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结婚?”希文慢慢放下刀叉,幸而切好的牛排尚未放进口中。“蓝(王⽟)你可不 能拿这件事开玩笑。”
“我不是开玩笑。希文,你看不出来我快急死了吗?”蓝(王⽟)喝一大口酒,她面 前的晚餐动也没动。
几天来,她一直在思考牧安若的建议。费希文不能算是她的男朋友,可是她知道, 在别人眼中,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她长这么大,也只有希文一个可倾心谈话的异 朋友。最后她还是决定约他出来。
“婚姻不是儿戏,蓝(王⽟)。别喝了,”她又去拿杯子时,他伸手拦她。“你几时 喝起酒来了?喝得这么猛,会醉的。”
“我只是要求你和我假结婚。”蓝(王⽟)颤抖的手按住他的。“瞒过爷爷一阵子 再说。”
“这太荒唐。”希文拍一下她的手。“我不能帮著你这样欺骗季老。”
“不是你,就是别人。你不帮我,我去随便找个男人来帮我。”
希文皱著眉。“蓝(王⽟),别胡闹。你不是任而为的个,不要说些你无法对后 果负责任的气话。”
“狗急跳墙。他把我急了,我只有急就章。”蓝(王⽟)泪汪汪地说。
希文叹一口气。“季老是专制了些,可是我相信他不至于在这件事上完全不顾你的 感受和想法,毕竟是你的婚姻,关系著的是你的终⾝幸福。”
“你还不明⽩吗?”蓝(王⽟)急迫得眼泪夺眶而出,声音跟著提⾼“他关心的不 是我的幸福,是蓝家的子嗣。”
留意到四周投过来的眼光,希文很快叫人结了帐。
“我们到别处去谈。”
他带她离开餐厅,走到停车场,蓝(王⽟)一手一直掩著嘴,啜泣著。
“别哭了,小(王⽟)。”希文叹息,伸臂拥住她,柔声哄著“不要哭了,事情不 会这么严重的。”
“你不懂。”她将脸埋进他前,抓救兵似地紧抓住他西装领子。“你不明⽩。”
希文正要说话时,眼角跳进一个悉的俪影,他的头本能地迅速转向那个方向。在他左前方,狄兰德姐小和一个⾼大俊的金发外国男子,正相偕穿过停车场,步向他们才出来的餐厅。狄兰德姐小的视线往他的方向扫了一眼,旋即和她的男伴低语著继续前行。
在希文脑际的影像领域里,很自然地浮现另一张脸孔,牧安若。这两个女人截然不 同又十分酷似的容貌接著叠合,成为一个复杂的重影。
“你不帮我,就不要管我了。”突然自他怀中走开的蓝(王⽟),攫回了他的注意力 。
他将她拉回来。“你到哪去?”
“随便去哪都好。”蓝(王⽟)菗著气。“我受不了,我要发疯了。”
“小(王⽟),冷静点。”
她向来娴雅柔顺,忽然如此歇斯底里,倒真教希文担心起来。
“我没说不帮你。来,到车里坐下,慢慢谈,好吗?”
他哄她坐上车,关上车门,回头纳闷地看餐厅⼊口一眼,但已不见狄兰德姐小和她 男伴,想必是进去用餐了。他绕过车头,坐进驾驶座。蓝(王⽟)还在菗噎。
“这样吧,我送你回去,然后我和季老谈谈,听听他的安排。”
蓝(王⽟)烈猛地头摇。“你想害我吗?你又不是不知道爷爷的脾气。”更多眼泪涌 了出来。“他本来就认为我不堪大用。他那么喜你,一心期望由我来使你成为他幕中 一子,我负了他的重任,他甚至不惜拿财产来当条件,你也不为所动。现在你还替我去 告诉他,我不要嫁给他为我安排的人,他丢得起这个老脸吗?”
希文沉坐默思了片刻。“他究竟要你嫁给谁?”
“我不知道。”她呜咽道“他说如果我没有能力把自己嫁给一个合适的人,他就 要来为我安排这个合适的对象。”
“你看,季老并不是随随便便把你塞给什么张三李四啊。他会给你物⾊个和你称适 的人的,你想得太多了。”
希文将车上的一盒面纸放到她膝上。她菗一张,一下子就擦了。又菗一张,细声 细气地揩著鼻端。
“是你太不了解他了。”设法昅一口气,她沙哑地说“是的,我承认,他不会任 意找个人把我给对方。他会精挑细选,尤其要确定这人有強壮的精子,家中世代子息 旺盛,好使我为蓝家壮气。”
这会儿希文可是大吃一惊。没想到这样的言语会出自蓝(王⽟)口中。
他摇头摇,诧异又好笑。“你说到哪去了?”
她转过略微苍⽩的脸。“我说的是实话。你忘了他当初如何企图利你娶我吗?他现在又在施相同的计略。”
这个,希文无法不信。
“我不要这样的婚姻。想到要嫁给一个…”恐惧堵住了她的喉咙,她转开头,惶 恐的眼睛瞪著前方,她伸手握住咽喉。“爷爷要的只是我为蓝家生个后嗣,我生不生, 由不得我,也由不得我嫁的人。因此,我现在只要遂了他的心愿,结婚,其他都可以推 卸。”
“这不合理。你就算结婚生了孩子,也不姓蓝,和蓝家有无新一代子嗣毫无关系。 ”
“有。”她再度转过来看着他,眼底的惊恐仿佛大难已然形成。“这个人必须⼊赘 ,并同意我们的第一个儿子姓蓝。”
希文眉峰几乎聚成一直线。“你刚才说我害你,我看比较像你在说服我跳进一个陷 阱。⼊赘?”他不可思议地头摇。“就算我们的感情不是兄妹之,朋友之情,就算我 们因为相爱愿意长相厮守,叫我⼊赘,也绝对办不到。”
“但是你不必一定要⼊赘。”蓝(王⽟)似乎寻到一线生机般,热切地说“你只要答应爷爷,将来我们的第一个儿子姓蓝,他就会満意了。”
“荒唐,”希文头摇,又头摇。“太荒谬了!我不会和你结婚,因此生孩子更不用 谈了。”看见她刷⽩的脸,他柔和地立刻补充“我喜你,小(王⽟),可是我们很久 以前就谈过…”
“我知道。”她沮丧、挫折地缩在椅子里。“我也没说我爱上了你,我只求你救救 我。”她闭上眼睛,新的泪⽔滚滚而落。“嫁给一个为蓝家财产而娶我的人,希文,请 你为我想想,我会幸福吗?与其成为一部被爷爷当作造人的机器,和变成另一个男人发 财的印钞机,我不如死了算了。”
“小(王⽟)…”希文为难地想不出安慰她的话。
这个时候安慰无补于事,然而他无法帮她。如他一再強调的,太荒唐了。
她张开空茫无助的眼,转过⾝子,两手伸出去抓住他的手。“求求你,希文,救救 我。”
“小(王⽟),我不能…”
“只有你能救我。我们结婚,可是你不必和我同,同也不需同眠,你我间没有 所谓夫的义务。”
“小(王⽟),这太…”
“你只是名义上和我结婚而已,你还是自由的。我绝不会⼲涉或过问你的私生活。 ”
“小(王⽟),听我说…”
“等过一段⽇子,我们再编个理由,告诉爷爷…就说我不能生育,然后我们再离 婚。他不会为难你的。”
希文惊愕地看着她。“你早在和我见面前都计画好了。”
“答应我,希文。”她像个溺⽔的人般紧紧抓著他的胳臂。“我信任你,才来求你 。我知道你会遵守诺言,不会婚后变卦,要我成为你名副其实的子。你不会欺负我, 占我便宜。”
希文苦笑。“小(王⽟),我只是个男人。我是一直拿你当妹妹,可是不表示你不是 会令男人动心的女人,如果我们真结了婚,你想我是那种会对子不忠实的男人吗?你 对我至少该有这份尊重吧?”
显然她没料想到这一层。蓝(王⽟)松开了手,颓然坐回去。“你会…你会要我跟 你…行房?”
“假如──”他強调“我们结婚的话。我不会強迫你。可是既是要掩季老耳目,我们势必不可能分房分。而一男一女同寝一,你是我合法的子,你又是个漂亮动人的女人。蓝(王⽟),如我说的,我只是个男人。”
“你才说了你不会強迫我。”
“我用不著強迫你。”他直视她,让她明⽩他字字句句中的认真。“一个有经验的 男人,懂得如何让一个不愿意的女人臣服,甚至反过来求渴。你懂我的意思吗?”
出乎他意料地,他眼中纯洁纯真的小⽩鸽,竟坦然地视他。“我没那么天真,我 当然懂。”她温柔但坚定地告诉他。“可是你放心,我不会。”
“你不会什么?”希文开始明⽩他并不如他以为的那么了解蓝(王⽟)。这么多年了 ,他首次以看一个女人的眼光端详著她。
“我不会被你惑。”
她说得那么斩钉截铁,他不由掀起了嘴角。“哦?”“嗯,我不会。”她加強语调地重复。
“你怎能如此肯定?”他问,趣味又有点愚蠢的感到男尊严受了伤害。
“因为在我眼里,你永远是个大哥哥。我和哥哥敦伦,岂不是了伦常?”
希文仿佛挨了一巴掌,然而也有种受了挑衅的素在体內跳跃。“那你和哥哥结婚 ,就无违道德伦理了吗?”
“这不同,你毕竟不是我⾎亲兄长,只是我心里始终敬你如兄,将来也一样。”
蓝(王⽟)在他⽔晶玻璃般的眼中,看到一些崭新的东西,那是男人对女人的眼光。 她暗暗畏缩了一下,但她对他的信任随即掩上来。希文的正直和诚恳是有口皆碑的,她 相信他。也因此,她心中的罪恶感更深,但她别无他法,只能寻这下下策中的上策了。
如果她是一般女人,她会爱上希文,甚或可能真会不计一切将他据为己有。但她不 是,她不是一般女人。
他一定疯了,希文想。因为考虑半晌后,他给她的答覆是“好吧,明天我去见季 老,告诉他,如果他依我几个条件,我就娶你。”即使如此说著,他都难以相信他真的 同意了这个荒谬绝伦的主意。
“啊,希文!”蓝(王⽟)冲动、动地倚过去用力抱他一下。“我就知道你不会见 死不救。”坐回去,她眼中的霾散尽。“你要和他谈什么条件?”
***
“太容易了。”安若摇头摇。“一切进行得太顺利,让我心里很不踏实。”她说的 是英文,纯正的英国口音。声音也很低,正好可让她对座的男人听见。
戴洛两年前来到湾台,受她重托,担负起一项重任。这其中有许多他不解的“机关”但以他对安若的了解,他仅忠诚为事,并不多问。她肯信任他,已是他无上的荣幸。他曾追求她数年无果,最后只好甘心接受她只肯给他友谊的事实。他一开始认识她,就为她神秘的特质所。她既具有英国贵族仕女的⾼雅,更兼东方的古典气质。戴洛在伦敦上流社界的魅力所向披靡,独这位兼拥东西两方之美于一⾝的俪人,始终不为其所动。
为了打动芳心,他不惜透过她的养⽗⺟,狄兰德公爵和夫人,猛下殷勤功。又得知 她果然系来自东方,为她下苦心练了一口道地京片子;在他经常“凑巧经过”或专程拜 访狄兰德府,发现公爵夫妇在家均和她以国语谈后。依然,她以礼以诚相待,就是不 肯以情以心相许。
两年前她突然主动约他见面,问他可有趣兴到湾台长住一段⽇子。然后她告诉他她 有意回离开多年的祖国创业,而她需要一位⾜可信赖的人同行,并在她尚无法在台停留 太久时,代她处理业务。
这表示她若不在英国,必然和他一同在台,否则也会密切保持联系。最重要的,她 需要他,信任他,戴洛岂有不愿之理?他毫不犹豫地辞掉伦敦际国商协总监的⾼薪⾼职 ,以海外投资财团之名,逐一打⼊台北企业界。凭戴洛原本在商务协会立下的名气和地 位,及和湾台商界建立的关系,进⼊本地社圈于他是轻而易举。打探消息更是手到擒 来。
但安若的趣兴和目标仅锁定蓝氏企业。蓝氏是独资立独的家族企业,不接受投资, 不受股亦不售股。
“打听和蓝氏有来往的厂商,找出弱环,吃下来,堵住蓝氏和他们的易通道。” 安若回给他的电文如此指示。
戴洛照做。接著安若指示买下一家多年来一直为蓝氏航运牵制的航运公司,很短的 时间內,即切断了原属蓝氏的几条主要航运线。稍后,蓝氏海运也轻易纳⼊安若计中。 再接著,戴洛查出“莱茵店酒”蓝氏关系企业之一,因资产负债表长期的常红,已有 数月发不出员工薪⽔,仅余一些忠诚的老员工,不计较只领象征的“车马费”仍留 在工作岗位上。
这次安若亲自回来了。商谈之后,仍由戴洛出面,约蓝氏总公司董事长蓝嘉修密谈 ,顺利将“莱茵”易了主,条件是由蓝家的人当家,但不具任何主权资格和权利。对外“莱茵”主人仍是蓝氏,內部改⾰及所有行政、财务等等权项,皆由幕后投资者作主,蓝家的人不得有异议,才无权参与。
安若巡视了饭店所有部门,做了些必要的重修重建指示,又飞回英国。公爵去世后 ,夫人⾝体一直不好,安若要待在养⺟⾝旁守侍尽孝。终于夫人病体康复了,她这次再来,戴洛曾半嘲半戏谑地说她“女王躬⾝亲政来了”
“你啊,生多疑,谁也不信任。”戴洛说。“就不知你为何对我情有独钟,但当 然,我不是抱怨。”
“别钓鱼。”安若点破他。
“适时的赞美是最佳的鼓励。”他这会儿是抱怨了。“你没听说过吗?”
安若对他了然于心地微笑。“只怕我的鼓励教你拿去会错了意,反过来说我戏弄你 呢!”
戴洛无奈地耸肩。“总是说不过你。”他叉起一块鳟鱼,细细品尝。“美味。”闭一下眼,愉快地叹息后,他张眼面对无法逃避的严肃话题。“我尽管反对饭桌上谈公事,因为有碍消化,不过对你,一切例外。为什么不踏实?”
“我说了,一切太顺利,其中必有诡。”
“我也说了,你太多疑,总相信别人要对你不利。”
安若放下牛排刀。她没有胃口,但不肯承认是方才停车场看到的那一幕使她心里不 舒服。
她端超⾼脚杯,喝一口冰⽔。“你应听过,蓝季卿是何等叱吒的风云人物,厉害角 ⾊,怎会这么容易让我们截掉他的重要运输线,不做任何反应,又毫无反抗地将店酒拱 手让出?”
“A ,”戴洛叫她的英文名字“亲爱的,明明⽩⽩蓝季卿已不管事,蓝氏负责 人如今是蓝嘉修。而这位蓝嘉修,我告诉你了,和他女儿蓝(王⽟),都对饭店如何经营 管理一窍不通。财务出了那么大的纰漏,他乐得把烫手山芋丢掉,同时继续轻轻松松当 现成老板。换了我,我也愿意。”
“海空两路运输栈道呢?那是一笔可观的逆差啊!”“他们已有好几年在这两路运输线上频频出状况了。易往来因而大幅减少,你这 一截,大不了他们的⾚字数目再升⾼一些罢了,从其他营收拉来掩一下便可了事。”盘 子空了,戴洛満⾜地放下餐具。“不过,我同意,对方没有丝毫反应地吃掉闷亏,是颇 可疑,不符蓝季卿在际国中的強悍声名。”
安若注视他招来侍者点甜点,等侍者撤走餐盘,她深思地说“我前几天和蓝(王 ⽟)见了面。”
“啊,仅次于你的美人儿,”戴洛向往地说“典型的娇柔佳人。”
“还说这世间唯我是你心之所寄呢?”她嘲笑他。
“你依然是啊,我亲爱的,但不表示你拒绝我后,我的心就此蒙尘,再看不见世间 美丽事物了。”
“你这样说,我倒十分的放心了。”安若只点了热柠檬茶,但她有些心不在焉, 竟又倒了牛在茶里。牛和柠檬酸一混合,混了一杯的混沌。
“A ,怎么了?”戴洛替她另叫了一杯,关心地倾⾝。“你今天吃得很少,心神 又不宁地。有⿇烦吗?”
她一直想着费希文和蓝(王⽟),可是她不会对戴洛说这种事。
这种事是指什么呢?她却又无解。
“我想我要搬出饭店。”她说。
“你一来我就说了,不要一个人住饭店。我租的公寓有三个房间,我住一间,一间 工作室,还有间客房,你不肯搬来,怕我趁夜占你便宜。”
“又在那自编自唱。”安若明⽩他其实在逗她。她几时开始变得这么容易将心事外 露了?“我住饭店,是为了方便就近了解內部营业状况。没人知道我是谁,较容易看出 缺失。现在我要搬出去,然后以员工⾝分加⼊,好更进一步听其他员工的真心话。”
戴洛大摇其头。“你真该去当报情员,冷静、冷酷又敏锐。”
“多谢赞美。”第二杯茶来了,这次她什么也不加,端起来啜一口。
“要我帮你找房子?”
安若头摇。“我自己去找,顺便悉街道。我还没有时间去外面闲逛呢,正好到处 看看。”
“听听你的口气,倒像你才是外来的外国人。”
“几乎是了。”安若喟一声。“离开了太久,到哪都觉是在异乡。”忽然警觉自己 流露出伤感,她笑了笑,转变话题。“你来了这么久,为何还形单影只?昔⽇的风帅 劲哪里去了?”
“我是为了你啊!”戴洛大声喊著。“既执行秘密任务,哪里敢太招摇?说到任务 ,可不可以问个问题?”
“既是秘密,自然不可公开讨论。”安若立刻断掉他的好奇。“不过我又有新任务 派给你,免得你太清闲,生琊念。”
“天啊,你把我当花痴了不成?”戴洛做著严肃的脸“我不过对欣赏美女有偏爱 ,并不意味我到处留情。我对女十分尊重的,尤其尊重她们裙裾底下的美妙曲线。”
安若差点笑噴出嘴里的茶。“哎,饶了我吧,戴洛。”
戴洛扮个怪相,吃他的栗子蛋糕。“新任务是什么?请示下。”
“我们来盖房子如何?不过,先炒炒地。”
***
第二天,安若和戴洛一早即碰面,开始朝蓝氏另一支关系企业──房地产──进军 时,蓝家一家人则难得地全部到齐,聚集在蓝宅豪华的客厅里。
“我不坚持要你⼊赘,”蓝季卿几乎已成注册商标的威风八面冷肃脸,难能可贵地 眉开眼笑。“也同意不強制你一定要加⼊蓝氏企业。婚礼不要铺张,很好,我赞成。不 要惊动外人,只宴请两家亲人,可,但至少要登报通告,让人知道我的孙女结婚了。”
“有这个必要吗?”希文不慌不忙,温和地反对。“‘家有喜事’,便是自家的事 ,似乎毋需他人认可吧?是不是,季老?”说完,希文知道“认可”两字说重了。
蓝季卿的笑容果然敛了去。“认可?不,当然不需要。不过让认识我们的人分享喜 气罢了。总不能教人以为我蓝季卿的孙女偷偷摸摸,一声不吭地结了婚,没宴客,没声 张地,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
蓝(王⽟)坐在希文旁边,忽然脸一阵青一阵⽩。她紧紧抿著嘴,她的⽗⺟对这件婚 事的突然宣布太意外,她爷爷太⾼兴,没人注意到她的反应,除了坐在蓝季卿⾝侧的蓝 柯静芝。
“季老言重了。”以蓝季卿的社会地位和声望,关于婚礼的简化及不对外宴客部分 ,他一律同意,希文知道这已是相当的让步,他谨慎地应对。“是因为您人面太广,若 全部邀请,恐怕教人说我们滥发帖子,藉机盈囊。孰请孰不请,难免得罪人。登报本确是通告诸亲好友之意,可是也因为您老德⾼望重,启事一登,巴结您的人谁敢装没看见?看见了,礼自然不能不送,还不能送得太轻,终究要落人口实。人言可畏,我只觉得犯不著为一件好好喜事,教好事的人拿去磨牙,有损蓝家在您手下创下的端正形象。”
一番话说得情理俱全,蓝季卿竟教他说得哑口无言,屋內其他人皆又敬又佩又惊诧 地看着希文,因为他以往来到家中,素来不是个话很多的人,多半坐静聆听蓝季卿的宝 贵意见,仅偶尔简短表示一点自己的想法和看法。
蓝(王⽟)这时才吐出郁在口那口气,这一放松,抬起眼睛,遇见沉默地注视著她 的的探视目光,仿佛她老人家看出了什么。蓝(王⽟)心一虚,才掉下的石头又悬上 了一半。
“好吧。”蓝季卿不大情愿地又让了步。“这也依了你。不过你们婚后必须住在家 里,不准住在外面。”
那块石头现在跳上来塞在蓝(王⽟)喉间,她紧张地盯著希文。这一点他不可能争得过她爷爷了,要是在这个关头弄僵,就糟了。
“这么说,”沉默了半晌,希文应道“形式上,我还是等于⼊赘了蓝家。”
蓝季卿和他四目相对。他第一眼见到这个年轻人时,即为他眉宇间的轩昂之气所慑 ,那时他便知他将大有可为,因而后来几乎费尽口⾆地企图说服他到他麾下来。一试不 成,再揽他和他孙女成对,又功败垂成。眼看他俩拖拖拉拉似有似无地往了这么多 年,终于要达到他的目的了,他岂能让这机会稍纵即逝?
话说回来,他已一再迁就,最后这点小要求他都不肯答应,当着一家人,他这一家 之主还作什么主?
希文并非没有想到这一层,然而这其中他自有碍难之处。尊重他老人家,答应下来 ,其实无伤大雅,也不那么关乎尊严,不过和老人家们住在一起,好有个陪伴与照应, 是说得过去的。
不便的是他和蓝(王⽟)恐怕将无隐私可言。他非圣人,住在家中,为避免家人起疑 ,他们一定要房同同共枕,希文无法保证自己不会动心动念。蓝(王⽟)那全然的信任 ,将只是增加他的困扰和庒力。而且长久之后,难免不会穿帮,被其他人看出他们的假 戏,今天这番辛苦,便全部⽩费了。
结果是蓝季卿先向希文坚决不屈的眼神认了输。“好,你说吧。你有什么主意?”
他“可商榷”的和缓口气,教在紧迫的一段沉默中全部屏住呼昅的其他家人,意外 地张大了眼睛。
“我不是不愿意让蓝(王⽟)婚后还常和家人一起,”希文慢条斯理说明“但是, 新婚燕尔嘛,我们希望有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小窝。等过一阵子,小窝开始太小了,我们 会搬回来。”
笑容再度回到蓝季卿脸上,笑开了他眼旁、嘴角的皱纹。“好,说得有道理。等你 们人口多了,回来住才热闹。好,好极了。”
蓝季卿深厚的笑声震开了其他人随空气涨缩紧张了半天的脸。只有蓝柯静芝,一手 不停地捻著佛珠,两眼神情不变地看着蓝(王⽟)。
不可能知道任何事。她一天到晚在家,大门也不出去一步。重要的是她再用不 著担心爷爷老盯著她不放了。
大事底定,蓝嘉修夫妇像只是来观剧般,戏散了,他们义务已了。蓝嘉修托言公司 有事,匆匆走了。他太太向公婆告个退,上楼回房去了。蓝柯静芝站起来。
“(王⽟)儿,跟来,我有样东西给你。”
蓝(王⽟)不想去,的眼神教她心头七上八下,可是她在家里从来只有凡事顺从的分,尽管从没有对她大声说过话,她还是不敢违逆地跟著去了,留下希文和蓝季卿商量婚期。
“季老──”
“还季老哪。该改口了,小伙子。”
蓝(王⽟)没听到希文有没有马上改口叫爷爷,她和转进了厨房走廊旁边后面的 穿道。望着微偻的背影,她第一次发现已经这么老了。她的步履缓而轻,有气 没力似的,蓝(王⽟)有股冲动想去挽著她,但是她和家里任何人都没有过亲爱或亲密的 举动。她不敢。
进了房间,看见简朴的家具和一张单人,蓝(王⽟)吓了一跳。她不知道爷爷 和分房睡,更没想到的卧室像个和这豪华的巨宅毫不相关的素修人待的简室。
由一个放在墙角的骨董级木箱里,拿出一个小方盒,坐到侧,拍拍边。
“来,坐下。”
蓝(王⽟)依言坐下来。
“这是祖姥姥以前留下的。”打开褐⾊四方木盒,露出躺在⻩丝绢上的一块青 ⽟麒麟。“本来该传给长子,但是…”用指尖拂过⽟的表面。“我现在把它给你, 你要传给你的儿子,代他世代传下去。”
蓝(王⽟)不敢接。“我不能要,。您…还是给爸爸吧。”
又用洞彻的眼神看着她。“希文是个好孩子。他帮你,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 辈子。真嫁给了他,好好儿的过⽇子,可别再胡里胡涂地。”
蓝(王⽟)呑咽一下。“,您说什么啊?”
“年纪大了,可是眼不盲,耳不聋,心里也雪亮。”蓝柯静芝轻轻一叹。“总之,有孽也有缘。是孽是缘,全在一念之间。”她将⽟连盒放进蓝(王⽟)手中 。“去吧,我要诵课了。”
蓝(王⽟)走出来,木盒拿在手里,像个沉甸甸的重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