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现实与虚幻
第五十五章现实与虚幻
李玉娘的声音很低,可高听在耳中却觉似耳边炸开一声惊雷,不住周身一震,她抬起头来怔怔地瞪着李玉娘,竟是久久不能成言。
看着她,李玉娘并没有出气愤或是伤心的表情,就那样看着,甚至脸上还挂着一抹浅淡的笑意。
伸出手,她自高手中拈起那一对耳坠,淡淡笑道:“突然间这样看到一对耳坠,应该吓到你了。不过你不用怕,我不是那些上门来敲诈的人。你这会儿,也不用在心里胡思想,害怕我说出去或是想着怎么打发我…”
她的话还没说完,高已经嘶声道:“我没有…”只是说了几个字,便哽咽住。垂下眼帘,出悲痛之。
李玉娘看着她,笑了下,“我只是想知道,你是不是我的生母,又为什么要抛弃我…你放心,我现在不缺钱,我不会着你要你给我钱花,也不会纠不休指责你毁了我一生之类的傻话,更不会…去告诉任何人。高娘子,我只是想知道事情的真相,知道我究竟是什么人罢了。”
一句“高娘子”高的眼泪立刻就了下来。抬起手,她颤抖着指尖,却终于抚上李玉娘的脸颊。“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对不住你,他们、他们告诉我你已经没了。”
“没了?”没有避开她的碰触,李玉娘只是歪着脑袋咧嘴一笑:“看着我,你看得到我的影子,摸得到我的下巴,感受得到我的体温…你觉得,我象是一个鬼魂吗?”也不等高回应,她便咄咄问道:“我只问你,到底是不是我生母?”
高咬着,没有回答,却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心里突然一松,李玉娘有些复杂地笑了笑。然后接着问道:“他们说我没了?是在你把我送人之前还是之后?为什么这样看我?你不想答我吗?或许我该换个问题,如果没有人告诉你我死了,你会留我在你身边吗?”
颤抖着,高只是哭泣却不说话。李玉娘腾地一下站起身来,也不去看她,只冷冷道:“你不用答我了,答案我已经知道了。其实,我早该知道的。再问,也不过是自取其辱…或许,我该多谢你,多谢你没有对我说谎骗我,那比真相更令人难堪。”说着话,她忽然扭头深深望了高一眼,“高娘子,再见了。你放心,我不会再出现在你身边打扰你的…”话一说完,她抬脚便走。
在她身后的高突然嘶声叫了一声,声音沙哑,甚至已经有些破音,听不清楚。可这一声,却是带着撕心裂肺的痛。在叫声里,高突然扑过来越过李玉娘拦在门前,用哀伤的眼神望着李玉娘,求道:“不要就这么走你是我的女儿啊是我的亲生骨,玉娘,我知道你恨我怨我,但求求你,不要这样一走了之,让我补偿你照顾你,至少,让我告诉你所有的一切…”
望着面前的女人,在那张哭花了妆容的脸上再也看不到贵妇的从容与淡漠,因为眼皮有些浮肿,甚至仿佛突然间老了十岁一样的凄惨。咬着,李玉娘不说话,可脚步却是转了回去。
高心情为之一松,急步走了回来试探地伸出手,见李玉娘并没有回避,她便欣喜地拉住李玉娘的手。
侧目望着她脸上的笑容,李玉娘在心里低低叹息。可神情间却缓和了许多。
坐在椅上,高用手帕擦了擦眼睛,这才低声一叹。目光落在桌上那盒没动过的点心,她忽然苦笑了下:“还记得刚才你还问过这香糖果子的事呢这香糖果子,我每五,便会叫画儿去买一次。只因为这点心是他最爱吃的…就是你父亲。”
听得真切,李玉娘不自觉地扭了下身体,脸朝着高,注意聆听。高看着李玉娘,忽然抬起手轻轻摸着她的脸,柔声道:“你长得很象你爹。所以,第一次见面时,我就对你有一种亲切感…”
看着她声音一顿,脸上现出缅怀之,似乎是回忆着过去的好时光。李玉娘忍不住轻声问道:“他…我爹到底是谁?他现在还知着吗?”
嘴角的浅笑忽地敛去,高犹豫了下才轻声说了下去。
象是一出煽情的琼瑶剧或是一个悲剧版的西厢记。哪怕这个故事最后成就了她这个所谓的“爱情结晶”李玉娘还是觉得这真是个俗套的故事。
落魄书生沦落京华,成为侯府千金的琴艺老师。两个风华正茂的年轻人,一个温文尔雅,一个温柔多情,相对,琴瑟相通,难免就心萌动,勾搭…不,是相亲相爱了。无奈,两个人身份地位太过悬殊,虽然一夜春风,珠胎暗结,可到底侯门千金还是从了父命许婚于相府公子。
一场绵悱恻的爱情故事,最终以书生被侯爷悄悄送出京师,两地相绝为结局。侯门千金于风雨夜中产下女婴,可只来得及看上一眼便被抱离身边。直到她嫁入相府后过了许久,才在几次问中得知那孩子已经没了,而那个书生也在一场苦病中撒手人寰…
“那天,我醒过来时,官人便坐在我边。他告诉我说大夫来为诊过脉,说我已经怀了王家的骨。”擦着眼角,高哀声道:“我只道是老天补偿我,才又送了我一个孩子。却没想到旭哥儿竟然这样…是老天在罚我啊”哀声低泣,高突然拉住李玉娘的手:“还好老天待我不薄,能让我在有生之年又见到你。”
李玉娘皱眉,忍不住问道:“你确定他…那个我爹死了?”虽然觉得这故事真的很让人头晕眼花,可那到底是她的生父。“既然他们能说我没了,为什么不能骗你说我爹也死了呢?”
高垂眉,似乎又要哭泣:“我曾经去祭过他…”说着话,已经又抬手拭泪,瞥见李玉娘挑起眉似乎有些不以为眼,她便又道:“若是他还活着,断不会这么多年都不来找我的。”
李玉娘差点就发笑了。就算是她那个便宜爹还活着,又怎么会回来找一个负心另嫁他人的…瞧见高脸上笃定的神色,她不默然。或许,在每个女人心里,自己所爱的那个男人都是最好的吧?哪怕别人再说什么,她总还是会把他想得很好很好…“他姓什么?我是说,他叫什么名字,我竟都不知道…”
高闻言弯眉一笑,极是温柔:“他姓柳的,柳义城。”抬头看着李玉娘,她柔声道:“其实,你出生之前,我曾经给你起过一个小名的。叫作,宁馨儿。”
李玉娘闻言一怔,这个小名?她曾听过的,其实有很多人这样唤孩子的,不是小名,而是赞美:这样好的孩子。
突然间,她的心有一丝温暖。不管怎样,至少在…母亲怀着她的时候,是曾经爱过腹中的她的。因为这一个念头,她的心便柔软成一汪水。“你现在也可以这样唤我。”一句话出,她自己便先怔住了。
高却没有留意到她的异样,只是因为她的回答而开心地拉着她的手。喜极而泣:“我真的可以吗?你不再怨我了?你以后会常常来看我,让我补偿你…”李玉娘目光一瞬,忽地牵起嘴角:“常常来?”站起身,她笑着挣开她的手,走开几步忽然回眸笑道:“你想我常常来?若是我来了,你便这样唤我吗?当着你官人、家人的面?你想让我唤你一声‘娘’吗?你会怎么告诉他们我是谁?”
被她一连串的问题问得愣住,高看着她,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许久之后缓缓垂下。
李玉娘看着她垂落的手臂,忽然笑了,虽然不是那么冰冷,却也是有一丝漠然:“你看,什么都不会改变呢哪怕你刚才觉得再对不起我再想补偿我,可是一旦涉及到其他…”摇了摇头,她把手中捏着的东西随手丢下,便转身便往外走去。
高颤着声音唤住她,“玉娘,就算我不能当着别人的面认你,不能告诉别人我是你的亲娘,但背人时,你可以叫我娘的。真的,我想你叫我一声‘娘’的。”
挑起嘴角,李玉娘回过头,冲着高一笑。却没有说话,可那有说不出的嘲的笑容却已明白表明她的想法。
高哽咽着,却没有再出声唤住她,只是默默地看着她一步一步走出门去…
走出房门,李玉娘回过身轻轻带上房门,然后才转过身站在门前仰起头来。
天很蓝,风很轻,阳光很灿烂…是的,没有任何改变。这个世界不会因为她知道了一个秘密就有所改变。
守在门前的高婆子默默望着她,眼神中带着一丝说不清的情绪。似乎是有些不安,又似乎是有些怜惜,还有一丝和从前不一样的恭敬。“李…娘子,我家娘子她可还好?”
听到高婆子有些别扭的声音,李玉娘忽然就笑了。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她有些俏皮地道:“高妈妈,这问题你应该去问高夫人才是。问我,我又怎么知道呢?”
高婆子一怔,看着面前这个看起来很平静甚至还带着笑的女子,有些不敢相信这就是这几天一直想拉关系攀情的那个乡气十足的女人。
李玉娘歪着脖子看着高婆子古怪的神情,不大笑。扬声叫了一声小红,也不告辞,便扬长而去。留下高婆子和站得很远的一群婢女直发怔。
“妈妈,这个女人真是嚣张难道就这么放过她了?”青云上前问着,虽然被柔云扯了一下却还是没理会。
正在心里犯嘀咕的高婆子一挑眉,一腔火都冲着这不识趣的丫头发了出来:“做好你的本份就是,多什么事?青云,我还没怪你呢?怎么这么没规矩,居然还和客人撕打了起来若是传了出去,我们王府成了什么地方啊?”
被高婆子骂得一怔,却不敢还嘴,青云垂着头抿着嘴只是不说话。倒是柔云立刻在旁陪笑道:“妈妈莫要生气,青云知道错了。她以后再不会这么鲁莽妄为了。”
高婆子哼了一声,也不看她,扭身推了门往门里去。虽然听到青云在外低声怨“真当自己是管事了”时挑起眉来,却并没有回头。这会儿没时间理这小蹄子,过后才有她好看的。
“娘子,”低唤了一声,她看着呆呆坐在椅子上没有反应的高,不急忙上前。扶着她的肩,低叫道:“娘子,你可别吓我啊不管怎么样,你的身体才最重要…”
高抬起头茫然地看了一眼高婆子,突然间痛哭失声:“画儿,她恨我怨我不想见你。你看,她连那只珠坠都丢下了。”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高婆子看着丢在地上的那一对珠坠。又是心疼又是气愤:“这李娘子也真是的,怎么可能这么对你呢?再怎么说你也是她的…娘子,”她忽然挑起眉来,轻声道:“娘子,只凭这一对珠坠便认定这李娘子便是您的女儿,是不是太轻率了?再怎么说都这么多年了,何况侯爷夫人可是说那孩子…”
她的话还没说完,高已经一声轻喝:“住口”抬起头瞪着高婆子,高的一双眼都似要红了。“当年我丢下她不管没有尽到母亲的责任,已经是我这一生的痛了。现在她好好地活着回到我身边,我却不能光明正大地认回这个女儿,更是对不住她了你怎么还忍心用那么腌臜的心思来编派她呢?”
被高这么一吼,高婆子吓得脸色发白,不敢再说话。她跟在高身边也二十几年了,还真没看到过自家娘子这样失态过。
合上眼,高缓了缓,突然猛地站起身来,走过去俯下身亲自捡起那对耳坠,捏在手心里被刺痛了掌心却不觉其痛。“去备车,我现在就要去侯府我要问问他们,问问他们怎么可以这么骗我?难道我这个妹子就当不起他们一句真话吗?”
看着她脸上伤痛的神情,高婆子不敢多说。胡乱应了声便往外跑去。也不理几个婢女惊讶的目光,直接叫道:“娘子要出门去,快点去叫人备好了车…”
花开两枝,分表一边。且不说高气怒攻心,要回到侯府去找兄嫂算帐。且说李玉娘自高院中缓缓走出。还未走到二门便看到前面园子里有一道熟悉的身影。
穿着短衫,身形拔,分明就是个英俊少年,可是却是蹲在花丛边上,手持一截树枝不知在画着什么。
远远地看着王旭,李玉娘停下脚步。站了一会儿,忍不住还是走了过去。
“旭哥,”一声轻唤,她看着抬起头来对着自己出灿烂笑容的少年,心里只觉得说不出的亲切。“怎么一个人在这儿?这是在做什么呢?”她轻声问着,也蹲下身去看。
王旭眨了下眼,看着已经和他一样高的李玉娘,笑得更加开心:“蚂蚁你看到了吗?这些蚂蚁好厉害的,每一只都能驼着比它们自己还大好多的东西哦”看李玉娘顺着他的手指低下头去,王旭“嘘”了一声,“别靠那么近,你会吓到它们的。”
哑然失笑,李玉娘摇了摇头,笑道:“怕我吓到他们,你还靠那么近?”
“那怎么一样呢?我们很了,都认识好几年了…”突然一顿,王旭挠着头苦恼地皱起眉:“或许不是,它们可能不是我去年见过的那一窝了…”声音有些低落,他似乎是真的为这事而伤心一样垂下头去。
李玉娘心中一动,怜惜地看着面前的少年,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摸着他的头。
王旭抬起头,静静地凝视着李玉娘,嘴角出一丝温柔的微笑。虽然有些不明白,可他单纯的心里还是能感受到面前她家娘子的朋友的善意。
“其实,你这样也好的,至少就算有些愁事,也一定会很快就过去的…”李玉娘低喃着。嘴角的笑容还未敛去,便突听身后传来“唉哟”一声。
她还没回过头去,小红已经一声冷笑:“我说向娘子,您是嗓子不舒服还是怎么着?莫不是京城连卖枇杷膏的都没有吧?”
被小红挖苦,向晓雪不脸上一热。却又自恃身份不同,也不冲着小红说话,只回头打了跟在身后的婢女一下,骂道:“真是没规矩,哪个教你的规矩啊?”
那婢女也知向晓雪不过是冲她发脾气。立刻识趣地瞪着小红骂道:“真是没规矩,知不知道自己是站在哪儿?竟敢这么同我们少夫人说话要是你这样的奴婢在我们王府,早就挨了数不清的家法了”
小红向来不是个让人的,一张嘴就要反骂回去。李玉娘却是一声轻咳,阻止住了小红。只淡淡看了向晓雪道:“旭哥儿一个人在这儿,怕是不能,你还是多担待些好好照顾着他吧”
向晓雪挑起眉,忽然又用那种怪腔调笑道:“莫不是咱们李娘子又觉得我这官人好,是个值得人嫁的好男人了?若是这样,那我便把他竤了给你如何?说不定我那婆婆也更喜欢你这个对他儿子好的人做新妇呢?”
李玉娘皱起眉,冷眼瞥了她一眼,原本还想说话。可目光一转,看到王旭有些茫然不解的眼神,便又把话咽了回去。也不理向晓雪,只是对着王旭一笑便转身要走。
向晓雪看着她的背影,想想,突又追上来问:“你刚才那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和我婆婆说了什么?难道害我在王家丢脸还不够,还想让我担上与贼结友的恶名吗?”
小红气得回头要骂人,却被李玉娘拉住,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脸上,一直带着笑容,甚至是走出王府时,脸上的笑容也未减分毫。可是,当马车走得远了时,李玉娘却突然倦倦地靠在座位上,象是突然失去了力气动弹不得。
小红有些吓到,惶惑地看着李玉娘,低问道:“娘子,你没事吧?是不是刚才真撞到头了?”
李玉娘摇头一笑,拍了拍口,忽然低声道:“我只是觉得有些闷,这些,象是堵了什么东西一样的难受…”垂下眼帘,她幽幽道:“我还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有个妈妈来疼了,可原来不管是哪儿,隔了多久,却原来都还是一样的。我,也不过是个没人要的孩子…”
有些茫然,小红听不懂李玉娘在说什么。只能往今天的事儿上分析。虽然她不知道自家娘子到底是要做什么,可所有的事情都应该和王府的那位高夫人有关才是。张了张嘴,她却还是没有把话说出来:茵儿说得对,有些事情她这个奴婢最好还是不要多嘴得好。
一路沉默,李玉娘人才下了车,还未走到门前,那扇关着的木门便突然打开了。
抬起头来,看着站在门里对她笑的萧青戎,李玉娘不扬起眉来。她知道萧青戎最近在忙着什么,论理,他这时候不该在家才是的。还正在奇怪,萧青戎已经伸出双臂,竟就这样在门前将她拥入怀中。
下意识地环住他的,李玉娘低声问道:“怎么知道是我?”
萧青戎一笑,有些得意:“如果连你的脚步声都听不出,那我这双耳朵可要废了”
笑着打了他一笑,李玉娘张开嘴,还想说“你今天回来得好早”可是心念一转,突然明白过来他竟是特意在家里等她的。在这个她最需要他陪的时候。低下头,她幽幽地笑着,把脸埋进萧青戎的前,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无声地哭了出来。
就这样拥着她,感觉着前的意,却并没有出声安慰。萧青戎只是轻轻拍着她的背,然后在她耳边低声道:“去睡一觉好不好?晚上我带你出去玩好好看一看汴梁城的夜景,你一定会喜欢的。”
没有抬头,李玉娘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低笑,没有说话,只是在他怀里点了点头。嘴角虽然是在上扬,可是眼泪却是怎么也止不住地簌簌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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