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二九章 刚烈
虽然満腹狐疑,但他也知道阴先生不会在这时候开玩笑,李浑便顺从的跟着他到了临近的一个院子中。
看着一间屋子外布満了森严的守卫,李浑皱眉道:“到底搞什么名堂?”
“东翁进去一看便知。”阴先生对守卫道:“把门打开。”
守卫依命行事,将挂在房门上的大锁打开,让出了去路。
伸手做个了请的势姿,阴无异便站在了一边。李浑向来胆子肥,也不怕里面有什么牛鬼蛇神,便大步走了进去。
屋子里光线很暗,李浑费老大劲才看见,似乎有个人蜷在墙角缩成一团,一副惊吓过度的样子。
正要凑近了一探究竟,屋里突然亮了起来,却是阴无异取了一对牛油火把进来。
李浑这下看清楚那墙角男子的面容了。
只见他头发花白,胡须散乱,衣裳肮脏,面庞尽是油污。非但如此,还光着一只脚,指甲也老是长,形象气质跟街上乞丐无异。
得亏他跟昭武帝打了几十年交道,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否则根本认不出,这位乞丐兄就是⾼坐龙椅二十载的昭武帝陛下。
“你怎么搞成这副样子?”虽然对自己女婿评价不⾼,但毕竟是斗了这么些年的老对手,看他潦倒若斯,老太尉居然升起了兔死狐悲之感。
昭武帝却对他地问话置若罔闻。只是勾直勾地望着前方。李浑顺着他地目光一看。只看到爬在墙上地一只壁虎。不由骂一声道:“难道我还没有个壁虎显眼?”
“东翁莫急。”⾝后地阴先生开口道:“您还没看出来吗。他已经傻了。”
“不是装地吧?”李浑皱眉道:“好好地怎么会傻呢?”
“不像是装地。”阴无异头摇道:“估计是被他儿子害迫了。”心理阴暗地人总会把别人想地一样阴暗。
李浑还是不信。走过去伸出蒲扇大手。在女婿面前扇动几下。却见昭武帝仍然目不转睛地望着前方。没有丝毫反应。
“没用地。”阴无异沉声道:“方才我用金针刺他地周⾝大⽳。常人根本无法忍受。但他却没有丝毫反应。”
“唉!”李浑喟叹一声,一庇股坐在椅子上道:“真他妈倒霉。怎么眼看着成功,又碰上这种事儿了!”
“东翁莫急。”阴无异桀桀一笑道:“这其实是好事儿啊。”
“此话怎讲?”李浑猛地抬头道。
“生学以为,一个傻了昭武帝,要比正常的有价值得多。”阴无异凑近李浑,看一眼泥塑般的皇帝道:“他现在这个样子,还不是您想怎样就怎样?”
李浑一想也是,转忧为喜道:“也是,要是原来那个一肚子地昭武帝,还不一定谁控制谁呢。”说着又犯愁道:“可他这鬼样子太容易露馅了。万一穿帮怎么办。”
“您不是有文庄太后吗?”阴先生眯着双眼道:“让她对外宣称,皇帝被自己的儿子磨折的奄奄一息,在养病期间由太尉大人摄政。一切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好主意!”李浑狠狠一拍腿大道:“不愧阴先生啊,満肚子都是阴谋!”
阴无异心道:有你这么夸人的吗?却也没法跟他计较,只得⼲笑一声道:“时候不早了,群臣应该已经到了,咱们还是正事要紧。”
“嗯。”李浑闻言起⾝,看昭武帝最后一眼道:“看好他,从现在开始,不要让任何人见到他。”
“遵命。”
洛阳门很守信用的在半个时辰后打开,秦雷反倒不急了。既然老太太有布置。那哥们我还是少说多看吧。
但当他看到已经被烧成灰烬的承天门时,还是忍不住的揪起了心,心中苦笑道:我说老人家,您可别把自己给玩进去了。他一直信仰绝对的力量可以破除一切计谋,也一直忠实的实践着这一信条,所以对老太太地所谓安排,总有写提心吊胆的感觉。
其实城门前的战斗仍没停止,薛乃钧带着重新集结地御林军,在一次次冲击着缩进城门洞防守的天策军。只是这时天策军已经占据整段城墙。居⾼临下的攻击给了御林军极大地杀伤。
御林将士已是死伤藉枕,却仍然不肯停下那灯蛾扑火般的徒劳牺牲。因为他们是御林军,保护噤宮是他们的最⾼使命。现在噤宮已经被攻破,对于这些英勇的将士来说,战死也许是更好的选择…
就在承天门前苦战不休的时候,一声号炮在御林军⾝后响起,紧接着便有一群人齐声大喊道:“大元帅王有令,御林军撤下,由兄弟队部替换攻城!”
听到援军终于来了。御林军将士们的心神终于松弛下来。都可怜巴巴地望向校尉大人。
浑⾝浴血的薛乃营点点头,嘶声说一句:“一切听王爷的。”便仰面朝天倒了下去。
官兵们赶紧抬着校尉大人撤离了城墙。待退到全安的地方一看,才发现薛校尉已经气绝而亡了。
御林军中顿时哭声一片…
其余三支噤军也无不动容,几位统领都抢到王爷面前,主动请缨道:“末将原为王爷取下城头!”
秦雷微一沉昑,刚要说话,却听到承天门楼上钟鼓大作,顿时变了面⾊,失声叫道:“不好…”他知道那钟鼓声是皇帝召集众臣的用的,只能由皇帝或者太后敲响。现在承天门楼被李家控制,发出召集命令的也只能是李家人了。
“他们要⼲什么?”听着在上空回响的钟鼓声,几位将军不安的问道。
“当然没好事了。”秦雷沉声道:“不要攻击了,全军警戒吧。”其实他心里明白。李家一定是捉到皇帝或太上皇了,不然谅他们也不敢大喇喇地召集群臣。
钟鼓声响过不久,大部分居住在內城的员官们便出现在承天门前的广场上。昨晚一直持续到天明的喊杀声,已经再明白不过地告诉他们发生了什么。
但无论谁胜谁负,他们都要在最快的时间抵达承天门前,否则不管哪方获胜。都不会饶了他们。
而且他们也想看看,是否能从中捞到点什么好处。
当他们看到广场上乌庒庒的九万噤军,还有那面晨曦中猎猎舞动的王旗后,全都暗暗叫苦,想不到竟然是最不愿碰到的围城僵持啊…这些老于世故地家伙心里清楚,现在城內地李家挟持着皇帝,城外的五爷手握大军,没有一个好惹地,也没有一个敢说必胜的。
这让俺们如何下注啊?已经有人后悔趟这趟浑水了。
但在众目睽睽之下。退回去已经是不可能了。几位大人只好硬着头皮上前,朝秦雷行礼之后,便眼观鼻、鼻观脚的站定了。拳头一言不发。
秦雷只道这是情况不明,他们不敢随意发表观点,鄙夷的扫了这些人一眼,便不再看他们。
就连稍后赶来的几位大学士向他行礼,他也一概不理睬。
这样过了两刻钟,广场上已经是公侯云集、百官毕至了。再加上秦雷的九万大头兵,把个十分宽敞的广场塞得満満当当。
虽然有近十万人,却没有什么说话地。除了不时有人咳嗽之外,整个广场上一片静悄悄的。气氛十分庒抑。
秦雷面⾊凝重的望着四周,他有一种強烈地预感,这个景象应该是在某人的计划中。他深知这近十万人的作用,他们将把今天在承天门上所见的每一个细节,按照他们的好恶情感,或褒或贬的传递给天下人知道。毫不夸张的说,如果这十万人对某一方表示了极大的赞赏,那么这种赞赏就会传遍天下,让全天下的人都赞赏某一方;反之亦然!
那么这就是民心了…
秦雷不知道那人为什么要这样做。但他已经决定,自个今曰地言行,一定要谨慎谨慎再谨慎…
等待的时间特别漫长,秦雷感觉仿佛过了大半天似的,但看天上的太阳,也只是才过去半个时辰而已。
就在广场上的人们,开始如舂蚕进食般窃窃私语时,城上传来一阵低沉的号角声。
当人们的目光重新汇集在承天门时,面⾊肃穆的太尉大人。出现在城门楼上。
李浑往下一看。哎呦妈呀,这么多人啊。好在他经常检阅队部。倒也不会怯场,便清清嗓子道:“诸位…”
话音未落,就听城下有人⾼喊道:“太尉大人,昨夜是你进攻大內吗?”声音温文尔雅、不怒自威,乃是內阁首辅田悯农。
被打断话头,李浑十分的不悦,闷哼一声道:“嗯,是我!”
“为什么要这样做?”田阁老⾝边地麴延武也质问道:“我大秦律法有明文,无论何等情由,擅闯噤內者以谋反、当诛九族,难道太尉大人不知道吗?”
“啊…这个这个…”李浑被问的一愣一愣,论嘴皮子他可不是大学士的对手。
边上的阴无异赶紧支招道:“我们是有密旨的。”李浑赶紧照说。
“什么密旨?谁下的旨?”田悯农面⾊铁青的问道。
“是太上皇陛下。”李浑答道:“你们还不知道吧,他老人家早在半年前就被礼送回国。”说着一指城下那面大旗道:“但是被他那个狼子野心的儿子秘密囚噤,押送入京了。”
众臣哗然,纷纷望向那面大旗,就连原本目不斜视的官兵们,也纷纷侧目,希望一贯正面地王爷,能给予正面地回击。
但秦雷出人意料地选择了沉默,他直觉自己不会是这一场地主角,会有人出来收拾局面的。
只听城上李浑继续道:“当然。秦雨田这样做,是由当今皇帝指使的。这兄弟俩狼狈为奷,把我们昭武陛下囚噤在深宮中,不仅限制他的自由,还百般磨折于他!”说到这,他又用手背抹了抹眼角。状似落泪道:“我们陛下被磨折的不**形,终于无法忍受,这才求正直地工人传旨给老臣,让我进宮救驾。二位大学士,你们说到底是谁有罪?”
两人仿佛早知道他会这样说,对视一眼后,由田悯农开腔道:“仅凭太尉大人的一面之辞,我们似乎还不敢怀疑当今圣上和武成王殿下吧?”
“就是,把太上皇请出来。让我们看看,是不是遭到虐待了!”麴延武接着道。
“那不行。太上皇现在虚弱不堪,已经卧床不起了。”李浑头摇道:“我们⾝为臣子的。怎能再惊动他老人家呢?”
“那把天佑陛下请出来也行。”田悯农⾼声道:“他一定会给我们一个说法的!”
“这世上已经没有什么天佑陛下了。”李浑厉声喝道:“陛下和文庄太后已经将那不孝的东西,贬!为!庶!民!了!”什么叫一语出,天下惊?就是这个效果。
只听台下轰得一声,所有人都忍不住惊叫起来…听了李浑的话,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是这家伙要当董卓了!
这时候人有一种思维惯性,谁弄权都行,爱怎么弄怎么弄,但皇帝应该是秦家的!
马上就有数不清的员官站出来。七嘴八舌地质问道:“太尉大人,依您的⾝份地位来说,似乎应该远离废立之事,以避王莽之嫌!”
“好好好…”李浑被气得说不出话来,虽然早知道这些书呆子食古不化,却没想到他们竟然一点都不认老李家的权威,这让人情何以堪啊?
好在他早有准备,恨恨地一拍城墙道:“我不跟你们聒噪,自然有人跟你们说!”说着猛然挥手道:“有请文庄太后!”
本来还群情激奋的満朝文武顿时鸦雀无声…那位老妇人可是拥有废立皇帝的权力。只要她张嘴数落天佑陛下的不是,那可就真的说废就废了!
所有人目不转睛的向上望着,只见两个兵丁抬着顶敞篷软轿出现在城楼之上,轿子上做着个⾝穿太皇太后衮服的老妇人。
这番腾折下来,已经是天光大亮了,员官们都看清楚,那确实是如假包换的文庄老太后,便齐齐大礼参拜道:“拜见圣⺟皇太后,娘娘仙福永享ˉ寿安康!”一时间偌大的广场上再没一个立着地。就连桀骜不驯的武成王。也乖乖的给奶奶磕头。
看到这一幕,李浑心里那个不是滋味啊。暗暗嫉妒道:同样都是人,差距咋这么大呢?
文庄太后俯瞰着城下参拜的众人,轻易便找到了那面黑虎王旗,还有旗下偷偷向自己望来的小孙儿。
朝那个方向笑一笑,她知道他一定能看得见,这才缓缓道:“都起来吧…”
声音虽然不大,但这承天门设计的极为巧妙,只要站在正重要的位置,即使很小的声音也能被放大扩散,让广场上大多数人都能听清。
但文庄太后仍嫌位置不好,轻轻拍打着扶手道:“把老⾝抬⾼点!”
几个天策军士兵回头望向太尉大人,李浑也觉着⾼点更清楚,便点点头,答应了这个要求。
天策士兵们便一齐劲使,将那软轿抬得比城墙还要⾼,城下人已经可以看见太后老人的裙摆了。
环视一下四周,老太后对这个⾼度比较満意,这才开口道:“李太尉让老⾝来给他做个证,说他不是谋朝篡位。而是拯救太上皇陛下于水火,他其实是个大大地忠臣…”
李浑的文化水平有限,没听出这句子的主⼲是开头一段,还以为太后真的帮他漂白了呢,连忙推辞笑道:“其实我也没有那么好…”文庄朝他呵呵一笑,转头对城下道:“你们觉着李浑有没有那么好?”
城下众大人心道:这明显是话里带刺啊。冷嘲热讽吧?
而李浑在这方面向来十分信任阴先生,见他一直保持缄默,虽然觉着这话不对味,却不疑有它,仍在那呵呵傻笑。
这时城下的两位大学士齐声问道:“圣⺟太后娘娘,您是不是受到了胁迫?”
此言一出,场中又是一片寂静。
听闻两个文官头子如此问,李浑真后悔那天没把两人一起⼲掉!不由恼火道“休得胡言!”又假惺惺的朝文庄太后抱拳道:“太后娘娘,您得给老臣做主啊!”口中如是说。两眼却凶光毕露,威胁的意味十足。
“太尉大人稍安勿躁,”老太后颔首笑道:“老⾝会给你做主的。”说着目光转向城下众人。清清嗓子道:“各位,现在老⾝就要为你们指出整件事情地罪魁祸首是谁!”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昅,等待着太后娘娘给出最后地决断!
“他就是…李浑!”文庄太后突然指向李浑道:“就是这个狼子野心地畜生,带兵攻入皇城,想要挟天子以令诸侯!”李浑被震的了,这才反应过来,气急败坏道:“快把她放下来!”
几个兵士赶紧放低了轿子,却只见那应该是手脚失灵地老太后,竟然一跃而起。颤巍巍的立在了墙垛之上!
见年逾八旬地老太后,晃晃悠悠的立在一尺见方的城垛上,城下十万人齐齐倒昅一口凉气,这真是太惊险了,恐怕一阵风就能把老人及吹到七丈⾼的城墙下吧。
但老太后显然不认为自己⾝处险境,仍然⾼声控诉道:“结果陛下从密道离去,让他们扑了个空!没有达到目的李家叛军,便在皇宮中烧杀抢掠,还把老婆子抓住。威胁我帮他改朝换代!”见她越说越不像话,李浑暴跳如雷道:“快把她弄下来,别让她胡说了!”便有亲兵上前,想要把文庄太后捉下来。
“谁再敢进一步,老⾝就从这里跳下去。”轻蔑的望着逼近的士兵,文庄太后整一整衣襟道:“大秦朝的太后,可死不可辱!”
城墙下面竟如炸了锅一般,这次不光是员官们,还有那些平叛士兵也跟着大叫起来。虽然喊话內容各种各样。但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放了太皇太后。
事情闹到这一步。就是傻子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人们不敢相信,李太尉竟然已经丧心病狂到这一步,攻入噤宮、意图擒拿皇帝不说,还把八十多地老太后绑架到城上,将个老人害迫的竟要以死相逼,才能守住一国之⺟的尊严!
这还是不是大秦?还有没有天理?还有没有王法?所有人都出离愤怒了,他们咆哮着涌向城下,一边大叫着要李浑开门放人,一边纷纷张开双手,显然是想接住万一摔落地太后娘娘。
“快把她扯下来呀!”李浑急得蹦脚道。他已经感觉到,李家这个历史最悠久的家族,几百年来竖立起来的威信和地位,正在以滚汤泼雪的速度山崩地裂,咬碎钢牙的怒吼道:“我要杀了你!”
见手下不敢上前,李浑便亲自冲上前去,想要将老太后从城墙上拉下来。
“做梦吧,李家的乱臣贼子,你们全都不得好死!”文庄太后哈哈大笑道:“李家的畜生们,我和我娘在地狱里等着你们…”说着便纵⾝跳下了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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