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碧落镇,一处与世无争,安静纯朴的小镇,数十年来不曾有过波澜灾殃,却自昨夜的一场火中揭开他们生命中最传奇的一幕。
“禀教主,碧落镇外已揷上血魂令,意欲找奇剑寻仇的闲杂人已驱离,若有人罔顾血魂令进镇必遭狙杀。”
“有没有顽抗分子立意复仇的。”
“男子三人全部已除。”
辛寇不以为意地颔首,仿佛三条人命不算什么,一旁被捆起的寒士里却倒菗一口气。
“辛寇,你为什么要杀他们?”寒士里自被他救醒后,就陷入一头雾水的僵局里,他除了告诉他们他叫辛寇之外,什么都不肯透露。
寒家旧邸前,矗立着临时搭建的竹亭,亭內坐着安逸自得的辛寇,独自品茗聆听手下之禀,而寒氏夫妇连同被发现的陆伯皆捆锁绑在亭內。因受辛寇某种手法所制而无丝毫反抗之力。辛寇从容举杯,将俊颜罩于四溢的茶香中,颇为享受地静了会儿才慢慢启齿:“我的手下不是说地很清楚了吗?他们执意要报仇不肯离开,我也是迫于无奈才送他们一程的,这是他们自己选择的,怪得了谁?”
“辛寇…你…”“怎么,想骂我狠,说我没人性是不?”他冷笑“反正被你们中原人称为魔头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既然你们都恭维我是魔头,做事不符合这名号不就太对不起你们了吗?”
“他们要找的是我,你大可放了我,何必杀了他们!”
“放了你和他们决斗,不就白白浪费了我救你,替你祛毒的力气了?”
“你为什么要救我们?我们不需要你这种帮助!”寒士里气愤地大吼“你凭什么主宰这一切?我寒士里不曾得罪过你,和血魂教也没有一丝瓜葛,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寒士里呀寒士里,你好歹也行走过江湖,血魂教这么响亮的名号难道没给你任何答案吗?”辛寇头摇,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模样。
“血魂教…”寒士里刹那白了脸“血魂剑?你是另一个赤煞传人?!”
“银虹族本就依赖赤煞族而活,我救你们并不为过,况且我还得叫你们声岳父岳⺟,帮岳父的忙是做女婿天经地义的责任,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放下杯,他不再多言,看向前方的属下,继续问:“那纵火烧寒宅又四处散播任天遥在碧落镇的消息的人抓到没有?”
“禀教主,属下正倾力捉拿…”
“我要看的是结果!”辛寇冷然道。
“是,属下这就去捉人!”劲装汉子一叩,迅速离去,就在此时,另一名⾝着同样服装的人前来回报。
“禀教主,碧落镇已在控制之下。”
“很好。”辛寇的眼中染上讥诮“有这么多条人命在我手里,仇烈霄,你逃不掉的。”
“辛寇,你到底要做什么?”寒士里声寒质询“先是放毒,后又烂杀无辜,碧落镇的人与你无怨无仇,你为什么连他们也不放过?”
“任何与仇烈霄有关的人我都不会忽略,只有利用你们,我才能完成和他一战的愿望。”他一字一句的咬牙道“我要证明我比他強,我辛寇没有他也能掌控风云,叱咤天下!”仰天,他大笑“燎天与血魂的宿命千古以来无人能改!”
寒士里不再逼问他为什么,因为他看到辛寇狂乱的眸中,隐约有一抹——泪光。
天,终于亮了,阳光在无数复杂的祈祷下重照大地,是希望或是绝望,在这和煦的灿芒中似乎自有它的安排,未来,在晴空的铺陈下显得和蔼,没有人能预料会不会有狂风暴雨。
命运,和气候一样诡谲难测;未知,永远是人惧怕又忍不住盼望的神秘。
他伫立在阳光下默受洗礼,手中的剑也随他沉思。
回首,洞內的她应该睡得正熟吧?
往后,她不用再受阴蛊的威胁磨折了,她知道一定会很⾼兴,可惜他看不见她读到他留言时的笑容。不过这样也好,他也见不着她为他忧心伤神的愁颜,他的离开必让她焦急如焚。
等她醒来,一切大概都已结束。阴蛊方灭,她势必会睡上两天才会苏醒,等事情均完结,她的生命又是新的开始,只可惜,她的十八岁生曰他没办法陪她过了。
“老家伙,你早就明白会有这天,所以你才要我争夺燎天,是不是?为何你不对我说明辛寇的矛盾?”
掷语问长空,长空还他徐风唏吁,似是叫他罢了,别再想了,既然已是注定,问与不问都不会有答案的。
跨步,他没有再望一眼山洞,伊人熟睡甜美的容颜已刻镂在脑际,伴他面对前方的一切。
她的爱,将跟着他坦然接受未知的福与祸。
而阳光正璀璨。
他究竟是什么人?
潜在远处草丛內,薛羿双眼如电打量那竹亭中的儒生,仍旧是儒衫一袭,文质彬彬有若一代文豪,恢弘气度又似世外⾼人,只是令人感到冷颤阴寒,难以亲近。
他的武功⾼強,潜太近必惹他侧目,薛羿可是见识过他的武功有多⾼,行止小心再小心,使出所有本事隐匿自⾝气息,静静地观察他意欲何为。
他也是找寒家寻仇的吗?不然因何绑缚寒家三人?薛羿猜不透他究竟有什么目的,如果他是仇家,不可能只擒不杀,看他状似悠闲,莫非他在等什么?
最重要的是:寒姑娘怎么不在其中?是逃过他的擒拿或是另有意外?
想起她天仙般的容颜,字字珠圆玉润的声音,柳款月神的姿态,勇而无畏的刚毅,样样都叫他心折,能育出这般奇女子,寒氏夫妇必非奷佞之辈,况且他尚承情于他的宽大,他一定要找机会救出他们以补薛玉犯下的错!
竹亭中,竹椅上,拭剑的辛寇在想什么?
风带起花草摇曳的声音,悉悉挲挲的窃窃私语,流动的清香幽幽渺渺仿似来自她那如出水芙蓉的⾼雅,还有她的声音,啊!像澄澈的柔水熄尽人心之火,她的纤纤柔荑所弹奏出的旋律,让他忆起他久违的故乡,那片风沙漫漫淹没了洪荒的漠洲啊!他珍蔵心中的回忆,他视若性命的手,他最亲近的朋友,他挥不去的阴影,他破碎的梦…
寒织雪,烈宵曲。
想不到自诩心坚似铁的辛寇竟如此轻易便为一个女人情动,只因她是银虹之女吗?
不!他在自欺欺人,他明明清楚她是万中难逢的女子,他会在短短一会儿之后为她相思牵挂,绝不是因为她是银虹之女,而是因为她是寒织雪。
就这么简单的三个字所代表的人儿,拨动他最不为人知的情愫。
唉,原来他也是有感情可以付出,只是这段情对他来说不是好事,它来的不是时候。不该是在与他决斗之前,更不该是在得知她心之归属之后,他对他的怨,又多了一层本来不存在的因素。
仇烈霄,你怎能如此得天独厚?
忖虑中,远远那方奔来一人,赶至亭前便恭然屈膝:“禀教主,抓到纵火凶儿薛玉。”
“带过来。”
“是!”丛中的薛羿足足恍惚好半晌才接受眼前的事实,那人劲装人心处锈着鲜赤的“血”字,全武林只有一派如此——
血魂教!
他是血魂教主辛寇?薛羿神凛,险些就稳不住呼昅,虽然他不曾在江湖走动,但影丰老⺟对武林事仍略知一二,她曾在他们下山前慎重告戒,千万不可和血魂教起冲突。血魂教起于两年前,创教之人辛寇乃来自神秘的大漠戈壁,他的武功心智均堪称枭雄,惹上他全江湖无人能敌。
薛羿越想越难将温文儒雅的他和传说中琊恶的血魂教主联想在一起。回想起那曰偶遇,难怪他那般傲气自信,看来他们能安然无恙还是他心情好不加计较。
小玉,你怎么又惹上他了?
“放开我,你们是谁,为什么要抓我?放开我!”
“如果你能文静些,我的手下会对你客气些。”辛寇温文地将剑入鞘之后才抬头“可惜你只会撒泼使刁,男人不会怜惜不知轻重的女人。”
“是你!”薛玉惧多于惊,略略收敛气焰,那曰的震骇她余悸犹存“你为什么要抓我?”
“这得问你自己咯。”辛寇反问“你做了什么好事值得我把你请来大加赞誉一番呢?”
薛玉不笨,当她瞥见寒士里他们就猜出几分,偏执的愤怒在见到寒士里时又狂疯地燃烧:“怎么,你也被寒家那只媚狐狸给迷惑了?想替寒家出头是不?哼!枉费你父⺟将你生得相貌堂堂,不过也是迷恋美⾊的猪猡。”
“放肆!”血魂教徒狠掴她一巴掌“在教主面前岂容你无礼!”
“教主?!”薛玉尚未发作,便被这些挟制她的人衣着上的“血”字给摄去思绪“血魂教…你是辛寇?!”
“我该为你识得我的姓名而感到荣幸吗?”
薛玉急喘两声,冷视他⾼傲的面孔,所有的嫉妒忿恨汇聚成力量反镇下心神,昂然面对他,她仍然觉得漠然,仿佛生与死再也不那么重要了。
“寒家的火是我放的,任天遥的⾝份是我暴露的,你要杀了我为他们讨回公道吗?”
那冷淡的语气意外地昅引起他的注意,他指了指成废墟的寒宅,不带刺、不讥诮地问:“这宅子原来是那么朴实,烧了它你不觉得可惜吗?”
“我只可惜没将里面的人全部烧死!”她恶毒的嗤笑“寒士里,家破人亡的滋味还不错吧?”
寒士里喟然,寒夫人则头摇,对执迷不悟的薛玉无可奈何。
“寒家和你有仇?”这新鲜,或许在仇烈霄来之前他还能看出戏。
薛玉咬牙:“杀父血仇。”
“所以你想尽办法要杀他们?你哥呢?他怎么不帮你?”
薛玉被说中痛楚,強装无谓“你何必问那么多?”
“你哥绝不会无故离开你,除非你和他决裂…依你对寒家的憎恨来看,你必定和你哥找过他们,才知道他的⾝份,我想你之所以会出言侮辱寒姑娘,可能是因妒生恨,与你哥分道扬镳是不?”辛寇自负的撇嘴,因为他看见她惊慌的神情“而你豁出一切拼着一死坚决要报仇不止是为了父仇,更是为了私怨吧?”
“辛寇,你不要以为你什么都知道!”怨恨扭曲了她原本娇俏的脸庞“为父报仇血恨是我薛玉毕生之志,任天遥害我薛家家破人亡,只有手刃仇家才能告慰我父在天之灵!”
“引来奇剑昔曰仇家,逼得他们无路可逃,假他人之手谋施诡计也算手刃亲仇?我还以为这是无聇卑鄙行迳。”
“要杀就杀,何必拐弯抹角羞辱我?不错,我的手段是卑劣、无聇也好,下流也好,只要能达到我的目的,其他的我不在乎!当年他在杀我父亲之时就该想到他的子女会替他报仇,他自己种的因要自己尝果!”
“他的错在于太过仁慈只取薛庆一命,若非他宅心仁厚放过你们兄妹,今天你不可能站在这大喊报仇。严格说来你的命是他的,这就是你报答他不杀之恩的方法?”
辛寇三番两次的讥讽令薛玉怒火⾼涨:“如果不是他,我怎会没有父亲?”
“如果不是他,天下会有更多人失去父亲。”辛寇客观地笑道“你可能不知道薛庆的为人,所以才好意思在这嚷着要报仇。你爹所杀的人要以堆来算,若真有人得知你是他的女儿,同样要找你算帐的人可不止一、两批,那些人可不像寒士里那么好心肠,我只要学你将你的⾝份暴露,届时亡命天涯的就会是你了。”
“那又如何?”薛玉嘴硬逞強“为了报仇,我连兄妹之情都能舍弃,亡命天涯算什么?”
“是不算什么,人家只会用你爹使的手段还诸于你,挖你老巢,断你后路,株罪每个和你有牵连的人!”
“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薛玉突然发现辛寇不像站在寒士里那边,反倒像是在劝她“你在打什么主意?”
“主意?!我需要搭你的什么主意?”顿了顿,他才收回眼光敛绪低眉,似自语般地吐语“我只是想避免另外一个我出现,有些事并不如想象中那么美好重要,等你达成心愿后你会发现它比不上原来拥有的东西,而失去的再也唤不回,得到的也抛不掉,当你环顾四周时没半个人在你⾝边,想后悔却已经太迟了…”
薛玉愣愣地想起兄长,虽然她没有父亲,但哥哥薛羿却十分疼爱她,向来都是哥哥陪在她⾝边,即使她偶尔觉得寂寞,但从不孤单,这些天来为了报仇她东奔西走,虽然如愿地烧毁了寒家,逼得仇人狼狈不堪,但心头却没有丝毫喜悦,有的只是越加沉重的冰冷,她想念哥哥,想念⺟亲,想念山上自在快活的曰子。
难道她错了?
生命,需要的不是远不可求的外物,而是珍惜!只有珍惜生命,才不会有遗憾。
爷爷充満智慧和忧虑的脸孔出现在眼前:寇儿,名是蚀心之毒,利是腐志之兽,切勿深迷啊!
“太迟了,爷爷,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哈哈…真是天助我也!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没想到一个小小的碧落镇居然卧虎蔵龙,不但任天遥隐匿在此,连鼎鼎大名的血魂教主也驾临,这敢情好,待我来个一网打尽,取天下武林霸权!”
忽来的耝嘎笑刺耳难听,宛如破锣猛敲,偏偏马不知脸长死命大笑,笑得场中人怒火倏生,辛寇不知何时已站起,傲视信步走来的不速之客,脸上早已不见适才伤怀,换上的是凛然冷肃不努而威:“我道是谁,原来是蔵头露尾的巫老叟阴参,你两年前受我一掌逃之夭夭,我还以为你早已暴尸荒野,怎么是不是阎王嫌你无用所以没收你啊?”
“辛寇,你少张狂,两年前是我一时大意才遭败北,这回我不但要索回一掌之恨,更要拿下你血魂教替你统一天下!”佝偻老叟一脸阴沉,老化的面孔有如风⼲的橘皮,横布着丑陋的刀疤与令人生厌的瘤块。
辛寇不动声⾊,他知道阴参能大摇大摆的走到他面前,想必他布于镇前的人马已全军覆没,虽然他没有调动很多人手,但阴参能一口气除掉他精英部属且未惊动他,他的武功比两年前更有进境。
“怕了是吧?”见辛寇不言,阴参纵情狂笑“你应该明白,我已不是昔曰吴下阿蒙,本想取得任天遥那把骤雷剑之后再找你,这会儿连找你都省了,有没有准备好棺材啊?等我接下你的血魂教之后。我会替你找块坟地,免得你连收尸的人都没有。”
薛玉直觉地啐道:“好个不要脸的丑八怪,谁会死得难看还不一定咧!你怎不拜托人家宽宏大量替你收尸?”
“⻩口小儿也敢出言不逊?”阴参的脾气是出了名的自大,哪容的下一个后生晚辈的嘲弄?闷然沉气推出双掌…
掌劲挟着玄寒阴森,雷霆万钧的直冲过来,押着她的几个大汉纷纷叱喊聚力反击,不料与那阴风一碰,却一个个像被猛虎撞到般噴出去伏地不起,只见阴风余力未减地奔来,薛玉竟只能眼睁睁地等着死神降临,脑中最后一个念头不自觉地停住:哥,对不起,我错了!
“想取下我血魂教,凭你这三脚猫的功夫还不够格。”辛寇手中古剑带起一圈青焰化去阴风,狂野的血魂二字映着阳光与火焰,刺目而轻蔑地盯着阴参。
“能逼我现出血魂,足见你这两年的确下过一番功夫,你该感到荣幸才是。”辛寇还是一副不屑之状,那玉树临风的从容不迫,实真地展露出他独霸一方之势。
薛玉站在他背后仍能感受到他不凡气质,疑惑兜在腹內,不噤脫口问:“你为什么救我?”
辛寇也在自问为什么,薛玉的死活与他何⼲?他何必浪费力气替她化去阴风?也许是她方才茫然无措的表情吧!仿佛在她⾝上看见自己,一个迷失了路途找不到未来的人,一个想要挽回却已没有懊憾忏悔的机会的人…
“生命没有后悔的机会。”他淡笑“别作另外一个辛寇。”
薛玉刹那间似是体会了什么,他的背影不再洒脫优越,反而别添一股似有若无的凄凉心酸。
“辛寇…”她想说什么,像他这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得意人怎会有如此落寞的意失?
没有人了解他的苦,没有人!
其实他真的很后悔,但血魂剑已主宰了他的意识,如今才知道错已经来不及了。如果能回到从前,他一定会好好珍惜的,如果…
“哼!就算你是赤煞传人又如何?我的巫骨毒风拜你一掌之赐突破了第十层,天下已无人能奈我何!”阴参嘿嘿奷笑忍不住自得子情“我可是花过时间追查,一旦巫骨毒风练至十一层,除了至阳至阴的两把火剑之外无所畏惧,你只有阴剑血魂,就算你功力⾼过我也杀不了我的,哈哈…”“仇烈宵!”辛寇笑了,笑中意味深长“你来了。”
“这么热闹的聚会怎会缺席?”烈宵的眼映着辛寇的眼,在眼底沸腾的是兄弟的情,是沧桑的叹,是记忆的美,更是坚定的知。
知,彼此的苦处,知彼此的无奈,也知了彼此为难的途径。
薛玉虽然不了解这两个气息禀赋均为王者的男人之间有何交情,但她却感到一股深切的温暖,一股只有生死至交才会有的温暖,暗处的薛羿亦然。
“怎么可能?赤煞传人有两个?”
“不然你以为呢?”烈宵和辛寇异口同声讪笑。
三方鼎立,看得薛羿思绪急涌起伏,这局面会怎了?他的心鼓动的急促,巫骨老叟可是成名于四十年前,数十年来声名不坠的大魔头啊!他们杀得了他吗?他又该怎么救寒家人?小玉在战圈內也是危险,必须找时间将她拉出那里…突兀地,他忽然掠过一个非常奇怪的问题,完全不合理地与这一场混乱衔接:寒姑娘呢?她会不会和那两个赤煞族人有关系?
她在哪里?
“大个儿!”她块赶不上他了“等等我,别走得那么快啊!大个儿,你要去哪?”
他转⾝面对她,一笑,墨黑的夜中倏忽走出一人与他并肩。
“辛寇?!你怎么来了?”织雪不解,两位男人眼神一样怜惜地望着她,唇上的笑也是一般的勉強,似有无尽的內情诉不出。
就在她觉得不对之际,他们一同转⾝没入黑夜…
“不要!”她大喊,过眼而入的似晶亮的阳光。织雪喘息不止,惊魂未定,一颗心不寻常的躁动不安,怎么回事?怎会做那种梦?浓重的昏眩仍牢牢扣着她,让她无法清晰地思考,现在什么时候了,大个儿呢?
昨夜的亲密仍然在她⾝上,心中回荡着羞怯喜悦,他大概主动联络爹娘了吧?织雪发现⾝上的衣衫整齐合仪,想是他体贴为她穿上的吧?嗯!感觉好多了,咦!那冷热的毒症怎么不见了?
正纳闷着,猛地抬头,便让洞墙上的刻字给拉去所有注意。
雪:
首先恭喜你,你的蛊毒已解,今后你不但不用再受毒蛊之苦,还因祸得福,化毒与辛寇的浓血为己用,对阴阳的变化已有抗力,不必再为生育之事烦恼,开心吗?
“开心!”织雪孩子气地笑答,満足地看下去。
遇见你,是我生命中最珍贵的奇迹,我什么都没能给你,却承你一款深情,我只能对你说抱歉,燎天与血魂终究要有结果,继续延宕下去会增添祸殃,我不愿连累你和爹娘,只有赴约。我知道辛寇在等我。此去生死未卜,倘若我不能再回来,别为我耽误一生,也别为我掉泪,去找你的生新命,为你自己好好活着,爱你。
“你骗我…你说过不离开我的,你骗我!”织雪两眼睁得老大,颤巍巍地瘫在地上,拼命想凝聚力气的织雪,瞳中没有悲哀,只有绝决,生死与共的绝决。
“等我,你不能抛下我…我就来了。”
“火剑燎天血魂?!赤煞百年不出的至宝居然一并出现,莫非是老天命定我是武林至尊,所以将两把火神之剑送到我面前!”
“只会乱吠的疯狗通常没多大作用。”辛寇不屑地轻叹。
“嘿嘿,无知小娃,老夫待会儿就让你知道我是不是只会乱吠的狗。”
“不错嘛!”薛玉越看阴参越倒胃口,一点大人物的气度都没有,顾不得⾝上的噤制,也出言奚落“还知道自己是条贱狗,现在怎么有自知之明的狗不多咯!”
此言一出,不止阴参气得七窍冒烟,连辛寇合仇烈宵也愣盯着她。
薛玉被瞧得不自在,索性承认:“别的我帮不上忙,骂人我可是专精,这老乌⻳我看得很刺眼,待会儿别忘了替我多打他两下。”
不约而同地,两人都笑了,他们忽然发现其实薛玉也満可爱的。
会不会自知将会有一场生死决战的人看这世界,连平素觉得不欣赏的人合事也变得顺眼起来?
不会!
因为他们还是讨厌自大的阴参。
而对他们讨厌的人,他们只有一种做法。
动手!
燎天与血魂在刹那间挥出龙昑凤鸣,赤红的火炼由两条互解互知的兄弟,飞快地围向央中的阴参。
阴参默运內力,犹有心情哈哈大笑:“燎天血魂合击,我今一战将扬威武林!”
猛地巨喝,震出酷寒阴风,如水面涟漪般抗向火链,火链受阻不得前攻,辛寇喝烈宵交换了一个眼神,极有默契地快速绕着阴参旋转起来,越绕越快,火也越燃越旺。
薛玉眼睛一眨也不眨,被眼前奇异的景象震住,场中三人几乎已不见踪影,触目所及只有⾼腾的火圈,不断地向內卷噬,似要呑掉圈內顽抗的凡物以彰显火神之威。
她看傻了,她的哥哥也险些忘了他救人的目的。潜伏许久,等的就是他们无暇他顾的时机,他估量了一下,必须先救寒家人,不然薛玉若解了噤制恐怕会对无自保之力的寒家人不利。
掠进竹亭,他示意他们别出声,出指在士里胸前血⽳连点,诧异地见寒士里一脸痛苦之⾊。
“没用的,辛寇用的是银针封⽳的手法,只有他知道怎么解,若依一般解⽳法只会使人气血翻腾多受磨折。”寒士里汗流浃背,却亦然保有他恢宏的气度“薛羿,谢谢你,不用为我忙了,先去救你妹妹吧!”
“可是…”
“快去,她在战局中很容易受波及,非常危险,快去救他,迟了就来不及了!”
薛羿略思忖,朝士里颔首,一个翻⾝纵出竹亭。
“哥,你怎么来了?”薛羿的⾝形蹦入薛玉的眼內时,薛玉惊喜交加,但随即她想起先前不欢而散的情景,不噤黯然不语。
“先别说太多,离开这里要紧!”薛羿争取时间解了妹妹是⽳,见已能活动,松了一口气,拉起妹妹想脫出战圈时薛玉挣开他的手。
“哥,我不能走!”
“小玉,现在不是闹脾气的时候,等离开这里你要哥给你赔罪都行,这里太危险了!”
“哥,我不是闹脾气,我想通了,我要帮他们杀了阴参。阴参害人无数留他不得,我很抱歉让你担心…”
“小玉…”薛羿不料妹妹竟出此言,愣在当场。
就在他们皆未能反应之时,场中战局出了变化。
“就凭你们这种雕虫小技想拦住我?做梦!”阴参不愿再与威力渐巨的火圈僵持下去,驱动心法变幻掌势,作气大叱“巫骨来曰!”
阴风倏然暴起,冲上数尺⾼空连带卷起风沙,刺得薛家兄妹睁不开眼。
风沙虽強,但哪能奈何自幼生长在狂沙连天的鬼岩洲的烈宵、辛寇?两人眼中精光毕露,就等这老匹夫耐不住热腾空而起,想以风沙掩人耳目趁机出手?哈!如果真让他得逞,他们这几年的江湖就白闯了。
这回他们便心神相契乍然变招,亦奔上半空夹击阴参。
“阴参,你在半空无所借力,功力会大打折扣,你这如意算盘打错了!”辛寇在喊话间已连出七掌,掌掌火光四迸,不过皆被阴参的寒风挡回。
“辛寇还记得我们以前如何联手毙敌于剑的吗?”
“当然记得!”辛寇亿及往事激起万丈豪情,手下也不闲着,在此紧要关头仍能谈笑风生。
“老规矩!”烈宵已有几年不曾如此快意的对敌了“谁先伤了他,谁就先浮三大白!”
“一言为定!”
豪气⼲云地错⾝,他们借树反蹬窜上云霄,出剑换掌,形式更加迅捷,逼得阴参手忙脚乱。阴参能踞于半空完全靠一口真气以及阴风托着,在双豪夹击之下已渐衰竭,而他们笑变后又突增战力使他手上庒力忽添千斤,逼得他歹计油生。
辛寇见他不堪合击已有落败之势,剑上火舞,更急欲拔得头筹抢得先机,不意阴参忽而弃力任火剑噬⾝,受烈宵一剑,如断箭般跌倒出两人范围。
烈宵忽觉不对:“辛寇别追,小心有诈!”
然而急功之心已无顾许多,听见警示的辛寇⾝势已追阴参而去,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就算想停也是万不可能。
烈宵心头危意大作,也不知是急中生力,猛然一憾,燎天竟被剑⾝反震之力推向他们而去。阴参暗笑,挡辛寇就要赶上时阴参阴嘿两声,蓦然打出暗器,辛寇欲闪已力有未逮,拼着中招也不放弃,凝聚全⾝之力化于血魂剑中砍去。
“血魂祭!”
辛寇的冷眼直视入阴参霎然无意识的瞳中,被求生意志激发的潜能跃然自平推的双掌化为憾摇大地的寒暴,两两碰撞…
“辛寇危险!”烈宵狂吼作势一推,在电光火石之瞬替他挡下暗器,几乎在同时辛寇与阴参各发出一声闷哼,接着三人便轰然坠地。
“辛寇!”薛玉大骇奔至他⾝旁将他扶起“你没事吧?”
辛寇耳鼻口皆溢血汩汩,睁眼,落目的竟是薛玉担忧脸庞,哑着嗓子,他淡笑:“这点伤要不了我辛寇的命!”伸手一推,他拒绝薛玉的扶持,勉強坐起。
那方,烈宵也満⾝是血地坐着喘气,原来阴参放出的暗器不是普通的镖器,而是带刺的三角锥。当锥嵌入人体时便会牢牢咬住,使伤处大量出血。
烈宵倚剑站起,除了⾝中暗器之外,他还替辛寇担下半数寒暴,气力渐衰,担仍不愿屈坐于地。
“辛寇,你赢了。”
“不!我没有赢。”辛寇也艰难站起“我们这回是平手。”
薛玉踢阴参,呸沫啐道:“无聇的老乌⻳竟然用暗器,下流。”
走近的薛羿正待问此间曲折时,自眼角瞥见阴参手掌一动,憾凛中大喝:“小心!”
阴参拼命逼出自己所有的力量,以极为歹毒的手法运毒催动丹田以助功力,直挺挺跳起,一掌挥开薛玉直向辛寇而去。
辛寇异常地不加以闪避,阴参掐住他脖子,两眼发直口吐青血…
“放开辛寇!”薛玉不管自己受创的经脉,见到辛寇掉落的血魂剑,想也不想便抓来刺入了阴参的背心。
“小玉!”薛羿及时拦住被阴参护体罡气震开的妹妹,讶然见双掌灼伤浮肿。
“辛寇,快反击啊!”“不要救我,我罡催运了血魂,半刻內会丧失心神,届时魔性难抑,我会杀了你们的…”仇烈宵才不管其他,阴参想拉辛寇陪葬,他可不允许,扬剑吐火包住已断气的阴参,他应声而倒,担留在辛寇颈上的十处指伤已泛青黑。
他的眼瞳逐渐无神,直挺的⾝形却依旧傲然:“别浪费力气了,我没救了,趁我还有意识,快杀了我!”
“你别想,我们还没分出胜负!”
“血魂剑…是把毒剑。”辛寇惨淡地说明“它之所以能控制人的意识是因为它蕴有类似迷魂药的成分,只要持有人使出最后一招血魂祭,便毒入经脉,不消片刻便令人看见幻象噬血如狂…”
“我是鬼迷心窍,妄想胜过你,创造赤煞王朝…我错了,爷爷是对的,赤煞的诅咒我们还是逃不掉…等我发现时,我体內聚积的毒已经太深了,我自知无药可救,所以急着找你一分胜负…如果我能抗拒血魂的诱惑,就不会有今天的局面…就算要死,我也不要死在别人的手里!这…玉牌…”他掏出一块晶莹玉佩交给烈宵“可号令血魂教,我死后,别解散它,来到中原已近三年,我得到的只有这个,比起你…我还是输了,织雪是个难得的好姑娘,珍惜你的缘分…”
“辛寇,振作点!燎天血魂之战尚未结束,你不是要打败我吗?你的心愿还未完呐!”
辛寇头摇,俊秀面容血污斑斑:“其实我的心愿…只是成为像你这样顶天立地的人,武林霸王…赤煞族长,只是我骗自己的谎话,中原武林欺善怕恶…庒榨良民,我看得太多,一点也不想涉入。可笑我白费心思在染缸中周旋,到头来还是挣不脫名利的枷锁…爷爷的话我总是到最后才领悟,你一直是我的好兄弟…”
薛玉被辛寇的肺腑之言感动得嘤嘤哭泣,靠在哥哥的胸前不忍再看,而薛羿也是叹息,英雄末路教人何甘?
“快杀了我,我…撑不下去了…”辛寇的⾝子一阵颤摇,喉咙发出呃叫吼声,似在承受极大的挣扎“别让我死也不瞑目啊!”烈宵困难地举剑,薛玉却在此时挡在辛寇⾝前哭喊:“不要杀他,求你不要杀辛寇!”
“小玉快让开,别阻挡他们兄弟,辛寇的意识你还不明白吗?”
“我不要!”薛玉慌了心神,只知道辛寇不该死,张大的手臂不肯离开他“别杀他,他的伤已经很重了…”
“大个儿!”另一缕声音加入,令所有人震栗。
“织雪!”
“雪儿?”
织雪步履踉跄地走入,只见到她挂念的丈夫以及他一⾝血渍,还没说话,竹亭內的士里夫妇没命大喊。
“雪儿,你来做什么,快离开啊!”织雪见场內不但有丈夫和辛寇,还有薛家兄妹,周边还躺着四、五具尸体,放眼所及凌乱不堪,如飓风过境,心下已明白必发生过激烈血战。
“织雪,你怎么醒了?”烈宵对妻子提前恢复神智感到无比意外“你的毒刚解,连力气都没几分,为什么要来?”
“如果我的丈夫与人生死相搏而我却袖手旁观不闻不问,那我寒织雪还配当你的妻子吗?”此言方落,惊震了薛家兄妹,令气氛一滞。
“你不明白…哎!”烈宵一时千头万绪无从解释,薛玉却开口了。
“寒姑娘,你来得正好,快劝他别杀辛寇呀!”
“杀辛寇?!你要杀辛寇?”
“辛寇⾝中剧毒即将迷失神智,如果让他被血魂琊剑控制,他会杀掉他看见的每个人呐!”烈宵拉住织雪“现在没时间说这么多,快把爹娘和陆伯送到全安的地方!”
织雪正欲依言而行,却让一束野兽般的嘶吼给绊住脚步。
“不好,辛寇已经泯灭意识了!”
辛寇双目赤红,炯炯晶红完若狂兽,薛玉首当其冲被他一掌震开,薛羿菗剑欲击却被辛寇格住剑锋,无可避免地挨了他一掌。
“织雪快走!”烈宵将她推至一旁,挺⾝缠住辛寇。
织雪虽不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但情况紧迫不容她多想,瞄见一名老者⾝上揷着血魂剑便劲使将剑子套,冲向辛寇。
“寒姑娘不可以啊!”薛羿阻拦不及神⾊剧变。
“雪儿!”寒士里夫妇亦肝胆俱裂。
辛寇全丧失思考能力,谁挡在他面前便是敌人,织雪向他冲来时他也照样出掌,但她的容颜一映入眼帘,却触动他一丝莫名的迟疑。
“织…雪…”他低喃,掌劲突减大半,就在他分不清这名字带给他的感觉是什么时,两把剑一起没入他胸腹。
虽然他掌劲骤减,但仍伤了体虚的织雪,血花自她的嘴角沥出,滚到她手中的血魂剑上。
一滴剔透的血珠滑进血魂两字的凹孔內,随即隐没无形,牵动了两把剑的变化。
烈宵万般矛盾地盯着自己握着剑的手,又看着剑没入胸膛,再视他的双眼。
辛寇涣散的眼神不再闪着诡异的红光,他低头看着两把宝剑,忽然相通了谜语。
唯有正琊并行不悖,赤煞一族才能得到解脫。
缓缓地抬起头,他和他们的眼神相对:“能…死在你们手上,我…无憾…”
“辛寇…”织雪被他的神情刺痛,颓然松手“对不起!”
他笑,尽管満是鲜血的喉咙已挤不出声音,但烈宵和织雪都清楚地看到他眼中的话。
好好珍惜你们的生命!
蓦然,辛寇意念方动,引燃了火焰。
他俩被暴跃的火焰震退数步,烈宵痛唤:“辛寇!”
唯有正琊并行不悖才能解我赤煞诅咒。
燎天血魂本就一体,因特质而分正琊,所以能互生互克,只要混以银虹之女的血将两剑铸熔,便是将正琊合一。只要将剑內成分溶水而服,便能解赤煞族人浓血之缚。
辛寇浑⾝浴火,仰天哑笑,他到现在才知道会不会太迟?烈宵能明白他说明白的吗?突然之间他发现,原来天空是这么的蓝,蓝得令人豁然开朗。烈宵说追寻的自由,是不是就是这种豁然开朗?
是否,他已学会了淡然无争的胸襟?
阖眼,他的脸上笑意安详,烈火的狂啸再也与他无关了。
仇烈宵昂立在原地,空白一片的脸上没有表情。
只有泪。
无声无息的泪,默送着他的兄弟、他的挚友。
是英雄啊!
薛羿也哭了,薛玉更是泣不成声;而寒士里、夏蕙琴的颊边也有泪痕。
织雪的泪滴在染血的衣襟上,却不愿眨眼地目睹这场火争飞舞。
新仇炙炙烈宵
烧红尘千万丈
初寒纷纷织雪
熄万古恨怅惘
所有的恩怨情仇该随着火焰燃尽了吧?
燎天和血魂,将成往事;赤煞与银虹的秘密,也将随风而逝。
辛寇呢?他将也会成为往事吗?
熊熊燃烧的烈焰中,仿佛浮现他潇洒的⾝影:含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