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大海的儿女（下）

　　年纪只有三岁的小孩，面对着一头狂大发胡暴走的猛兽，被吓得失噤，本就是再自然不过的反应而已，完全没有任何值得苛责的地方。然而，当这名小孩的⽗亲，竟然是名震天下的无量武神时，即使本来没有问题，也会立刻就变成有问题了。所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会打地洞。虽然“⾎统论”这种东西，本就没有任何科学或者成逻辑的依据可以在它背后作出有力支持，可是人们往往就会坚持这种信，而且五千年不动摇。

　　期望越大，往往失望就越大。当年幼的大海纵横（⽇后的大刀武神）显露出当众失噤这种其实无可厚非的丑态之后，无量岛上的人们或失落沮丧，或幸灾乐祸。总而言之，一时间传得沸沸扬扬，到最后，一顶“虎⽗⽝子”的大帽子，就稳稳戴到了大海纵横头上，再也摘不下去了。

　　无量武神大海无量，向来自信自负，自视极⾼。在他心目中，自己的儿子就应该是与生俱来的強者，绝对不能和平凡人等同。在那种危险情况下，大海纵横即使不能爆发出強大潜力将暴走的猛兽击毙，至少也应该处变不惊，才能算勉強合格。可是到最后，大海纵横居然只是出现了那种丑态。哪怕无量武神內心深处也明⽩，其实不能为此而怪责自己的儿子，但是理智和感情之间，却始终也不能达成‮谐和‬统一。

　　毕生最重视的就是名誉和面子，大海无量完全不能接受自己的儿子居然如此平凡和普通。而且族人们在背后的议论，也让他感觉颜面尽失。內心的痛苦和纠结，让无量武神下意识地不想面对现实，甚至连自己的老婆和儿子都不想再见。于是，在“羊猪暴走事件”发生约莫一个月之后，大海无量离开了无量岛，动⾝前往大地游历。说起来，⽇后的大刀武神，其实非常完美地继承了大海无量的格。两⽗子都是一样，当不如意的事情出现之后，他们两⽗子都会用力量去尝试进行解决。如果解决不了，那么他们都会同样地，用“杀戮”去把那不愉快的感觉狠狠轰散。

　　大海无量这一去，就整整去了三年之久。在那一千多个⽇⽇夜夜当中，虽然不时有“无量武神又在某地击败了某某武神”之类的传言流传到无量岛，但是大海无量本人，却完全没有向家里写过一封信或打过一个电话，甚至连托人带句平安回去这么简单的事，也是没有。于是，无量岛的人也认为无量武神是因为讨厌自己那不成器的儿子，所以才不愿意回家的。

　　人言可畏，即使他们没有当着大海纵横的面而讲那种说话，可是无形的庒力却依旧存在，而且一天比一天更加沉重。小小年纪，却已经背负上了过度沉重的包袱。大海纵横就每分每秒都没有停止过责怪自己。因为在他心目中，便觉得假如自己不是这么窝囊，那么⽗亲就不会离开自己的家，而⺟亲也不会因此而伤心难过了吧。

　　不久之后的某一天，有一则注定会引发轰动的惊人消息，传到了无量岛上。那就是拥有“大地第一武神”称号的第二百六十九代海虎武神⽩正，以及与他同样列为大地三大武神之一，无量派第一百六十七代门主无量武神大海无量，这两位当世最強的武神已经立下约定，彼此间要进行一次较技论武。为了避免这次论武在⽩家皇族和无量派之间引发冲突，所以决战的时间和地点都会进行保密，绝不会向任何人透露。所以，大地上就没有人能够知道这两大武神究竟打成怎么样，而最后那胜利的果实，又究竟是被谁人所夺取到手。唯一所知道的，就只是…

　　从“论武”肯定已经结束，海虎武神⽩正也回到了海虎第二城之后开始计算的整整三个月，无量武神仿佛完全人间蒸发。没有人看见他，也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去了哪里。但在三个月之后某一天的深夜，大海无量却带着満⾝酒气，醉醺醺地回到了无量岛他的家中。而即使当时大海纵横还只有六岁，拥有正常儿童智商的他，也已经可以从⽗亲那因为愤怒和屈辱而扭曲的五官之间，猜测到那次决战的真正结果了。

　　明⽩自己的门主是一个多么要面子的人，岛上其他同样看见了大海无量那醉醺醺模样的族人，更非常聪明地作出了“大人的选择”他们合起眼睛、掩住嘴巴、闭上耳朵，装作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到，更加什么都不会说。就仿佛一切如常，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第二天早上，当无量武神在岛上巡视自己的领地时，他的态度便意气风发，仿佛已经把⽩正狠狠打败。而族人们也一如既往地簇拥着他⾼声呼，仿佛完全相信自己的族主并没有被打败。

　　可是不管这场表演得究竟有多么真也罢，所有“观众”和“演员”其实也都心知肚明——它始终只是一场戏，当不得真的。失败所带来的愤怒和痛苦，依然紧紧绕着大海无量。而这份情绪无可排遣，当大海无量回到家中的时候，他就只能以酒精来稍微⿇醉一下自己。理所当然，世上没有任何一位子，在看见自己的丈夫这样的时候酗酒的时候，会不感到心痛的。所以大海无量的子紫露，就劝了丈夫两句，让他注意⾝体不要再喝下去。可是万万没有想到，紫露的话还没说完，已经大海无量満口噴着酒气，大声怒骂道：“岂有此理，妳个⻩面婆有什么资格管我了？滚开啊！妳妈/的！好几年没回家，一回来就罗罗嗦嗦唠唠叨叨，是不是非要烦死我妳才开心啊，臭婆娘！”

　　言语已经不⾜够发怈心中的愤怒，大海无量咆哮着将子一把推开，然后起酒瓶，狠狠砸在地板上。玻璃碎片四散纷飞，当场就在倒地跌坐的子面庞上，划出了几道浅浅⾎痕。年幼的大海纵横急忙上前搀扶妈妈，大叫道：“爸爸，你为什么要推妈妈？你知不知道，这三年来妈妈一直都在担心和挂念你啊？！”

　　被儿子斥责没能让大海无量稍微清醒与冷静下来，反而只让他更加愤怒。他用力一拍，将桌子打成四分五裂，咆哮着大骂道：“他妈/的给老子收声！教训老子？你这只只会濑屎濑尿的小狗有资格吗？你本就和你老⺟一样，统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啊！去你妈/的！老子本来一切都顺风顺⽔，就是生了你这只小狗之后才开始行衰运，头头都碰着黑啊！早知道你只死仔会这样连累我，当初老子就应该一掌打死你啊！”

　　“大海，别这样啊，你会吓坏孩子的。”紫露把儿子紧紧搂在怀里，含泪忍痛道：“我们是一家人啊。无论发生什么事，只要大家坐下来好好商量的话，就没有什么难关是我们过不去的啊。大海，把你的困难说出来，我们一定可以帮你将它解决的。”

　　“帮我解决问题？臭婆娘妳他妈/的凭什么了？”大海无量气往上冲，怒火越来越盛。大声咆哮道：“现在老子被那狗/娘养的海虎武神⽩正打败了啊！他妈/的老子找不到祖师爷的墓地，学不到失传的正宗终极无量神功，得不到更強的力量，永远也没可能报这一败之仇了啊！既然如此，臭婆娘妳还可以帮得到老子什么了？除非臭婆娘妳可以找到千军武神，令我可以得到里面的超级武器吧。否则的话臭婆娘妳凭什么说可以帮我解决问题了？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做不到就给我永远收声！扑你臭街，老子本不应该回来这个狗窝啊！”

　　连珠炮般的一轮咆哮之后，怒气冲冲的大海无量，満怀着愤怒和痛苦转⾝摔门离开。可是他临走前留下的那几句说话，却永远地改变了自己家庭中每个成员的下半生。紫露实在是位贤良淑德的好子。即使受到丈夫这样耝暴无理的对待，她仍然没有丝毫怨恨，反而体贴地谅解了丈夫，并且，为了帮助丈夫度过难关，紫露更下了心决，一定要找到那传说中的千军武神。

　　要找到千军武神，世人都知道必须从古书《地狱道》之中下手。对于普通平民而言，《地狱道》确实无比贵重，但是对于无量武神的子来讲，要得到一两本这种古书，本不成问题。而在把书拿到手上之后，紫露便立刻开始埋首研究了。她不眠不休，甚至废寝忘餐，每天二十四个小时，几乎有二十小时都花费在那到处搜集回来的一大堆《地狱道》之中。

　　可是一年、一年、又一年，整整三年时间，不懂得《地狱道》当中所使用的古代文字，紫露就始终一无所获。年纪才刚刚三十出头，竟然已经因为心力瘁而长出了満头⽩发。在年幼的大海纵横看来，《地狱道》简直就像恶魔一样，将⺟亲的生命力不断呑噬。没有办法可以替⺟亲分忧，大海纵横就只能躲在暗处，偷偷地看着⺟亲因为研究毫无进展而伏案哭泣。

　　紫露开始研究《地狱道》之后的第四年，也就是大海纵横十岁的那一年，事情忽然发生了变化。某一天大海纵横就发现⺟亲竟然在吐⾎。完全得不到丝毫⽗爱，已经把⺟亲视为心目中唯一支柱的大海纵横无比紧张，立刻关心地上前询问，但紫露却只是温柔地微笑着，‮头摇‬否认了自己有什么事，然后让大海纵横离开。四年以来，始终也为了洗雪当⽇聇辱而努力练武的小纵横，此刻已经拥有了两重天的磁场转动力量。所以他就看得出来，⺟亲之所以吐⾎，是因为受伤的缘故。可是在无量岛上，又有谁会有那么大胆子，竟敢将无量武神的子打伤呢？

　　満怀疑问，大海纵横开始在暗地里密切注视着自己的⺟亲。几天之后的某个夜晚，他忽然发现⺟亲换上了黑⾊夜行⾐，偷偷地独自离开了无量岛。只有十岁的大海纵横紧随在后跟踪。全速飞奔地整整走了七个小时，忽然间，大海纵横发现前方的土地上竖立了无数雄伟石像。而即使从未离开过无量岛，曾经在课堂上看过记录片的大海纵横，仍然立刻就知道，自己和⺟亲二人，究竟到达一个什么样的地方了。

　　这里就是⽩家皇族的圣地，海虎第一城！面前每一尊石像，都代表着一位曾经担任过海虎武神的強者。传说，这里便有着无数机关陷阱以及強者作守护，除非为海虎武神举行葬礼，否则的话，任何不具备嫡系皇族⾎统的人贸然进⼊，都绝对格杀勿论。而大海纵横也明⽩⺟亲为什么要冒险进⼊这地方了。因为同样出⾝于⽩家，只不过⾎统已经和嫡系离得相当远的紫露，就曾经对自己的儿子说过，在海虎第一城內，就收蔵着大量古代文献，以及可以将古文翻译为现代语言的先进电脑。多年研究之后却仍然全无进展，紫露走投无路，终于只能⼲冒奇险，企图潜⼊海虎第一城，利用里面的电脑将《地狱道》进行翻译，然后由此帮助丈夫大海无量寻找到那传说中的超级武器：千军武神！

　　然而，事情非但进行得并不顺利，而且更遇上了最糟糕的情况。伴随着一声巨响，紫露被某位守护在第一城的強者下重手轰飞。为了保护⺟亲，即使大海纵横这时候还只有区区十岁，却也奋不顾⾝地从蔵⾝的地点跃出来，拔刀向那名強者斩过去。但在这位強者面前，大海纵横本就只是螳臂挡车，完全不堪一击。而在这时候，紫露已经认出了大海纵横。纵使无比震惊，但她也不能继续隐蔵⾝份了。情急之下，她⾼声大喊着，称呼那位強者为“⽩正表哥”并且乞求他手下留情。

　　原来，这名守护在海虎第一城的強者，就是大地第一武神，第二百六十九代海虎武神——⽩正。

　　⾝为第一武神，⽩正便拥有者皇者之风。当知道面前这⺟子两人，竟然是自己远房表妹以及表外甥以后，他便陷⼊了两难境地。紫露和大海纵横确实违反了噤条而进⼊海虎第一城，所以⽩正不能轻易放他们离开。何况先前紫露已经来过一次，而⽩正也已经放过她一马了。即使再做同样的事，难保紫露下次又会再来扰第一城的历代⽩家先人。可是下手杀死这⺟子俩吗？同样也不可以。因为不管再怎么说，他们始终也是⽩正的亲戚，而且大地第一武神，就不是一个对女人和小孩也能下手的无情之辈。左右为难，终于，⽩正想出了一个或许能够解决问题的办法。那就是…

　　把无量武神大海无量找来，让他自己去处理自己的老婆和孩子。

　　乘坐超⾼速飞行器，只用了约莫五十分钟，大海无量已经从无量岛赶到了海虎第一城来。看见⽗亲的⾝影，大海纵横当然十分⾼兴，因为他知道，⽗亲始终还是关心自己⺟子俩的。可是大海纵横再也想不到，无量武神到来之后开口所说的第一句话，竟然就是：“人！”

　　话未说完，无量武神赫然使出十成力量，猛地挥出一掌，重重劈在自己子⾝上。就连半句说话也来不及讲，紫露已经被自己的丈夫当场击毙，横尸就地。鲜⾎漫空飞洒，溅了大海纵横満头満脸。他热泪盈眶，号啕大哭地扑上前去，搂住了⺟亲的尸体拼命摇晃，不断呼唤着⺟亲。可是没有用了。紫露已经永远，永远，永远也不能再给予自己的爱子以回应了。

　　此情此景，甚至连袖手旁观的⽩正也感到震惊。情不自噤地，他开口谴责无量武神。但话还未讲完，因为⺟亲被杀而愤怒得发狂的大海纵横，竟然突破极限爆发出三重天力量，挥刀狠狠斩向⽗亲大海无量，要为⺟亲报仇！但即使怎样突破极限也好，在大海无量面前，始终都是没有用的。出手捏碎了儿子的刀，大海无量恶狠狠地咒骂道：“没出息的东西。只会濑屎濑尿的小狗，你本不配做我的儿子！”

　　“大海无量，我不是你的儿子。今天不是，永远也不是了！”大海纵横抬起头来，用満蕴仇恨的目光紧盯着无量武神，一字一顿道：“妈妈，记得妳曾经教过我，凡欠了别人的，一定要好好地偿还清楚。儿子从也最听妳话了。我确实欠了大海无量的。现在，儿子便要还给他了。他不是最重视面子吗？那么，我便把这张脸还给他，统统都还给他啊！”

　　用着冷静得不象一名十岁儿童的语气，大海纵横从地上捡起之前被捏碎的刀片，没有丝毫犹豫地，用力向自己的脸割下去。一刀、一刀、又一刀。横七竖八的刀痕不断增加，逐渐把他整张脸也彻底毁掉。滂沱大雨倾盘而下，就仿佛苍天也为这幕人伦惨变而淌下了同情之泪。任由那雨⽔和鲜⾎相互混合在一起，大海纵横眼眶之內却是⼲涸的。因为他就答应自己，从今以后直到永远，自己再也不会哭泣，再也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