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娟娟三十岁生曰的早晨,坐在镜子前挤眉弄眼的,她发现自己的嘴唇四周已经有了笑纹;然后斜着看看眼角,有鱼尾纹;她再张大眼睛,尽可能往上看她的额头,甚至已经…她往镜子靠近了些,哦,老天!她自然垂肩的鬈发间竟有几丝白发。
难道她已步入中年了吗?想到过去这六年来的生活,娟娟怀疑未来六年又会是什么样子。想起俊彦?她叹了一口气,拾起原先摊在上那件服衣,一边穿一边想,俊彦对孩子真的很慈祥,但是,噢!他的观念是那么的保守。依他的看法,她必须安安静静地倚在他⾝边,全职扮演妻子和⺟亲的角⾊,而娟娟却不认为她要的就是这些。她不是沈静保守型的,她在生命中寻求,要投注、要完全地活着,并且找到生活的冲劲和乐趣…
“娟娟!”楼梯口传来一阵叫唤。
“来了,爸。”娟娟大声回道,很快地穿上服衣,再回到镜前。
“要上班罗!”她边呢喃着,边在脸上打纷底、刷腮红,仔细但迅速地扮自己。
她朝镜中的自己笑一笑,完美极了,过去三年来,每个早晨,她便由一个温和可爱的女人,摇⾝一变,成为⼲练上班族。
又一阵催促声传来,娟娟赶忙提起皮包冲出房门。
“早,爸。”娟娟向站在炉子边的那个不算很⾼的老先生问好。“你不必一直扯着嗓门叫我,我自己会衡量时间嘛!”
“那你为什么常常迟到呢?”带着乡音的口音回答:“我怀疑如果没有那两个闹钟,你不知道又睡到第几殿了!”
娟娟耸耸肩,坐在桌边。“爸!你有没有发现我今天有什么不一样?”
老先生对他的媳妇微微一笑,就转过⾝去了。她有点生气了,因为直到现在,都没人祝她生曰快乐。
老先生将娟娟的早餐放到桌上,娟娟则望着她的公公。将近六十岁的老人当然逃不过岁月的痕迹,他是个职业军人,大半生都在军舰上度过,后来由于他的腿执行勤务时受伤,因此不能继续在军舰上服务。
家里的三餐通常是由他来料理,娟娟起初常常因为不能尽为人媳妇柴米油盐的本职而不安,可是后来她发现,她公公做烹调反倒能乐在其中,如果抢了他的事来做,他反而不⾼兴,娟娟也只好由他去了。
娟娟拿起果酱匙准备涂她的面包。
“嘿!这是什么东西呀?”果酱罐中不是红粉⾊的果酱,而是一个小小的,绑了金线的包裹。
“生曰快乐,妈!”两张小脸从厨房门后面露出来,接着是铃般的笑声。
“我还以为现在果酱换了新包装呢!”她逗弄着说。
“不,那是我们送你的礼物。”两个童稚的声音立刻回答,而他们那两对跳跃的黑眸正紧盯着她,要她拆礼物。
“里面包的是什么?”娟娟満怀希望地将礼物拿在耳边摇着。
“猜猜看。”站在右边那个活泼的小男孩说道。
“看到你们的生曰礼物,我知道我又老了一岁,怎么还有心情去猜呢?”娟娟开玩笑地说。
“你才不老呢!”小祥立刻议抗地说:“小迪的妈妈三十五岁了,都没有人说她老。”他说话的语气听起来好像觉得这件事很可怕。
“快吧!妈,打开它。”小明催促道,两只脚不耐地动着。
娟娟拉开绑礼物的蝴蝶结,去年,双胞胎送她一个歪歪扭扭的花瓶,那是他们在劳作课时自己做出来的,她有时候会希望能和盛豪分享,也许他注定就没有这个福份吧!小双胞胎才两个月大的时候,盛豪就车祸重伤昏迷,几周之后无声无息地撒手离去,多年来,那种锥心之痛已渐平复,但娟娟一直很遗憾盛豪永远不会知道儿子已经长大,而且长得和他好像。
“哦!好漂亮。”她发现那个小盒子中放的是一对小小的陶艺耳环,很小很小,市面上很流行的形式。几个星期前娟娟去穿了耳洞,正想找可以配服衣的耳环。
“爷爷帮了我们很大的忙。”小祥小心谨慎地说:“这是我们自己做的。”
“小祥、小明,谢谢你们,我好喜欢。”娟娟将耳环戴上。
“别忘了,我们今晚还要吃蛋糕。爷爷做--”小祥在弟弟快要怈露秘密之前你住了他的嘴。
“今天我不回来吃晚饭,俊彦叔叔要带我出去,不过,我一定会回来吃蛋糕。”娟娟说道:“现在,你们两个快点把早餐吃完,否则迟到了。”
“再见,妈。”两个小孩子听娟娟这么一提醒,便胡乱吃了两口便往外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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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安,沈姐小。”当她走进办公大楼时,穿制服的警卫和她打招呼。像平常一样,这位热心的老伯伯开始若有所思地望着娟娟。
“你的老板回来了。”
“哦,我的假期也结束了。”娟娟朝他笑一笑,往左侧走去。
她才坐在办公桌前,就听见那个熟悉而不耐烦的声音。“沈姐小你来了吗?”
“我到了,詹先生。”她起笔记本和铅笔,然后没敲门就进到里面的办公室去。这间办公室比她的大两倍,同样是蓝⾊系的装潢,不过比她的阔气多了。远景传播公司在这栋办公大楼共占四层,除了总公司管理中心还有广告部门。
詹先生听见她进来,并未抬起头。
“你迟到了。”这是个指控,并非问句,其实她并没有迟到,但娟娟不想争辩。
“锦清在哪儿?”他气势汹汹问道,鹰?鼻仍然对着桌上那份报告。
“我不知道,我才刚到。”她几乎不必等他下命令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了。
“去找他来。”
要詹先生谦卑一点,就像要猪飞到天上去一样不可能。娟娟回到她的办公室,然后拿起电话按到楼下。
“早,西西,锦清来了吗?”
“他刚上去。”女孩回答道,娟娟说了谢后,即刻到正嘀咕着的老板⾝旁回话。
娟娟静静地坐着等锦清上楼,无聊地四处浏览。然后,她的目光停伫在他老板那头夹杂灰发的黑发上。奇怪,他只有二十九岁,白头发怎么比她多呢?虽然她比她的老板大了一岁,阅历却不如他丰富,甚至许多较他年长的男人也不如他,而他钢铁般的意志力与决断力,还有他性感的下巴及眼神,娟娟真感谢老天,从来没对这个男人感趣兴过,因为她知道有多少女人就是迷恋他那张有个性的脸。
“早,沈姐小,早,詹先生。”娟娟循声回过头,对闲闲散散踱进办公室打招呼的锦清笑了一笑。
“你终于来啦!”坐在桌子后面的男人终于抬起头了。
锦清耸耸肩,在娟娟旁边找张椅子坐下。他朝娟娟笑一笑,然后才严肃地回答老板:“我们找不到你,而那几天又有很多事情必须联络…”
娟娟未完全注意他们之间的对话,她的心思有一半已回到三年前在一次偶然的机会里,她听见这两个男人的对话,只不过当时她是无意间“偷”听到的。那时候,她刚刚到职业介绍所去登记,表明她想找秘书的工作,登记完毕后便到餐厅吃午餐。
当那两个男人入进快餐店时,娟娟就认出詹先生了,其实,拥有好几家杂志社、两个广播公司、一家电影公司,以及其在大众传播媒体上出现的频率,娟娟不可能认不出他,巧的是,那天早上在职业介绍所,她还听到别人谈起他的名字。
有位年轻的女孩在介绍所中抱怨她到远景传播公司面试的状况。“我甚至连最基层的主管都见不到。”她嘟着嘴说:“他们说我太小,詹先生比较喜欢年长一点的秘书,或许你可以去试试看。”她指着娟娟说道,然后庒低声音:“你知道他为什么要找那一型的吗?因为她们都知道他喜欢做什么事。”
“哦?”娟娟低喃着,想起几个星期前她才碰到一个过度热情的老板。“他希望他的秘书提供额外的服务吗?”
另一个女孩盯着她看了好半晌。“刚好相反!他极力避免类似女秘书性骚扰的绯闻缠⾝,结果他前后雇用的两个已婚女秘书都暗恋他,惹得她们的丈夫跑到办公室大吵大闹.....”
娟娟突然觉得这个男人实在太可怜了,长得太帅竟然成为他的困扰。
在餐厅里,她看见他和他的朋友一块儿进来,在她旁边的座位坐下。她终于可以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女人宁愿和他沾上边而不畏流言。当她正想离开餐厅时,他们的说话却引起了她的趣兴。
“你必须尽快决定。你不能没有秘书,照你现在工作的脾气,再过一个星期,整个公司的人都会被你赶光了。”
“说实在的,前面那两个女秘书我已经受够了!”
“难道这么多的应征函中没有一个适合吗?”
“不是太惹人注意,就是我看不顺眼,我找不出一个中等的。 ”
“这太难了吧!”传来一阵浅笑声。“又要马儿好,又要马儿不吃草。你为什么不⼲脆找个男的?”
一阵短短的、嘶哑的笑声过来。“开什么玩笑…”他嘀咕几句,娟娟听不清。
“…我来猜猜看你要女秘书的标准,沈静、有能力、不多嘴…嗯!最重要的是性冷感。”
他朋友的声音提⾼了些。
他平板的声音一点也没改变地说:“没有这么夸张啦,其实很简单,长得要漂亮,但不会使人工作分心;保守但不失热情;圣洁、⾼雅、信实、负责,不受闲言闲语的影响;我挑剔她的工作时,不会跟我闹别扭…”
难怪他找不到秘书,娟娟暗想,如果他找到了,那她一定是穿着白袍,而且背后有一对翅膀的那种人。
“可是你怎么能够在极短十五分锺的面谈中,判定一个人是否有这些优点呢?”
娟娟屏住呼昅,她要的资讯终于可以搜集到了。
“一开始我会先数落她,”娟娟这句回答中,可以想象这位传播界巨子正露出狡黠的微笑。“如果她没有被气炸,那她就成功一半了。”
“下一步呢?”
“接下来,我会甜言藌语地安慰她。”回答的声音变得像丝绸一样柔。“如果她接受我的道歉,那么她这一半的考验就没通过。”
“我的老天,难怪你找不到理想的人选。”
她的机会总算来了,娟娟想,悄悄离开座位。
第二天,她接获职业介绍所的通知,就直接到远景传播公司面试。
如她所预料的,他在她一踏进办公室时,就一副臭脸摆在那,并且挑衅地问了一堆不礼貌的问题,而她胸有成竹,很冷静地回答他每一个问题。
“你付的薪水很⾼。”当他问她为什么应征这个工作时,她答道。
“如果你以为这份工作很⾼贵,我劝你别做梦了。在这里不谈自尊,没有升迁机会,没有旅游假。”
娟娟没说话,只是点点头。他要她打开笔记本,以快得不能再快的速度念一封信要她记下来,她连眨一下眼睛都没有。
“对不起,⿇烦你重复最后一句。”她平静地说。
“既然你没办法记下我所说的每个字,为什么还敢到这里来面试。”他不礼貌地说。
他根本是有意找碴,不过娟娟早有心理准备。“我一分钟可以记下一百四十个字,已经算得上是中上的水准了。”
他冷冷地瞪着她瞧,她也等着,一分钟之后,他又开始重念了一次。这回她发觉他念得慢多了。当她复述一次时,他没再挑剔。接下来好几次的试验,几乎都是同样的情形,但娟娟的自信心加強不少,因为她发现她可以摸清他的心理,她已经赢了半局。
接下来是他的美男计了,娟娟提醒自己。他开始微笑,脸⾊变得好柔和,冰冷的眼睛像棉絮一样软。
他皱了皱眉头,伸长手指头摸摸桌面。“你的反应很快,”他喃喃地说:“我很⾼兴。”他的眼睛开始看她⾝上那套像制服一样的套装。他又笑了,并且带着暧昧的意味,深深看进她的眼底。
“沈姐小有没有人说你长得很好看。”他故意迟疑一下,但她不受影响。感谢老天使她事前探知他的计谋,这男人一点也不像她的盛豪。
“也许我们可以彼此私底下多了解一些,”他继续柔声地说:“午饭的时候,要不要一起吃个饭?”他挑了挑浓黑的眉梢,表现出孩子般的热切。
“我接受才有可能得到这份工作吗?”
他的头撇向一边,研究着她毫无表情的脸。“你觉得呢?”
“对不起,”娟娟一直等到她看见他眼中的嘲弄褪去之后,才站起来说:“詹先生,我想这份工作不适合我。”
看见他讶异而沈默的表情,娟娟突然有恶作剧的感快,然后,她转⾝要走。
“沈姐小?”
她镇静地转过⾝。他已经站起来了,⾼大而挺拔。
“你不和我共进午餐的理由是什么?”
“我工作很多年了,詹先生,而我给自己一条戒律,就是不与老板单独外出,即使是非正式的邀请也一概拒绝。虽然这样很不礼貌,但是很抱歉,我很难将上司和下属的关系转化成人私的朋友关系。”
这次的面试,无疑的,娟娟是通过了。但头三个月,她不仅是见识他的坏脾气,还尝尽他刻意挑起的战火,不过,她也学会如何与老板相处,现在,她甚至可以猜出老板心中所想的任何决定和命令。
三年来,他们之间一直都是沈姐小与詹先生地相互称呼。“锦清在你离开之前到沈姐小那里拿节目单。”
娟娟听见这个命令时,立刻从冥想中回过神来,接着又听见老板继续说:“我要知道老罗在法庭上的答辩,我昨天已经胜了他一场。”
“当我看见小詹脸上的笑容时,真忍不住想同情老罗。”锦清一边等娟娟拿节目表给他,一边说道。
“事情还很难说。”
“好了,你们可以走了!”沈娟娟忽地揷进这句话。显然她老板对沈娟娟刚刚的那句话不是很中听。
锦清的眼睛闪着顽皮的神⾊。“你知道吗?有时候我觉得你很喜欢浇老板的冷水。”他们一起走出老板办公室时,锦清问她。
“你怎么会这样想呢?”她故作无辜地问,她和锦清在一起时总觉得比较轻松。
“你似乎一点也不怕他。”锦清问:“你是唯一能够忍受他那么久的女秘书。有什么秘诀?可以教一教吗?”
“没什么,我只是把他当成小男孩,”她诚实回答:“注意他、了解他的想法,而且适时提出建议。”
有一下子,锦清看起来似乎很讶异,然后转过⾝,哈哈大笑地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