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6 御驾亲征
南京,仪凤门,城下就是滚滚长江,城头上旌旗招展,盔明甲亮,一帮将弁如众星捧月一般围着一位蟒袍玉带⾝披大红⾊斗篷的贵人,正是当朝司礼监掌印太监、钦密司提督魏忠贤魏公公。
魏忠贤面前摆着一架大硕的单筒千里镜,焦距已经调校过了,正好能看见对岸的情形,魏忠贤微微俯⾝观看,忽然哑然失笑:“乌合之众也来讨打,真真笑煞咱家了。”
众将也乐不可支,对岸的情形他们已经看过了,说乌合之众都是抬举他们,简直是一帮流民,八月酷暑,这些人居然还穿着皮袄,只不过把袖筒子拆掉了而已,一个个蓬头垢面,形容惨不忍睹,兵器也只是弓箭腰刀,唯一值得称道的是马匹较多,几千人丁就有上万匹战马。
“查清楚没有,到底是哪路人马?”魏忠贤淡淡地问道。
“回公公的话,锦衣卫派番子去对岸探了,这些野人都是蒙古人。”一名钦密司员官回道。
“蒙古鞑子…哦,想必是察哈尔部的人,他们的大汗是逆贼刘子光的拜把子,此番前来怕是寻仇哦,照时间推断,还是徐增寿掌管河北的时候放进来的,几千人的队伍穿州过府,沿途州县竟然没有通报,真是些废物,回头一定彻查此事。”魏忠贤说完,一甩袖子走了。
魏忠贤心里这个开心啊,真是瞌睡的时候有人送枕头,现如今京城谣言四起,官场混乱,对朝廷和自己不満的人大有人在,如果持续下去怕是有造反的可能,这个时候忽然窜来一股外敌,正好可以转移矛盾,碰巧这伙鞑子人数又少,兵器又弱,长途跋涉之后战斗力严重下降,简直就是送上门的活靶子。
回到皇宮,魏忠贤急忙向朱由校进言,建议他御驾亲征,朱由校最近被吓到,余悸未消,听说兵临城下哪还敢御驾亲征,但架不住魏忠贤三寸不烂之舌,更挡不住心底那份英雄情结,谁说做皇帝的就不能是大英雄,说到底朱由校⾝上还是有些朱元璋的血脉的,听说敌人甚寡,己方又有十几万经历过京城平叛,海上讨逆的強军,逐渐被魏忠贤说动,决心效仿先祖御驾亲征,横扫鞑子以壮国威。
经过魏忠贤的清洗,京营军中为数不多的有能力的军官也不在了,內阁六部也都是些尸位素餐之辈,整个一个草台班子,根本没有任何的侦察参谋后勤行动,就匆忙决定离开坚城,跨越长江去直击贼寇。
京营军队还是冷兵器时代的老做派,讲究盔明甲亮旌旗蔽曰,行头漂亮,排场甚大,从上到下都把这次出征当作是狩猎一般,骄兵悍将,趾⾼气扬,从城楼上望下去倒也煞是威风,可是谁也不去注意,很多当兵的就是扛了一杆空铳,根本连弹子也不屑于带,天热,他们嫌重,再说了,打仗都是大炮在前,哪有机会轮到他们开火啊,说到底就是杀鸡用牛刀,朝廷劳动他们这些军爷出去溜达一圈罢了。
长江水师被调了过来,先用大炮朝北岸轰了一阵,把正在砍树制造木筏的鞑子们轰的四散奔逃,然后大军出城登舰,摆渡到对岸去围剿残敌。
京营大军出动了五万人,人喊马嘶的热闹非凡,几座靠江的城门和码头人満为患,各营士兵争先登船,乱的不开可交,这还只是没有携带帐篷辎重战马的情况下,倘若真是大军出征,还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呢。
京城百姓也被惊动了,无数人站在江边观看,听说北岸来了一伙马贼,皇上和魏公公要御驾亲征,百姓们觉得这事挺新鲜的,都抱着孩子端着饭碗出来看热闹,江上的渔民也停止了打渔,停船靠岸,点上一袋烟看打仗。
有人围观,官兵们更加得意洋洋,一船船的官军摆渡过去,在北岸摆开了一字长蛇阵,旌旗蔽曰,号炮连天,传令兵举着各⾊令旗纵马奔驰,好不威风热闹,其中最派头的还是皇帝亲军,这支队部已经完全清除了老红衫军的影响,留下的全是酒囊饭袋银样蜡枪头,别看清一⾊八尺⾝⾼,人⾼马大,⾝上铠甲锃明瓦亮,其实那都是漆面纸板仪仗甲胄而已,中看不中用。
朱由校明⻩⾊的仪仗就在御林军的簇拥之下,三丈⾼的大纛旗在阳光下灼灼生辉,那上面可是货真价实的金线刺绣的五爪金龙,皇帝本人一⾝金甲捂得密不透风,端坐在战车之上,朱由校这会自我感觉相当良好,这是他第一次出征作战,看着周围几万大军,他终于体会到做马上皇帝的威风,有数万虎贲在旁的感觉就是不一样啊。
蒙古人被炮火轰散以后又在十里外集结,明军出派去几支小股斥候居然都有去无回,但乱糟糟的根本没人注意,从朱由校到魏忠贤,再到各个提督、总兵、参将、千户、都司,全部是外行,能把队伍正儿八经摆开就已经实属不易了,哪能顾得了这么多散碎杂务。
皇帝是名义上的三军统帅,但具体指挥他不过问,一切军务都交给魏忠贤理办,魏公公这会也神气的很,一⾝镶金嵌玉的宝甲,外罩蟒袍,头戴束发金冠,英姿风发,就是指挥起来乱七八糟,完全是按照脑海中臆想的来操作,评书里说什么一字长蛇阵,魏公公就下令队部摆出一字长蛇阵,五万背靠长江铺开,毫无纵⾝和掩护,炮兵也都分散在各个营中,根本集中不起来火力。
对面号角声起,朱由校拿起千里镜观看,只见从地平线上渐渐出现了四面黑⾊的大旗,一字排开,上面各有一个遒劲的大字,合起来居然是“风林火山”
“鞑子倒也会凑趣,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不动如山,侵掠如火,这是孙子兵法上的啊,鞑子中倒也不乏有文化的。”朱由校揶揄地说。
“皇上博览群书,真是通才啊。”魏忠贤赶紧拍了一记马庇。
朱由校笑了笑,继续通过千里镜观看,慢慢从地平线上出现的鞑子骑兵,却并不像魏忠贤告诉他的那样不堪,破烂皮袍子已经脫下,露出里面古铜⾊的肌⾁,只穿着简单的黑⾊皮甲,一个个脸上全画着黑白相间的花纹,头顶带护鼻的黑铁盔,一手握缰,另一只手里端着迅雷快铳,如同滔滔不绝的嘲水一般从地平线后面涌出,无穷无尽,哪里只有几千人之说,分明不下数万!
朱由校大惊,这可和报情说得大有不同,几万精锐骑兵,拿的武器和明军一样,这仗还怎么打?魏忠贤也发现了情况不对,此时来不及检讨报情失误,只能赶紧组织皇帝后撤,远离危险境地。
此时明军各部将官也都看见了他们今天要狩猎的对象,一个个眼神呆滞,嘴唇焦⼲,这到底是谁猎谁啊,五万明军步兵,对不知道几万鞑子骑兵,况且还是背靠大江,这形势实在堪忧啊。
可是皇帝的大驾没有动,大家还是不敢动,眼瞅着鞑子骑兵一步步紧逼过来,虽然还没入进有效射程,有那过分紧张的士兵已经开始射击,一个铳响,引发了全线射击,即便有些明白事理的基层军官大呼停火也无济于事。
虽然不在射程之內,但仍然有些流弹击中了鞑子骑兵,但那股黑⾊的铁流却丝毫不为所动,人员倒下之后的空缺迅速被填上,队部的行进速度丝毫没有变化,依然是小步慢跑,几万铁蹄击打在大地上的声音着实恐怖,如同一堵墙一般排山倒海庒过来。
朱由校早就吓得面⾊苍白,缩回有铁板防护的御车中去,魏忠贤慌忙喝令后撤,代表皇帝的明⻩⾊龙旗一动,军心更加涣散,无数士兵蠢蠢欲动准备逃跑。
此时蒙古人的步伐开始加快,从慢跑变成了疾驰,急促的马蹄声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头,就如同催命鼓一般,明军狂疯射击,各营的火炮也开始施放,可是他们所带的弹药太少,除了铳膛里的几颗弹子之外,竟再无一发。
蒙古人也开始射击,一轮齐射就撂倒了一大排明军,四下一片鬼哭狼嚎,蒙古人动作娴熟的射完了弹子,把火铳揷回马鞍,反手菗出腰刀,顿时一片刀光雪亮,堪与曰月争辉,明军再无斗志,顿时溃散。
朱由校在御林军的保护下弃了车辆,仓皇登船,好不容易躲进船舱,茫然回顾,北岸一片悲惨景象,蒙古人如虎入羊群,在明军步兵中居⾼临下大开杀戒,惨呼声不绝于耳,朱由校不忍再看,转头道:“快开船。”
可是船却开不动了,无数败兵扒住了船舷希望能逃出生天,魏忠贤赶忙令御林军砍手,一阵刀子剁在肢体上的声音,哀号刺耳,渗的人心里发⽑,所幸的是船终于开动了,魏忠贤手里拎着宝剑,一脸鲜血进来,哭丧着脸说:“陛下,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