乐意。
十一好笑地说:“傻丫头,噤忌里可没有这一条。你看那些办丧事的人家哪家不摆酒的,差不多的客人都喝了酒,难道都不让人家拜祭了?”
秀儿一想也是,于是领着十一主仆俩,还有勃勃,一起走进了家门。
至于勃勃的家奴,秀儿实在憎恨他们那恶霸嘴脸,在勃勃下车的时候就告诫他:“你既然跟来了,我可以让你进去。但你的仆人决不能跟进去,他们个个带着刀,我家女孩子多,别吓到她们了。”
勃勃一心只想讨好秀儿,这点小要求有什么不能答应的?当即对一⼲奴仆说:“你们就在门外守着吧。”
秀儿还是否决道:“不行!带刀的都有煞气,不能在门口守着,不然我姐姐的魂不敢进门。你让他们退到巷子外面去,还有,离巷口远一点,不要挡了人家的道。”
这么说,一来,的确是担心蕴华姐姐的魂魄会惧怕;二来,也怕吓到巷子里的其他住户。清远坊可是汉人聚居区,他们哪个不怕鞑子的?
勃勃的家奴们虽然对秀儿怒目而视,恨不得当场子套刀来杀了这个嚣张的贱民,但自家主子对她言听计从,也就不敢犟什么了,恼着脸往巷子外面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