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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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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城一百零八坊,最热闹的地方是东市。

  东市西北角,有一座酒楼,名曰“十里香”号称天下第一楼。

  顾扬此刻正独自坐在靠窗的一角。这位置临窗却不临街,看不到都城繁华市景,祝野所及,是一片宅邸:他的目光便凝聚在其中的一所当中。

  据他这阵子的观察,宅子的主人差不多该到院中活动了。

  果然,一条⾝影晃人视线,略为舒展手脚,便行云流水地打起一趟拳。顾扬放下手里的酒杯,巴着窗口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口中念念有词:“不错,真是不错,应该跟小七有的打,不会被欺负得太惨…”

  一套打完,那人凝气收势,似乎仰脸朝这边看了看,顾扬忙缩回头,等再看时,那人已经不在了。

  “可惜还是不清楚来历…”顾扬自言自语。

  “顾将军。”

  吓!冷不防被‮窥偷‬者笑脸昑昑地出现在顾扬人前,顾扬只差没从凳子上掉下文。

  “顾将军,别来无恙否?”来人有着湖水碧绿的眼睛,带着一点玩味的神情看着顾扬。

  “呃…”顾扬看家本事发挥作用,面不改⾊地故作沉昑状“这位公子,好生面熟,不知哪里见过?”

  来人决定下予理会他的装腔作势,单刀直入地自我介绍:“在下姓裘,单名一个鹤字。”

  “裘鹤?好名字。”顾扬打着哈哈拍两下手。

  “久闻顾将军大名,在下可否有幸与顾将军小酌几杯?”

  顾杨未曾回答,肚子忽然响亮地叫“咕噜”两声,提醒桌面只有酒没有饭菜的现状。

  呃,镇南大将军吃不起十里香楼的酒菜,说起来似乎不能让人相信,然而残酷的现实就在眼前。顾夫人临走之前留给顾扬的家用倒也不少,不过碰巧前一阵遇见两帮混混街头开战,本打算劝架,不知怎么就卷人战团,打得倒是过瘾,事后的赔偿也刚好花空家当。雪上加霜的是,被谏宮参奏行为不检,又给半点不肯留情面的皇上罚掉半年俸禄。于是乎只能空着肚子坐了一个上午。

  “想必顾将军还未用膳?正好正好,让在下做个东。”

  对方相当善解人意,顿时让顾扬的好感又拉⾼三成。

  小二过来点菜“在不对此地酒菜不熟,还是顾将军来吧。

  “这话问我就对了。”顾扬老实不客气“十里香的菜做得好的有“脍蛇羹”、“槽鹅掌”、“八宝鸭”…”不多,真的不多,最有名也就那么十几道,每样都来了一盘。

  莱上齐,酒下肚,顾扬对未来女婿的好感已经升到了‮端顶‬。当然啦,现下还是顾扬一厢情愿,不过按照他一贯自许的推波肋澜能耐,想必也是水到渠成。反正他尽打算得变好,自那天在屋顶见到此人,便大有好感,要擦一个配得上宝贝女儿的男人可不容易,大好机会岂可错过?镇南大将军有的是眼线,何况裘鹤的相貌太引人注目,见过的人无不印象深刻,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

  不过,有两句要紧话,得先问清楚。

  “裘公子可曾娶亲啊?”

  “不曾。”

  “可曾订亲?”

  “也不曾。”

  “好好好——”顾扬一副未来岳父的神情看着裘鹤,并拍拍未来女婿的眉“这酒我请了!呃…是酒,不是饭菜。”

  “多谢多谢!”女婿看来心领神会,欢天喜地,只差没有直呼岳父六人“看来往下的几手三角猫功夫还人得了顾将军法眼?”

  “啊?啊,哈哈哈。”岳父⼲笑“你跟我何必客气?小女你也曾见过,不知是否中意?”

  问得虽然客气,眼神里却満是“若你敢说个不字,就不用想活着定下十单香楼”的讯息。

  “她正是我要娶的女子。”裘鹤这一句话答得相当郑重。

  “但…”裘鹤话风一转“她是大燕太后,住在深宮…”

  说起这个,当初自己劝老七人宮:虽说找的理由是荒唐些,但他心里有的念头,仍是这样好的女子,应该为皇上珍而重之呀,谁知先皇竟如此不够意思,新婚之夜落跑大吉。

  而照老七那个脾气,好像当虚名小寡妇还当得不亦乐乎,要是当爹的不为她考虑考虑,只怕她当一辈子也乐此不疲。

  “你放心!”顾扬大权包揽“这事儿交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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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啾!”

  宮城中,顾紫衣响亮地打了个噴嚏。

  她此时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亲爹出卖,正与慕容幸为了回家给顾扬祝贺五十大寿的事情谈判。

  “一个时辰怎么够?起码五个。”

  “开玩笑,最多一个半。”开天杀价,落地还钱。

  “四个半!”

  “两个!”

  “四个,不能再少了!”

  “两个半,不能再多了!”

  “唉!”最后定三个半时辰,在慕容幸看来是自己输了“但你要答应,不能再像上次那样偷偷溜出去。”

  不讲理也好,他真不想再经历一次那样的心情。

  “好。”她低声地回答,却又一次回避了他深沉的注视。

  心事越来越清晰,回避越来越困难,她不知自己到何时才必得要面对真相,只是本能地做着最后的逃避。

  两曰后——

  慕容幸‮出派‬的这支护卫太后队伍,实在有点儿夸张。不过有了上次的前车之监,连侍卫们也觉得有必要将顾府围个揷翅难飞,毕竟,谁也不愿意在鬼门关溜哒。

  只是,里面的人出不去,却防不住顾家主人暗渡陈仓。

  “来来采,女儿啊,我给你们引见…”

  话还没说完,因为那两个人似乎已经对上了眼,只不过在裘鹤这一边看起来还像样,顾七‮姐小‬的眼神却怎么看怎么像斗鸡。

  老爹却不知道,一贯忘恩负义的顾紫衣早把救她脫难那点“小恩”抛到脑后,而将他曾指责过某人的“深仇”牢记在心。

  裘鹤也想不起来他们俩几时结下了梁子,正打算按部就班地问候问候,叙叙旧情,却已被顾紫衣开门见山地打断:

  “你哪国人?”

  上次平静之后,回想他的话,越想越不对,他说话的口音都不是大燕人会有的口气。

  “东突厥。”

  “他是你大姐的老乡哎。”老爹抢着揷话。

  “是大姐夫啦。”顾家大‮姐小‬红衣在东突厥快快乐乐地当着可贺教(皇后)。

  “女儿嘛,出嫁从夫。”老爹自动⾰除老大的京城籍贯,把她蹋入东突厥人行列。不过也是,她嫁了十年,只回过家两次,分明是有了老公忘了爹。

  “那你到我们大燕来做什么?”大燕太后戒备森严,一副把他当作探于的表情。

  “来玩嘛。”老爹又抢着回答。

  被做女儿的自动忽略,一双眼睛仍望着裘鹤。

  裘鹤浅笑“来找一个大燕女子。”

  “找到了吗!”

  “算是…找到了吧。”

  咦?他的眼神怎么如此奇怪?莫非他是在说…

  “女儿啊,”顾扬不失时机地再次揷入“园子里的荷花开了,你们去赏花吧!”

  一手推一个将两人推进花园,然后自己偷偷蔵起。

  小荷才露尖尖角,也确是一番好景致。不过,只有一朵小荷的话…

  被顾扬设计独处的两人,这会儿就大眼小眼一起瞪着那唯一的一朵荷花。

  “我来大燕已经一年多,也算走遍了大江南北。”沉默良久,终于挑起一个话头。

  “感想如何?”听起来还是有点儿挑衅的语气。

  裘鹤默然片刻,笑了笑“也许我不该提起这个话题。”

  “为什么?”

  “你不能指望从我这里听到十分中肯的评价,我毕竟是个在草原上长大的突厥人。我相信如果你去了突厌,也很难在短时间內有十分好的印象。除了从小的感情之外,还有习惯,生活的习惯、思维的习惯,一旦与习惯不同,很容易产生反感。”

  很奇怪地,虽然话里暗示着,顾紫衣心里的芥蒂反倒‮开解‬了些。

  “或许你说得有道理。不过也有例外,我大姐头一年从突厌回来,就満口夸赞。”

  襄鹌微笑“可贺教是爱屋及乌吧!”

  “你认识我大姐?”

  裘鹤沉默了一会,缓缓地回答:“草原上没有人不知道仙子般的可贺教。”

  顾紫衣因为这话心情大好“那么我们大燕至少有一样绝好的东西。”

  裘鹤哈哈大笑“大燕的好处可不止一样,更少,还有一个我梦寐以求的女子。”

  咦?那个眼神又来了…

  顾紫衣本能地低下头,这情形落在刚迈人月洞门的慕容幸眼里,正是一个脉脉含情,一个含羞带怯。

  难怪在宮中坐着,右眼皮老是跳!

  一霎时,慕容幸的脸⾊有如泼上了一缸墨汁。

  靠着自幼培养出的气度,费尽力气才強行按捺住直接冲过去的冲动,却从眼角的余光中瞥见花丛后面正打算偷偷开溜的顾扬。

  “顾爱卿。”

  皇上的嘴角⾼⾼挑起,看起来倒是像在笑,不过那声音听起来好像季节倒退了六个月,又回到寒冬腊月。

  顾扬只得硬着头皮,过来给一⾝便装的皇上请安。

  “老臣见过皇上。”

  特地加个“老”字,以便提醒皇上,自己已经“上了年纪”千万莫要拿自己当做出气筒。从皇上的眼神来看,这可不是多虑。

  “顾爱卿,那不是你家亲戚吧!”皇上的牙关还没松开。

  “呃,是亲戚。”反正“一表三千里,硬要找肯定能找出来,也不算欺君。

  “哪门亲戚?”皇上的牙关好像咬得更紧了。

  “这个嘛…”顾扬头上开始冒污了“是我家大女婿的亲戚。”

  事关两国邦交,皇上应该不会跑过去砍人吧?

  “那么,太后为何与一个外男单独在一起?”皇上把“外男”两个字咬得格外重,眼睛像是要将那个“外男”一口呑掉。

  到这时候,顾扬再迟钝也听出皇上语气里那股直冲脑门的酸意了、可是,皇上怎么能为了太后吃醋?

  “啊,皇儿——”

  偶尔回头的太后,发出了一声抓住救星般的欢喜叫声。

  “⺟后!”皇上总算松开了牙关,脸朝着太后走过去,眼睛却毫不客气地盯着“外男”

  “这是东突噘采的裘鹤。”顾紫衣一口气介绍完,顺便往旁边挪开一步,好让那两人直接针尖对麦芒。

  “远方来的客人;欢迎你。”皇上嘴角含笑说,眼眸里可是一丝笑意也没有。

  裘鹤手按胸口躬⾝:“尊贵韵大燕可汗,你好!“

  皇上⾝边的小太监说:“这是大燕天子。”暗示他应该跪拜。

  裘鹤傲然道:“草原上的鹰,不对任何人屈膝。”

  皇上浅笑“草原上的鹰,不必拘礼,请尽情享受大燕人的款待。”

  这句话是用突厌语说的,顾紫衣忙低声问:“你说的什么鸟浯?”却同时遭到两个男人眼含笑意的一瞥。

  不过只是瞬间啦,针尖继续对麦芒、要用一个词儿来形容这两人之间的眼神交战,就是——“杀气腾腾”

  若论两人的气势,实在是不相上下的,不过慕容幸毕竟占有地利,可以使用旁门伎俩:“⺟后,儿臣特来迎⺟后回宮。”

  “哎!你答应过我的…”

  此一时彼一时,慕容幸现在只想把人拐回‮全安‬地带。

  “宮中有急事,欠你的朕下回一定补上,顾爱卿也是打扰了你的寿筵,朕一定加倍补偿:远方的客人,请在这里慢慢享用。”

  不由分说,使个眼⾊给小太监,搀起太后,跑路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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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皇上…”阿福战战兢兢地开口。.“做什么?”这一声很像从火山口传出来的。

  “奏…奏摺…”阿祯小心翼翼地比划。

  “怎么了?”岩浆温度又升⾼了。

  “皇上不觉得这奏摺…看起来别扭?”

  是啊,这该死的奏摺看起来怎么这么别扭?跟鬼画符一样!…嗅,拿反了。

  慕容幸恶狠狠地倒过奏摺,然而并不顺眼多少,文字虽然映人眼帘,大脑却拒绝将之转换为对应的具体含义。

  放弃努力,奏摺被甩在御案一角。

  “传——,慕容幸的表情只能形容为咬牙切齿“镇南大将军!”

  他忍无可忍了!耐性,那是什么?好吧,他可以对顾紫衣耐心,他可以慢慢地等待她看清自己真正想要的,多长时间都可以。但,如果有顾大将军掺和在中间的话…无比⾼涨的危机感,让慕容幸不定决心,首先要解决这个⿇烦!

  “顾将军今曰五十大寿,皇上准了假…”

  皇上眼里的熊熊烈焰及时转向,让不识相的小太监咽下后半句话,明哲保⾝地闭口不言。

  “告诉他,朕有特别的贺礼,要当面颁赐给他。”皇上说这话时的龇牙咧嘴,可以理解为冷笑吗?

  总之,顾大将军好像把皇上惹恼了,看来要倒楣罗!

  所以,顾扬一路走来,接收到的都是充満同情的目光、自求多福的美好祝福。:

  “哎呀,顾爱卿——”

  如果不是牙咬得紧了点儿,皇上这一声呼唤倒也显得和如舂风、君臣情重:

  “又打扰了你的寿筵吧?可是这朕的贺礼,只能当面给你,所以只好请你过来了。哈哈哈。”

  “皇上哪里的话?皇上之请是臣的最大荣幸。”装傻乃顾氏第一绝技。

  “那就好。”皇上向两旁吩咐“你们都出去,让朕与顾爱卿好好地谈谈心。”

  “顾爱卿啊…”只剩下两人的殿內,皇上的声音听来似乎非常…沉痛?“我慕容皇家对不起你们顾家。”

  “皇上何出此言你”怎么觉得背后发凉…

  “父皇有亏于你的爱女。”老爹,事情毕竟是你⼲的,背后让我说几句坏话也不过分吧?

  “太后青舂年华,就在寂寞深宮中虚度,实在叫人扼腕。顾爱卿,如果有机会,一定很想让太后再嫁,重享人间天伦吧?”

  终于说到正题了。”朕其实很赞同啊!”哈?尚来想出答对的顾扬,被这一句弄得糊涂了。”朕也不忍心,看太后年华虚度,真的!所以…”慕容幸特地停顿一下,好让下面的话听起来效果更十足“朕决定娶她。”

  哗啦!顾扬下巴连带眼珠一起掉在地上。

  “顾爱卿,别掏耳朵了,你听得一点错也没有。”慕容幸一字一字清晰无比地又重复了一遍:“朕要娶你的女儿顾雪衣。”

  叫阿…呃…可是…这个…”

  难得,真是太难得了,顾扬居然被噎得没话说。

  “国舅大人,”未经许可,慕容幸已经以女婿自居“你只要答应这门婚事就行,剩下的朕来想办法。”

  “但、但、但是…,’被突然一句话惊到,顾扬还是没有恢复语言功能。

  “国舅大人,莫非是对联这个女婿不満意?”慕容幸笑容像弥勒佛,眼神却如夜叉一一显然,皇上不容反驳。

  “臣不敢。”’顾扬总算顺利说出话来,语气难得地郑重“但请皇上体谅臣的爱女之心,臣恳请皇上明媒正娶!”

  他把堂堂大燕天子想成什么人了?“顾爱卿何须如此担心?朕当然会明媒正娶,”

  “那么恕臣愚昧,请皇上开导臣,如何能叫宰相们答应此事?”

  皇上要迎娶太后,这样的事情,三‮长省‬宮不可能答应,就算皇上真的写下立后诏书,也一定会被退回。

  “名不虚传啊,顾爱卿,”顾大将军的口舌果然厉书,但他慕容幸的人生字典里没有“知难而退”四个字“朕说过了,只要你答应婚事,其他的事情朕自会想办法。”

  “皇上不能说一句空话来搪塞。”顾扬顶得针锋相对。

  慕容幸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神情间倒多几分真心的敬重,到此刻他才窥见传闻中的镇南大将军风采之一二。

  “那么,你想要朕怎样?”

  “给臣一个期限,过了这个期限,臣要自己想办法。”

  “一年之內。”慕容幸答得斩钉截铁。

  “君无戏言?”

  “这是大燕天子的承诺…”

  “好!”“但是,你也要答应,在这一年之內,你不能…”

  “皇上请放心,”顾扬心领神会“一年之內,臣绝不再过问小女的婚事。”不过人家自己要追,就下关他的事罗。

  “成交。”

  呼…

  老命保住喽“死里逃生”的顾扬擦擦汗,表现得脚底发软。小太监一面扶住他,一面看脚下,顺带喜滋滋地宣布:“顾大将军的影子还在,是人不是鬼!”

  “噢噢噢——”顾扬人缘甚好,周遭顿时一片欢呼。“哎呀1”欢天喜地中,只有顾扬満脸沮丧。

  “顾将军,怎么啦?”

  忘了,居然忘了!本来大可以要胁皇上退回那半年的俸禄,另外既然他决心要娶顾家女儿,再提前付点礼金也是应该的。可惜啊,大好机会!顾扬真是后悔莫及,差一点就老泪纵横…

  “顾将军。”路遇⾼瘦的老者,跟他打声招呼。“尚书令大人。”老者是大燕首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跟顾扬的私交相当好,原因是尚书令家的九千金与顾家最小的一双女儿同年,是很要好的闺中密友。

  “顾将军神⾊不佳,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当然有啊,俸禄、礼金,每个字眼都让顾扬的心情黯淡一分,唉…

  “想是思念女儿的缘故吧?”尚书令自行揣测“女儿们都不在⾝边,想必很寂寞吧?”

  “少许有些。”终于没有人抢美味,幸福占了大半嘛。

  “七‮姐小‬不知何时回来?我家老九很想念她呢。”

  顾家对外宜称,七‮姐小‬紫衣跟着顾夫人去了天山看望二‮姐小‬。

  “不知七‮姐小‬的亲事,顾将军物⾊得如何啊?”尚书令家九‮姐小‬刚嫁得如意郎君,当爹的正八卦得紧。

  “没影…,又戳到顾扬痛脚了。

  顾将军又得操不少心吧?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嘛。”

  真的,顾扬敢对天发誓,他是被这句话提示,唤起了拳拳忠爱之心,而不是因为记恨从手边遗漏过的俸禄和礼金,才想到,不能过问女儿的婚事,还可以——”

  “说起男人当婚,皇上可也到了该立后的年纪了。”

  “正是,可是早上他…”说起这个,尚书令就变得愁眉苦脸。唉,果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啊!有先皇这榜样在先,皇上学得一手真传,搪塞的手法层出不穷,到现在也不肯乖乖地娶一个皇后。

  “可以找人劝劝皇上嘛,比如请皇上的长辈——”

  这里可就要说句良心话了,顾扬说话的时候,心里想的人选是关州刺史、皇上的嫡亲二叔靖王慕容成,真不是自家的宝贝女儿。

  但…

  “顾将军!你这主意太好了!我怎么就没想起来?”尚书令眉飞⾊舞“太后果然是最佳人选啊!”.

  “好主意好主意,我这就去请见太后。”

  “喂…等…等等…”

  尚书令年纪虽大,脚步却很快,一溜烟已经没了人影。

  处境危险!顾扬背上凉飕飕,倘若皇上知道谁是幕后推手的话…

  还是赶紧告病,然后找机会溜去天山看夫人和外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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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选秀?”

  两个字眼在顾紫衣耳畔徘徊良久,却好像游离于思维之外,始终找不到确实的意义。

  “不错,历来后宮选秀,都应该由太后主持…”尚书今口若悬河,开始列举此事必行之理由一二三四。

  可惜,这些理由都像前面的两个字一样,‮入进‬了顾紫衣的耳朵,却无法‮入进‬她的思维。她的思维,被尚书今最前面说过的那句话占満了:“皇上该立后了。”

  立后,立后…

  皇后,皇上的妻子,后宮的女主人。理所当然。可是…为何心里是这样的难过?是因为长久以来,习惯了宮中只有一个他,和她自己,是可以被称为“主人,的吗?

  但,她只是过了气的主人?

  庒抑不住的难过,好像有只手在心里抓挠翻腾,叫她不得安宁。一阵阵的酸涩房上来,连习惯性放进嘴里的点心,也变得又苦又涩。

  “太后?”尚书令出言提醒,不过毫无效果。

  “太后。”翠儿轻扯太后的衣袖,帮忙从太虚幻境叫回神——太后照例在听过三句正经话后,就神游不知何处。

  却不知道,太后是需要做一点心理建设,才能开口,免得一说话,就失了端庄仪态。

  “哀家知道了。”她笑,她努力地笑,不让人看出她的反常,却不知堆在脸上的是个夸张到古怪的笑容,看起来似乎倒有点…像哭。

  “哀家会跟皇帝说的。”

  虽然看见太后的奇怪神情,但是对尚书令来说,得到的回答已经足够満意,便也不再多说,告退而文。

  而这边,从各个角落冒出许多的宮女,这一次却是围着太后:“皇上要立后了?”

  “会选谁家的‮姐小‬呀?”

  “—定得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吧?”

  吱吱喳喳的议论,虽然带着些许酸意,不过⺟仪天下的位置原本就不可能落在自己头上,倒是立后之后,皇上就可以开始纳妃了呀。”不知道,皇上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翠儿手托下巴,从那一脸的神往来看,只差投说“皇上喜欢我这样的吧?”

  “这个嘛,自然该问朕罗。”

  太过诱人的话题,昅引了宮女们的注意,使得皇上破天荒头一次没有在半路遭到围堵,就顺利出现在顾紫衣的眼前。

  “儿臣见过⺟后。”

  礼数仍是周道的,只是目光片刻不离地望着那个脸⾊发白的人儿。

  她没有在笑,这也是破天荒头一回,当“儿臣”见“⺟后”的时候“⺟后”没有摆出完美的笑容。

  她累了!她没力气装笑脸给他看,尤其是——当她心烦意乱的时候,还要看着他——张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灿烂的笑脸。他⾼兴个什么?为了选秀,还是为了等着看她的气急败坏?只怕兼而有之,因为他一贯以她的不乐为乐。

  “说吧,你喜欢什么样的女人?我好替你挑选。”

  他好笑地看着她在书案上铺了一张纸,气鼓鼓地拿起一支笔来。

  “⺟后这是…”

  “记下来,省得忘记。”谁有能耐记在脑子里。

  “噢…”慕容幸故意拉长了声音,朝两边看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方便吧?”

  啐,瞧他眉飞⾊舞的样子,他还会不好意思?不过,顾紫衣现不只想快点了解此事,挥挥手吩咐旁人退下,顿时断绝了一千小女子打算捞取第一手‮报情‬的念头。

  “你真的打算替我选秀?”

  两人独处,慕容幸照例换回“你”、“我”的称谓,神⾊间也少了几分嘻笑,多了几分凝重。

  “少废话,快说吧。”顾紫衣懒得考虑他神情背后的含意。

  那好吧,慕容幸边想边开口:“要聪明,有才学,当然相貌也不能差。”

  顾紫衣写上:“才貌双全。”

  “个子不用太⾼,也不能太胖。”

  顾紫衣写上:“娇小。”

  “鹅蛋脸、柳眉、杏眼,嘴小小的。”

  ⾝材娇小,鹅蛋脸,柳眉,杏眼,小小的嘴,顾紫衣在脑子里拼凑了一下,咦,怎么觉得好像有点面熟?不管了,先记下来。

  “轻功要好?”

  呃?顾紫衣顿了下,当皇后还需要这个?也罢,此人不可理喻。

  慕容幸越说越快:“喜欢吃零食,尤其喜欢吃我做的点心,喜欢没人看见的时候爬树,喜欢晚上跑上屋顶乱逛,早上赖床起不来,生气的时候喜欢踹人…”

  “啪!”顾紫衣手里的笔重重地拍在案上。

  “正经一点,我是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

  声音好近。

  抬头——

  带着琊意的眼睛,距离不到一尺,深深地凝视着她“我是认真的。”他的气息绵绵地呼到她脸上“我要娶的女人就是你。”

  “走开啦!”她本能地推开他越逼越近的脸“我没功夫听你胡说八道。”

  “啪!”她的手不慎落人对方的掌握。

  “你要⼲什么?”她惊慌地看着他坐上书案,整个⾝子朝她庒下来。

  “要你看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好吧,她居然愿意他选秀,他承认自己失去耐性了。既然她一定要躲在⾼塔里不肯出来,他只好把那座塔给拆了。

  “别躲广他用另外一只手扳正她的脸。

  她的眼斜开得让他只能看见她的眼白。

  他好气又好笑“难道你不看着我,你就能让自己相信我已经不在你眼前了吗?”

  呃,这倒也是真的,躲得影像却躲不过声音。顾紫衣慢慢地转过眼珠,却在第一时间就落人了对方漩涡似的阵中“别再躲了…”

  一下子变得温柔的声音,牵动她的心,也牵走了她的理智。她感觉到印上樱唇的嘴唇,她感觉他唇上的‮热炽‬,也感觉从自己⾝体源源涌出的热量…却没有想到躲避。他的舌尖在她口中辗转,‮逗挑‬起酥⿇的感觉,渐渐弥漫到四肢百骸…

  “不行——!”

  惊恐的声音穿透情欲。

  他的⾝体僵凝,而后慢慢地离开她,却是因为那两行哀伤的泪水。

  “这是乱伦!”

  指控只招来一声低低的嘲笑。

  “我们有⺟子的名份。”她无力地提醒他世俗的伦常关系。

  “那又如何?”他深凝的眼眸中,只有她満是泪痕的脸,再容不下任何别的阻滞。

  “你是大燕的皇帝…”

  “不假。”

  “我是大燕的太后…”

  “也对。”

  “难道你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他一字一字“这什么也不能意味!”

  “唉…”她凄然而软弱地笑“你自欺欺人。”

  “你说我自欺欺人?”慕容幸简直是好笑了,自欺欺人的祖师爷在指责他,然而她脸颊上淌出的泪水却阻止了他的嘲笑。

  “是呀,你明知道,这就意味着我们今生不可能相守。”

  说出来了,终于说出来了,一直横埂于心底,一直不敢主想,一直装作不知道的话,说出来,就像一把接尸把划破心口的刀,痛入骨髓。

  为什么,一定要她面对这一切?

  “我本来过得平静又快乐…”她喃喃地指责令她失去无爱无怨的平静生活的人。 “蜗牛。”他忽然说。

  什么?

  “你是一只蜗牛!躲进自己的壳里,就以为得到了全世界!其实你什么都没有!”他恶狠很地,一下一下毫不留情地打碎她赖以保护的壳“你为什么不伸头出来看看,你失去了多少?’’

  “看见了又怎样?看见就能得到?既然还是不能够得到,为什么还要我去看呢?”

  她嘴角凄然的自嘲,像一把焚得他五脏俱裂的火,却又今他心疼得不忍心再言辞激烈。

  “傻瓜…”他低头吻去她眼角的泪,他不要再看她的哭泣“因为怕失望,难道要连希望也一起放弃吗?”

  “希望…在哪里?”

  “你根本没有尝试过,怎么就知道一定没有希望?“可是尝试的代价会有多大?心碎了就不可能再完整,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让它保持完整呢…为什么一定要我面对呢?你真‮忍残‬。”

  慕容幸的眉头菗搐了一下,‮忍残‬,这就是她的想法?也许是吧,被剥掉了壳的蜗牛,一定很痛苦。可是,为了破茧化蝶的美丽,就让他暂时做一个恶人吧!

  “如果不面对,你就永远看不见真正的希望和快乐。”

  “看不见就看不见,我不要看。”她固执地“你走吧。”

  “走啊!”嘶喊带下了更多的泪水。

  “好,我走!”慕容幸咬了咬牙,他自信什么都可以面对,然而面对她的泪眼,他却蓦然发觉自己的无力。

  “如果我走就能让你快乐的话。”

  远去的脚步,在房门口停顿“但那是不是真正的快乐,请你仔细想着楚。”

  还需要想吗?

  臂肘掩上了眼帘,却掩不住横陈心头的答案。

  他不是已经把一切都剥出来,放在她面前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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