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露芳行馆中,大厅。
“哎唷!我的心肝宝贝儿啊!盼星星盼月亮的总算把你给盼回来了!”一个⾝穿常服,体态胖硕、额前微秃的中年男子,一副眼泪都快狂飙而出的模样,欣喜的对著刚进大门的女孩儿大喊。
他──就是皇上十分得力的宠臣,也是一手掌握整个西北的总督大人宮任安,不过…不知內情的人或许会觉得堂堂一个大官,对著女儿竟这样低声下气、曲意逢的,未免太没个⽗亲样子,十分夸张,可若是明⽩他在四十岁尚膝下无子的时候夫人才怀了⾝孕,或许也就不难理解他为何一面对女儿,脑袋就化作一团浆糊。
这回趁著述职之便,将女儿给带进了皇城,心想在这盘桓些时⽇,定能觅到一位佳婿,哪知皇后听到来了个姨⺟姊妹,喜得不行,竟将她召进宮里小住去了,这一“小住”就⾜⾜花了将近一个月时间,宮任安饶是常常进宮,也见不到住在⾼官大臣止步的內苑噤地的宝贝女儿一眼,好不容易终于将女儿盼了回来,怎不教他手舞⾜蹈,⾼兴非常呢?只是,他本人的独生爱女似乎不怎么领情便是了。
“爹爹,别这么夸张好不好?”宮千巧甫进门就看到⽗亲这副望眼穿的模样,不由得有点好笑,她一个旋⾝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见到桌上备有茶⽔,便一手提著茶壶,一手把著杯子,当下自斟自饮了起来。
“哎唷!宝贝儿啊!你从出生到现在,除了你娘跟爹爹赌气时把你带回娘家以外,还没离开爹爹⾝边超过三天以上,这会儿去了宮里就像消失了一样,差点没把我给憋死了…”
宮千巧闻言,往事一幕幕像是历历在眼前似地想得嘻嘻直笑,⽗亲说的是有些夸张,但也八九不离十了,每次娘一和他吵架,使出的杀手锏就是──带女儿回娘家,这一招可说百试百灵,几乎没有一次爹爹不中招的。
“爹爹也太大惊小怪了,还弄得皇上跟皇后姊姊都知道你装病骗我回来,害我怪没面子的…”
“唉!你真是不懂⽗⺟心,爹爹是怕你在皇宮里住得不自在啊!”更怕的是皇上要是看中了小丫头,那她不就得永远留在宮里了?想是这么想,这层顾虑宮任安倒没敢说出来。
“皇宮里面要什么有什么,哪里能委屈得了我?”
“你…”宮任安回不出话来,半晌,才呐呐地道:“那…宝贝儿,你都没有想爹爹啊?”
“不想。”宮千巧答得斩钉截铁,却在看见宮任安的脸一瞬间垮下来时然笑开,从椅子上跳起来,揽住⽗亲的脖子。“不想才怪啦!方才我是逗著你玩儿的!”
宮任安又惊又喜,胖胖的脸红呼呼的,真真气也不是、笑也不是。“你哟!你这鬼灵精,爹爹想死你了!”
⽗女俩笑嘻嘻地抱在一块儿闹了一会儿,宮任安这才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
“?G?对了,宝贝儿,你刚刚是怎么回来的,怎么没见宮里有人跟著送你回行馆?”照常理说,皇后这般心细如发,应该是不会让千巧只⾝回露芳行馆才对啊!那些底下人送也不是⽩送,自然都是要领了打赏才走人的,这会儿却一个家伙也没瞧见?
“当然没人跟出来啦,方才是王爷送我回来的。”宮千巧道,宮任安一时听不清。
“谁?”
“王爷,英亲王爷纳⽇瑞祥。”
“嘘嘘嘘嘘嘘嘘!”宮任安忙不迭地伸出肥短食指堵在女儿嘴上。“你怎么敢直呼王爷的名讳?真是的!”
“他自己说我可以叫他名字的啊…”“皇上叫你坐他王位你敢不敢坐?”宮任安叹了一口气。“你这丫头越来越没大没小了…”
宮千巧掰著手,有些不服气。“你们这些当官的,一个比一个怕事儿。”
“算宝贝你有种,不过你好歹也替爹爹想想,这种玩笑话家里说说还行,要是哪天到了外头,你还这么口没遮拦的,被有心人拿来当话柄,参了你老爹我一本,到时咱们就吃不完兜著走喽。”
“行行行,就你会著想!”宮千巧有些著恼,明明是王爷说她可以直呼其名的嘛!扁了扁嘴,她不想再说下去了。“我有些困了,想回房睡一下。”说著,抬脚就往內室走去。
“等…等一下。”宮任安忽然一把揪住了女儿。“我还没问到重点呢!”
“什么重点?”
“还装傻,就是王爷啊!”宮任安理所当然的道。
“装傻?我装什么傻?我不都说了?”
“重点是,你是怎么碰上王爷的?他又为什么送你回来?啊?”
“这还不简单?”宮千巧索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就是这样。”
“真就这样?”那个孤介傲岸的英亲王?宮任安想了一下,嘿嘿一笑。“罢了,倒也不是什么坏事,他还说你可以直接叫他的名字?这都是他自个儿亲口说的?”
“唔。这还有假?”宮千巧点点头。“我啥时骗过爹爹了?”
不说这句还好,话一出口,宮千巧便招来⽗亲一个大⽩眼。“刚刚不知道是谁说皇宮很好,啥都不缺,连爹爹都不想的?”
“哎哟!”宮千巧气得一个跺脚。“谁让你尽找我话碴儿?!”
“哎哟!”这位⽗亲也很妙,竟也学著女儿跺起脚来,模样著实滑稽可笑。“谁让你说话尽是前言不对后语?”
“臭爹爹!我不理你了!”宮千巧这回真的著恼了,瞧他那模样,说他是西北总督谁信哪!
看着女儿被得跑了出去,这下子,宮任安终于再也忍不住抚著肚子哈哈大笑起来。
太好了,他的宝贝儿、开心果终于回来了,这下子终于不会无聊喽!
只是笑了一阵子之后,脑海中却又突然想起这一次带她上皇城的目的,那认知陡然袭来,不噤让宮任安的笑容很无奈地再度垮了下来。
女大当嫁,这样乐无忧的⽇子,不知道还能持续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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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亲王府
瑞祥甫跨⼊自家大门里,便被一阵清冷的风吹拂得神智一醒。
清冷,是的,这就是属于英亲王府的基调,沉闷、安静,连下人们都是那么训练有素的寂然无声,明明是豪门大户、显赫已极的亲王府,踏进府中,那些⽟树长廊、亭台堆砌自是不会少的,只是美则美矣,这种金碧辉煌的雕梁画栋里却充満了一种空洞的幽深,与一墙之隔外的皇城喧嚣完全搭不上关系。
但是,其实瑞祥并不讨厌这样的王府,或者该说,是园子也有灵魂,按随主人心意地成了现在的样子,在这种空洞里,他可以什么都不去想、什么都不去做,只是沉淀,让时间宛如静止的停住…
只是这样而已…
漠然地想着,他毫无停滞地往自己的书房走去,方⼊室坐定,一个素雅端丽,年约二十几岁、梳著双环髻,有别于一般下人所著的青⾐,反倒是一⾝桃红裙装的女子,便端著一盆热⽔缓缓地走了进来,放好盆子后便趋前施礼。
“王爷吉祥。”她开口,声音清脆动听。
瑞祥闻声,表情也无不耐,只是平平板板地说了一句。“说过很多次了,不必讲究这些虚礼。”
“王爷宽待,香云却不敢忘了自己的本分。”那女子原来正是香云,她走回热⽔盆边,绞了绞帕子后放到一只银盘上,然后托至瑞祥⾝旁。
“请您擦把脸吧!”
瑞祥随手拿过帕子,便往脸上敖住,用手按著帕子好半晌,这才拿开。“谢谢你,精神多了。”
“王爷,厨房里有刚做好的点心,要不要用一些?”
“不用。”
“您看起来似乎很累,香云帮您捶捶可好?”
“不必了,你忙你的去吧,别尽顾著我。”瑞祥并不看香云,迳自翻阅起桌上的公文,香云对他的冷淡也早就习以为常,只见她点了点头,重新端起了热⽔盆就朝外头退去。
“香云。”瑞祥像想到什么似的,突然唤了一声。
“王爷还有何吩咐?”香云回过⾝子,似乎很⾼兴被瑞祥吩咐。
“没事,出去的时候记得把门带上,晚膳之前别来打搅我。”
香云闻言,眉梢喜意微微一黯,却又很快恢复了原来的样子,低著头应了声是之后,便退了出去。
待门关上之后,瑞祥的手陡然一松,那公文就啪答一声掉回案上,他没去捡,却仰著头看着上方出神。
他想起了一个人,不,或者该说,他从来片刻不曾稍忘,只是多半时候,他假装那个人已经不存在。
那个人是意怜,他的兄嫂,也是深埋在他心中的女子。
对意怜,已经没有了当年的一腔热情,爱恋也早就淡了,只是她所留下的怅惘,至今仍旧如影随形,时不时地就要跳出来螫他那么一下,问他为何不娶?只能说,他找不到比意怜更好的女子,如此而已。
但…有哪个女子会比意怜更好呢?香云长得是神似于她,但心才情却是天差地远,其他人就更不用提了吧?
然而,脑海中却在此时无意闪过一个模糊的影子,他没有费什么力气,便琢磨出那个人的⾝形。
宮千巧…怎么了?怎么会突然想到那个小姑娘?
她很活泼,也很可爱,精致的眉眼间是有几分意怜的影子,却远远不及意怜的万一,再过几年,也许她会出落得更加秀丽,可是…她现在也还不过是个孩子气稍嫌重了一点的姑娘罢了…
无意中想到一个完全风马牛不相及的人选,令瑞祥忍不住弯起了一边的嘴角,他可能是寂寞太久了吧?看来晚上得去媚沁楼抒发抒发才成。
心思甫定,他便不再胡思想,拾起公文和⽑笔,便开始专心致志的批阅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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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
说巧不巧,宮任安才面圣完毕,从体国轩出来,便见到刚准备进去的英亲王,彼此都知道对方是谁,宮任安少不得先趋前拜礼一番。
“属下给王爷请安,王爷吉祥。”
“行了行了,你也吉祥。”瑞祥开口,语气中有著罕见的笑意,这也难怪,他实在是无法想像,怎么这么块料,竟生养得出那么个⽔灵的女儿?看宮任安弯弯得颇吃力,不噤都让他想伸手扶一把。
“让王爷祝属下吉祥,属下怎么敢当?”宮任安笑嘻嘻的回答,一面不忘从袖子里掏出手帕,好擦擦额前的汗。
“嫌不够分量?”
“这这这…当然不是…”宮任安正想辩解,瑞祥却呵呵一笑。
“没事没事,别紧张,本王不过同你开个玩笑罢了。”看着对方明显松了一口气的神情,他遂又往下问:“昨儿个,我见过令千金了。”
“劳您的驾,还亲自送小女回行馆,属下真不知该如何答谢王爷。”宮任安道。
“小事一桩,正巧顺路而已。”
宮任安原就好客,加上素来景仰亲王风采,趁著这机会,不好好巴结一下怎么成?“王爷这么说未免太客气了,王爷若不嫌弃,属下今晚设好一桌酒筵,请您务必赏光,让属下聊表谢意如何?”
瑞祥闻言,沉昑了一会儿,反正也是闲著。“今晚我是没什么事情,那好吧。”
“哎呀!那好那好,属下这就回行馆吩咐去,您先忙、您先忙!”他边说边伸出手让瑞祥,瑞祥心中颇感有趣,点了点头之后便迳自走进体国轩去了。
这厢宮任安一见到英亲王离开后,便忙不迭地穿出宮门坐上软轿,一路往露芳行馆走。因为他吩咐下人尽量赶快,轿子少不得颠颠晃晃,好不容易回到了行馆,人也晕了脚也软了,站都站不稳,轿夫连忙来扶,一路扶回大厅,才方坐定,便开始嚷嚷。
“赶快吩咐下去,晚上厨房得弄出一套酒席来,王爷来访,咱们可万万不能怠慢!”
“爹爹!”宮千巧从院子外头走了进来,一脸诧异。“您怎么啦?这么急巴巴的?”
宮任安一看见女儿,再累都会笑,连忙招手将千巧叫了过来,细细解释。“因为爹爹想好好答谢王爷啊,所以我晚上备了一桌酒席,请王爷过来小酌一番。”顺便啊!如果能偷偷向王爷探听几个青年才俊给女儿,那就再好不过啦!不过想归想,这句话他可没说出口。
“什么?”宮千巧愣了一下,脑海中霎时闪过英亲王俊逸的面孔,脸上微微一红,声音也不噤柔软了几分。“那我要穿什么才好?”
“你?”这回换宮任安愣了一下,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笑着拍了拍女儿的肩膀。“这你就不用担心了。”
“为什么?爹爹要买新⾐服给我吗?”
“买新⾐服可以,不过今晚你不用出席没关系。”
“?G?”宮千巧瞪圆双眼。“为什么?”
宮任安理所当然地道:“今夜请王爷过府小叙,谈话之中难免扯到国计民生、关防要务,这对你一个小女孩家也未免太艰涩难懂了,所以啊,你不必与会也没关系,早早吃了饭上休息,明儿爹爹带你去皇城近郊最有名的贝子湖游玩。”
“我…”宮千巧顿了顿,而后露出一抹⼲笑。“我还能说些什么?”
真是的,她这样怎像平常的自己?平时若是她想做什么,还不总到爹爹答应为止,这回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很想藉著晚宴再见英亲王一面,却无论如何开不了口,她这是怎么啦?
敏感的女儿心,连宮千巧自己都不明⽩,宮任安自然更不会了解了。
只见他揽过女儿,笑嘻嘻地道:“这才乖嘛!我的宝贝儿!”
而宮千巧却只能跟著露出无可奈何的笑容,好掩饰那股没来由的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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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很快就来临了。
“英亲王爷驾到!”府內管事一声拔尖的吆喝声响遍了整个露芳行馆,也瞬时间活络了整个气氛。
一个披著绢⽩团龙暗花披风的男子由马上翻⾝而下,开解了⽩⾊的流苏络子,将披风解下后随手给下人,便大步流星地朝里头走来,长廊底下烛光透过红⾊的灯笼晕出一层薄薄的淡光,将他那闲适丰姿映照得更加俊逸人。
“哎呀呀!王爷终于来了,给王爷请安!”宮任安早就立在大厅门口等待,一见到瑞祥的⾝影,马上就上前去拜礼,瑞祥微微一笑,伸手去拦。
“免了免了,本王今⽇不过是来闲话家常,还是不要行此大礼了吧。”
“谢王爷宽待。”宮任安原本已经准备要跪下去,经他那么一搀,倒又站了起来,知道瑞祥是体谅他⾝子胖,跪个一会儿起来也要半天,于是笑道:“实在没法子,我这⾝子笨重,连皇上都看不过眼,要属下好好锻炼锻炼哩!”
一边自嘲,一边将瑞祥进厅中,只见満満一桌丰盛佳筵,还有从曲馆请来的几个伶人正吹奏著小曲助兴,一切已然就绪,只待主客⼊座而已。瑞祥漫扫了一眼后道:“只有咱们两个?”虽说內眷本无陪席之理,但既然他昨⽇都见过宮千巧了,本以为今晚她也该在座的,看不见那双明亮的大眼,想来今晚的乐趣又少了一分。
“本是该让千巧也出来跟王爷道谢,可是她年纪小,这种场合我怕她坐不住,就没让她过来,如果王爷想见,属下这就派人去唤她?”
“呃…不用了。”瑞祥忙道。“你的考量也是对的,就让千巧姑娘自在些吧!”
“那就多谢王爷体谅了。”
“应该的。”瑞祥一边在席间⼊座,一边看着宮任安为自己把酒斟満,随兴的聊开来。“千巧姑娘个很活泼啊?”
宮任安说到宝贝女儿,话匣子就自动打开了。“哎,小女虽然已经十九,行事言谈间还像个小孩子似的,我就这么个女儿,琴棋书画哪样也没给她少学,只可惜是样样通样样松,就一个古灵精怪的脑袋,成天想东想西的,将来还不知道怎么帮她找婆家呢!”讲是这么讲,宮任安的脸上却疏无半点惋疚之情,反而还笑眯眯地,一谈到女儿就仿佛无限的得意。
“怎么我听宮大人的口气,分明是喜爱极了令千金,本不舍得她出嫁吧?”
“哎,说句不怕您笑话的话,做⽗⺟的都应同此心,恨不得把她拴在头儿上一辈子,只是这样反倒害了她…”宮任安摇头摇笑道:“我那女儿啊,本不晓得自己这回进皇城是要找婆家来的,她现在恐怕还傻巴巴地在期盼明天我要带她去游贝子湖呢!”
“噢?”瑞祥一怔。“游贝子湖?”
“是啊。”宮任安道:“她长这么大,第一次到皇城来,总是要四处走走看看的…”
“不知宮大人安排好船只没有?”瑞祥忽然打断他。
宮任安闻言倒是有些奇怪。“呃,这倒没有,那儿不是随时都有船家吗?我打算明⽇带著小女到了那儿,再随兴搭船游湖。”
“客船简陋,来往的人又杂,如你还带著女眷,委实不便。”瑞祥沉昑了一会儿。“这样吧,本王恰巧有一艘游舫,因为公务繁忙,也已闲置一段时间了,不如明儿个就让我作一回东道,你们就搭我的船一块游湖如何?”
“这…这怎么敢当?”宮任安一醒神,英亲王向来是怕⿇烦,也不爱呼朋引伴的人,怎么这会儿突然变得如此热诚,因此直觉就是推辞。“怎能⿇烦王爷…”
“不⿇烦。”瑞祥只手撑著下巴,微笑道:“反正本王也很久没有去游湖了,要不是经你这么一提醒,我都快忘了自己有一艘游舫,要是再任它闲置,只怕船都要烂了。”对他而言,倒真的只是临时起意加上顺便邀约而已,开舂至今,那艘游舫还停在岸边连动都没动过,总要找些事让底下人忙一忙才行,如此一兼二顾,还能看见那双明亮大眼的可爱主人,岂不美哉?
“这…”见宮任安还在犹豫,瑞祥脸微微一沉,低著声音虎著脸道:“怎么?宮大人不肯给本王一个面子赏光?”
“这怎么敢?属下是、是怕叨扰您啊!”宮任安这下更不知道到底是该答应还是不答应了,可是看瑞祥的模样,如果说不,又显得却之不恭,既然如此…“不、不过王爷既是一番美意,承蒙盛情,那属下也只得恭敬不如从命了。”
“好说,好说。事情就这么决定吧,明⽇巳时,本王在湖边恭候大驾。”
“多谢王爷美意,属下敬谢王爷一环!”宮任安见状,心知现在不是提出“那个要求”的好时机,也就暂时将它抛到了一边,连忙举起杯子向瑞祥敬酒。
瑞祥这才似是満意地敞开了脸,两人就在杯觥错间、伶人唱曲助兴之下,度过了一个甚为愉快的夜晚。
然而,这厢酒席正开,笑声不断,那厢离大厅不远处的后头厢房别院里,宮千巧却是来回踱步,脸上有著平⽇难得一见的紧张。
英亲王就在前头呢!一凝神,仿佛还能听见他的声音,爹爹真是的,请什么唱曲的伶人嘛!那乐器一奏起来,把说话声都给掩了,她本听不清楚。但其实她对两人之间谈什么话题倒是没什么趣兴,她想听的,只是属于王爷那一道温润清亮的嗓音,什么话从他嘴巴里说出来,都显得特别动听似地,还有他闷在喉头里那种低低的闷笑,也很…
“哎呀,宮千巧,你胡思想些什么,羞死人了…”宮千巧突然自言自语了一句,好打断脑袋里那些奇怪的、关于英亲王的想法,只是刚叫自己不要想,下一秒,她却又忍不住朝前厅望了起来。
“真是的…爹爹真是长⾆,哪有那么多军国大事好商议?都已经这么晚了,也该让人家王爷回去休息了吧?”话刚讲完,冷不防后头传来一个女声。
“那你呢?在这儿踱了一整晚,地⽪都要给你踏凹了,你什么时候才要去休息?”
宮千巧差点没咬到自己⾆头,猛地打住自言自语,回头一看,不由満面尴尬。
“娘?您怎么起⾝了…大夫说您要好好休息的啊!”⺟亲因为感染了轻微的风寒而待在房中休息,因此宮千巧看见她踏出房门,不免有些惊讶。倒是宮夫人看着女儿那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被当场逮到的心虚表情,忍不住笑了。
“我也想好好休息,就是外头一只耗子不安静,若是它只想随意遛达遛达也就罢了,就一张小嘴儿还叽叽喳喳的,我不出来看看怎么成?”
宮千巧如何不知⺟亲是绕著弯儿在损人,红了红脸道:“我这就去替您把耗子赶走。”说著旋⾝就想溜,宮夫人一把抓住了女儿的手臂,便将她拉了回来。
“别忙,你瞧我这不是抓住了?”
“娘!”
“乖乖,来。”宮夫人关爱的看着女儿。“告诉娘,你是怎么啦?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嗯?”
“我…我哪有…”宮千巧低下头去,眼神故作镇定地看着别处。
“你啊,有什么心事瞒得过别人?”宮夫人叹了口气,拍拍她的手背。“前头与你⽗亲说话的人是谁,你认识他吗?”
宮千巧见再瞒不过,只得老实说了。
“前厅来的是英亲王爷,他昨天送我回行馆来,所以爹爹就回请王爷至行馆小酌…”
“这王爷,是个什么样的人?”宮夫人别有深意地问道。
英亲王是个什么样的人?一瞬间,宮千巧的脑海里,忽然闪过很多不同样子的他…
首先是他在皇上和皇后面前那极度的恭谨內敛,和与她独处时那总是带著淡淡讥刺和自嘲的言语,还有…还有她无意中发现,那张英气发的脸庞所流露出的孤寂…仅仅是一段路的距离、一小?嫉氖惫舛?眩?慈盟?鹑缟钕菽嗾影愕脑绞撬剂俊⒃绞悄淹**br />
“乖乖,娘问你话呢!”宮夫人看着女儿出神怔愣的模样,忍不住轻推了她一把。“怎么啦你?不过叫你回个话儿,有这么困难吗?竟然想这么久?”
宮千巧回过神来,心想幸得夜⾊掩蔽,⺟亲不至于看清她现在双颊绯红的模样,吁了一口气之后,她扁了扁嘴,腻到⺟亲怀里,索来个撒赖不依。
“我不会讲嘛!”
“你这孩子是怎么了,扭扭捏捏的…”宮夫人揽著女儿笑道,就在这时候,一个底下人走了过来,看样子是有话要禀报。
宮夫人一时也不便再追问,只得朝著那底下人发话。“松行,有什么事吗?”
松行从小跟在宮任安⾝边长大,情分特别不同,因此特许可往来內府门户,见到一般来说并不易见的女眷。
“老爷要松行来告诉姐小,说明儿游湖之事…”
“取消了?”
“不,是略作其他安排。”松行道。“方才王爷说他也很久没有散散心了,因此明儿打算出动王府的游舫,邀请老爷、夫人还有姐小一块去游湖。”
宮千巧心一动,眼睛都亮了起来。“这是真的吗?”
“哪能假得了?”松行笑道:“小的再有天大的狗胆,也不敢拿著王爷打包票呢!”
宮千巧听到松行这般回答,更是喜上眉梢,连忙回过⾝抓著⺟亲的手腕,然笑道:“娘,您听见没有,王爷请咱们去乘他的游舫呢!”
宮夫人亦是微笑点头,下午她才听丈夫说要带女儿去游湖,想来女儿刚刚就是为了明儿的事情奋兴到睡不著觉吧,如今听见还能乘坐英亲王府专属的游舫,自然让她更添一层乐趣了。
想到这里,她不噤叹了口气,摸了摸宮千巧的头。
“真是的,这么大了还像个孩子似的…”宮夫人说是这么说,但语气中却有著天下⽗⺟皆同的,对待子女的万般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