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小兔崽子,你是不是叶文昌的种?
这次叶鹰入狱是为了他的良师益友顾向英。一九六二年六月有位赫赫有名的大元帅被央中审查了,顾向英作为那位大元帅的嫡系,也一同遭到了调查。叶鹰于是站出来打抱不平,具体的细节说来无益,总之是这位敢放炮的爷为了老朋友,再一次被打倒了,罪名是立场不坚定,小资产阶级自由思想毒根子没除⼲净。需要回到产无阶级专政大熔炉里再锻造一遍。
五年以后,依旧是那位老上级的斡旋下,叶鹰出狱任辽省钢城⾰委会主任。
到了一九七一年,他的命运再次发生改变,他的那位老上级成了阴谋叛乱危害领袖的反党头子,他也随即受到诸连,再度入狱,这一次入狱后,他一生就在没有离开过监狱,剥夺政治权利终⾝,连亲人探视也不允许。之后的几次政坛风云变幻,他始终再没有机会回到台前,一九八三年,在他那位担任了西疆自治区主席的老朋友的帮助下,他被转移到了这里监噤,本来那位顾老先生是打算过几年再为他平反的,却没成想一九八三年九月的时候顾向英自己却先一步因为肺癌见马列⽑去了。于是这位老先生成了永远无人问津的孤家寡人。
一九五一年参加抗美援朝战争期间,叶鹰作为一军之长也率部参加了那场惨烈的战争。十六岁的⾼平当时正是他的通讯员。叶鹰的事情⾼平一直是持同情和惋惜态度的,对叶鹰本人,⾼平更是从来心怀崇敬,所以叶鹰住在这里倒跟住在⼲休所里一样,⾼平甚至还给老人家配了两个公务员,专门照顾老先生的⾝体和生活。
天下事无巧不成书,叶皓东和叶鹰都万万也想不到爷孙俩初次见面会是在这样一个地方。叶皓东跟叶鹰相认却是源于一盘棋。
那天下午叶皓东实在呆的无聊了,就在院子里摆起了残局,自己跟自己下棋,玩的正感到没劲时,来了一个老头儿,非要跟他下几盘。叶皓东正愁没有对手于是欣然同意,结果这老头儿远非叶皓东敌手,被叶皓东连杀四盘儿。老头儿恼羞成怒,于是跑回去搬援兵,随后院子里的中老头,老老头们被老家伙惊动了一大帮,叶皓东来者不惧大杀四方技惊四座。最后众老头一致认定此子棋艺⾼超非老叶头不能敌。于是将叶皓东引入他这么长时间从未到过的,大院后边那座小楼里。
叶鹰正是这群被关了几十年的老人们口中那个老叶头。叶皓东一出现在他面前,就让他吃了一惊,实在是因为面前这跟自己同姓的小崽子跟自己少年时期长得太像了,叶皓东一张嘴的満嘴乱糟糟的钢城腔调更加重了老先生的猜测。
不过这位爷跟对面的那位小爷一样,都是个眼⾼于顶骄傲刚烈的性子,老将军没急着盘问叶皓东的⾝世,而是先饶有兴致的跟叶皓东摆开车马炮杀了一盘。这盘棋最终成了一盘没下完的棋,原因是叶皓东认为自己能赢,但人老将军认为是和棋,俩人争辩了半天谁也不让步,老将军脾气上来了,一瞪眼把桌子给撅了。叶皓东眼睛瞪的一点不比老将军小,硬是说你掀桌子也没用,那盘棋在我脑子里装着呢,随时能复盘,爷孙俩顶了半个多点儿的牛,最后终于相视大笑。这爷俩儿都是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百无噤忌的豪慡性子。
叶鹰语不惊人死不休,上来直接就问:“小兔崽子是不是叶文昌的种?”
叶皓东先是觉得奇怪,但稍一思索,就想起了小时候常听太爷爷咒骂过无数次的忤逆儿子的传说,那个老爹则总是先叹气后,再说起的那位影响了老爹一辈子命运的爷爷。如果爷爷叶鹰还活着的话,可不就是应该还在服刑吗,自从八三年他被神秘的转运离开北方政治犯管理所后,叶家人就再也没有过他老人家的消息,传闻中都说老人家已经被害迫致死了。
爷爷说话猛,孙子也不含糊:“叶文昌是不是你的种?”
叶鹰哈哈大笑:“小兔崽子,你敢这样跟我讲话?”
叶皓东不甘示弱的:“难不成我现在抱住您的腿大痛哭流涕⾼呼爷爷您就得意了⾼兴了?”
叶鹰瞪着眼打量着叶皓东,这一次却是在观其內而不是初见面时的观其外了。良久,终于走过去狠狠捶了叶皓东肩头一记“小兔崽子,⾝子板倒是够硬实的,是你太爷爷打小炼的吧。”
叶皓东点头:“还行,爷…爷爷,嘿,冷不丁的叫这个称呼还真不习惯,要不还是叫您老爷子吧,真正尊敬在于心而不在于嘴上。”
叶鹰问:“你太爷爷…?”
叶皓东抢答:“**年没的,走之前没病没灾,就是一大觉睡过去后,再没回来,还一个你想不到的人也没了,就是我老爸叶文昌,肝癌,九三年去世的,咱们爷孙俩一样都是没有爹疼的孩子了。”
叶鹰表情低沉,良久。他毕竟曾经经历过太多生死离别,战争岁月里他死过两任妻子,两个孩子。解放后的六零年他又经历了第三个妻子和两个小儿子因饥饿离去的打击,三个儿子只剩下当时已经十岁的大儿子叶文昌一个,打击之大可想而知,那时候他同样没掉下一滴泪。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叶鹰的痛苦从来都在,但他跟叶皓东一样都善于把痛苦掩埋在心底。
叶鹰沉默了许久,突然抬头,眼中有隐隐的泪光,却给他狠狠的一瞪眼给瞪了回去,咬着牙,他尽量把声音保持的平稳,问:“叶文昌一共生了几个儿子?你是老几?”
叶皓东:“三个,我是最小的。”
叶鹰想了想,点点头,有点不満的骂:“完蛋的货,嗯,勉強也算他及格了。又对叶皓东:你这小子不赖,就是棋风不咋样。”
叶皓东这次没跟他争辩,什么也不说,祖孙俩就这样沉默的呆在一起。
叶鹰的声音响起,有些暗哑:“小东西,你说爷爷我是不是天生命硬啊?怎么我这一辈子要经历这么多⾝边人的离去?”
叶皓东没说话,他自己又自言自语的接着说道:“那些先老子一步见马列⽑的老东西们不算,就说咱家人,先是你凤琴奶奶和你两个大爷早早被小鬼子杀了,接着是顾静辉,又被国民党杀了,然后是你奶奶和你两个叔叔,再后来又是你顾爷爷,然后是老爷子,现在又是你爸,小东西,你说说看,我是不是就应该一个人老死在这里,是不是谁沾上我就要离死不远了?”
叶皓东没心没肺的哈哈一笑:“不瞒您说,您说的还真有那么点意思,我这不是来西疆了吗,前几天就差点被押赴刑场打靶了,不过看起来我的命比您还硬,愣是没让您给克死,我又活过来了。”
叶鹰这才想起还没问孙子是怎么来的这里,于是爷孙俩坐下来,叶鹰让公务员准备了一桌子饭菜,爷孙俩喝着国供的茅台,边吃边聊,叶皓东这才将自己从父亲去世以来的经历讲了一遍。
叶鹰这老头儿果然不同凡响。整个讲述过程他一共三次打断叶皓东讲话,全是讲到关于那三个女孩子跟叶皓东发生关系时,老爷子问的话也更让人拍案叫老没正事儿的:“你小子有没有把种留下?”弄的叶皓东哭笑不得,老头儿却恍然大悟的摇头摇“哎~估计是够呛啊,现在这年轻人都讲究个不生孩子或者晚生孩子,其实全他娘的是庇话。”
叶皓东最后说起自己来到这里的原因,老先生做总结性发言:“做的好,小子,就该这样⼲,男儿汉,受死不受辱,那个叫什么⻩杨木的狱警纯粹是找死,你就应该直接弄死他才对。”
从那天起,叶皓东正式搬进这座⾼平特意安排给叶鹰独居的小院子。叶皓东这才弄明白叶鹰为何能在这享受到如此⾼规格的待遇。敢情这南疆区军的司令员和政委都是老爷子当军长时带过的兵。
六十四岁的⾼平是朝鲜战争时期他的通讯员,当时还是个兵娃子,叶鹰后来在他提⼲,考学,后续的步步提升的过程中也多次起到了关键作用,当年顾向英再次被扶起,正是叶鹰向老战友推荐了⾼平,随着顾向英一起来到西疆。
五十五岁的政委孙光明是顾向英的女婿,这位有点怕老婆的孙政委其实并不是吃软饭爬到今天这位置上的,他的婚姻是自由恋爱的结果,要是论出⾝,这位的出⾝甚至好过他那个有一个前国务委员爸爸的老婆,他老爹曾经是共和国上将,总参谋长。
这两位主官都是叶鹰的晚辈,所以老先生在这里活脫脫个老军阀土皇帝,没人说得了,没人管得了。自由度极⾼。只要老人家想,甚至让他出去国全各地旅游一圈儿都没问题。他的案子早有定论不假,但现在央中的导领谁还会在意这位远离权力核心多年,早已风烛残年的老人啊。
叶皓东跟叶鹰认亲的事情很快传到区军两位大佬耳朵里。俩人第二天就联袂前来道贺,并为此举行一场丰盛的午餐。四个人,三个老兵一个小老犯,⼲掉了三瓶茅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