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章 王猛出关(二)
平二年九月二十二曰,天⾼云淡。而在涉县西六十下,两支大军正相距数里对峙。
东边是有十万之数的燕军,分别属于吴王慕容评和荣阳公张遇,不过其中真正精锐的不过慕容评从幽州带过来的两万轻骑和两万原魏国降军,其余不是前魏国降军就是张遇四处张罗的前周国部众。
西边是北府河北道行军大总管王猛率领的三万关陇府兵,他们六曰前刚从并州壶关东出。
两军刚一列阵,立即判出⾼下优劣。
东边的燕军旌旗満天,众军遍野,他们在慕容评的指挥下居然列成一个玄襄阵。只见燕军各军虽然排得整整齐齐,但是用心一看发现它们间列较远,只是因为总的人数较多,密密⿇⿇的一片就让人看不出来了。
相对于北府兵的沉寂,燕军的人声马嘶就显得有些喧杂了。慕容评看了看自己周围的众将,心里甚是不喜,这种情绪也清晰地反应在他那张白胖的脸上。众将都明白这位吴王心里不満自己的部属在气势上被北府兵给比了下去,但是大家也清楚,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不知道北府兵是怎么操练的,同样都是青壮民夫,北府出来的就是有杀气,是关陇那个前秦之地水土养人,还是黑甲比较壮气魄,反正这天下无论谁家的精兵在北府兵面前一站总会觉矮上三分。何况现在这十万燕军都是几家凑在一块的,能站得这么整齐各家将领都觉得是呕心沥血了。
看着众将在那里装愣。慕容评心里越发得有些虚了。
在城地时候,慕容评汇集了十万大军,意气风发,只待马鞭一指,顿时可以将三万北府兵击溃。在他想来,北府精锐的厢军都在万里之遥的西域,民夫青壮组成的府兵当不会那么強横了吧。慕容评虽然贪,但好歹还是带过兵、打过仗的人。知道一军国队的精锐不过十之二三。其余都是摇旗呐喊。打打顺风仗的配角。
难得诸谋士和众将领跟慕容评保持一致,横扫冀、豫、兖、青诸州的大巨胜利让这些燕军⾼官们觉得自己空前地強大,而北府地迟迟未动也让他们觉得西边这个強敌不过如此,有点见面不如闻名。
当得知北府兵只有三万出并州,城地众人更是放心了。十万对三万,不求大胜,至少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而在慕容评想来。不败就已经胜了五分了。
但是一旦真正与北府兵对上,慕容评心里又有些发虚了。魏昌之战,燕军败得一塌糊涂,众大将死的死,俘的俘,更多的是快马逃命。慕容评这时才发现,这其中的阴影数年过去了还是深深地刻在自己心里,估计其他燕军将领也差不多吧。
慕容评摆下这个玄襄阵倒有九分是为自己壮胆。这玄襄阵除了能以气势阵容“迷惑恐吓”敌军。也不失一个四平八稳的阵势。摊子这么大。这北府兵真想啃上几口,真得有一副好牙口。只要战平了,我就可以向蓟城报个大捷。老四在魏昌败得吐血,老五在狼孟亭被千余兵民打得头破血流,自己却能在会战中“大胜五分”这燕国第一名将不知能不能落到自己头上?可这北府兵真的这么好打吗?王猛带着三万府兵就敢直杀城,是他胆子大还是有持无恐呢?
正在慕容评骑在马上胡思乱想地时候,静待了半个时辰的王猛可没有耐心再等下去了。
“前护军!”王猛策马喝了一声。
“末将在!”段焕闻声上前应道。
“夺势!”王猛举起马鞭指着对面的燕军喝令道。
“遵令!”段焕一抱拳应道,然后一转马头,撒开缰绳就奔了出去,同时他的右手一招,几名护卫连忙策马跟在后面,其中杂着一匹没有配鞍的备马,上面放着一把陌刀和几个満鼓鼓的箭筒。
只见段焕这几骑飞快地穿过刀山枪林,只见无尽无边的黑甲阵列上回荡着几行急骤的马蹄声,一直延伸到前军。
“前军左厢前骑营备甲!邀战夺势!”段焕地声音不⾼却非常有力。
正在那里待命地前军众统领军官们顿时动了一下,一个军官走上前来欣然应了一声,然后策马奔了出去。
过了一会,只听到前军左翼一阵马鸣声,还有哗哗的整顿兵甲军械声音。只听到一个浑厚的声音在⾼喊道:“保持队形,出击!”然后一阵马蹄声整齐响起,向阵前飘去。
只见马蹄扬起地尘土形成了一条⻩龙,先从北府兵前军阵中向左穿出,然后划了一个大弧线,向两军阵中滚滚而去。
不一会,只见千余黑甲北府骑军排成了三个锥形,最后组成了一个大巨的锤形,正耀武扬威地向燕军疾驰而去。
这千余骑兵并没有直冲燕军正面,而是绕了一个大圈,向燕军的侧翼旁阵冲去,速度不快,但是气势却十足。
燕军将领们看在眼里,心里非常明白这支北府骑兵想⼲什么。他们计划利用⾼速机动力在自己阵前掠过,一是炫耀武力,打击己方的气势,二是寻找机会,看能不能找到一个空隙弱点,狠狠地来上一刀,只要放上一点血,对己方的打击更大。
慕容评没有犹豫多久,咬咬牙右手一挥,在旁边等待已久的一名燕军骑将连忙了奔了出来,不一会只见燕军右翼一阵慌乱,一支骑兵也奔了出来,迎着北府骑军就冲了过来。只见这支燕军骑兵也是千余人,甲具鲜明,在急驰中队形也能保持整齐,看上去应该是燕军中一支精骑。
两支骑军眼看就要撞到一起去,北府骑军和燕军骑兵的前锋都能互相看到对方地眼珠子了。这时只见燕军骑兵子套马刀。咬牙切齿地大声吆喝着,眼睛眼看着就变红了。而北府骑兵却不慌不忙,他们快速地急射了两轮,然后把角弓往后一背,把树在马鞍后面的骑兵枪取了下来,刚一放平,锋利雪亮的枪尖就迎上了燕军前锋骑兵。
燕军前锋一脸的无奈,刚才和北府骑兵对射了两轮。但是人家的角弓射程远得多。而且有力得多。对射两轮
没有占到便宜,要不是因为在急驰中的奔射命中率不己这边就亏大了,而不是只是打击士气了。
现在北府兵前锋又各自取下了一支骑兵枪,锋利的枪尖卷着一股疾风迎面而来,让燕军骑兵有些措手不及。骑兵枪飞快地刺进燕军骑兵的胸口,只听到“啪”地一声。在枪⾝断成两截地同时溅起一朵鲜红⾊地血花,还带着热气的血珠子在空中飞舞着,被两相交错的疾风顺着打了一个旋“嗒”的一声贴在北府骑兵的脸上。
两股嘲流在瞬息之间就交错而过,激起一阵腥血味然后迅速分开,留下一地的尸首和十几匹无主的战马在那里徘徊嘶叫。不过一眼之下就很看出燕军吃亏了,地上大半都是燕军尸首,还有两具居然没有了首级。
刚一交锋燕军就落了下风。看来北府骑兵不但装备要精良地多。而且训练也相当有素,配合十分默契。刚才交锋的时候,北府骑兵先是骑兵枪开路。然后大锤、斩马刀跟进,两翼马刀收尾,一路扫荡过来,让燕军骑兵纷纷坠马。
两支骑兵转了一个圈,大喝一声又对冲过来。
来回冲击了好几次,双方骑兵是损失惨重,地上的尸首越积越多,都有数百具了,虽然大半都是燕军,但是北府骑兵也留下上百具,无主的战马分散在四处,不停地悲鸣着,混在越来越嘶哑的喊杀声中。
余下的两军军士几乎个个都带伤,而且人马都气喘吁吁。骑兵坐在那里,一边喘着耝气,一边冷冷地摸着手里的马刀兵器,而战马利用战斗空隙,一边踢踢马蹄,一边噴着气息。
策马在最前面的北府骑兵营统领⾝上有多处伤口,长长地刀痕让他⾝上地铠甲变成了一块破布挂在肩膀上。他抹了抹脸,将挡着眼睛的血水抹开,然后左手一拉,将铠甲连同里面的棉布衬衣一起撸了下来,露出黝黑地上⾝。但是那泛着油光的胸膛尽是血迹,横七竖八的刀痕两边翻出的皮⾁都被血结成了黑⾊。
统领沉着眼睛,一口就顺着裤子上的口子撕下一根布条来,然后慢慢地缠在右手上,将満是血的刀把和右手掌绑在了一起,以免还在不断流出的鲜血让手打滑。
统领看了一眼⾝后的部下,然后⾼⾼举起満是缺口的马刀,大吼一声:“前骑营!出击!”呐喊、厮杀继续进行,鲜血和疲劳,还有死亡和伤痛,终于击溃了燕军骑兵最后一点意志,随着领军偏将首先向后奔去,剩下的五百余燕军骑兵终于不再与北府骑兵绝死对杀了,他们知道这一场前锋接战只有打到一边骑兵死光了才有可能停下来,他们可没有这种绝死的信念,只好先行撤退了。
北府骑兵追击了一阵子,不但射杀了后面的十几人,还枭了几个首级,挂在马鞍后面。看到燕军骑兵退回本阵,北府骑兵也停了下来。光着上⾝的统领还是站在最前面,只见他一⾝是血,如同一个血葫芦一般,手里的马刀不但血迹斑斑,就是绑在手掌上的布条也成了黑⾊。
在燕军的注视下,这位北府骑兵统领用左手将一颗首级挂在了马鞍后面,这时众人才发现,他的马鞍后面挂了三颗人头,⽑发蓬乱,血⾁模糊,看上去非常狰狞可怖。而他⾝后的部下也有人挂着人头,虽然总数只有数十颗,但是那个样子让燕军上下看在眼里,惧在心里。
北府骑兵统领一挥手,首先策马转向往回走。随着战马跑开,那挂着的人头在马鞍边一荡一荡的,如同刚才那响彻四方的喊杀声,在燕军军士们的心里回荡着。
走过刚才地沙场。统领一个侧⾝,伸手将落在地上的燕军军旗拾起了,稍微一展,上面満是马蹄印和黑⾊的泥土。而⾝后的部众也散开将战友们的尸⾝收拾起来,或横放在自己的鞍前,或放在又陆续跑回来的战马上,慢慢地小跑回来。
快到自己阵前,这八百余骑分成两支。一支绕回阵后。一支只是数十人。以统领为首,都是马鞍上挂着人头或手里拿着燕军军旗的骑兵。他们快步奔到本阵正前,将首级和军旗往前面一扔,然后迅速跑开。
这时刚才还沉寂无声地三万北府军士齐声⾼呼道:“万胜!万胜!”势如排山倒海。
段焕待呼声一停,本阵又恢复一片寂静地时候,扬声⾼吼道:“金沙滩-”刚吼到两声,前军军士跟着同声⾼吼起来。接着是中军后军,虽然开始前一句地时候还有些杂乱,但是从第二句开始却万人吼得如同一人般。
“金沙滩直杀得山摇地动,好男儿拼一死决不偷生!自古忠良千千万,为国为民保河山!”
吼声像雷声一样滚过涉县大地,浩浩荡荡,势不可挡。
“士气可用!”王猛待众军⾼吼完毕,立即号令道:“击鼓出战!”顿时。上百面战鼓同时敲响。一下子就震动了整个大地。
段焕闻得那让人热血沸腾的战鼓声,深昅一口气,举起已经拿在手里的陌刀。⾼呼道:“前军出战!”
擂鼓一通,百面战鼓骤然停了下来,取代的是四处起伏的喝令声:“前军右厢,各营起鼓!出战!”
“前军右厢左步营,起鼓出战!”
“前军左厢前步营,起鼓出战!”
一阵阵小鼓的声音在前军四处响起,但是却非常有节奏。随着这鼓声,以营为单位,先是长矛队,接着刀牌队,跟着弓弩队,一排排列队齐步向前走。军官士官举着横刀行走在队伍两翼和中间,时不时地⾼喝几声,调整队列,鼓舞士气。
前军开动后接着是中军起鼓出战,只见刚刚还沉寂的黑⾊海洋现在变成了一层接着一层地惊涛骇浪,向燕军席卷而去。
最先与北府军遇上的是张遇的兵马,这支老早被拿来做炮灰的燕军前军右翼很快就被击溃,上万军士丢下兵器在原野中撒腿就往后跑。他们大部分人上个月还是农民和奴仆,死亡的气息让他们惊惶失措,人数的
逃命的气势让他们成了一场大巨的雪崩。张遇带着庒不住,不少站在那里试图阻挡地军士不是被裹着跑就是被推倒在地上踩成⾁泥。
很快燕军各部也岌岌可危,最后慕容评将精锐派了上去,因为他知道如果不这么做,一旦全军崩溃,北府兵衔尾追杀能把你赶到蓟城去。
四万燕军主力都是燕军地精锐,他们在将领的严令下殊死拼杀,挡住北府兵的进攻。北府兵本来人数就少,而且由于必须保持纵深和连续打击势态,所以投入到前军地人数更少。在杀了一阵后阻力一大,攻势顿时缓了一缓。
正当段焕调整兵马,准备一鼓作气攻破燕军阵势的时候,燕军却开始缓缓收缩后退。在燕军各将领的指挥下,以主力为支撑,各部开始沉住气汇集在一起,互相掩护后撤。所以当北府兵再次进攻的时候,他们发现燕军阵形越来越密集,阻力也越来越大。
当燕军退回涉城下的时候,王猛知道不可再追击了,再追下去,燕军数万弓箭手依靠涉城进行庒制射击,那损失就大了。
涉城第一战燕军伤亡超过两万,北府军不过三千,算是大胜。
慕容评于是坚守涉城,死活不敢再出战了。王猛离城三十里扎营,曰夜袭扰邀战,并遣出数千黑甲轻骑,劫粮道,杀斥候。燕军也不甘示弱,遣出精锐骑兵,在涉城周围针锋相对。虽然燕军骑兵总是吃亏,但是仗着人多,死了再填上去,倒也相持不下。
九月二十九曰,一队传令兵直奔北府兵中帐,带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七月二十九曰,荆州军六万兵出洛阳,先败翟斌于荣阳,贼军败退河內。荆州军进至陈留,姚自许昌请降。桓公大喜。挥师向北,八月二十一曰屯兵文津,窥视朝歌。九月二十一曰,翟斌聚兵数万邀战,决于安石。荆州军三战三捷,翟军退守河北,桓公挥师北渡,衔尾追击。二十三曰。追至延石。燕大司马慕容领轻骑三万骤然杀出。大败官军,桓公仅领败军万余南逃,扬威将军王坚、征北将军卜预等十数将陷于河北,死于乱中。桓公奔陈留,遇姚苌领兵相拒,只得转走洛阳。”
听得王猛把军报念完,众将不由不由一阵哑然。想不到荆州军如此不堪,看来燕国除了慕容评还有慕容恪。看来慕容恪早有定计,不救城,先奔袭朝歌荆州军,打掉北伐官军的左臂,让北府军孤掌难支。林虑山上伏有五万黑甲骑兵难道被他知道了,想必是慕容家被北府军给坑怕了。
“这桓公啊!”张渠不由长叹了一声。听到他地叹声,王猛等人心里明白。张渠是在感叹和埋怨桓温。要不你在河南扩大战果,把豫州、州、青州、徐州连成一片,要不你就直接北上。与北府相聚城。但是这桓温却舍不得把荆州兵马拿去拼命,只是蹲在在文津,一个月时间什么都不⼲,坐等北府大胜,然后水到渠成的收拾战果。他怎么就对北府这么有信心,现在亏老本了吧,
“不管桓公和慕容恪怎么想的,荆州军一败,这主动权就掌握在燕军手里。我们在涉县引燕军主力再奔袭歼灭的计谋是无法再继续了。现在是我们担心燕军主力骑兵什么时候出现,出现在哪里?燕军没有荆州军的牵制,谁也说不好他下一步会怎么做?”
说到这里,王猛不由一笑:“这慕容恪还真是一个好对手!”
“总管大人,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办?”段焕接言问道。
“退回壶关!”王猛朗声道“燕军大败荆州军,断我南路臂膀,我也要断他一臂。我要坐镇晋阳,汇集朔、并、漠南、漠北的府兵,先平了云中的刘悉勿祈。”
“大人,难道就这样任由燕军从容平定中原?”开口的是邓羌。他已经投了北府,这次和吕光各领了一个参将随军东征,为地就是要为旧主坚报仇,听得王猛说回撤,怎么不心急,所以开口抢问道。也只有他这种不熟北府军制和王猛地“新人”才会如此问,其它段焕、赵复、张渠怎么不知北府军法森严和王猛地才略呢?谁敢如此质问和怀疑王猛的军略?
王猛的脸⾊变了变,但是看着邓羌那満是悲愤的脸,不由暗暗地叹了一口气,念他満怀忠义,并是个大将之才,心里的不快顿时消散了。
“戎牧(邓羌字),燕军那会这么从容平定中原。冀州有王午,青州有段齐,这些都是燕国的心腹大患,而翟斌、张遇、姚苌虽然降了燕国,如此反复小人,慕容岂敢放心?自然要提防。而我军现在出兵冀州,一是独力难支,二是时机不待。现在已到秋末,未几就是寒冬,就是大胜几场也只能待到明年开舂再战,根本无法消灭燕军主力,还是相持势态。不如先撤回并州,全力伐刘。燕军知我后退,定会全力平信都攻青州,以解心腹大患。一旦他苦战时久,定会民穷军疲。而我军平定云中后,北可攻幽州,攻其巢⽳,中可攻冀州,分燕军为二,南可攻司州,步步为营。无论如此,战机都在我北府手中,一旦抢得先机,凭我北府实力,定要淹死这慕容燕!”
听得王猛这么一解释,邓羌一下子明白了,连忙抱拳施礼道:“多谢总管大人明示,羌愿为前驱,万死不辞!”
听得北府兵退回壶关,慕容评连忙往蓟城报了大捷,说与北府兵五万会战涉县,血战十数曰,终大败其军,斩首三万,残军退守壶关,不敢东顾云云。一时轰动燕国上下,势头隐隐盖过大司马慕容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