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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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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国五十八年八月五⽇。

  今天是阿渔回家的大⽇子。

  两年零四天,七百三十四个孤独、清冷的苦⽇子;象一条⽔远游不到尽头的河道,多少次,我疲倦得全⾝乏力,多少次,我差一点被痛苦的漩涡卷⼊河底;多少次,我几乎要没顶。多少个⻩昏,多少个雨夜,多少盼望,多少眼泪,这一切黑庒庒的如鬼魅胶的梦魇,终于成为过去。站在“现在”的岸边往回看,仍有著一份难言的心悸。这真是一串想起来就⾜以令人不寒而栗的苦⽇子,它实实在在地降临到实际的生活中,从齐始面对它到真正体验到,以至克服它的期间中,有谁知道我是花了多么大的耐力、毅力与决心?有谁体察到我內个深处那份艰苦的挣扎?有人说一个人可以忍受意想不到的巨量悲痛,而我认为一个女人可以忍受任何的煎熬与苦难,女人只要拥有爱情,什么都撑得住,只要“心有所属”再孤单再寂寞的⽇子也度得过来。爱情象一朵⽩⾊的火焰,使我心中充満了光热,宛如黑夜中的一点星光,洁⽩、微妙、空灵,却又无比的庄严神圣。

  生下第一个孩子后,心中充満了做⺟亲的愉快,女儿不但给全家带来无上的喜悦和希望,更启开了我心灵深处的门闸,找到自我目标,启迪了人生的新意义,第一次尝到一种无私、无惧、无、全面的爱,一种深植于本最完整最伟大最具奉献的爱。

  上个月初,我的小女儿刚过一周岁生⽇,穿著阿渔寄来的小洋装,梳了一个朝天辫,上面系著一条红丝带。⽩胖胖的圆脸,狭长的风眼,小巧而有韵致的嘴,脸蛋上两个深深的酒涡,象透了她爸爸,而灵慧、细致又敏感的个则承袭自⺟亲,是个十分讨人喜、乖巧又可爱的女娃儿。唯一无法使她明了,令她困惑的就是“爸爸”这个名词,打从她半周岁开始,我就指著阿渔的相片给她看,并且一遍遍告诉她那是“爸──”;八个月左右,她第一次发出的稚音竟然是“by──”而不是“my──”在我欣喜之情还没淡退之时,竞然发现她所谓的“by──”原来是相片的代号,并不意味著‮实真‬的⽗亲,完全是一种转移式的巧合,在她幼小的心灵中,本不知道“爸爸”是什么,反而形成了一个固定的观念“相片即是爸爸”“爸爸就是相片”的反效果。

  虽然后来我努力想告诉她,让她分辨出阿渔的影像,却总无法使一岁的小娃娃明⽩这层道理,每回只要一看到照片,不论大小,不分老少,一律是“爸──”真不知闹了多少笑话,受了多少窘。今天他们⽗女初次相见,还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场面呢!

  坐在机场里,心中真有说不出的紧张。打从一星期前接到阿渔拍回来的电报后,整个情绪就一直呈现著亢奋的状态。打扫房间,重新布置,清洗窗帘单,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弄得焕然一新;那心境实在不下于当新娘子时的‮奋兴‬呢!

  盼著,盼著,⽇子忽然变得无比冗长,七百多个⽇子都过去了,最后这几天却显得分外难熬,分外的缓慢,那焦急直人心,抑不住的苦汁充塞著全⾝的每一个细胞中。有点象在沙漠里走了十万八千里远。好容易看到绿洲,拼命地想爬过去,却反而移动不了似地,所有的忍耐力一下子全崩溃了;在同时,那种人的口渴⼲烈感却益发強烈,益发难忍。这最后的一小时真是最难受的一刻,我的一颗心情佛已经提到喉头,随时都会跳出来似的。

  等、等、等,时间好象凝注在某一个点上了,谁说光似箭,岁月如流的?

  ‮机飞‬终于降落了!我睁大了眼睛搜索著,凝注著,人们鱼贯地由机舱內走出来,糟糕!我的眼睛怎么花了起来,什么都变成模模糊糊的,老天,别在这时候跟我捣蛋,真会急疯人的!

  “嫂,你看,大哥下来了。”子兰推推我说。

  我哦了一声,‮劲使‬地瞪著眼睛往前看。

  有了!有了!看见了,看见我最心爱的阿渔了!

  一颗心骤然膨,向体外进挤了出来,我想大声叫他,喉咙里却发不出一丝声音,只有拼命地挥手,紧抱著女儿一齐摇手致意,直到盈盈在怀里用‮议抗‬的声音说她“疼疼”时,才发现自己g6动与过份。

  看到阿渔由检查室出来,我的脚竟然象被钉住一样无法移动,一时之间有千万个不连贯的思想掠过心头,我抓不住一个来铸成一句话,只会发抖,只会傻呆呆地朝著他看,然后笨拙地将盈盈塞进他怀里,痴痴地瞅著、望着,仿佛只要一眨眼,他立刻就会消失一样。

  坐进计程车,我忽然觉得好局促、好尴尬,有点象第一次和男生约会时那种不自在感,阿渔似乎也找不出什么话来讲,只会紧紧地握著我的手。只有盈盈忙碌地用一双疑惑而赂带警戒的眼光打量著阿渔,许久之后,她用力将我的手由阿渔手中抓出来,愤怒地推开阿渔,一副保护者的神圣模样,我不噤为之莞尔。

  晚上,公公在饭店里替阿渔接风,一家人团聚,脸上都充満了愉的喜气。几杯酒下肚,阿渔的眼⽪开始泛红,话也多了起来,又过一会他的一张脸转成绛红⾊,⾆头象打了结似的,那一双狭长的眸子散发出灼热的烈光,笔直地投向我,里面燃起两团熊熊的火焰,我几几乎要承受不了那份热力,几几乎要随之燃烧起来了…

  “阿乖…”一股热烘烘的酒气吹在耳边,一个甜腻腻的声音沉进心底,我有点害怕,又有几分期待,怕难为情,想推开他,又想到这已经是在自己家里,只剩下我们俩个人…不觉地投⼊他怀里,低呼一声:“阿渔!…”

  一时情绪纷杂,感触丛生,千万种委屈无从说起,人就变得很脆弱很虚软。接触到他那火烫的嘴,立即有一般电流传过来,全⾝竟震了起来,而且震得非常舒服,非常痛快。

  ‘阿乖,抱紧我,抱紧我,你知道我有多想你?”

  “知道,知道…”

  “乖,今晚我们要爱一百次、一千次、一万次,好不好?乖。”

  两年的空虚,两年的寂寞,在一刹间全填満了。两年的苦相思,两年的凄清,也在这一瞬间化为乌有,我的心得満満的,灌満了爱的藌汁,眼眶中含著幸福的泪⽔。那种叫人心痛的甜藌,爱的狂暴,扫除了脑子里所有的东西,只留下爱的本⾝,使你觉得在全宇宙间,除了自己和阿渔外,什么人、什么事情都不存在了…

  忽然!在內心深处有什么东西扎了一下,使我跳了起来,我喑哑地向阿渔说:

  “那个女人是谁?”’

  “哪个女人?”阿渔一脸惊愕看看我,写満了问号。

  “少装!在录音机里笑的那个女人。”

  “哇塞!你还没忘2!”

  “忘你个头!赶快从实招来!”

  “叫我招什么嘛,简直是无中生有!”

  “我明明亲耳听到的,还想赖:”

  “不是赖,而是本就没那么回事,我解释了一百遍你还是不信,实在叫我百口莫辩。”

  “谁要你辩;我只要听实话!”

  “我不是说过,唯一可以解释的理由就是那卷录音带是别人用过的旧带子,可能洗的时候没洗清楚残留下来变了型的声音,你还要我怎么说呢?我发誓,要是有半句谎话,明天就给车撞死!”

  “唉呀!谁要你发那么重的誓嘛,可是,…人家明明听到了呀!”

  “我看这一定是你想我想得太厉害,怕我被人抢走才会产生出的错觉吧!”

  “才不是呢!”

  “才是呢!乖,我的小傻蛋,以后不可以再这样罗。知道吗?”

  “唔…”在爱的境界里,我宁愿做一个傻瓜,永远、永远地傻下去,有时候又何妨糊涂一下?就算是自己的幻觉罢了!

  我测过⾝,钻进阿渔怀里,细细享受著原先那份甜柔的静谧与美感。

  半晌之后,阿渔‮奋兴‬地支起⾝子,一脸得意的神采俯视著我,眉飞⾊舞地说著。

  “阿乖,我今天又领赂了人生一大乐事!”

  “?…”我不解地望着他,等著他底下的话。

  “久早逢甘雨呀:比洞房花烛更胜一筹呢。你说对不对,我的小娘子?”

  “讨厌!…”我羞红了脸轻轻摇他。

  他那又狂又热情的眼睛,排山倒海地向著我庒下来,越来越近,越来越热,动得我全⾝晕眩,赶忙闭上眼睛,随自己在那股急流中再次失、再次浮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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