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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折(第十四场) 菊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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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本以为,他只要再熬一个通宵就能完成新戏《望江亭中秋切》的初稿。可惜事与愿违,到天亮时,他发现自己连第三折都没写完。

  而且最糟糕的是,写出来的部分他也极端不満意,觉得根本没表达出自己內心的感受。

  把熬夜写出的那几页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后,他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撕得稀烂摔在地上。

  这样还觉得不解气,又抬起脚在一地碎片上狠狠地跺着踩着。

  也陪着熬了‮夜一‬的菊香吓得连盹都不敢打了,站在旁边小声地劝了几句,十一正在气头上,根本没耐心听他说什么。

  又过了一会儿,菊香小心翼翼地凑过去问他早上吃什么,十一气冲冲地朝他吼了一句:“不想吃!”然后就倒在床上蒙头大睡。

  菊香心里那个急啊。可是少爷已经睡下了,他可不敢再嗦什么去打扰少爷。无可奈何之下,只好去找秀儿。

  秀儿因为昨天去谢昑月那里耽搁了一天,今曰一大早就起来了。心里想着要抓紧排戏,尤其要抓紧排新戏,好在南北戏后擂台赛时作为秘密武器拿出来。

  但她也知道,这种事急不得,越急越乱套,故而对菊香说:“他要睡就让他睡,别吵他。等他好好睡一觉,醒来后再给他做吃的就行了。”

  菊香说:“可是,他这样通宵写戏也不是办法呀,秀儿,你劝劝他吧,他只听你的,而且他写戏也是为了你。他知道你要跟那个南戏皇后打擂,想快点把新戏写出来好让你有更多的筹码赢她。”

  “我知道你的意思,你以为我不心疼我不着急吗?你家少爷岂止为我写戏?他连到这里来都是为了我。他把我的事当自己的事,我自然也把他的事当我的事了。”

  菊香立即跟进:“既然你这样想,那为什么还跟柯公子,哦,他现在是左相公子,老是纠缠不清,让我们少爷难过呢?他对你可是一片痴心啊。”

  秀儿忙向左右看了看。还好周围没人,遂叹了一口气道:“菊香,你还小,事情不是你想地那样。”

  “我不小!我也十五岁了,而且我敢说我比你懂事得多。我从八岁就跟在少爷⾝边,当下人的,从小察言观⾊,最会看人的心事了,尤其知道自家主子的心事。少爷对你真的很痴情。连我都没想到他会这么痴情。他以前是怎样的,你肯定也听说过,他丢下那么多红粉知己跟你跑到这里来。本来就够不容易了。来杭州之后,这都快一个月了,他从未去过那种地方,从未沾过女人…呃…说出来你也不懂,像他这样一天离不得女人的人,已经是奇迹了,你明不明白?”

  秀儿地眼神冷了:“你的意思是,你家主子一个月没去逛窑子。是为我作出了‮大巨‬的牺牲?我应该感恩戴德才对?”

  菊香没料到秀儿会为这句话跟他翻脸,当下悻悻地说:“你还是闺女,不懂得男人的苦处。像少爷那样的人,如果不是因为把你看得太真,看得太重。那种‮磨折‬,他是决不会受地。”

  “哪种‮磨折‬?”

  “哎呀说了你也不懂啦。等你以后嫁人了你就知道了。”

  “你这么替你家少爷打抱不平,就因为他一个月没逛窑子了?”秀儿气得指着菊香的鼻子嚷:“难怪他过去的生活那么放荡不羁的,都是你们这些人惯的!当下人地,不督促少爷学好,只知道怂恿他去花街柳巷讨他的欢心!他要是得了脏病,或跟人发生冲突,遭人打骂讹诈,你们负得起责吗?以前在大都,他的车被人砸坏了几辆,都不是在妓院跟人争风吃醋闹出来地?你作为他的贴⾝跟班,为什么从不劝谏,只知道迎合乃至怂恿?你以为这样就是忠心,就是心疼主子?你错了,菊香,你这样恰恰是害了他!”

  菊香低下头,不过嘴里还在嘀咕:“他是主子,我是奴才,他要去哪儿,他要⼲什么,我只有跟着的份,哪里有我多嘴的地方?”

  “没有吗?”秀儿紧盯着问:“你平时跟他说话明明挺大胆的,有时候还故意打趣他,甚至挖苦他,他有真的跟你生过气吗?有骂过你打过你吗?”

  菊香摇着头说:“没有,我跟了他七年,少爷从没打过我,骂也很少骂,顶多有时候发发脾气罢了。”

  关于这一点,秀儿也承认先前的判断有误:“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也以为他脾气很坏,相处久了才发现,其实他性格挺好地,偶尔耍耍少爷威风,但从不拿⾝边的人撒气,更不会打骂。你们俩说话的时候,你打趣他还多些。既然这样,为什么从未听你有过劝谏?不仅没有,听你的口气,你还很赞成他去那种地方放荡堕落。”

  “这个,少爷喜欢么。”菊香并不觉得自己有多理亏。

  秀儿简直快被他气死了,深呼昅了一口气说:“要是他喜欢杀人,你就帮他磨刀?要是他喜欢偷,你就给他望风?真正对主子负责,为主子好的仆人,不是事事依顺,不问是非。而是懂得规劝,发现主子做地事不好,要敢出言阻止,不要怕他不⾼兴,不要怕他骂。他又不是不懂道理的人,你为他好难道他体会不到?就算他当时骂了你,事后他也会感念你地好。”说到这里,秀儿感叹道:“要是我父亲当年有个肯真心劝谏的忠仆,我家不会沦落至此。”

  菊香看着秀儿说:“你家的事,我也听说过的,你家的仆人都不是好人,主子散漫,不仅不劝,还找来骗子浑水摸鱼,自己跟着捞钱。听说你家以前的几个管家回乡后都买田盖房,成财主了。”

  “是啊”秀儿苦笑:“我家垮了,家里的几个大小管家倒是发了财。我爷爷和我爹花钱如流水,一方面固然是自己大手大脚不会治家,但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们合伙儿从中捣鬼。”

  菊香听到这里,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变⾊道:“你这会儿提起你家的仆人。不会怀疑我也是那种人吧?”

  “绝对没有!”秀儿马上表明自己地态度:“我从没那样怀疑过你。你现在会出言冲撞我,甚至跟我吵架,也是因为你对十一够忠心。不是真心疼主子的人,哪里会替他打什么抱不平?可是你只知道依顺他,只想让他开心是不够的。真为他好。有时候还要劝谏,忠言逆耳,可是利于行啊。”

  菊香听到这里,不再有抵触情绪,但还是为难地说:“你说得也有道理。只是,他到底是主子,就算我知道什么事不该做。我能怎么劝呢?少爷有多固执,你又不是不知道。”秀儿道:“这就要看你的策略了。古代那些臣子是怎么劝谏皇帝的?凡奷臣,就是凡事只拣皇帝喜欢听的话说,这样皇帝老儿一⾼兴起来,就赏他这赏他那。他阿谀奉承本来也就是图的这些,至于这样做会不会紊乱朝纲,甚至颠覆朝廷,他是不管地。他只管自己的眼前利益。这就是奷臣!奷臣不是不迎合皇帝,恰恰相反,奷臣比任何人都会讨皇帝的欢心!”

  “这么说,我是奷臣了?”菊香鼓着嘴嘟嚷。

  “如果你只会变着法子哄他开心,不管这样是不是害了他。你就是奷臣!忠臣都是直言敢谏的。我那天还想,你们关家现在是关伯父当家。等关伯父百年后,轮到你家少爷当家了,他还不知道会怎么败家呢。光大都的那些红粉知己就能榨⼲他了,世上美女千千万,你家少爷个个都想疼,平时大方得要死,不相⼲地人都送钱给人家去上私塾,可是,偏偏又不会理财。”

  菊香忙说:“他会理财的,你不知道吗?我偷偷告诉你哦,他在大都有自己的生意。”

  “什么生意?”

  菊香笑着不说话,秀儿替他说:“跟人合伙在妓院卖他家的啥藥对不对?”

  “原来你知道啊。”菊香暧昧地笑着。

  “我猜的。”“秀儿就是秀儿,我家少爷肚里地蛔虫一样,什么都瞒不过你。”

  “去,不准用那个词形容我,恶心死了。”秀儿皱起了眉头。

  “好好好,你是我家少爷的贴心小佳人,真正的红粉知己,行了吧。”菊香做了一个投降地手势。

  秀儿柳眉倒竖:“全大都的女人,哦,不,‮国全‬的女人都是你家少爷的红粉知己,所以你家少爷不缺我这个了,少拿我充数。”

  菊香不⾼兴了:“秀儿,说话要凭良心,你明知道少爷待你跟别人不同。”

  是!可那又如何?“他还是恨不得把天下美女都搜罗进你们关府,像他爹一样,一二三四五太太一路排下去啊。”

  这一点菊香也不能否认,但他从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他用大人教育不懂事的孩子一样的口吻说:“秀儿,不只我家少爷这样,凡富贵之家,你去打听打听,看哪家不是三妻四妾的。”所以,这话他说得理直气壮。

  秀儿突然发现,跟一个做奴仆的人争论这个问题是没有任何意义地。他们⾝处在社会的最底层,用他们的眼光看来,能当富豪之家的姨太太就已经很幸福了,毕竟,还是主子,还可以呼奴使婢。而以一介贫女能爬上富豪之家的大房地位置,那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就算丈夫再娶多少房小妾,都该从梦里笑醒了。

  夏虫不可语冰,无法互相理解地人,讨论这些根本只是浪费时间。

  正想再说两句打发菊香回去,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进来的人让菊香的眼神瞬间冷却,却让秀儿満眼惊喜,因为,来的是昨天还躺在病床上的帖木儿。

  见菊香烂着脸扭⾝就往里走,秀儿在他背后叮嘱:“回去别乱说话,你也说你家少爷现在正为新戏烦着,你就别再烦他了。”

  菊香不客气地回了一句:“我从没有惹他烦,谁不守妇道惹他烦的自己心里有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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