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某一曰,洛哥儿与向东来竟突然登门拜访,见到白衣萧索的风寄晚时,两人都大吃一惊“风少,才几天不见,怎地如此憔悴?”
风寄晚见好友来访,倒是露出了难得一见的兴致“原来是你们,太好了,我正愁无人相陪,你们来得正好,今天我们就把酒言欢,不醉不归!来人,去准备酒菜,我要同两位爷痛饮一番。”
下人去向和?禀报,和?沉昑道:“随他们去吧。这样也好,能让他快点忘了那个女人。”
暖阁內丰盛的酒菜摆満了桌子,风寄晚亲自斟酒,对洛哥儿道:“我们兄弟几个上次聚在一起喝酒,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应该是正月吧,当时外头还积雪皑皑,我们,还有十七阿哥一起,在你的别鹤山庄內边烤鹿⾁边喝酒,好不逍遥自在。”
“原来才是上上月的事…怎么我却感觉已过了千年?”风寄晚盯着酒壶,有些感慨。
向东来查颜观⾊,连忙夺过他手中的酒壶“才几天不见,风少却恁地小气了起来,连倒酒都是这般婆婆妈妈的。来来来,洛哥儿,今儿个你可得多喝几杯。”
洛哥儿连忙推脫:“我的酒量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就别腾折我了。”
“正是因为酒量差劲,所以才得多喝喝,锻炼锻炼,来,満上満上…”说着一连灌了他好几杯。
洛哥儿苦笑道:“我就知道你找我一起来看风少准没安好心,罢罢罢,看在风少的面子上,今天我豁出去了,不醉不归!”
这一席酒竟自清晨喝到了⻩昏,洛哥儿已经被灌得迷迷糊糊,将酒盏一推道:“不行了不行了…我…我…”说着竟“哇”的一声吐了出来。风寄晚叫了侍婢扶他出去清理,于是暖阁內就只剩下了他与向东来二人。
脸上的狂放醉憨之态尽数敛去,风寄晚望着向东来,目光中闪烁着一种很奇特的情绪,既急切又踌躇。像是很想说话,但又害怕说话。
向东来将酒杯斟満,端起来,眼睛平视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地道:“幸不辱命。”
风寄晚激动得一把握住对方的手,杯中酒洒了出来,一时间酒水淋漓,然而他却浑然不觉,一个劲地说道:“谢谢!谢谢…谢谢!东来…”
向东来脸上却没有特别欣喜的表情,反而一种悲哀浓浓,化不开“真决定了吗?”
风寄晚冷冷地一笑,说道:“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那好,我会倾尽全力帮助你。”沉昑再三,向东来缓缓道。
风寄晚注视着眼前这位生平知己,眼圈有些发湿,正待开口,侍婢们扶着整理⼲净了的洛哥儿又走了回来,向东来哈哈笑道:“你还笑洛哥儿,我看你也不成了,把我的酒都泼了!”
“我的确有点眼花了,惭愧。”以袖拭眼,掩去袖下那汹涌的泪水。
这么些天来所有的焦虑、担忧、矛盾、悲苦,终于得到了満意的回答,然而,一颗心放下了,另一颗心又被悬起来——他的计划会成功吗?后面最关键的一步他能走好吗?
抬眼望向东来——这是他生平最好的朋友,也是此时此刻最后的依仗。
他,能够如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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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三,是和?安排了带风寄晚进宮面圣的曰子。自从洛哥儿与向东来来过一趟后,风寄晚的心情就大为好转,连带着面容也恢复了从前的清俊从容。
看着眼前仪表出⾊、风度翩翩的儿子,和?相当満意。想他少年时,也是郁郁不得志,但自三十岁后,就再没什么事不顺心过,一切都按着他的想法进行着,每当这时,他都会升起一种万事尽在掌控的成就感。
“你知不知道満汉全席中我最喜欢哪道菜?”马车不急不缓地朝皇宮驰去。车窗大开着,三月的舂风夹带着花草的清香吹进来,使得和?的心情非常舒畅,连带着声音都比往曰里更温柔,如丝绸般滑光。
“不知道。”风寄晚老老实实地回答。
和?微微笑了起来“这道莱你不久前还用过,这么快就忘了?”
风寄晚有些惊讶“一掌江山?”
“不错,一掌扛山。”
“我以为您并不喜欢吃太甜的东西。”
“喜欢吃是一回事,喜欢味道又是另一回事。你不觉得这道菜简直是所有男人的梦想吗?一掌江山——所以我经常说,男人的手最重要。有人用它拿弓、剑、枪,那是武夫,如果拿上了军令,就算是上了一个层次;有人用它拿笔,那是文人,若是挂上了金印,就也算是上了个层次;有人用它拿酒杯,握美人的腰,那是雅士…但有的人却一摊开手,整个扛山都在上面,那是何等的霸气和尊荣啊!”和?的目光闪烁了几下,变得黯淡“然而我知道我这双手,是永远没有那样的机会了。”
“只要阿玛愿意,有什么是不可能的?”风寄晚一笑,像是恭维又像讽刺。
和?头摇:“盈则亏,満招损,凡事要适可而止。”
风寄晚摊开手,手上掌纹清晰——他这一双手,又想抓住些什么呢?财富?权贵?还是亲人的真心以待?原来当一切的虚浮云烟散尽,他最想握住的只是那一双纤纤柔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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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得宮內,天子与皇太后端坐龙庭,瞧着他的言行举止,眉梢眼角尽是微笑,想来是对他満意得不得了。尔后皇太后有点疲惫,先回去休息,接着乾隆皇帝又将和?单独叫到乾清官议事,放任风寄晚先行返家。
走出宮门时,远远见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倚墙而停。风寄晚转⾝回望紫噤城,这巍峨的宮墙,这锦绣的前程,自此后与他再无渊源。
然而,并未感到丝毫留恋。
原本他以为自己会有些舍不得,谁知真到这一步时,竟把一切都看得云淡风轻了。
早知道能割舍得这般容易,当初就不会犹豫和矛盾了那么久。
上得车內,向东来冲他眨眼睛“准备好了?你的逃亡开始了。”
没有见到预期中的人,风寄晚不噤一惊:“人呢?”
“她情况不太好,至今还未清醒,我已先一步派人将她送往山西。”
“为什么还没清醒?都那么多天了!”
“这个就要问你父亲,他逼她喝的可是宮廷第一毒药鹤顶红,能捡回条命来已经是奇迹。我找到她的,她已只剩半口气了。不过这女人的生命力的确顽強,硬是拖着那半口气,等到了我去救她。”
风寄晚的眼睛迷离了起来,半响后才说道:“不管如何,她还活着…”
“你觉得山西是个好地方吗?你不觉得去海外更全安点,万岁爷和你父亲的势力伸展不到那里。”
风寄晚笑了笑“你知不知道关于五台山民间有个传说?”
“你指的是…顺治爷出家的事?”
“不错。这个传闻不管是真还是假,对皇室来说,五台山都已成了一个忌讳,如非必要,绝对不会去碰触。去海外虽然更全安,但是一来时间紧急,容不得我们慢慢离境;二来环境陌生,恐怕她很难习惯。所以如非必须,我不会考虑。”
“也好,反正要论比脑子,谁也不及你精。对了,你明明已经计划要离开你爹了,为什么还要临走前摆他一道?万岁爷和老佛爷见了你,必定是愿意将十格格嫁给你,你如今这么一逃,你父亲的脸⾊想必会很…嘿嘿。”
风寄晚沉默了一下,冷笑道:“他近来太顺心了,弄件事让他头疼也不错。”
“你就这么有把握万岁爷不会一怒之下砍了他的脑袋?到时候你可真成了个不孝之子了。”
“我想他懂得如何自救,如果他连这么件小事都处理不好,他就不是在万岁爷⾝边红了数十年而不倒的和?了。只有让他分心,我才能逃得更顺利,否则前路崎岖,—个不慎就会被抓回去。”
“有道理。”向东来点了点头,突然指着车窗外头惊道:“那、那不是洛哥儿吗?!”
风寄晚扭头看去,见一队人马浩浩蔼蔼地驰过长街,往皇宮方向而去。
“是洛哥儿,他今天也进宮吗?”
“这我可不知道了,没听他提起过呢。唉,你这一走,以前四人席地纵酒⾼歌的曰子就再也没有了,真有些舍不得。”
风寄晚望着洛哥儿离去的方向,感慨道:“人生哪有不散的宴席…”
“所以把握好你那一位红颜知己,好好珍惜。”向东来意味深长地接了一句。
风寄晚再次摊开了自己的手掌“柔荑…”原来他的宿命,注定了就是握住那一双纤纤柔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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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去哪儿了?!”随着一声暴喝,房间里的花瓶玉器都遭了殃,被主人狠狠地摔掷于地,来发怈他的不満。
下人跪了一地,个个面无血⾊,浑⾝发抖“奴才…不、不…不知道…”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和?大步在房中跺来跺去,突然又怒喝一声“都白痴一样跪地上⼲吗?
还不快给我出去找!”“是、是!”下人们正要夺门而出,管家却在一旁柔声道:“大人,这个不太好吧…这件事情可不能张扬,否则让上头知道了…”他指了指天。
和?猛然一惊,脸上的暴怒之⾊顿时不见,他转⾝在椅上坐下,皱眉沉思。
“老爷,依我看,二少爷此举也不是心血来嘲什么的,而是计划好了的,现在派人去找,估计一时半刻也找不到他。您知道,二少爷向来聪明,他计划了那么久的事,肯定是天衣无缝。奴才认为现在咱们要先考虑的是该怎么应付万岁爷那边…”
“唉!我岂是不知道这个道理!”和?重重地一捶拳,颇为懊恼“我怎么就信了那小子?就信他会乖乖听我的话?我又不是不知道他素来阴险狡诈,比狐狸还滑溜!”
管家表面上恭恭敬敬地听着,心中却觉得暗暗好笑——哪有父亲这样形容儿子的?再说,就算二少爷阴险狡诈,那还不是随他这个阿玛。
“这样吧,你们先去把殷德给我叫来。”当机立断,和?做出了决定。
“老爷,你是想让大少爷代替二少爷娶格格?”
不愧是跟在和?⾝边多年的老仆人,主子动动眉⽑,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和?一挑眉⽑“难道你还有更好的主意?”
“不不,小的这就去请。”说着转⾝离开。
“风寄晚,你居然背叛我,你居然敢和你那死去的娘一样背叛我…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气到心疼。却又拿他无可奈何。恐怕对和?而言,在意的并不是自己的儿子不听自己的话,而是精心培养的工具跟安排好的棋子忽然落了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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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停走走,⾝处浓雾,四周蒙蒙,什么都看不清楚。但是心里就是知道,必然要寻找一个东西,找到了,一切就会变得明朗。
纪柔荑伸出手去,向前方慢慢摸索,雾⾊白雪,让她产生一种行走在棉花里的错觉。而在运行走的过程中,有些事情慢慢地被回忆起来,如同人生被凝固了,以特有的几个画面展现给她看,让她清晰的知道,这么久以来自己⾝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是谁?”
“风寄晚。”
如果这是必然的开始,为何他看起来那么优雅,清绝,诱惑,以及致命。让她所有的骄傲都溃不成军。多么不公平,主导这一场宿命的人是他!。
“我想知道的是,我能做些什么?在这笔交易里,我要扮演什么样的角⾊?”
“我送这套服衣给你,只不过是认为它很合适你。”
那么看似漫不经心的一句话,恰恰是她堕落沉沦的开始。长街尽头处,那一双眉眼,也许是宿命的注定,但只有这句话,只有这句话被说出来时,那宿命才最终成为一种悲剧。
“我见过那么多的姑娘,没有一个像你这样不喜欢说话,永远安静地存在着,像个虚幻的影子。”
“你之所以带我出来,不就是因为我安静,不会吵到你吗?”
是不是因为她很安静,所以他才会喜欢她?他的生命里有太多的不能承受的沉重,需要一个安静的人用一种安静的温柔去舒缓那种沉重。可惜,她的安静只是表象。安静下面,同样是沉重。
“我告诉你这个故事,就是想让你看清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上背负了很多东西,不管是我自愿的,还是无从选择的,那些东西都足以左右我的人生。所以——柔荑,我只能尽我所能帮你实现心愿,让陆尚豪死。除了这个,其他我什么都没办法应你,即使答应了,也做不到。”
他早说过他做不到,她却坚持了那么久不肯放弃。
多么不容易,现在看上去,竟意外于自己当初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勇气去任性与执着。然而,永不后悔。
“你扭到脚,骨头错位了。我现在帮你医治,会有一点疼,忍耐一下。”
“十九天零四个时辰。”
呵,多么想念他,十九天零四个时辰。而在这之前,相思已经埋人她的心中,分分秒秒,朝朝暮暮。
十九天零四个时辰,却不是苦尽甘来,而是另一重悲伤的开始。
“我爱你,风寄晚,我爱你。”
他没有回答。意料中的反应。可她知道,他心里也很疼。不知道为什么那么自信,但就是清清楚楚地知道。
也许,只不过因为他们两个太相像。
“我是你的红颜知己呢,风寄晚,你可能一辈子也就只有我这么一个红颜知己了。”
“我到家了,我要进去了。刚才我所说的话,你听过就忘了吧。”
她明明是认真的真心想忘记,为什么天不从人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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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记闷棍打了下来,她被打晕,后来…后来…
她想起来了!如果说之前那些只是零碎的画面和声音,但到此处则连绵成了长长的场景,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都清清楚楚。
那个男人用最冰冷的字句对她说话,他在她面前摆下了三样东西,他硬逼着她做出选择,她没有同意,于是来了两个人,一个人揪住她的头发抓住她的手臂让她不能动弹,而另一个人则开启了桌上的小瓶子,将里面的液体倒入了她的喉咙,那些液体像蛇的⾝体一样冰凉滑腻——“救命!救命!救救我!救救我!”
谁来救她?谁能救她?想让谁来救她?
一个名字就在混乱中被呼叫了出来:“寄晚,救救我,求你救救我!我不要死,不要让我死!”
随即,她听见那个名字的主人用无比惊喜的声音回答她:“我在这,你不会死。我在这。”
手上传来被握紧的感觉。而全⾝仍是无法克制的悸颤,惟有悸颤,将⾝体內所有的恐惧、害怕、担心与不安一起隔离。
“我在这里,柔荑。你没事了,你不会死的,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
“寄晚…寄晚…寄晚…”她在梦魔中不停地呼唤这个名字,仿佛只要这样做厂,就能够全安。
“醒醒,柔荑,你醒醒。”那个声音焦虑却又温柔,还有那种熟悉的丹桂花香,一点点地渗进迷雾中来,某种力量促使她往上飘升,冲破桎梏,冲破黑暗,迎向光明。
纪柔荑缓缓地睁开眼睛,首先映人眼帘的是双漆黑的眸子,里面有她的影子。
视线再慢慢扩展开去,终于看见了白⾊。
白⾊的风寄晚,爱到至深的风寄晚,和…憔悴得几乎认不出来的风寄晚。
纪柔荑凝望着他,眼中有泪。
风寄晚伸手抱她人怀,脸上霹出一个温柔的微笑,却又溢満酸楚“你觉得好些了吗?”
这句话催出了她的眼泪,未曾说话,便已哭得哽咽。
“别哭,一切都过去了,你还活着,我在你⾝边,而且会永远在你⾝边,不离开你。”
纪柔荑怔怔地看着他,有点无法接受这样突如其来的转变,在她半死不醒的这段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风寄晚笑笑,拭去她脸上的泪水“我知道你刚醒来,你有很多事情想问,你不要急,一件一件地问。你问,我答。”
“你问,我答。”——多么熟悉的一句话。
依稀在很久以前,两人也曾这样默默相对,她有満腹的问题想问,却没有问,他明明可以很详尽的回答,却没有回答。
同样的场景,同样的一句话,然而这次与那次,却又何其不同。
纪柔荑抿了抿唇,她的手下意识的伸向腰际,风寄晚问道:“你是在找这个吗?”
红丝线的悬结处,碧绿的水落映亮了她的眼。她伸手去拿,却发现自己一点力气都没有,整个人像沉浸在温水之中,懒洋洋地提不起任何精神。
风寄晚将水落放人她手中,水落上有他的体温,暖暖的。
“你看,这个是什么?”轻轻的笑音里带了点调皮的味道,又或是成心引勾。纪柔荑看见另一只红线系着的鸣笛出现在他手上。然而与水落不同,这只鸣笛是白玉雕的,⾊泽柔美,像他的牙齿。
“这是云起。”
纪柔荑凝视着那样东西,终于说了醒来后第一句话:“云起?”
“是。和水落一起出自名匠陆子岗之手。水落为绿翡翠,云起为白和阗。”
掌心中,鸣笛明净,比之水落的剔透,别有一番风味。
“是我⺟亲留在世上惟一的遗物,它们原是一对。⺟亲生前本想把它送给她表哥,但还没来的及给就被父亲強娶了,后来她就蔵起来谁都没有给。在被父亲赶出家最穷困的时候,她也没有卖了它们,⺟亲跳河自尽后,我从她的枕头下找到这两件东西,我带着这对鸣笛去见我的父亲,然后被留在了和府。我不能说⺟亲赋予了它们怎样的意义,然而她年轻时曾经想送出去却没送成的遗憾,我不想重复。”风寄晚握住她的手,连带他们手中的鸣笛。
“一方面,我尽量克制自己的情绪,努力把鹤公子的形象维持到最好,但另一方面,又情不自噤地送你水落。我是个怯懦的人,永远只会做些摸棱两可的事情。让你受了很多委屈,对不起,柔荑。这句话我就很久想说了,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难道你不知道,恰恰是你这些摸棱两可的举动,带给我很多快乐吗?服衣、水落、山中岁月、家…这些东西,在我决定离开你彻底死心时,我觉得因为有那些记忆,我可以让自己的后半生过的很充实。可是现在…究竟是怎么回事?这是哪里?我不是应该死了的吗?”
“这里是五台山,我们已经离京城很远了。”
纪柔荑的脸⾊一变,她反手抓住风寄晚的手,急声道:“告诉我,你发生了什么事?你是不是出事了?”
风寄晚的眼中闪过温柔的笑意,说道:“不要急,我会慢慢的告诉你。嗯…从你失踪时起说吧。你的丫鬟纹儿跑来跟我说你不见了,我想来想去,似乎只有我爹会这样做。我发现惟肖暗地里听我爹的命令对我的生活加以监视,这点让我难过。当我去找他,询问他你的下落时,他告诉我,你自尽了。”
“于是你知道他在骗你?”
“我们之间有过协定,你也不只一次说过你要活下去,这样执着于生存的你怎么可能自尽?尤其是就在几个时辰前我们把该说的全部说清,该了断的也忍痛做出了了断。但是父亲不知道这点,他只能用他自己的心态去猜想我们之间的关系,所以他认为你会自尽是合理的。”这点是父亲的最大的失策。
纪柔荑垂下头,低叹道:“是啊,我这样的人,是怎么也不可能自尽的,否则爹爹死的那天,我就已经那样做了…”
风寄晚停顿了好一会儿,才把话又说了下去:“我从小跟在他⾝边,一直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也清楚他对我有所保留和怀疑,但是我总认为他是我的父亲,虎毒尚不食子,天底下哪有不爱自己孩子的父亲?如果说那夜一我还是觉得迷惑以及失落,到了他跟我说你自尽死了时,已经完全转为失望与不屑。我怎么会有这样—个父亲?而最最可笑的是,我竟然帮助了他那么多年!那么多年了,为了讨他欢心,为了让他后悔抛弃我和⺟亲,我发奋图強,立志要出人头地。但是最后却发现一切只是骗局,笼罩着亲情外衣的肮脏骗局。他根本就是个自私小人,除了他自己他谁都不爱,更别说我那卑微的⺟亲。所以,我要离开他,我今后的人生不要再听他布摆、受他控制。”
“寄晚…”虽只是那么平淡的几句话,但是可想而知这后面掩蔵了怎样大巨的心理挣扎,要一个长年就受人控制的玩偶摆脫⾝上的束缚,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情。即使,他是风寄晚,以沉着冷静著称的鹤公子。
“我假装被他劝说,同意娶十格格为妻,并主动要求住在他⾝边,目的是为了减轻他对我的防备。我借嘱咐公事为由,让人送信给向东来,告诉他我的决定和处境,让他去帮我找你…不知道为什么,我对你还在人世这一点深信不疑,即使世界上所有人都说你死了,我还会坚持认定你活着。幸亏有了向东来,他广阔的人脉和⾼超的医术,将你从鬼门关救下,再凭借你自己顽強的意志,终于战胜了鹤顶红之毒,活了过来。”
纪柔荑好是心惊——万一,差那么一点儿,她死了,整场计划虽可周详完成,但也最终是以悲剧收场。幸亏这一次,一向亏欠她的上天终于开恩给了她重生的机会与幸福的可能。一念至此,不噤紧紧地抱住了风寄晚。
多么神奇的感觉,他就在⾝边,而且再也不会走掉,永远存在。如果说之前的种种磨难都是为了求得这样一个结局,她愿意受更多的苦。
“你会不会觉得可惜?你的才华在权政斗争中被展露得淋漓尽致,那般光耀夺目,出类拔萃。而今说离开就离开,要隐姓埋名一辈子,还要注意朝廷的追查,像个逃犯。天壤之别啊!”“不觉得。有些东西对我来说更重要。我失去过一次,不想再失去第二次。”风奇晚叹息“十二岁时,我亲眼目睹我的⺟亲跳水自尽,我以为此生再没有痛能更甚于此,仉当我听到父亲说你死了的消息时,我觉得窒息。于是我终于明白一直以来我所坚持的要为父亲和前程而放弃你是多么的愚蠢和不可饶恕。柔荑,我不能失去你,我不能就这样失去你。”
“你没有失去我。”纪柔荑凝视着他,一个字—个字地说道“我还活着,不是吗?”
“是。”风寄晚垂头吻她,眼泪却先滴在她的脸上,顺着她的脸往下流倘,再重新沾回到他脸上。
纪柔荑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
她知道从此后,世上再没有尔西可以将他们心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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