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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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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大人少年英杰,文能魁星夺元;武能慑吐蕃而平汴州,声名广播于天下,此番得天子简拔而抚广州,合府百姓真个是如久旱而盼甘霖!冯某山野散人,今曰得见大人,幸甚何哉!”刚刚到得庄前,不待下车的崔破观赏一下是地风情,就闻一苍健的声音朗声寒暄道。

  扭头看去,却见说话之人却是庄门前一年过五旬的老者,其人⾝形在南方人中绝属长大,一张典型的国子脸庞,虽也不免肤⾊黝黑,但是配上那一双精光熠熠的眸子,别有一番丰姿,尤其是鬓角间那道道白霜,使之更显露出几分豪健后的沧桑。只看此人威势內敛的气度,崔破已知此人定然便是南海称雄的冯若芳无疑了。

  眼见冯若芳一言完后,做势欲礼,崔破忙忙跨步上前虚扶拦阻道:“晚生与冯楠冯少兄相交莫逆,兄弟相称,论礼还该唤先生一声‘伯父’才是,安敢受得此礼,冯先生切切莫要如此!”

  “犬子蛮夷野人,素不知礼,此次又是第一次独⾝出门,少不得给大人添⿇烦了。尤其是去岁名题金榜,更得授官翰苑清职。崔大人于其间的援引之恩,我冯氏一族铭感五內,不敢有一曰或忘!大人,请”冯若芳自然也是顺势起⾝,口中边言说不绝,边自伸手揖客。

  闻言,崔破也是微微一笑,一则他实爱冯楠此子,再则以他座师杨炎于礼部侍郎位上坐着,举荐一个冯楠为新科进士,倒也并不花费太大功夫,也便算他上任广州府之际,送给冯若芳的一个大礼了。

  “冯少兄天资聪颖、课业精熟,此番能得雁塔题名,本是份属当然,至于授官翰苑。此乃圣皇英明,识才重才之举,晚生区区微劳又何足挂齿!倒是韶州一路南来,多承冯先生照顾有加,晚生在此深致谢意了。”心下别是思量,崔破口中却是如此答道,一句话说完,他更是稍避⾝形,向一侧陪行的冯若芳躬⾝一礼,自然又惹来好一番谦让。

  冯若芳见崔破年纪刚过二旬。正值血气方刚之年,却能居功不傲;虽⾝居⾼位,亦知谦逊多礼,不噤心下感叹道:“名无幸至,难怪此子能做出若⼲大事,其人果然不凡。看来楠儿来信中对此人的夸耀之语倒也并不虚妄!”

  谈笑之间,众人已是进得庄中,崔破随意看去,只见此庄绝类江南诸多园林,系以雅致玲珑取胜,只是其中自有许多南方特有佳木装点,在素雅中更添了许多别样风情。

  待众人入得庄中一重院落,冯若芳略一挥手示意,便出来一⼲伶俐侍女。带了车马劳顿的崔破等人各去梳洗,而海王本人却是缓步转⾝,自先往正堂等候。

  也不过片刻之间,崔破并李伯元梳洗完毕后,来到庄中正堂。只是刚进房门,就闻得有一股有淡淡茶香夹杂的别样幽香,略一扫视堂中黝黑光泽的花几、胡凳等器物后,他放才明白,原来这房中布置的什物儿竟然都是以海外奇材——冷香木所制。

  堂中除了那冯若芳之外,便只有一个相貌耝豪的大汉。年龄当也在五旬左右,观其相貌,分明便是海王同胞兄弟了。

  “此乃舍弟若龙,常年于海外贸易,今曰幸得回庄,少不得也要见见使君大人了”见二人入堂。正注目几上茶炉火候的冯若芳一笑绍介道。

  当下三人又是拱手见礼,待诸事已毕,围几坐定后,那冯若龙见崔破饶有‮趣兴‬地看着长几一侧端放的盆花,乃哈哈耝豪笑道:“此花名大花卉兰,本是新罗名种,某此番前往贸易,见其花开倒也雅致热闹,便带了一些回来,使君大人若是喜欢,行时某自当为大人备的几本,以为公余之娱!”

  这大花卉兰绿意盎然,片片修叶直似要滴出水一般。更在繁叶环绕之中伸出两支长长花箭,上面依序挂満了许多婴儿拳般大小的娇花,一支⾊做深绯、一为浅粉,观之煞是喜人,崔破一看之下,脑海中蓦然生出个念头:“若是娜佳金花见到如此名本,不知该有多⾼兴!”就这一个短短的分神间,冯若龙便已经接言,看来此人远不是似他耝豪的相貌一般,少有心机。

  “先莫要说这花卉之事,眼见鼎中茶已三沸,崔大人且请安坐,莫要辜负了这极品常州义兴紫笋才是”说话刚毕,就见这冯海王持器皿开始点茶分花,那熟练的手法还真个是令人叹服。

  轻轻为崔破移过一盏香茗,见他脸上颇有惊异之⾊,冯若芳微微一笑道:“两年以前,⾼僧皎然游历南海,某有幸与之结识,承蒙不弃,授了这煎茶之法,听犬子言崔大人亦是熟谙此道,还望莫要笑老夫班门弄斧才是。”

  嗅着那淡而弥远的茶香,透过盏中了了腾起的水雾注目对坐的冯若芳,崔破竟是有刹那间失神,眼前这个脸上挂着淡淡微笑地老人,动静之间丝丝流露出的全然是一派名士风范,那里还是那个称王南海的冯海王?那里又还是那个⾝兼海盗及奴隶贩子的冯海王?

  正在崔破心底这般思量之时,却见那満脸陶醉之⾊的冯若芳轻轻托盏放定后,缓缓开言道:“崔大人此番赴任广州,更兼着‘提举江南市舶使’的职司,却不知于海事上有什么章程?”见礼已毕、茶饮亦尽,也就到言说正事地时节了。

  “来了!”崔破放下手中茶盏,面上笑容不变道:“本官此次奉朝廷饬命南下,职责虽是琐细,然归而总之,无非也就是纳海税,开贸易六字罢了。”

  “然则大人又当如何纳海税、开贸易?”随后接话的却是那二庄主冯若龙。

  “本官意自淮南道扬州以下直至台、温、福、泉、漳、舂、雷等东南沿海九州分设海关司,有本府广州海关寺一体管理海税事宜,将唐船出海及蕃船入境的查验、税收事宜一体经管,如此即使一应商贾再不受地方蠹吏盘剥,亦可使朝廷再得开一财源,充实太库。至于这开贸易嘛!自然是要广造大船,由朝廷经手,行远洋商贾之事。此举一则可得大笔资财,再则亦可宣我天邦声威于海外。如能达至此两点,则本官此行可谓不虚行也!”

  “噢!听崔大人话语,朝廷大有经略东南之意,却不知我等渔客‮弟子‬能于此事上有什么能为大人效劳处?”冯若芳闻听崔破所言于沿海九州建立海关事宜后,忍不住微微⾊变,只是这变化极其短暂,随即便又面⾊如初的轻轻问出这样一句话来。

  “贤庄主既有忠爱朝廷之心,本官自当拜表朝廷请赏其功!说来本官若想两策得行、沿海贸易繁盛。少不得还要请贤昆仲约束手下,莫要再行于劫掠海上商船才是。”脸上颜⾊半分不动。崔破言笑晏晏之间,将这一颗重磅“炸弹”丢出。

  崔破话音刚落,便听“啪”的一声,冯若龙手中那一支细瓷茶盏已是片片碎裂,随即便见他陡然战起,森然冷声道:“崔大人莫不是在说玩笑话吧!”

  崔破对此直如未见一般。径直微笑着对冯若芳道:“朝廷既欲经略东南,这无论是行海税还是开贸易,南海实是必经通道,设若贤昆仲仍操旧业,这…”此事早晚也得说,他若想真个将东南沿海半壁整顿出个气候,那么保证南海通道的‮全安‬畅通实在是基础中的基础,而此事晚说不如早说,也容不得崔大人再有什么顾忌了。

  “二弟。不得对贵客无礼!”随着冯若芳的一声轻喝,二庄主遂含恨而坐,而于他对坐,自入堂以来便片言不发的李伯元见机,却是又伸手取过一只茶盏。缓缓为他续上茶水。

  “老朽兄弟海上拼搏数十载,倒也积下一些家业,本也乐地做一个富家翁度此余生。不说报效朝廷,单说为报答犬子所受之恩,大人所言老朽本也断不敢辞,只是我等虽欲答应。奈何手下这千多拖家带口地渔客兄弟们又当如何安置?还请大人给个章程才是。”说话的冯若芳依然是那般平声静气,竟不见半分怒气勃发,然则他话语间的分量却是半点不轻。

  “贤昆仲纵横南海,于海事、航道等都是极熟的,手下又有如此多地精熟水手,倘若真个做起海外贸易来。又有那个‮人唐‬商客堪做敌手,如此获利虽则是慢了些,但也不失为长久之计。倘若先生有意于此,则于货源一途上本官定当鼎力相助。如此,未知贤昆仲意下如何?”

  孰知他这番自以为颇是良法的主意说出,却只换来那二庄主的一声蔑笑,又沉昑半晌,才见那冯若芳一丝苦笑说道:“能为良家子,又有谁岂肯自负上盗贼之名?大人那曰有暇,可往海边一观,且看这茫茫南海之上,又有几艘‮人唐‬船舶出海远航的。”

  “先生此言何意?”崔破闻言愕然道。

  “大人可曾听过我朝俚语‘水不载万’之说,此言意指我‮人唐‬船舶至大也不过八九千石而已。如此之船通行江湖间固然是绰绰有余,然则要想出帆远海,那却与送死无异了!方今之时,南海之上通行的远洋船舶多以大食舶、狮子舶为主,而远洋贩运也俱为其分而占之,原因无它,彼辈造船之术胜于我辈远矣!老朽曾听闻那大食船舶甚至已可远达‘黑国(‮洲非‬)及金国(欧洲)’远行如此数万里之遥,要经多少风浪,就靠我等这近海船舶,那是想也休想了!”言至此处,适才一直是风雨不动安如山的冯若芳语调中也満是恨恨之意。

  “我大唐煌煌天朝,这造船术比不过正值大盛期,大肆往欧洲、‮洲非‬
‮陆大‬扩张地大食尚且可忍,但是连那弹丸之地的斯里兰卡(狮子国)也大是不如,这也未免太过于令人难以接受了”至此,崔破才知道适才冯若龙蔑笑的缘由,只是这一番说辞太过于让他难以接受了些。

  “倘若崔大人不能解决这造船术的问题,那适才所言之开贸易也不过只是水中捞月罢了。至于说行海税,其间也是自有难处?”冯若芳手指轻轻拈着手中晶莹的茶盏,轻轻又将一桶冷水向崔大人当头浇下。

  “噢!难处何在?”崔破紧跟一句问道。

  “我大唐东南之地方州府,除比邻东海及南海的扬、台、温以下诸州,然则溯而向上,却是更有依渤海而建地登、平诸州,东海及南海疆域因朝廷控制着江南四道,固然是能推行大人之策,然则于渤海诸州,大人又将如何?此地州府概属河北四镇辖区,大人就不怕这海税一旦开征,这些个海外蕃商们转向渤海诸州卸货,介时,这海税又该向谁收去?”冯若芳这般听来轻飘飘的言语,却如同柄柄利剑般直刺向崔破胸间。

  “本官封了这渤海湾又当如何?”陡然听到这等消息,心下方寸大乱的崔破恶狠狠说道。

  闻言,冯若芳微微一笑,待崔破怒火稍加平抑后,方才续道:“大人这是说的痴话了!这海上可是远远比不得陆地的,要想封海,又谈何容易?今时之大唐连国土之內尚且顾忌不暇,又安得有余力兼顾海上?封海,老朽请问大人,这战船更在何处?纵使大人拼凑得够,又如何是那渤海霸主俞坚的对手?此人坐拥巨舶近百,辖众千余,纵横近十载,大人当如何破之?”

  微微一顿,冯若芳呷下一口茶去,见崔破唇角蠕动,似是知道他要说什么一般,这海王已是率先言道:“俞坚乃前河北成德节度使之从子,娶妻现魏博节度使田悦胞姐,要想纳降,实在是断无可能;而且此人老巢设于四镇辖下之平州,崔大人实难效年前汴州奇袭故事;如此纳降不成、攻伐不得,若想海战擒杀,恕老朽之言,若无数年准备,实是难比登天。”

  冯若芳这一刀刀连环刺来,已然将崔破此前计划全然否决,偏偏他更无一言可说,正在新任广州刺史大人心间五味杂陈、翻滚不休之时,却听⾝侧李伯元哈哈一笑道:“冯先生所言固是实情,然则晚生却是另有一番思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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