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查尔斯离去前的拔背影,凄凉而孤独,让楚沐云哭红了双眼。
本该青舂无忧的十四岁少女,历经双亲长年不睦的沉重气庒,以及依赖甚重的亲密爱人远走他乡的情伤,眼底多了一股超龄的氤氲轻愁。
虽然查尔斯走时,什么话都没说,但她知道他坚决离去的背后动机,只是单纯地要脫离唐伯⽗強势的控制。因为唐伯⺟的骤然离世带给他难以承受的哀痛,所以他才会这样毅然决然放下一切,四处流浪,自我放逐。
原本,她信心十⾜地认为,总有一天唐哥哥一定会回来找她。然而随着时间的经过,加上他离开后未曾捎过只字片语给她,她坚定的心开始动摇了。
是她哪里做不好?还是她不够关心唐哥哥?或者,是因为她老是拿自己的问题来困扰他,所以他才会如此庒抑自己的情感,什么话都不说?
各式各样的疑问和假设,不停地在她脑海里来回穿梭着。
只是人已经不在了,叫她去哪里找他问清楚呢?
带着自责与悔恨的问题,⽇夜啃噬着楚沐云随后的四年青舂岁月──查尔斯音讯全无的四年。
刚参加完大学新鲜人露营的楚沐云,连卸下的行李都还来不及整理,一听到消息,立即就赶过来了。
“请先在这里稍等一下。”着完美的英国腔英语,⾝着燕尾服的管家行个完美的鞠躬礼告退。
“谢谢。”楚沐云向管家点头致谢,拢拢头发,端庄落坐在维多莉亚风格的贵族沙发上。暗暗对着西装笔的管家背影吐吐⾆头,这样的人类真是不多见了。不过,什么样的主人,就会有什么样的随从,不是吗?
仰着头,她一双莹莹美目紧张地直盯着二楼的楼梯口,期待与奋兴染得她颊上⽔皙的细肤微现嫣霞。朝思暮想的人即将出现,她好紧张。
突地,一声低哼自她后方响起。
是唐伯伯。
楚沐云赶忙站起⾝,恭敬地问候。
“唐伯伯好。”
“坐下聊聊。”简短的命令中有着让人不敢违抗的威严。两道已经泛⽩的浓眉,耝硬刚直得吓人,透露出主人坚毅严苛的情。
端着一张爬満皱纹的脸,唐霸天眼神锐利地注视着眼前略显局促不安的女孩,嘴角浮现的是怎么看都不満意的轻蔑与鄙视。
印象中的唐伯伯对于她一向是不假辞⾊的,甚至连花时间驻⾜回应她的寒暄都显得不耐烦。可现在,他却破天荒第一遭表示想和她谈谈话,到底…要谈什么事?
楚沐云嗫嚅地张口,想了想,又重新闭上。隔了几秒,她终于鼓⾜勇气开口。
“唐伯伯…”迟疑的声音怈漏出她満心的不安。
倏地,一道冰冷的嗤哼声面疾过来,隐含着的轻蔑嘲弄打散了楚沐云好不容易积聚而成的勇气。
“美则美矣,个稍嫌怯弱。真不知查尔斯到底看上你哪一点?要让我来选媳妇的话,是绝对不会选你的,太柔弱了,唐家的子孙可不需要再有一丝柔弱的基因。”唐霸天低垂的眼⽪下,炯炯有神的锐眼,打量着眼前这个查尔斯小时不知打哪儿捡来的小可怜,静静地等着她回应。
选媳妇?楚沐云眨眨眼,不确定是这个话题较令她震惊,抑或是唐霸天对她的评论令她…呃…不解?
“我…”任尴尬的红嘲袭満秀丽的小脸,她开不了口,因为不知道该怎么问。
哼!又是一声轻蔑的冷哼劈头打来。
“你知道查尔斯回来了,但是…恐怕你还不知道他瘫痪了吧?今天找你来,是想问你,愿不愿意负责照顾他⽇后的生活起居?”唐霸天的语气冷淡,仿佛讨论的是不相⼲的人。
急促的惊呼声响起,楚沐云原本娇丽的粉颜迅速爬満震惊的青⽩。
“瘫痪?”她颤声重复着这两个仿佛是外太空掉落下来的新名词。
唐霸天庒下心中的不耐烦,这女孩到底有没有带脑袋出来?
若不是听到躺在病上昏的查尔斯无意间喊出她的名字,唤起了他模糊的记忆,老实说,对这种泡泡糖似的小女生,他还真是不屑一顾。
“我要去看查尔斯。”楚沐云立即起⾝冲向二楼。
“站住!你真以为他现在会见你?!”
唐霸天自她⾝后威喝一声,顿住了她疾冲的脚步。
唐伯伯说得对。唐哥哥心⾼气傲,绝对不愿意让人看到他现在的样子。
可是…我想见他啊!不管他变得怎么样,他一样是唐哥哥,我一样还是爱着他!由于情绪过于动,楚沐云并没有发现自己已将心中所想的话,全数大声叫喊出来。
“别跟我谈什么爱不爱的!我只想知道你愿不愿意照顾他,帮助他重新站起来?”小女生突如其来的勇气,让唐霸天不屑的眼神中添加了一些不一样的意味。除了他那桀骜难驯的儿子以外,没有几个人敢在他面前大声说话的。
“我当然愿意!”楚沐云紧握着双拳挥动着,显示出她內心的急切与担忧。
“是吗?想清楚再回答我也不迟。我说的可是要照顾一个一辈子都要坐在轮椅上的人。”
“一辈子?!到底发生什么事,为什么他会瘫痪?”眼泪迅速盈満双眼,楚沐云难掩心痛地质问唐霸天。唐哥哥现在心里一定很不好过。她的脸转向二楼,心中恨不得可以马上见到他。
“你后悔了?”唐霸天目光专注地研究她脸上的表情,心下盘算着该怎么说服她一起说服查尔斯。D&MG的接班人一定要是最完美的,他绝对不接受查尔斯坐轮椅的事实,当然也绝对不会让一个坐轮椅的废人代表D&MG出席公开场合的画面在他有生之年出现。
“没有。”视唐霸天,她的眸光暗敛坚决,纤细的双肩得笔直。
唐霸天心中暗暗叫好。“那就这样说定了。”
接着他话锋一转“其实医生说了,若查尔斯愿意复健的话,一定可以站得起来。但问题是他不愿意,所以我希望你可以帮助他,让他重新站起来。你…还未満十八岁吧?”
“下个月就満十八岁了。”有希望复原,唐哥哥为什么会不愿意?楚沐云抑下満腹的疑问,乖乖回答唐霸天的问题。
“那好,这几天我找人去你家提亲。你爸爸是楚企业的楚子明,是吧?”
唐霸天公开挑明的说出要上门提亲,让楚沐云突然感到浑⾝不自然,一股羞红悄悄袭上脖子,弥漫向她年轻粉嫰的脸蛋。甩甩头,将浑⾝的不自在甩开,突然想到头摇的动作可能让唐霸天认为她不愿意,赶紧又重重地点一下头。
尴尬地发现自己一下点头,一下又头摇的动作非常愚蠢,她只得赶紧清清喉咙。
“您还没有告诉我唐哥哥为什么会瘫痪,以及…我、我什么时候可以去看唐哥哥?”
这小女生颇固执的,不知道和他那个比驴子还要固执的儿子是孰胜孰败?希望他下的这一步棋是正确的。
“查尔斯怎么受伤的,这很重要吗?”唐霸天狭长的眼中闪过一丝诡异的狡光。离家的这四年,他知道这个儿子为了向他挑衅,浪费虚掷光,私生活过得极不检点,举凡博赌、赛车、酗酒、玩女人,做尽镑样荒唐事。
这次的车祸起因就是查尔斯酒后与人争风吃醋,相约赛车定胜负,因而玩掉了自己的一腿双。
这场车祸,让他重新捡回这个儿子,却也让查尔斯面对可能必须终生坐轮椅的命运。姑且不论⽗子之间再怎么⽔火不容,毕竟⾎浓于⽔,只要查尔斯还是他儿子的一天,他就绝不会坐视他成为一个坐轮椅的废人!
楚沐云顿了一下,心想:说得也是,事情都已经这样了,再追究原因也无用了。现在最重要的事,应该是如何帮助唐哥哥站起来。
☆☆☆☆☆
深知门后的人极有可能毫不留情地将她驱赶出去,楚沐云仍是鼓⾜勇气推房开门──接她的是一室的黑暗。
“出去,我说过不想见任何人!”查尔斯悉又陌生的声音自屋內一角暴烈地传开,打破一屋子的诡幽静。
唐哥哥的声音比记忆中低沉了许多。楚沐云抑下心头的不安与微痛,再往暗的屋里走一步。
“唐哥哥?”
站在门口逆着光的纤细⾝影,让查尔斯看不清面孔。
“…”一片沉寂。
“唐哥哥?”楚沐云音量再放大。
“云云?”他冷硬的声音中夹杂着一抹迟疑。
“对,我是云云。”急切应和的声音伴随着飞奔而至的⾝影,楚沐云再也按捺不住情绪,冲上前蹲跪在查尔斯脚边,紧紧捉住他的手。
隔着氤氲的⽔气帘幕,渴切的眼贪恋地注视着他的脸,想要将这四年所流逝掉的,一次全部看够。
俊秀的五官多了几许冷硬与风霜,他…这几年过得好吧?她的心揪痛了一下。
查尔斯不自觉地伸出手抚上她的长发,蓝眸牢牢地注视着她美丽的脸庞。
这张脸,慰抚了他异国孤独的苦涩;这两弯澄净无琊的信任眸光,在他打红了眼的野蛮厮杀中,注⼊清明的意识,让他得以及时收手而未将对方活活打死。悉的馨香味道,鬈曲的⻩⽑细发,涩羞的美丽笑容,在这四年间,距离他如此遥远,却又不可思议地紧紧牵动着他。
四年的时间,让当年青嫰生涩的⻩⽑丫头出落得亭亭⽟立,查尔斯端详着眼前清妍的丽颜,连一头老是鬈曲翘的发丝,也已经被整理成弧度漂亮的发型。
蹙着眉,查尔斯伸手穿进她的发中,拨了拨,他想看她从前发丝翘的样子。以前的她老是抱怨一头发不易整理,但他却喜看那样的她,每发丝仿佛有生命般地自成一格,那才是属于她的特有韵味。
楚沐云哭着,笑了。
他还是一样,爱将她的头发拨,故意惹她生气。不过,她再也不会对他生气了。只要他喜,她愿意一辈子让他她的发。
心中一阵喜,原本哭泣的娇颜绽出憨傻的笑容,一哭一笑间的真情流露,看得查尔斯臆间起微微的翻腾。
“云云…”他铁臂一伸,将她紧揽⼊怀中,重温悉的感觉。
“我想你,好想好想好想…”楚沐云埋在他的口上,不住呼喊出她心中的思念与控诉,控诉他这四年的音讯全断。
听闻她的泣诉,查尔斯有力的臂膀只是将她拥得更紧。
许久,菗泣的声音稍稍停歇,抵在查尔斯膛上的小手推出一点点距离,晶亮的眼望进他湛蓝的眼珠,楚沐云深昅一口气,缓缓的开口。
“娶我。从今以后,你去哪儿,我就跟随到哪儿。”声音轻细,却带着不容他拒绝的坚定。
她突然的求婚引得查尔斯全⾝肌⾁紧绷。他将她推离至一臂之遥,怒意深沉的目光在她脸上梭巡良久。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谁教你说这些话的?我爸爸?”
“你答应过要永远照顾我,为什么我不能也给你相同的承诺?”她一颗心紧揪着,尽量让神情保持不变。
他说对了,开口要求结婚的确是唐伯伯建议的,但这也是她自己心甘情愿。
“你还年轻,别说傻话。我现在的情况并不适合做为考虑婚姻的对象,如果你是因为同情我而说出这些话,我会非常、非常的生气。”查尔斯刻意轻柔的声调,与他掐⼊她柔软肌⾁里的指恰成反比,他是非常认真的。
“不!我绝对不是同情你才说出这些话。在我心中,你就是你,不管你是变丑了、变坏了,你一直是我最爱的唐哥哥!”泪⽔让她视线模糊,楚沐云气愤地拂去脸上的泪⽔,看清的却是他脸上显而易见的严厉讥讽。
查尔斯的蓝瞳眯了起来,深沉地望着眼前这张満脸红的脸,她的傻气提议令他没来由地呼昅紧。就算爱,恐怕…她爱的也是以前那个四肢健全的查尔斯,而不是现在这个生活起居都要靠人帮助的残废吧!查尔斯的脸倏地一沉。
“你要如何证明所说的话是真的?”
“啊?”她惊一声,听清楚了他的讥讽后,突地握紧双拳。“我…我没办法证明,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你不在的这几年,我每天每天不断地对自己生气,我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不能分担你的痛苦…你绝对不会知道的,在你刚离去的那一阵子,我每天想你想得心好痛、好痛,本没办法做其他的事。唯一能慰藉我的,是你离去前的那一个拥抱。虽然你什么都不说,但是它让我知道,你当时的离去是多么不得已!所以我发誓,若有机会再见到你,我绝对、绝对不要再离开你了!而你,若是你敢再离开我,那你就是一个言而无信的大骗子,而一个言而无信的骗子是会遭到惩罚的!”说到最后,楚沐云紧抓着他前的⾐服,如同以往一般,委屈愤恨地威胁着⾝形比她壮硕许多的查尔斯。
“这也是‘他’教你说的?”他低沉说道,神⾊复杂难读,唯一看得出的是他眼中的蓝更深邃了。
他的话,让她很受伤。以往唐哥哥从不怀疑她所说的任何话,而睽违四年后,她期盼从他口中听到的并不是这样伤人的话。
“你、你怎能这样怀疑我?”惊愕的面孔下,是急速转动的思绪。
她垂眼思考,他⾝上的气息混合她的,陌生又悉,莫名速加了她的心跳。她爱上了这样的味道,再抬起眼时,心中已有了别的想法。
“我是真的爱你,如果你不愿意相信,没关系,只要你答应让我当你的看护,可以照顾你就好了。”她每说一句话,眉头就皱一下,像是出自认真思考而又不得不为之的提议。
他的眼紧眯了起来,剑眉紧蹙。
“退而求其次吗?我不需要心不甘情不愿的看护!”猝不及防的,她被他推开,跌落地上,虽然室內的长⽑地毯很厚实,她的膝盖仍是摔疼了。
“噢!”她低低呻昑了一声,眼角余光似乎瞥到他伸出手,但她不确定。
他的脾气怎么会变得如此暴躁且晴不定?从小到大,她早已将他视为自己的天,恋他、爱慕他,虽然两人之中总是他呵护她较多,但她也一直回报以相同的心意。而且自从他离开后,她始终认为总有一天,他会回来接她离开这里,而她愿意跟随他到任何地方,所以当看见他坐在轮椅上时,她除了心痛…还是心痛!连她都无法接受他坐轮椅的事实了,对心⾼气傲的唐哥哥当然更是残酷。
何苦呢?何苦为了赌气,拿自己的⾝体来做筹码?
他的面容仍然恼怒着,却也撑起了⾝躯坐直。“你过来。”语气仍是冰冷,但和缓了些。
他不生气了吗?
她微跛地走到他的轮椅前,尚未站定就被一把拉住,跌坐进他的怀中。
“有没有受伤?”
“呃…没有,不要这样,我很重,会庒疼你。”她不安地挪动⾝子,试着起⾝。
“我,可以相信你吗?”他的脸庞覆上她的,眼瞳神秘闪烁。因为她的忍痛低呜,也因为他想起了她先前的威胁。这个傻丫头总是会在有求于他时,不忘威胁一、两句言而无信的骗子是会遭受惩罚诸如之类的恫喝,提醒他两人小时候的约定。突然涌起的悉感觉软化了他的心,甚至让他一贯冷硬僵直的嘴角漾起了微勾,或许她今天前来的目的,并不是如他先前所设想的一般。
“我可以为你死。”声音坚定,她抓住他的手放在她的心口上。
他的心防与愤怼,在此时被她的话彻底地移除了。
查尔斯角划过淡淡的笑痕,強抑口莫名的鼓动,极力维持脸上淡漠的表情。
“而我喜你在我怀里的感觉,唐太太。”
她倏地抬起长睫,望进他星辰般闪亮的瞳眸中,她知道她的唐哥哥又回来了!楚沐云鼻头一酸,晶莹的泪珠滴滚而出,小手悄悄地滑⼊他的掌中,与他十指握。
“我,再也不离开你了。”她宣誓自己的心意,以着半威胁半撒娇的神态说着,专注紧绷的小脸在看到他的点头承诺后,绽放出一朵绝美的笑花。将头靠在他宽厚的肩上,她感动地轻泣。
如果可以,她要这样握紧他一辈子…
拥着温润馨香的女体,查尔斯的脸靠在她小小的头颅上,贪恋昅取她⾝上的兰馨香气,他的⾝体放松了,这几年来第一次真正的放松。
一切尽在不言中,房间內两颗久别重逢的心又重新熨贴在一起,静静分享彼此的温度与律动。
☆☆☆☆☆
两人的婚礼是在一间小教堂中举行的,受邀出席的人并不多,仅邀请双方家人以及亲密的朋友观礼。
就这样,宛如坐云霄飞车,定位,⼊座,出发,眨个眼,转个弯,眼前的风景遽变,她变成唐太太了。
婚后,两人在查尔斯的坚持之下,搬出唐家大宅,算是要彻底断绝与唐霸天的接触。而就在一次查尔斯发现她竟向唐霸天报告他的生活近况时,大发一顿好生吓人的脾气后,不仅让楚沐云不敢再轻举妄动与公公联络,也吓得她不敢再在他面前提起要他接受复健的话了。
⽇子在看似平静的表象下,以它特有的步调往未知的前方奔去。
⽩天有课,她就去学校,没课的时候就在家陪查尔斯。相较于刚结婚时两人的甜藌,查尔斯变得越来越不多话,因为无法忍受让她看见他无力虚弱的双脚,他不仅拒绝让她为他摩按,有时甚至连拥抱他都是不被允许的。
他,将她放在一臂之遥的距离,方便看到,也方便推开。
到最后,他们之间的相处,多是静默无语。晒⽇光浴时,两人各拿一本书,各看各的;她练舞时,他就坐一旁安静地看着她;她读书时,他还是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有时她会想找话题和他聊聊,包括这四年间他去过哪里,做了什么事,遇见哪些人,可是不知道是他不想讲,还是真的如他所说不值得提,每每她所提出的问题总被他以三言两语结束掉,久而久之,她也就不再问起了。
其实她心底隐约明⽩,查尔斯对这段婚姻的态度还是有所保留的。打从小时候认识查尔斯起,她就知道⽗子两人的关系并不亲近,只是他不说,她也就不便多问。但到底是怎样的仇恨,会让他到后来竟和自己的亲生⽗亲成为如此的⽔火之势?连她对他的一片心意也因此而被一并抹杀,摒除于他的心房之外。
每每想到此,她心里总会抑郁莫名,到底她要怎么做,才能卸下查尔斯的心防,两人才能重回那种两小无猜的真挚呢?
只是任她想尽办法挖空心思讨他心,他的脾气却越见暴郁易怒,往往一些小小不如意就能起他漫天的怒火,负责照料他生活起居的仆人早已不知来去多少个了,虽然他的炮口不曾直接对向她,但这样易怒又稍具暴力倾向的他,不知何时已经在她的心头悄悄种下一粒毒瘤,生、发芽。她在深爱他的同时,亦深感不安与害怕。
还有另一项,就是他的猜疑心越来越重,有时只要她稍微晚一点回家,他不会直接问她为何耽搁,而是顶着一张山雨来的臭黑脸,整晚都不讲话,也不理睬她,无视她的百般解释、示好,直到他自己觉得够了,才肯纾尊降贵开口回应她。
对于这一切,她只能告诉自己要体谅他,体谅他尚无法接受自己的生活起居全都需要旁人协助,难免因自信不⾜而亟掌控他人。
转眼间,一个夏天过了。秋风吹落了枝桠上挂了一夏的绿叶,也为两人越见紧张陌生的关系吹来一丝转机。
事情起因于有一天查尔斯兴致突来,叫司机送他到她的学校门口等她下课,顺便接她回家,结果竟让他看见,她是在一群男同学的簇拥下走出校门!当场,他气黑了一张脸,忘了去接她下课的本意,随即怒吼司机马上离开。
容貌秀丽,骨⾁亭匀的她,站在一群四肢健全的男人当中,明眸皓齿,巧笑倩兮的模样,简直就像一坛甜美芬芳的藌糖被包围在一堆舞的苍蝇中,这景象看在他的眼里,简直如芒在背。
“你怎么了?”她将面包撕成小块,却无意将它们放进口中。今晚的他,面⾊郁,又有人惹他不⾼兴了。
“没事。”他收回注视她的视线,低头切盘子里的牛排。
明明就有事!不然两人怎会像在玩捉蔵般,整个晚上,只要她一抬眼,他就低头;而当她低头时,却又能強烈地感受他投来的灼人目光。
她将撕好的面包放进汤里,冷不防地突然抬起头,进他暴郁的蓝眼珠。
“有事,绝对有事。”拍掉手上的面包屑,她起⾝,拉一张椅子坐在他旁边。“到底怎么了?”
“你为什么嫁我?你冀望从这段婚姻中得到什么?”
终于问了,她还以为他不会再问了。
“你这个笨蛋,我嫁你,是因为我爱你。这个答案也许不是你想听的,但却是最最实真的,也是唯一的答案。”她盈盈如秋⽔的瞳眸轻灵地兜住他的蓝眸,声音低柔却清晰。
“你为什么愿意冒险嫁给一个…”他比比自己的腿“这样的男人?”
“不要忘了,我从小就认识‘这个’男人了。有谁比我更知道这个男人对我的好,也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我和‘这个’男人之间曾经经历过的感情,当然更不会有人想像得出我对他的爱恋与崇拜的程度有多深。虽然,他有些别扭又很孩子气,以至于将自己困在情绪的泥沼里,在赌气地想让别人不好受的同时,也深深地伤害了自己的骄傲与自尊。虽然,他有时候很不讲理,还爱发脾气,但这就是他,而我既然爱他,当然就要连他的优缺点都一并爱上,因为,这就是他!除了他以外,我没有谈过恋爱,所以我不懂到底要怎样去爱一个人,方法才是正确的,尤其是在那个人狠心地对我的爱意不闻不问时,我更是彷徨,但我还是要用我自认为对的方式来爱他。我害怕,我怕我太多的爱可能会让他因为不知珍惜而践踩在地,但是我更怕若没有及时将我的爱恋完全让他知道,我会因此而抱憾终生。你问我,我到底想从这段婚姻中得到什么,老实说,我也不知道…”低叹一声,说到最后,她的声音低沉到几乎不可辨闻。
习惯的静默弥漫在两人之间,许久许久──
“过来。”
她抬头,发现他脸上一贯的暴戾不见了,角甚至还微微勾起。
“你…”看傻了的她,听话地将手放进他伸出的手里。
“你说得对,我的确是个笨蛋。你愿意再给这个笨蛋一次机会吗?”
他脸上的深情宠溺,让她红了双眼。
晶莹的泪光中,她又哭又笑地笑斥道:“果真是笨蛋,我的答案,还用问吗?”
☆☆☆☆☆
拜大西洋暖流调节温度之赐,波士顿的舂天来得比同纬度的其他城市要早,在忍受长达近五个月的霾天候后,许多等不及接舂天的人,早已走出户外享受睽违已久的灿烂光,乐见光的欣喜从躺在公园草地上的人们脸上的笑容显而易见。
只是,这样的悦愉未必都会传染给每个人。
上车后,楚沐云脸⾊顿时一沉,立刻往最里面的角落埋⼊,红微嘟。
“生气了?”等到看护关上车门,查尔斯柔声探问。
“我不喜你刚才那样。”她闷闷地说出指责。这一次他真的太过分了,史华克医生为查尔斯的复健疗程所下的苦心是有目共睹的,而她不过是礼貌地抱了史华克一下,表示对他的感谢,而他竟连史华克医生的飞醋也吃!
“我刚才怎样了?”他眉上的纠结突起,嘴角严厉的纹路加深了。
“没有礼貌、幼稚、该打**…”楚沐云扳着柔细莹⽩的手指,滔滔不绝细数他的罪状,她用来指责他的罪状都是两人闺房嬉戏时,他笑骂她的话。
“够了,够了。”她可爱的动作成功地扫除了他脸上山雨来的霾,查尔斯笑着将她的双手纳⼊他的巨灵大掌中,顺势将她拉近他⾝旁。
“还不够,你不尊重我,你怎么可以在外人面前对我做出那样的动作!像提小一样地将我提出来,你不但让我没面子,而且还让我感到挫折一把的!”她用指尖戳着他厚实的肌。
查尔斯闻言,一张脸倏地拉下来。“又学那个⽩羽霏说话了?”自从认识了那个叫⽩羽霏的同学后,她是变得比以前活泼没错,但也开始会说那些时下流行的俚语。每次她不经意地脫口说出这些年轻人惯用的俚语时,总会提醒他,他们之间的世界有多不同,而他实在是恨透了这样的感觉。
知道他不喜⽩羽霏,她吐吐小⾆头“对不起。可是你真的误会她了,羽霏人非常好…”他倏沉的脸提醒她适可而止。暗叹一口气,她只好亲亲他冰凉的颊,表示让步。
“但是你也要向我道歉,为刚刚的举止。”她仍不忘为自己讨公道。曾几何时,她竟已习惯了这一张添⼊精明与严苛的俊朗脸庞…
“对不起。”她傻傻瞧着他的眼神,让他突好的心情又微感不悦,点点她翘的秀鼻,唤回她的注意力。
“以后不可以这样了。”被重新唤回神智的楚沐云咕哝着提醒,很快地原谅了他。
“那你也得答应,未经我的许可,不准抱其他男人。”查尔斯将脸凑上她细致的粉颊挲摩着。
时间飞快流逝在查尔斯⽇有起⾊的复健,与两人进展神速的亲密之间。
转眼,一个夏天又过了。
在这段期间,归功于年轻与毅力过人,查尔斯复健的速度令人満意极了。由之前的拄着拐杖行走,到现在──除了不能站立太久──已经能不靠拐杖自由行动了,并在唐霸天的安排下进⼊D&MG,以接班人之姿出现在公众面前。
可想而知,唐霸天并不因儿子尚未复健完全而对他稍微放松,查尔斯每天必须参加的会议与待批的公文不计其数。往往早上八点进公司,忙到晚上十点回家是正常的;更遑论他还将公事带回家,忙到深夜一、两点才就寝休息,引来楚沐云议抗连连。
这⽇趁着早上只有两堂课,下课后,楚沐云与好友⽩羽霏一同搭火车到纽约市区,参观一年一度的艺术赶集嘉年华。因为广纳各国移民,兼容并蓄的结果就是纽约市內到处可见各⾊人种,在努力开展生新活的同时,亦不忘将影响自己生活与想法的文化背景介绍给世人认识,而介绍生活文化最佳的方式就是经由艺术。因此,小至⾊彩亮丽、富含民族风的编织品、绘画,大至古朴精美互见的陶器⽩瓷等,件件都是令人爱不释手的美丽精品,一整个下午的时光,就这样消磨在走走逛逛于各摊位之中。
柔美的和弦乐曲响起──
“什么声音?”正大啖咖啡冰砂的⽩羽霏漫不经心问道。
逛了一整个下午,精疲力竭的两人坐在充満咖啡香味的舒适座位中,让自己充分运动到的腿双好好休息一下。
“哦…是我的机手!”楚沐云手忙脚,赶紧伸手将机手从随⾝提袋中捞出来。经由独特的音乐响铃,她知道是查尔斯!
“Hello?”
“怎么这么慢才接?”电话彼端传来的声音傲慢而无礼。
楚沐云心中暗叹一口气,可以想像电话那一头的查尔斯此时横眉竖眼,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我和羽霏在喝咖啡,这里音乐声比较吵。”无视他的耝声耝气,楚沐云轻声细语解释,查尔斯不习惯在公司里柔声说话,但她知道他的爱意与关心都隐蔵在他蛮横无理的吆喝中。
抬眼看到⽩羽霏正夸张地大翻⽩眼,楚沐云对她投以抱歉的一笑,起⾝走到店外的人行道上听电话。
“你在哪里?”
“我们现在在纽约市区,应该晚上八点前会回家。还是…你今晚会提早回去?”虽然今天早上他出门前告诉她,他今晚十二点过后才会回家,叫她不用等门早点睡,但如果他取消计画早回去的话…楚沐云开始在脑海中盘算着她可以多快回到家。
“你在纽约市?”他停顿了两秒后才开口。
“嗯。”
“哪里?”他的声音蓦地降低了几度,像情人间的呢喃,听得楚沐云的脸蛋直烧得火红起来。他就是有这个本事,常常让她感觉心情宛如坐云霄飞车般上下起伏不定。
“麦迪逊大道与四十街口。”他也在纽约吗?对了,他最近常到纽约这边的D&MG总部来。
“我派人去接你,晚上一起吃饭。”查尔斯不经意放柔的口气中带着一丝宠溺。
收了线后,楚沐云带着傻傻的笑容回到座位。
她刚坐下,⽩羽霏劈头就问:“那只竹马又怎么了?”
对⽩羽霏来说,她老是觉得这种发生在好友⾝上的青梅竹马的恋情,实在是太态变了一点。有好几次,她差点忍不住想对楚沐云跪地膜拜,凭楚沐云的条件,不管是⾝材、样貌,还是个、头脑,样样都是一等一,照理说就算是无大志,也应该要有点现代女的基本格调吧!但这个女人偏不是这样,凡事只要那只竹马一声否决,她就只有乖乖听话的份,连大气都不敢吭一声!没错,他是对楚沐云疼爱得没话说,但这样的相处模式迟早会出问题的。
“他说要一起晚餐。”楚沐云一脸小女人的幸福。
“什么?他也在纽约?!”啐!好不容易才说服沐云一起出来逛街的说,真是魂不散!
“你晚餐想吃什么?”楚沐云询问好友,雀跃的神情令人不忍拒绝。
“我也在受邀行列里?”⽩羽霏指着自己的鼻子,一脸不敢置信。
“你当然要一起来呀!”不确定使得楚沐云的笑容迟疑了一下,虽然查尔斯没有开口邀请羽霏,但羽霏和她一起去是理所当然的,不是吗?
“我宁愿回家吃微波餐,也不愿意当电灯泡,和你们一起吃饭。”
细心地捕捉到好友脸上的神情,⽩羽霏头摇得像博浪鼓,心里清楚明⽩那只竹马本就没有开口邀请。
不去也好,反正她和查尔斯也不是很对盘,与其让沐云左右为难,不如回避一下来得好。
“没关系,他不会介意…”楚沐云赶忙解释,诚心邀请好友一起晚餐。
“不介意才有鬼!嘿嘿…”羽霏⼲笑两声,掩饰自己的失言。
真的不能怪她,认识楚沐云的人都知道查尔斯对她的占有強烈得惊人,除却上课时间,平⽇要和楚沐云约时间见面,简直是难如登天。除非不怕被眼光凌迟至死,否则只消被查尔斯锐利的目光一扫,谁还敢不识相地打扰他们两人独处?
“走啦。”楚沐云试着要继续说服好友,但⽩羽霏还是找了个藉口,推讬有事匆匆离开。
一小时后,楚沐云已经在曼哈顿下城金融区中的D&MG总部四十六楼,查尔斯的办公室中。
“特助临时开紧急会议,请先在这边稍等一下。”秘书端一杯咖啡置于楚沐云⾝前的茶几上,笑容亲切的说完,将她留在查尔斯宽大的办公室中。
端起咖啡,她啜饮一口,打量办公室的摆设。宽敞的空间里,一组雕工精细的办公桌椅,角落一套黑⾊小牛⽪沙发,配上一张极具后现代主义风格的透明金属茶几,经典中带着摩登,简单俐落的空间布置,将主人明快沉稳的行事作风展现无遗。大巨的办公桌上,放置了一台桌上型电脑以及两台笔记型电脑,正尽责地为主人接收来自世界各地股市与期货的走势图;⾝后一整片的书墙,摆満琳琅満目的各类书籍与杂志,充分展现出主人的博学多才。
楚沐云目光停在事务椅的扶手上,角勾起会心一笑。
那条“该死的”领带果然阵亡了!
楚沐云脑海中浮现今早他站在穿⾐镜前的⾝影,着手中的丝质领带,试图打出漂亮的结,脸上不耐烦的倨傲神情。
他果然实现了他的威胁,一进公司就将这条“该死的”领带拆下。
由于感到秘书在偷偷打量她,又不便将门关上隔绝她刺探的目光,楚沐云向秘书微微一笑,藉故上洗手间暂时离开,打算顺便到处逛逛。
当她逛到四十五层的茶⽔间前,听到里头传来一阵悉的笑声──
爹地?!爹地在这里?
“云云那丫头果然不负你所望,让查尔斯慢慢朝您老预定的路来走。下次再有事,吩咐一声,马上照办。”楚子明带着笑意的声音,明确地传⼊楚沐云耳中。
爹地在讲什么?
“这种事一次就够了。”唐霸天不愠不火的回答。
“呃,看我这么不会说话,这种事当然是一次就⾜够了。”楚子明随即转移话题“再来就等云云帮你们唐家生个胖小子啰!到时候,您就有孙子可抱了,这可是大大的喜事啊!只是不知道您要怎么感谢她?她曾向我提过很喜您在第五大道上那栋大楼,不如…把那栋大楼送给她吧!”
“嫁一个女儿能收到两亿,你该庆幸了!再说,你那女儿什么脾气心,我会不了解吗?我看,那栋大楼是你要的吧!”唐霸天冷笑一声。
两亿?!庞大的金额让楚沐云的眉头蹙起,心里顿觉不祥。
“唐老,怎么说两家都是亲戚…何必这样?”唐霸天不客气的一语道破,让楚子明老脸一热,恼羞成怒的低喊。
“再说吧。”唐霸天转⾝走出茶⽔间,冷冷丢下一句不置可否的话。
难道楚企业的财务漏洞比自己想的还要严重?该叫手下好好调查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