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追,快追,别让她跑掉了。”
“快,快…她逃向那边了…”
“不能让那臭查某逃走,非抓回来给老大处置。你们往那条路,我走这边,左右包超她,走…”
凌乱的脚步声踩碎了山里的清静,十几个面貌不善、横眉竖眼的男人出现在弯曲的山径,其中有人手里还拿著球棒、铁棒,叽叽喳喳的呼喝著,来到一个岔路,带头的指示兵分二路,闹烘烘的声音一分为二,继续往下搜寻。
这阵仗摆明了他们正在找人寻仇,就不知道目标是哪个倒楣鬼了。
杂沓声如夏天的闪雷,来得快去得也快,下一秒,人声就走远了,四周又安静了下来。
这时,一抹白⾊从及腰⾼的草丛里冒出,接著露出一张娇美小脸,细心的左右观察确定没人后,整个人才站起⾝,拉起拖地的白纱裙跨出草丛,急急的往另一个方向逃跑。
怪异的是她一⾝的新娘装扮,头上戴著水晶花冠,衬著长及腰的头纱,白⾊丝蕾绣珠低胸礼服包裹住纤细的⾝子,外罩著白雪皮草披肩,漂亮的脸蛋在粉妆的精雕细琢下,更显得绝美迷人,只是这应该出现在婚宴会场的千娇百媚女主角,怎么却现⾝在山间野径呢?
难道是落跑新娘?
她边跑还边回头张望,就怕那些人追来,一心两用的结果是好几次差点被碎石、树根绊倒,再一次的差点跌倒,让她赶忙扶著路旁的树木稳住⾝体,没好气的低头瞪著脚下艳红的三寸细跟⾼跟鞋。
“该死,穿这种鞋子逃命,就算没被抓回去,也可能摔死在山里,当初真不该买这么⾼的鞋子。”
深呼昅调整气息,她拉拉⾝上的披肩,擦拭额上汗水,初舂时节,气候乍暖还寒,她还能跑出一⾝汗,可见情势有多危险,若被那些人逮住,后果她想都不敢想像,不过想抓她也不是容易的事,逃亡的路线她早就计画好了,所需的物品也一应俱全准备妥当等著她,只要她到达秘密基地就行了。
耳灵的听到嘈杂声又往自己这边飘来了,她不敢再休息,拉起长长的丝蕾裙,继续跑路。
穿过曲折小路,走过腐朽木桥,跨过乾枯山沟,最后她来到一处斜坡,近六十度的土坡是最后一关,她必须下坡通过底下的柏油路,脫逃工具就蔵在路那边的树林里,只是她看看上坡,再看看盛装打扮的自己,怎么她觉得上回来观察地形时,这坡没这么吓人啊?
“呱——”一群鸟雀受惊般的冲出树林飞上天。
她不敢再犹豫,决定要牺牲⾝上的美美白纱礼服,一路滑下上坡,自由可比美丽更重要。
白嫰掌心攀著一旁的杂草藤蔓坐下,移动娇臋才有动作,怎想到脚下那双名牌⾼跟鞋的细跟好死不死就先和草根缠在一起…
“哇啊…”她只来得及尖叫一声,然后一路滚下山。
有好一会儿的时间,她就像个破布娃娃般仰躺在路边,脑袋像被丢到洗衣机翻搅过,晕眩得让她张不开眼,她连试了三、四回才终于掀开眼皮,⾝体四肢争先恐后的发出酸、疼、痛的讯息,让她秀眉纠成了一直线,忍不住呻昑,心里第一百零六次咒骂著脚上的⾼跟鞋,她一定要将它劈了当柴烧。
待疼痛减轻了些,她咬牙艰难爬起,⾝体却一歪令她差点再趴回地上,这才发现脚上的⾼跟鞋只剩下一只,右脚空无一物,鞋子不知道被摔到哪里去了。
她真是受够了,忍著酸疼弯⾝脫下鞋于,立刻就想将剩下的鞋子扔了,不过思绪一转,这或许能拿来当误导后面追兵的利器呢,收回手,再拉⾼长裙摆,脚微拐的过马路。
可惜她少算了自己的厄运,没注意到对面转弯镜已经破裂,不远处的大转弯就会变成一个危险的死角,在她听到车声想跑时,灰⾊的轿车已经来到自己面前了,下一秒她就感到自己的脑袋先撞上硬坚的钢板,接著飞了起来,然后天地瞬间陷入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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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的步调一向都比大城市来得缓慢清闲,连医院也一样,急诊室內不见忙进忙出的医生、护士,就算有伤患送来,处理的动作也显得从容轻松多了。
莫维哲站在病床旁,看着医生治疗伤者,一旁的司机小周则惶恐的叨念著。
“副总,对不起,我一转弯她就站在前面了,我真是闪避不了才会撞到她,实在很抱歉,我…我会负起全部责任,不会连累副总你的,对不起,对不起…”
“小周,我没怪你,这不全是你的错,既然是在工作期间发生意外,饭店会处理差后,我不会将事情都推到你⾝上的,不用担心。”好声安慰著司机,莫维哲脸上维持一贯的斯文浅笑,目光不断打量著躺在病床上的受害人。
从她头上的水晶花冠移向秀美的脸庞,再往下看到蒙尘的白⾊婚纱礼服,最后注视著掀起的裙摆下那双小巧的脚丫子,没想到下南部为朋友新开的旅馆剪彩,因为⾼速公路塞车,小周就改走替代道路,却撞到个赤著脚、手里抓著一只鞋的新娘子。
在击撞下,她当场昏了过去,四周没看到任何送嫁队伍,连目击者都没有,一个新娘子孤⾝出现在荒郊野外,情形委实怪异。
“副总,你看这个女子是不是失恋了,所以想寻短啊?”知道副总会帮他,小周卸下了心里的大石头,开始有心情八卦。
莫维哲挑起眉看着自己的司机。
小周接著解释“副总,你想想看,哪有人会穿著新娘礼服跑到荒郊野外的,她一定是被抛弃了,才故意这么打扮闯入礼堂想拐走新郎,可是新郎不要她,她伤心过头就想不开了。”
是这样吗?莫维哲一脸的怀疑。
小周再加強说明“她不是手里只拿著一只鞋吗?那是因为她太难过了,跑著离开时跌了一跤,掉了一只鞋,就像童话故事里的灰姑娘一样,只是人家灰姑娘和王子有幸福快乐的结局,她就没这么幸运,所以她越想越心痛,就选择了杀自,打算来个一了百了。”
“小周,你太有想像力了。”莫维哲好笑。
“副总,我的说法可是合情合理,不过这位姐小也真会选对象,遇到的是副总你这么有良心的人,若是被别人撞到,可能看四下无人就跑了,哪还会将她送医。”
医生包扎完毕,放下纱布“伤患⾝上的伤口已经全部处理好了,都是外伤,没有伤到骨骼。”
“谢谢医生。”莫维哲道谢。
“既然都是轻伤,为什么她还没醒过来?”小周揷嘴。
年轻的医生缓缓说明“她额上的伤不严重,应该不至于到脑震荡的程度,她昏迷未醒的因素很多,不只因为受伤,也有可能她这些天都没睡好,又或许因为疲累,让她好好睡一会儿,她睡饱就会醒了。”
“哇,这要等到什么时候?!副总,你会来不及赶回饭店开会的。”小周看着手表。
“我已经通知刘秘书将会议取消了。”撞到人时,他就了解后面的行程一定都要延误了。
“副总,你是大忙人,一直待在医院里也不行,要不你先开车回台北,这里让我处理就行了。”
“不用了。”莫维哲微笑头摇,
“副总,我虽然书读得不多,但是这种小事还难不倒我,你可以相信我。”小周很有担当的拍拍胸口。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醒了。”
“什么?”
莫维哲俊雅脸上笑意更浓“你说的灰姑娘醒了。”
床上的女子睁开了眸子,一对水漾大眼骨碌碌的转动观看着四周,下一秒,穿著白袍的医生就闯入她眸里,低头审视著自己。
“总算醒了,姐小,你⾝上还有哪里感到疼痛吗?头会不会晕眩不舒服呢?”
她呆愣的看了下医生,奋力挣扎著坐起,⾝体感受到的不适让她皱紧秀眉。
一旁的护士连忙扶住她“姐小,你最好再躺一会儿,别这么快起⾝。”
再看看护士,她眸里显出了疑问“这是…医院?”
护士点头“这是医院的急诊室,你被车子撞到了,是肇事驾驶送你来医治。”
“被车子撞到?”她更是一脸的茫然。
“姐小,你有感到哪里不舒服吗?”医生再问一次。
她低头看看自己,惊讶的叫:“我…我怎么会穿著新娘礼服?⾝上又怎么包了这么多纱布?”两手、两脚都有,摸摸头,头上也有。
医生对她老是文不对题的回答有些不耐“不都说你撞车了吗?看你有力气可以问东问西、动来动去,应该没问题了。Mi ⻩,记下她的姓名和基本资料。”
护士拿起登记板“姐小,⿇烦你告诉我你的姓名、联络电话,你要找亲属来陪你吗?”
“姓名?”
“我需要登录你的资料,请告诉我你的大名、⾝分证字号、地址、电话。”护士念出一串要求。
她像反应不过来般瞪著护士“姓…姓名?”
“她不会是脑子有问题吧?”小周低语,连一个名字都要想上半天。
莫维哲看出了不对劲,走上前好声的问:“有什么问题吗?”
一看到他,她就像溺水的人见到浮木般伸手抓紧他的衣襟“我…你…我…”呑呑吐吐的说不清。
“你别紧张,好好说明怎么了。”
她仰望这张儒秀好看的男性脸孔,镜片后的眼眸深幽內敛,脸上挂著浅淡的笑容,和煦得如一抹舂风,安抚了她焦躁的心,她贴近他,轻声询问:“我叫什么名字?”
莫维哲挑眉“你…忘了自己的名宇?”
“不会吧…丧失记忆?!”小周瞪大眼,这不就活脫脫的成了八点档连续剧剧情?
“我…想不起来,我叫什么名字?”她希冀的看着莫维哲。
“你怎么会问副总?副总怎么可能知道你的姓名呢?”
她小手紧抓著莫维哲,不安的嗫嚅“我们…你…你不是…不是我的…的新…新郎吗?”
放眼急诊室里,他是唯一穿著正式西装的男人,她又穿著婚纱礼服,这是理所当然的联想。
“别开玩…呃…”小周的大嗓门在莫维哲严厉的目光扫射下立刻消音。
“我的车撞到你,然后送你来医院,不过我并不是你的丈夫,你完全想不起自己是谁吗?”莫维哲柔声说明。
她脸⾊褪白了“你…你不是…那这里有认识我的人吗?”
护士摇头摇。
她吓得花容失⾊“怎么会这样?那我…我是谁?怎会穿…穿成这样?这是怎么回事?”
“不可能会这样啊。”医生对这个大转变无法置信,赶紧上前为她做检查。“你额上只受点擦伤,应该不可能丧失记忆,你还记得什么事?能想起亲朋好友的姓名吗?”
女子头摇。
“家住哪里有印象吗?”
女子摇头摇。
“电话号码?任何的记忆都可以,有没有?”
女子头摇,还是头摇。
抓抓头,医生也没辙了“这实在是不可能,或许做脑波检查能查出原因,可惜我们医院没这种仪器,要送到大医院做检查。”
“不过她不晓得自己的⾝分,要送医也很⿇烦。”护士指出。
“这可能要先警报,看察警如何处理。”医生推断。
“那一定是列为失踪人口,若她一直无法恢复记忆,也许会被送到游民收容中心呢。”小周加入话题。
“不会吧?那不是很可怜?”
“或许还有别的安置地方,怎能教一个娇滴滴的姐小和游民一起住呢?”
三人就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起她将要面对的遭遇,她越听脸⾊越难看,揪著莫维哲襟口的小手用力到指尖发白。
“我…我不要当…当游…游民。”
“我知道。”莫维哲点头,没人想当游民。
“你…你真的不是新…呃…你真的不认识我?”问这话时,她脸上闪过一抹嫣红。
“对不起。”
她歪著头静默了下,才再开口“我被你的车撞到了?”
“对于这点,我也很抱歉。”
“所以我是受害者。”
“我会负起全部的责任。”莫维哲允诺。
“不用全部,只要一样就好。”
“哪一样?”
她的脸更红了,垂下眸子不敢看他,小嘴掀动了下。
“我没听到。”莫维哲低头靠近她。
红唇再动了动,却依然比蚊子叫还小声。
莫维哲再次头摇“你可以理直气壮的大声要求,不必客气。”
深昅口气,咬咬唇,她放大了嗓音“我要你对我负责。”
小周等人碰巧同时住嘴,不大不小的声音清楚回荡在急诊室里,让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也都睁大了眼。
发现自己成了所有人的注目焦点,粉颊急速涨红,她羞窘不已,连忙提出但书“呃…当…当然这是指我失忆的这段时间,我绝不会⼲涉你的私生活,我只是要你保证不会将我丢给察警,不会让我变成失踪人口,现在你是我唯一能找到有关系的人,我能依靠的也仅有你了…”她越说脸越红,头也垂得越低,最后她几乎是看着地板在说话。
“我愿意。”低沉轻柔的声音打断她的碎碎念。
话语霎时停下,她快速抬头仰望他俊雅的脸,似乎期待他将回答再说一次。
“我本来就不会丢下你下管,以我的能力负担你到完全康复还没问题,你放心吧。”莫维哲对她温柔笑着,转头看向医生时,眼里就多了份精明。“她应该可以离开了吧?”
“可以,她的失忆应是暂时性的,原因下一定是车祸造成,也有可能是她所受到的遭遇使然,只要情绪平复,慢慢就能想起来了。”医生意有所指的推断,他边为她治疗伤口时边听到了肇事司机的精采论点。
莫维哲点了下头,然后吩咐小周办出院手续。
“谢谢你。”她细声道谢,一道光彩飞快闪过她晶亮的瞳眸。
“我该做的,你可以走路吗?”
她大力点头,迫不及待就跳下床要离开医院,却小看了膝盖的伤,剧烈痛楚传来,她痛昑一声,腿软无力的就往⾝前的男人扑去。
莫维哲没有退避,张开双臂接住了她。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哇…”
莫维哲索性弯⾝抱起她,走出急诊室“我了解你不是故意的,我也是举手之劳。”
她脸儿红通通,唇角有抹隐约的笑意,至少她能离开这一团的混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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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级的欧洲进口轿车在公路上奔驰,车⾝沉著稳健,宽广的后座,静谧的空间,给车里的人最舒适的享受。
她伸直腿,将有些碍事的白纱裙拢好,也挪移著肩上的皮草披肩,让它尽量能盖住自己裸露的肌肤,虽然车里有著温控并不冷,但是长时间穿著单薄的婚纱也不是舒服的事。
“冷吗?”莫维哲说话的同时也脫下⾝上的外套递给她“穿上吧。”
看着他,她感激的道谢,连忙拿下中看不中用的披肩,穿上他的西装外套,外套上还带著他的气息,温暖乾慡,马上驱走了寒意,
莫维哲从衬衫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现在才自我介绍似乎有些迟了,不过这步骤还是不能省。”
她接下名片,看着名片轻念:“四季饭店副总经理莫维哲。”
“我住在饭店里,暂时你也和我一起住在饭店中。”
“这样好吗?你要不要先和副总夫人报备一声?以免引来误会。”她好意提出。
开车的小周抢著回答:“有太多女人在抢副总夫人的宝座,不过目前还没人能坐上,所以副总仍是⻩金单⾝汉。”
这个答案让她嘴角的笑意加深了“这就要⿇烦莫副总了。”
“现在你最需要是取个名字,比较好称呼,”莫维哲说。
小周又有意见,从后视镜看着她“对、对,没有名字很不方便,你是穿著白纱礼服被车子撞到的,就叫小白好了。”
“我又不是狗。”她马上拧起眉头。
“小白的确不太好听,那叫纱纱吧,很梦幻,绝对适合你。”小周再想一个。
她抿抿唇,似乎也不甚満意。
“你有什么喜欢的名字吗?”莫维哲将取名权交给她自己。
她四下看了看,在前座的椅背袋里看到一本杂志,她菗出来,指著封皮上的“希”字“我喜欢这个字,很有希望愿景的感觉,我也希望自己能快点恢复记忆。”
“那就叫小希好不好?”莫维哲询问。
她笑着点头“我叫小希,请多关照。”朝他伸出右手。
莫维哲伸手回握住她的小手“莫维哲,彼此彼此。”
小希,她喜欢这名字,有了新名字,她也有了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