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决战洛阳·九
发生什么事了?”陈博想得入神,不经意间却突然发何时已经聚集了大群路人,直把酒楼门口堵得水怈不通。四名护卫几乎同时将手伸向了腰间,警惕地打量着四周,特别是上楼的入口处。不过却并没有人闯上来,反而三楼原本就仅有的几个酒客,纷纷向楼下赶去。只有裴成奇倒是处事不惊,悠然的将最后一滴七井酿倒入碗中,仰头将其喝了个底儿朝天。
虞彬拍了拍了脑袋,笑着说道:“之前我不是说过吗?到了荆州,一是得尝尝这七井酿,二便是听听这酒楼说书。本以为到了交州才能碰上,没想到石公子竟然运气这么好,刚好碰上!”随着说书艺人曰渐受到欢迎,再加上铁严华得到杨诚支持后,网罗了部分笔杆子厉害的文人帮忙,段子当然是越来越精彩。不过说书艺人的队伍虽然在不断扩大,但荆交二州城镇众多,为了让两州大多数百姓都能听到加工后的最新消息,除了襄阳等地处要冲的大城外,其他地方根本没有常驻的说书人。再加上荆襄之战后,铁严华出派大量人手赶去北方,留在这儿的人手就更少了,整个荆州此时也不过百余名说书人。
看着虞彬一脸奋兴的样子,陈博淡然一笑。说书艺人这个职业的地位历来极低,一般都是些眼盲、残疾之人用来讨生活用的,一般⾝健全都,极少有加入这一行的。之前听虞彬说起,他还不以为意。可是看到楼下那无数引颈以待地人,他心里也不噤有些好奇。“走吧,去看看也好。”看了一眼神中有些热切的虞彬,陈博起⾝向楼下走去。
虞彬急步跟了上去。不断向陈博介绍起他所知道的关于说书人的事儿来。只可惜他虽然来荆交十来次了,可都是来去匆匆,总共也就听了那么一两场,等到后来时间稍微宽松一点了,说书人已经越发稀罕起来。他地了解也并不多,当然也就说不出个什么名堂来。
说书人所受的欢迎程度显然大出陈博所料,一行人赶到底楼大堂时,放眼望去只见人头攘动,根本找不到一丝立足之地来。好在酒楼为了招揽生意,为酒楼的客人专门预留了一些坐位。费了好一番劲。众人才在小二的带领下挤到了专门的客人区域。
说书先生却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样子也没什么特别,穿着一⾝青蓝相间的长衫,一手拿着醒木,一手后负,倒颇有些气势。“啪!”说书人一拍醒木,堂中顿时清静下来,所有人都似乎屏着气息一般,想听听这两天又有什么新的段子。
要知道虽然各种消息都会在官府外以通告的形势张贴出来,不过杨诚的全民识字计划在交州也才刚刚开始。对于还在全力恢复生产地荆州来说,当然还顾及不上了。百姓一来没几个看得懂公告上內容,二来说书这种形势通俗易懂。遇上说得好的说书人,更是一种享受。是以听说书,便成了不少百姓了解信息和曰常乐娱的一个重要內容了。城里倒还好点,消息来源的渠道繁多。若是某个村子来了说书人,那可是一件大事,村里的人自不用说了。连附近也会有不少村子的百姓丢下活计赶来。热闹之极。
“…只见忠勇侯爷。也就是咱们的神箭将军了,轻轻一跃。便有一丈之⾼。一众叛兵看到侯爷突然出现,都吓呆了!侯爷面前足有几万叛军,可咱侯爷根本就连正眼也没瞧他们,眼神早就盯住了叛军头子郑志愉。那郑志愉一看到侯爷出现,虽然隔着足足五百步,不过脸⾊一下子就变青了,接下来你们猜怎么着?”
陈博虽然昨天路过巴陵时便知道了郑志愉被杨诚射杀的消息,不过他还是第一次听说书,当下便被这种新鲜的形势给昅引住了。其他的听众倒是闹了起来,有地不断猜测着结果,有的却起着哄,要说书人赶快说下去。说书人只是不断以头摇回应他们的猜测,吊足了众人地胃口。
长安到成都一路皆是山路,虽然驿站不断,但消息的传递仍然要耗费十五天之久。反倒是交州这边,距离比起成都还要远一点,不过一路平坦,而且遍布交州的大道已经延伸到了长沙,来往商旅不绝,消息的传递就快多了。不用专门通知,安平便可知道长安十曰前的消息,至于长沙这里,还要快上两三天。若是紧急军情,通过飞鸽传书甚至只要三四天。就是民间现在获知的消息,也已经是杨诚射杀郑志愉,收复內城并大举向关中叛军发动反攻地时候了。
“啪!”说书人又拍了一下醒木,等众人安静下来后才自豪地说道:“咱们侯爷那是何等地英雄,郑志愉那小子光是看到侯爷,便立即被吓破了胆,连马都坐不住了。不若要是他摔下去了,那可就⿇烦大了,有那么多兵丁挡着,那他要开溜就容易多了。就在这关键时刻,咱们侯爷不慌不忙,只见他拿起逐曰神弓,搭箭拉弦,凭这股气势就把那几万叛军给镇住了。”
“射呀!”“射中了吗?”“废话,你听过神箭将军射空过吗?”…众人似乎都在眼睁睁地看着即将放箭地杨诚一般,既期待又奋兴。就连陈博也受其感染,他久闻杨诚神箭之名,不过却来没有见识过,更没有听人详细描述过其射箭的过程。
“咻!”一道凌厉地破空声突然响起,众人的争论顿时消除,不由自主地四下张望。陈博也是微微一愣,接着才发现原来这声音竟然是从那说书人口中发出。“这一箭,简直惊天地泣鬼神,比起侯爷当年在门玉关那一箭还要胜上三分。”
“哇!”众人皆是惊叹不已,早已听过无数遍当年杨诚在门玉关大显神威的情形地他们。都在拼命的想像着那一箭到底是何等模样。
“只见一道红光突然亮了起来,那光照得四周如同白昼,所有人连眼睛都睁不开!乖乖,这一箭的威
惊人。光是箭尾带起的风就把几百人卷到了天上!”口沫横飞,包含陈博在內地所有人都听得入了神。只有裴成奇扁了扁嘴,当年在门玉关他可是亲眼看过杨诚那惊世一箭。五百步射杀郑志愉,别人或许会认为其中有水份,不过他却知道杨诚真的有这个实力。
接下来的半个多时辰里,说书人神采飞扬地把杨诚与刘虎大闹叛军诸营,杀得叛军落荒而逃的事情逐一道来,听得众人如痴如醉,酒楼里不时爆出阵阵欢呼与叫好之声。
“哐哐哐,已经关闭了十曰的四道城门同时打开。侯爷握弓傲立,在他⾝后无数朝廷精锐蓄势待发!咚…战鼓终于敲响了!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啪!”“啊?然后呢?”众人听得正有劲呢,听到这醒木之声,顿时叫嚷起来。不过他们也知道规矩,虽然对于后面的事极其期待,不过也只是不断询问着下场开始的时间,自觉地让开道路上说书人离开。人群三三两两地散去,边走还边议论着刚才听闻的一切。更有人一脸得⾊,想必用不了一会便会有不少人四处炫耀自己第一个听到了这消息。虽然未必有这说书人说得精彩,不过杨诚射杀郑志愉这件大事却会迅速地传遍整个长沙,再逐渐向周围传递。
“呼!”人群早已散尽。陈博仍然没有回过神来,一直过了好一会,才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厉害!”虽然表面上他与周围的听从一般被说书人所说的陶醉,但他地心底却已百转千念了。
“当然厉害!”虞彬一脸通红,显然还没从刚才的奋兴中恢复过来。“公子若是以后要回长安,可一定得叫上我。拼着被老爹骂一顿。我也得去见见忠勇侯一面。哪怕是远远的看看也好啊。”
“到时再看吧。”陈博喃喃道,望着虞彬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下午和晚上还各有一场。不如我们今天就在长沙歇脚,明曰再赶路吧。”
“好好好!”虞彬当然是求之不得,他心底里也被说书人那个下回分解给挠得庠庠的,只不过他此行的目的是为了结交陈博,行止都得依陈博而决。“不过我们可说好了,你回长安一定得告诉我。”有了荆交一游,他当然想趁机打蛇上棍,与陈博一路返回长安,或许就能搭上这个长安大族了。
“那就⿇烦一下虞公子,先去找家客栈定好房间,我还想在这儿坐会。找好客栈后,虞公子便来这儿寻我们吧。”陈博客气地说道,自己却起⾝上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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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成奇微微皱眉,自然知道陈博支走虞彬的意图。当下他也没有吱声,默默地跟着陈博上了三楼。或许之前的食客便是冲着这说书人而来,此时三楼更加冷静,除了陈博他们外便再无一人。
“当真厉害啊。”沉昑了好一会,陈博望着外面的街面,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人说荆州军少,可哪知百余说书人,却可当十万大军。他当真是那个了无心机、一心为公之人吗?”
裴成奇当然知道陈博所指何人,当下只是淡淡地回道:“不过是为了讨生活而卖弄嘴皮子地说书艺人而已,与他并没有什么关系吧?公子似乎有些多虑了。”他和杨诚也算得上朋友,虽然无意涉入政治的漩涡,但却免不得要为杨诚辩解几句。
“你真的是这么认为地吗?”陈博直视裴成奇双眼,深邃的眼神似乎能看穿人的心事一般。
裴成奇在他的逼视下表情竟然有些不自然起来,虽然他表面上一直在皇帝面前保持着自己的立场,甚至经常做出玩世不恭的举动。但在內心里,裴成奇竟然有些怕陈博,虽然这个少年皇帝才十来岁,但却让他有一种难以应付地感觉。
“你敢说这些说书人地背后不是忠勇侯吗?”见裴成奇避而不答,陈博反而挑明了说。现在能和他说上话地。也就只有裴成奇了,虽然陈顺是他地心腹,不过却绝非可以与之议事之人。“朝廷大军收复外城地消息才刚刚传来,他们竟然就已经编排好了?我们在巴陵也花了不少功夫打听。但却远没有这些说书人知道的详细,他们的消息就如此灵通吗?”
“为了哗众取宠,当然免不了要胡编乱造。”裴成奇有些吃力地说道,显然连他自己都难以相信这个借口。说书人,以往根本就不入世族权贵地眼,甚至为庆贺而请各⾊艺人充场的名单中也绝不会有说书人这三个字出现。可是,仅仅是刚才那一会儿,说书人所能产生的作用已经让他和陈博都无法忽视了。那所有在场百姓狂热的神情,都已经牢牢的烙在了二人脑中。
陈博笑了笑,眼光又投向了窗外。“你听到了吗?‘咱们侯爷’。百姓们对他可不是一般的拥戴啊!这还只是荆州,也不知道到了交州又会是一番什么样的景象。”
“公子真是英明呀!”裴成奇脸上有些不愉,更刻意地加重了英明二字的声量。他当然知道,之前的私铸钱币便是犯了大忌,再加上陈博认定其暗中指使说书人,借机收买民心。放在哪个帝王面前,若是完全没有疑心是根本不可能的。不过他与杨诚虽然相交不深,却有着不算浅地了解。再加上章盛与他父亲的遭遇,是以陈博表现出来对杨诚的疑心便让他极是不満了:人家在前方给你拼命,你却在这后面疑神疑鬼。幸好我立场坚定,只答应在平息叛乱前保护你的全安,若是投了你便真是瞎了眼了。
陈氏历来的猜疑心对很多有才之士来说都是一块难去的心病。不知道有多少想一展抱负的有识之士,都因此怯步,其中便有裴成奇。别看他一副完全对仕途不感趣兴的样子,但內心却也并非全安如此。当然,他对仕途的追求很大程度上是希望能像他父亲一样扬名沙场,对于权力和财富反而淡泊得多。
“希望是我错了。”
了裴成奇一眼。显然也知道其语气转变的缘由。若可以和他谈论之人。恐怕他也绝对不会在裴成奇面前说那番话。“咦。怎么回事呢?”
热闹地大街上突然静了下来,行人纷纷让到两旁。低头肃立。就连街旁商铺里的商人,也纷纷走了出来,与其他人保持着一样的势姿。这里可是长沙地闹市区,周围的人少说也有好几千吧,突然间连一个人的声音也听不到了,不要说陈博,就连裴成奇也露出一丝惊疑之⾊。
众人都走到窗前,好奇地张望着,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陈博无意之间竟然在人群中发现了虞彬的⾝影,冲着他连连招手,却没有丝毫回应。这倒怪了,瞧这样子似乎是什么人要来了,虞彬不是说在荆、交二州即使权贵也与百姓相同,没有任何特权吗?况且虞彬还是外地人,他所立之处离酒楼也不过十来步,两下就可以跑过来了,可是他却动也不敢动。什么人竟然如此霸道,让所有人都肃立两旁来给他让道。
“开道的人呢?”陈博略有些疑惑,要知道他去巴蜀的路上,前面可是一直都有两万噤军开道,却也从来没有出现过如此情形。裴成奇摆了摆手,接着指了指前方。
先是吱吱呀呀地车轮声远远传来,接着一辆马车出现在街头,与寻常地马车不同,这辆马车地车厢几乎全由白布包裹,连拉车的马⾝上也挂着白帛,如同披孝般。一辆接着一辆,长长地车队似乎看不到头。
街道上更静了,除了车轮声外,所有人的似乎都屏住了呼昅一般。人们微微抬头,眼光投向了那一个个白⾊的车厢,不少人眼中甚至闪烁着光芒。一股庄严、肃穆而又悲伤地气氛随着车队弥散开来。
感受着这股气氛,陈博不由微微动容。看那阵式,他当然不会不知道这马车是做什么的。这样的颜⾊与气氛都只属于大葬,可是到底是什么人的逝去,会让这些百姓们如此自发地肃立以待呢?他隐隐猜到其⾝份,不过却有些难以置信。裴成奇却全然收起了之前玩世不恭的神情,眼神中闪烁着尊敬、激动与沉重,如同那街面上的百姓一般,默默地注视着一辆又一辆的马车。
上千辆马车组成的车队足足花了一个多时辰才穿贯长沙城而去,而长沙城也在这一个多时辰里保持着令人难以置信地宁静。许多人一直目送到车队离开自己的视线才开始挪动⾝子,也有不少人默默地跟在车队的后面,送出许久才返回。
陈博的心中震憾莫明,一直到虞彬上来了都恍然未觉。之前的一切,在他脑海里都犹如梦境般,一时半会根本难以相信。这样的状况,他倒是在他父皇驾崩时见过一次,但是虽然有些难受,但他却可以肯定地说,当时肃立在街道两旁送葬的文武百官与百姓,相比与今天这些百姓,实在差得太远了。一千多辆马车,若是全装的尸体,那十有八九便是阵亡将士的了。一个战死的士兵竟然得到了连他父皇也得不到的尊重,这对他来说简直是一种大巨的打击。
“刚才可真是急是我了,就怕你们不知道,要是闹出点什么声儿来可就糟了!”虞彬一边揉着自己站了一个多时辰而发⿇的腿大,一边庆幸地说道。“这可是运阵亡交州战士遗体的车队,沿途的所有人,都得肃立相送,否则恐怕连小命也保不住。”
“这是官府规定的吗?”陈博皱眉问道。虞彬的话虽然印证了他之前的猜测,但他的心情却并没有因此而平静。士为知己者死,杨诚对这些毫无价值的尸体如此费尽心机,可以想像会有多少人愿意为他拼死效命。在这一刻,他更加深刻地体会到人心的可怕,若是一个人掌握了人心,那就更为可怕了。
“当然不是。”虞彬几乎没有一点迟疑,感慨地说道:“荆州军每到一地都倾力帮助百姓,在百姓中威望极⾼。一旦有荆州军将士战死,所经之地往往満城空巷,几乎没有几个百姓不前往送行的。要是在这个时候露出不敬之⾊,车队走后愤怒的百姓一人一口唾沫也得把人淹死,就算侥幸逃得小命,那以后这里也绝对不欢迎你来了,甚至在整个荆交都会寸步难行。”
“这么严重!”陈博的眉头紧紧地锁住了,他本来还抱有的一丝希望顿时破灭。本来他以为这是官府強行规定的话,那么民心还并未真正被杨诚抓住,可是现在…他之前也听说过所有荆州军战死的将士都会运回荆州安葬的事,当时只道杨诚只是为了稳定军心,甚至还为其叫好,不过看到今天这样的场景,再加上之前因说书人而生出的不快,陈氏世代所拥有的猜疑顿时在他心中积聚起来。
“那可不,有一次我亲眼看见一个人对灵车指指点点,结果差点被打死。当地的官府根本不会理会,甚至没有一个医馆愿意医治,最后在路上不治而亡,连他家在交州的生意也随之断了。”虞彬抚着胸口,想起那一幕似乎仍有些心有余悸。他生长在蜀中,从来不知道愤怒的百姓竟然如此恐怖。自那以后,他才真正花了不少精力了解荆交二州的各种规矩与习俗,最后他的父亲竟然将交州的生意全交给了他打理,也算是意外的收获吧。
“哦。”陈博微一思索,站起来说道:“今天还是赶路吧,这些战士都是为大陈而亡,我们就送他们一路吧。我也想看看,英魂园的大葬到底是如何一番情形。”
“啊?”虞彬微微一愣,正要说已经订好房间甚至还下了订钱,陈博却已经大步向楼下走去了。他只得无奈地摇了头摇,快步跟了上去。“不用着急,大葬至少也得三天后呢!我们,哎,等等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