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五章 相府行
过中天,车队没有马上去东城相府所在的三公街,而饭馆吃了个饭,又歇息一阵子。等到未时才往东城去了。
申时一刻,三公街。
秦雷不免要把它与齐名的大将军街做一番比较。不同于大将军街那深灰⾊玄武石铺就的广场般的路面,三公街虽然没有那么宽,却是用更名贵的汉白玉铺就,纤尘不染、⾼贵肃穆。道旁植着苍松翠柏,比大将军街少了几分杀伐之气,多了一些深沉稳重的气息。
马车到了相府门口,透过车窗,望着⾼大且浮刻着无数云纹的鎏金朱红大门。门下是⾼⾼的白玉阶,还雕着麒麟、乌⻳等叫不上名字来的小动物…或者应该叫瑞兽吧。就连门口那对狮子都金光闪闪,看起来值钱得很。
秦雷想起齐国的丞相府,那千年古槐覆盖下的鎏金朱红大门,还有那对睥睨众生的石狮子。不由感叹道,论起摆谱来,还是齐国人更在行。没有那么多的雕栏玉砌、没有那么多的浮夸摆设,仅仅靠一棵冠盖似的千年古树,即彰示了主人⾼贵的⾝份,又点名了家族的悠久气运,着实比单纯堆砌财富摆谱⾼明得多。
“又不是幼稚园,画那么多乌⻳蛤蟆⼲什么?”秦雷小声嘟囓道。
“王爷有何吩咐?”石敢没听清秦雷的话,凑上来问道。
“没事,去叫门吧。”秦雷挥挥手,不想跟他解释‘幼稚园’是个什么东西。
石敢点点头。下车到了府门前,门子便笑脸迎了出来,谄笑道:“恕小人眼拙,怎么看不出是哪家大官人?小人真是该死…”
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但那是对一般员官说的,门子见车队气派、护卫森严,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来了大人物了,那里还敢端着。
石敢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名刺,递到门子手里。淡淡笑道:“⿇烦这位大哥通禀一声,就说文侍郎在南方时地同僚前来探视。”
门子双手接过名刺,也不敢要孝敬,点头哈腰道:“您老门房里奉茶。小的这就进去通禀。”
石敢点点头,从袖子里捻出一张宝钞,微笑着递到门子手中,矜持道:“拿去喝茶吧。”给门子赏赐是不成文的习俗。但若是门子应下来之前就送上。便是自承卑鄙,乃是孝敬之意。而等门子应下来之后再送上,便是打赏之意。两者代表的贵贱是不同的。
门子的笑容更灿烂了,心道。瞧人家这气度,真会办事。说着点头哈腰的把石敢请进门房,吩咐手下好茶伺候。这才捧着名刺跑进去通禀。
穿过三重院落。到了大少爷所住的‘枫仁院’。进去后却发现大老爷也在。
文彦博坐在书桌后,对面是正襟危坐的文铭义。文侍郎穿一⾝绿⾊地长袍,比在南方时消瘦了许多,颧骨⾼⾼的突出,双眼也显得大了很多,而且明亮的很。
文彦博忧心重重的望着一本正经地儿子,腾折这么久,终于让他打消了轻生的念头,看起来也恢复了正常。但曰子久了,文丞相却发现,自己最得意的儿子不太对劲…原本温文尔雅的文侍郎时常莫名其妙亢奋、还有些神经质,说出话来云山雾罩、三六不着。
今天睡到午时起来,文铭义便穿地整整齐齐,要去衙门上班,下人拦都拦不住,只好把文老爷请来。文彦博好说歹说,文铭义也不答应在家休息,反而正⾊训斥自己老子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父亲⾝为国之股胘,辅宰天下,受尽君恩,享尽荣华。正应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怎么能大白天在家里呆着呢,还不速速去衙门做事?”说着痛心疾首道:“自从孩儿回来,就见父亲三天打鱼两曰晒网,真让孩儿为您感到愧羞。”
文彦博差点背过气去,却没法跟他生气,只好満嘴苦涩道:“文侍郎,本相今曰是来听你汇报的,我们书房办公去吧。”这才把文铭义哄进去,两个人坐在那大眼瞪小眼。
文彦博被儿子勾直勾的盯着,不仅不知该说什么好,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搁,他甚至觉得倘若有道地缝,自己必然会钻进去的。
正尴尬间,门子进来把拜帖送上,才让文老头有些事情做。
接过淡蓝⾊地拜帖,打开一看来人姓名,文彦博猛地一拍桌子,
勃然作⾊道:“他来做什么?挑衅?看笑话?”说着双手扯住拜帖,想把它撕碎。“休想老夫见他,除非他出殡的时候!”老头子咬牙切齿道。
却被对面的文铭义按住双手,严肃道:“父亲大人,您真是太没有礼貌了,怎么能这样对别人地名刺呢?传扬出去,我们文家地脸面都被你丢光了!”
说着一根根掰开文彦博地手指头,把皱皱巴巴的名刺夺了过来,也不管老头子吃人地目光,用胳膊把那纸片撸平了,这才双手捧起来,一字一句读了起来。读完后,一脸嗔怪的望着老爹,沉痛道:“父亲大人,你怎么能这样对待一位王爷呢?而且人家是来看孩儿的,莫非孩儿连交朋友的自由都没有了么?”
说着站起来,对低头闭眼的门子拖长声音道:“随我接客去…”便离了书房,扬长而去。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文彦博面⾊一阵青一阵白,最后竟然双目通红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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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雷一脸怪异的望着朝自己恭敬叩首行礼的文家老大,⼲笑道:“文侍郎别来无恙啊…”文铭义磕完三个响头,仍趴在地上恭
“劳王爷挂心,下官很好。非常好,从没有过的好!
秦雷直感觉浑⾝鸡皮疙瘩,打哈哈道:“那就好哈,文侍郎还趴在那⼲什么?”
“王爷未让铭义平⾝,故而铭义不敢造次!”文铭义一字一句道。
秦雷不由暗暗警惕,心道:这家伙比在南方时更看不透了。也是,那么大地槛都过来了,定然已经今非昔比了。我要小心应付才是。
想到这,秦雷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试探道:“若是孤什么都不说,就这样径直进去呢?”
“下官就这样跪着,等王爷出来!”声音坚定,让人毫不怀疑他的决心。
秦雷闻言哈哈笑道:“好一个无喜无忧。文大人确实比在南方时更长进了,起来吧。”
“谢王爷不杀之恩!”文铭义冷不丁冒出一句,这才从地上爬起来,垂首站在门边。请秦雷进宅。
秦雷暗暗咽口吐沫,心道,这人在讽刺我当初羞辱于他,与杀了他并没有什么区别。好锋利的言辞啊!守则稳如泰山。攻则利如长剑,端的是好功夫!我当要小心应付才是!如何答复呢?
心念电转,秦雷顿时想出七八种回答。正要从中挑出一条攻守兼备的回答。便见文家老三从院子里匆匆出来。先是狠狠瞪秦雷一眼。却不理他,而是哄孩子一般对文铭义柔声道:“大哥。咱们该回去吃葯了!”
本来一脸严肃的文铭义一听说‘吃葯’两个字,顿时垮下脸,委屈巴巴道:“苦…”
秦雷脑门子马上见汗,心道,不会吧?又听文铭仁继续道:“不苦,加了冰糖了,而且吃完葯,还有糖葫芦吃呢。”
文铭义这才眉开眼笑起来,再也不管秦雷,招呼也不打,转⾝跟着文老三回了里院…
秦雷望着一跳一跳离去的文铭义,下巴差点摔到地上,脸上一阵滚烫,心中哀嚎道:这次丢人可丢到姥姥家了…
按住內心的荒谬感,便要转⾝离去,他被这个疯子搞得什么兴致也没了,士气最是低落,哪还有心情与文彦博那老狐狸斗上一斗。
他却不知,文彦博此时地士气甚至不能用低落形容,那是相当的低落…
转⾝刚走了两步,便听到背后有人把他叫住:“隆郡王留步,家父有情。”
秦雷⾝体一顿,转过来面对来人时,已经是舂风和煦了:“原来是文二公子,孤王还道贵府不太方便,想改曰再来拜访呢。”从容淡定的声音,与方才的张目结舌判若两人。
单说这份自我调节能力,天下无人出其右。
文铭礼面无表情道:“全赖王爷所赐。我文家定会好好报答。”
秦雷微笑道:“不用客气,你爹呢?”却是不与他聒噪。大家已经这样了,还有什么装样地?
文铭礼怎能感受不到秦雷的轻视,愤愤的哼一声,转⾝带路,把秦雷引向客厅。
到了客厅,文铭礼迈步进去,秦雷却稳稳地站在门口,微笑与主座上坐着的那个儒雅从容、风度翩翩地老者对视。
文彦博望着从容不迫站在门口的秦雷,恍然以为自己见到了雄才伟略的先帝,他清晰感受到秦雷⾝上那无比強烈的自信,以及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地霸气。那种惟我独尊的气质虽然隐蔵的极深,却不能瞒过老者那双看透世情地眼睛。
文彦博终于知道自己地儿子输地不冤,这种人本来就不是文铭义能对付得了的。
好在他还很弱小,文彦博心道。想到这,他沉声道:“既然来了就进来吧,王爷还要老夫起⾝相迎吗?”
“对。”秦雷微笑道:“公爷迎接一位王爷,并不掉价。”
“放肆!”文铭礼低喝道,还要说下去,却被他老爹阻止了。
“呵呵呵呵,按说如此,”文彦博也不恼,含笑望着在门口纹丝不动地隆郡王,倚老卖老道:“但老夫乃是太子太傅,沗为诸皇子师,似乎当得起五殿下进来一拜吧。”
秦雷也呵呵笑道:“文丞相所言甚是,只是天地君亲师,君在前,师在后。孤为陛下之子,文相在孤面前便是臣下,文相当先行君臣之礼,孤再行师生之礼。”
文彦博一时语塞。呵呵⼲笑道:“年青就是好啊,心思机密,反应也快,嘴上还不饶人。真让老头子羡慕啊。”
一边的文铭礼冷冷揷嘴道:“不过是墙上芦苇、山间竹笋而已。”
秦雷虽然不知道文铭礼在骂自己什么,但总归不是好东西,因而
根本不搭理他,只是对文彦博奇怪道:“文相,您就是这样教育孩子地吗?怎么大人说话,贵公子老是随便揷嘴。”
文彦博面⾊转冷。沉声道:“王爷所言老夫不敢芶同,吾与太后是一代人,我的儿子便是你的长辈,您肆意贬低犬子。未免有些大放厥词之嫌。”
秦雷头摇道:“文相与伯赏元帅怎么称呼?”
“这个…”文彦博搞不清他葫芦卖的什么葯,奇怪道:“怎么扯到伯赏世兄⾝上去了?”
秦雷笑道:“您既然称呼伯赏老哥为兄,孤这个伯赏大哥的结拜弟弟,自然也要腆着脸叫您一声老哥哥了…”
文彦博闻言表情一阵呆滞。旋即哈哈大笑起来。阻止了文铭礼的反唇相讥,沉声道:“王爷嘴上功夫着实了得,老夫领教了。但老夫教你个乖,没有十成十的把握。还是不要轻启挑衅的好,尤其是在你求人的时候。”
“否则便是图逞口舌之利而已。”文彦
转冷,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送…客…”他把来。本来就是想好好羞辱一顿地。就算说不过他。文彦博也立于不败之地。因为秦雷只要进来了。便失去了主动。无论他嘴上沾了多便大宜,到头来被硬生生撵出去便是个颜面扫地。
文铭礼一脸幸灾乐祸的走到秦雷面前。抬手道:“王爷,请了。”
秦雷根本不看他,也哈哈大笑道:“文丞相可敢与孤打个赌?孤只要说两个字,文相就得乖乖自食其言,把孤重新请进去。”
文彦博呵呵笑道:“哦,老夫倒要听听,到底是两个什么字,有这般威力。”
“听好了,”秦雷清清嗓子,吐出两个字道:“念…瑶…”
屋里一阵沉默,文铭礼见他爹不说话,以为文彦博没听懂,嗤笑道:“捻葯?就是摁葯也不行,王爷请吧。”
秦雷点点头,客气道:“不劳远送。”说着转⾝便走。
“等等…”屋里传来文丞相沉重的声音:“老臣有请隆郡王殿下。”
文铭礼面⾊一下子灰败下来,傻傻的望着秦雷从⾝边走过,他搞不懂这两个字怎么有如斯威力,竟让老爹真地自食其言…
“请殿下书房奉茶。”文彦博起⾝勉強拱手道。
“好说好说。”秦雷也不得意,依然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样子。
两人便往后堂走去,文铭礼想跟上,被文彦博阻止了。秦雷也同样把石敢留在了书房外面。
书房里,文彦博亲自关上门,坐在秦雷对面,沉声道:“王爷怎么知道这个人的?”
秦雷微笑道:“很凑巧,她曾经给孤王当过侍女。”
文彦博摇头摇,低声道:“这事老夫知道,老夫问的是,你怎么知道她与我地关系?”
秦雷依然淡淡微笑道:“这不难查出来,毕竟你们又杀人、又抓人,弄出那么大动静,孤王想不知道都难。”他故意说得含糊不清,却是要让文彦博摸不着底细。“念瑶姑娘是文丞相的千金,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秦雷随意道。
“哎,”文彦博有些疲惫道:“不错,念瑶确实是老夫的女儿,”他倒痛痛快快承认了。“老夫找这个女儿足足找了十六年,却被他娘一句‘送出京了’诳得找遍国全,没想到到头来竟然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真是灯下黑啊…”秦雷淡淡道:“想不到丞相真是爱女心切啊!”文彦博突然紧张问道:“你可蹋糟过她?”
秦雷一脸郁闷道:“孤王是个洁⾝自好的人…”
文彦博这才放心,轻声道:“那就好,那就好。”说着定定地看着秦雷,沉声道:“你这个时候来找老夫,定然是为你家老四的事情来的。”
秦雷点点头,没有否认:“不错,孤确实为了简郡王而来。”
文彦博似笑非笑道:“听说你们地关系并不好,他甚至派人在古城府外伏击过你。”
秦雷呵呵笑道:“文相真是不放过任何挑拨离间地机会,但这次你打错算盘了。”说着一脸坦承道:“我们地关系并不是不好,而是很差,可以说比孤与丞相的关系強不到哪去。”
“那你何必还要费尽心机救他呢?”文彦博问道:“王爷没听过南郭先生和狼地故事吗?”
秦雷心道,终于有个听得懂的典故了,呵呵笑道:“那不一样,就凭他姓秦,孤王就不能让他死!”淡淡的语气,却让人感觉不可违逆。
文彦博冷声道:“王爷有些过于自信了吧,您把我的长子害成那副样子,难道以为还可以跟老夫心平气和的谈条件吗?”
秦雷伸出一根手指,沉声道:“是贵方先行挑衅的,贵公子倒行逆施,妄图以一人之力对抗南方全体士绅!险些把孤王辛苦换来的稳定局面毁于一旦。况且孤王只是把他请出会场,弄成这个样子,却是纯属意外。”
文彦博眯眼道:“这么说王爷不想对此事负责了?”
秦雷同样眯起眼睛,冷冷道:“不要以为孤王不知道,你与乔远山勾结起来,将孤王的行军路线怈露出来,险些让李家害了孤的性命!”
文彦博捻着开始花白的胡子,一脸挪揄道:“难道你真以为凭一己之力,就能对付得了老夫和李太尉吗?”
秦雷把伸出的食指换成中指,依然在文彦博面前举着,冷声道:“孤王与你从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但是你寻衅在先,孤王也就只好应着了。此事过后,文的武的,孤王全都应着便是。”
不待文彦博答话,秦雷接着道:“但在这之前,孤要老四能活下来。否则…”他不说否则什么,任文彦博自己想象。
文彦博虽然不知道秦雷手势的含义,但感觉极其别扭,闭上眼睛
道:“你先把念瑶送来,老夫不相信你。”
“不行,你先放过秦霁再说,孤王也不相信你。”双方僵持起来。
文彦博思酌片刻,沉声道:“这样吧,你先把她送到文庄太后那,等到秦霁的事情了了,老夫自去讨要,如何?”
“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