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帮与不帮(1)
喧哗声愈来愈近,洛织锦下意识转头看过去,发现居然是一队官兵气势汹汹来。舒夜阁随手将她拉至⾝侧,然后皱眉看着那队手中拿着无数布料、还押着一个女子的官兵经过,但是没想到官兵⾝后,却有一个凄厉的声音追着叫喊:“求求你们,放了我的女儿吧,放了她吧…”
洛织锦顿时皱眉不已。
那被押的女子听到⾝后的声音也跟着惊慌挣扎着叫喊:“爹、爹,救我回去!”
洛织锦随手抓了一个人询问:“出了什么事?”
被她抓住的人立即低声开口:“造孽啊,还不是皇上为了讨美人心,非要着人用最好的布料做出天下无双的⾐服来。这半个月来,城里凡是稍有名气的织锦匠人和裁几乎都被抓到了衙门去了,说是去裁⾐,谁知道做什么名堂去了,前儿个才听说县官老爷纳了房小妾,就是城东头秦织工的女儿…”
那人一边说一边头摇,洛织锦松开了手,看着那队官兵,重重地蹙起了眉。
江湖之远,庙堂之⾼,原本两不相⼲,但是偏偏却有芝⿇蒜⽪的小事,将两者牵扯一起,她若出手,势必得罪官家,但是她若不出手,又实在看不下去。
这皇帝老子也真是,宠爱美人居然没有个度数,真要天姿国⾊,纵然荆⾐布钗,也能美得冒泡,靠⾐装来修饰美丽的人,也不见得能美到哪里。
她不由冷笑,耳边又听到那老人的哭喊声———“女儿啊,女儿啊…”但是却有官兵不耐烦起来,一脚将他踢倒在地“老东西,叫什么叫?”
如此行为,便是舒夜阁这样看惯官威的人也不免切齿。
国以民为本,偏生当官的总以为自己⾼⾼在上,民何⾜挂齿,却从未想过,若无民可依,家国社稷又靠什么撑得起来?
素⽇在织造局,他往常接触也多是官家、贵人,与平民接触的机会也不甚多,但是一朝亲见,却不料令人齿冷至此。
正要出声援助,⾝旁的洛织锦却已然闪⾝而出,轻手扶起那跌倒在地的老人家,随即她冷冷喝道:“停下来!”
那队官兵的领头人适才在前面走得耀武扬威,听她说话如此嚣张语气,回头一看,眼前顿时一亮,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不知道姑娘拦住我们有何贵⼲?”
“放人!”洛织锦冷眼一扫,随即将那老人家朝⾝后一推。
那个领头的男人被她的目光略略唬了一下,顿时暗自懊恼。
不过就是一个年轻的姑娘家而已,他怕什么怕?
所以他给自己壮了胆子之后,便腆着笑,伸手去挑洛织锦的下巴“放人,说得轻松,难道姑娘想代替这位小娘子吗?”
洛织锦抬手挡住他⽑手⽑脚的举动,蓦地翻掌,牢牢扣住他的脉门,略一吐力,那人顿时杀猪一般嚎了起来“弟兄们,还不给我上!”
那队官兵忙丢开自己手中的东西,拿着武器冲了上来。洛织锦右手依旧扣着那人的脉门,但是闪挪纵跃之间,却依旧轻松无比,只是可怜了那被她抓住的人,不是被撞到,就是被磕到,或者不时被人菗空子拿起小石子蛋什么的砸上一砸,不需洛织锦动他,过了半天,他已经満头是伤,看起来狼狈不堪,张着嘴仿佛鱼一样菗气不已。
舒夜阁怕洛织锦出事,也已经加⼊战圈之內,洛织锦想到他并无內力,忙皱起双眉“你若真想帮忙,还是远远站在一旁妥当。”
舒夜阁伸手推开一个官兵,随口道:“我怎能袖手旁观,将你置之不理?我总得要保护你才对。”
保护?
洛织锦心下微微一跳,一时不知是好笑还是好气,自她出师以来,便不曾听到有人要保护她,如今这人居然要保护她?!
明明没有內力,擒拿手法再过精妙又有何用,时间一长,不累死也差不多了。
所以她略一思索,便将手中所擒之人按跪下来,随即厉声喝道:“叫你的人停手!”
那人已经被伤得満头包,听她那么一说,连忙有气无力地开口:“都…都住手…”
那些官兵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地收回了手,舒夜阁松了一口气,随即走回洛织锦⾝旁。
洛织锦也不看他,只对那些官兵开口:“我且不管你们如何差,只回去告诉你们县官老爷,若再让我撞到此事,小心唐门的人给他好颜⾊看!”
借用一下唐家名声,应该无妨吧?
县官既然是地头蛇,那唐门岂不是比地头蛇还要地头蛇,县官还要离任,但是唐门祖祖辈辈可都生活于此呢。
不过她没想到的是人群中有人听到了她那句话之后,眼神顿时连连闪了几闪,随即便折⾝走出了人群,自去报告他所听到的这句话去了。
洛织锦说完便松了手,不过那些官兵一听到“唐门”二字,也早已经变了脸⾊,见她松手,连忙扶了那人拔腿就跑,速度倒是难得的整齐统一。
那被救下的⽗女二人搀扶着走近洛织锦,不由分说便拜了下去“多谢恩人,多谢恩人!”
“老丈千万不要多礼。”洛织锦忙扶起了他们,随即叮嘱他们:“赶紧回去吧。”
那⽗女二人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走出好远之后犹自频频回首。
洛织锦看了一眼舒夜阁,见他手背在⾝后,不由一笑“受伤了?”
舒夜阁微微发窘“刚才撞到了…”
他话未说完,洛织锦却已拉过了他的手,一推一拉之间,他只觉得一股热气微微传来,手背上的伤处只微微一痛,刚才那种肿痛的感觉便仿佛已经好了大半。
“多谢姑娘。”他连忙道谢,只觉得手上却仿佛还残存着刚才那瞬间的热感。
洛织锦横他一眼“不会打架就不要出手,每次都添什么?”
头一次是为了那个盗她圣武令的人,这一次却是因为她而出手…这男人还真是,当真以为自己会了那两手功夫便能行走江湖了吗?
差得远呢!
舒夜阁被她说得脸上讪讪,过了片刻才开口:“姑娘教训得是。”
洛织锦没有在意,只是向四周看了一眼,皱眉自语:“这皇帝老子倒真是好心情,居然为了一个区区的女子如此兴师动众,未免有些过分。”
一旁的舒夜阁听的明⽩,微微叹一口气,终于诚坦:“所以我才希望洛姑娘帮忙寻找天⾐圣手。”
洛织锦听他这么一说,顿时朝他看去“原来你知道这事为何?难道找天⾐圣手也是因为此事?”
舒夜阁点了点头“去年冬月,姜美人进宮不过月余便已受宠,如今她怀有⾝孕,皇上更是恩宠有加,所以才以天下无双锦缎,装裹姜氏倾城之姿。织造局为这事忙得不可开,但是上去的东西,姜美人却一直不喜,织造局只好分头去想办法,只是大家都明⽩,谁先做出让姜美人満意的⾐服,皇上大喜之下必然重重有赏,是以…今天的事情,绝非偶然。”
“那与天⾐圣手有何⼲系?我不信偌大天下,就做不出让那姜美人心喜的⾐服。”洛织锦皱眉,实在不想拉沈如⾐来锳这趟浑⽔。
“若真的找得到的话,我们早就想尽办法了,又何必⾝⼊江湖?”舒夜阁苦恼不已“最要紧是这料子务必要在姜美人生下皇子之前送到…如今算算⽇子,也不过还有三个月左右。”
这短短时间,姑且不论能不能找到天⾐圣手,即便能找到,又不能保证天⾐圣手就能够让那姜美人満意。
舒夜阁愈想愈是烦闷,不由长长叹息了一声。
“你到底是何⾝份?”洛织锦疑惑地看他,只是无论怎么看,却都是书生模样,一袭布⾐。
“实不相瞒,我便在织造局做事。”他说着话,却又叹了口气。
“原来是官家人。”洛织锦似笑非笑。
看他样子就知道不是江湖中人,如今看来,果不其然。
看她那表情,舒夜阁倒真猜不出她心里所想为何,只是感觉得出,她那“官家人”三字一出,仿佛明显地同她拉出一段距离似的。
这种感觉,让他相当不喜。
“洛姑娘何必分得那么清楚?即便我⾝在官家,那又如何?”他朝她看去,分明地一抹无奈。
“官家又何必锳江湖这趟浑⽔?天⾐圣手虽然有名,但是官家有权有势,又岂会找不出一个胜过天⾐圣手的人?”洛织锦盈盈一笑“如此的话,官家也未免太妄自菲薄了。”
“难道洛姑娘忍心看着其他人也如刚才那老夫弱女一般受人欺负?”舒夜阁抬眸看着她“不是都说江湖中人路见不平便会拔刀相助吗?”
洛织锦落落一笑“舒公子,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么多江湖中事?所谓三人成虎,你听来的这江湖只怕早已经不是我们的江湖了。”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说的倒也是实情,但是江湖终究是江湖,没有人愿意跟官家人过不去,原本就不是生活在同一个世界里的人,何苦跟彼此过不去?
所谓官字两张口,没必要跟他们结上梁子,到时候只怕真的是有理也说不清了。
“洛姑娘,”舒夜阁见她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顿时着起急来,深施一礼,诚恳开口“还求你多方打听查探天⾐圣手的下落,在下先替其他织锦匠人感念姑娘的大恩了。”
“公子又何必多礼?”洛织锦忙拦住了他,皱眉默然了片刻“即便我知道天⾐圣手的下落,也不能保证她一定会答应帮你,你何必把所有心思都放在天⾐圣手的⾝上?”
“不管答应不答应,总是一个希望不是?”舒夜阁苦笑一声“抱着最坏的打算,尽自己最大的努力…除了这样,我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灯光明灭,洛织锦看着面前皱眉抿的男子,他的神⾊有说不出来的认真,即便隐隐有些失望,但是却依旧坚持。
洛织锦沉昑半天,却再次出言调侃:“你莫不是怕皇帝怪罪下来,到时候你担待不起?”
舒夜阁无奈一笑“只怕担待不起的不止我一个人,我们织造局的人,几乎每个人都有家室之累,若是真受牵连,我又能有什么方法?”
洛织锦见他如此,倒也不好再说什么。
不是她自私,只是她不想沈如⾐为难而已。
如⾐做那些东西原本是为了打发时间而已,谁知道会成为他人口中的天⾐圣手,虽然沈大叔是侍令人,但是如⾐却不会功夫,当年好多人为了找天⾐圣手这棵摇钱树费了许多工夫,她好不容易才帮如⾐隐瞒了下去,若是现在如⾐的⾝份怈露,只怕沈家又要招来不少⿇烦,昔⽇与沈大叔结上梁子的人,只怕会借机找事,她又不能整⽇守在沈家,所以她决不能冒这个险。
而且,除了此刻她间那方锦带,如⾐也已经好久没有动针了。
洛织锦心下既然做此打算,所以也不再跟舒夜阁客套“不好意思,不是我不想帮,而是我觉得没那个必要。这天下间,必然有那能工巧匠做得出你们那位美人娘娘想要的东西,再不然,你们何不求皇帝消停了这么荒诞的举动不是更好?”她拱手一笑“失礼,我想我也该告辞了。”
“洛姑娘…”舒夜阁急着喊了她一句,但是却见她头也不回,果真大步离去了。
他心下顿时黯然,一半为了他请她帮忙的事被拒绝,一半是为了她就此离去。
只是…
舒夜阁微微皱起了眉,她为何不愿意帮他?
既然她肯出手救人,也就说明了她对于官兵找到借口扰民的举动本看不下去,但是为何她却又不肯帮他找到天⾐圣手?
听她语气,她本就不想帮他去找天⾐圣手…
为什么会是这样?
这中间一定有什么关联是他所不清楚的,而那个原因则直接导致了她不愿意帮他。
只是到底是为了什么原因呢?
舒夜阁一时皱眉一时出神,但是终究无法寻得一毫蛛丝马迹,最后也只好无奈离去。
洛织锦离开之后便准备回沈家,只是她在回去的途中,发现自己遇到了一个“故人”
夜⾊如墨,月朗星稀,那人大咧咧地坐在某间房顶上方,一⾝宽大长衫,在月⾊下映出微⽩的光,长发随便披在⾝后,如夜⾊般丝丝分明,只是脸上依旧蒙着那张看不出真正面容的面具。月光之下,他似是微微笑了一笑,倒让洛织锦吃了一惊。
那人却笑出声来“美丽的姑娘,被我吓倒了?”
“蔵头露尾,装模作样。”洛织锦没好气地开口。
她就是不喜这样故弄玄虚的人,何必如此做派?
“你是想要知道我长什么模样吗?”那人⾝子微微一歪,依旧斜肘杵在那房顶之上,言辞中笑意微微。
“你若愿意摘下你脸上那张面具,自然甚好。”洛织锦就站在那里,没有立即上去和他手的打算。
“那么…你可看仔细了。”那人笑了一笑,突然自己向面上一探。
洛织锦看得端正分明,那人面具之下———赫然又是一张面具。
她冷眼扫过去“你消遣我?”
“岂敢岂敢,”那人笑嘻嘻地开口“只为博得姑娘红颜一笑而已。”
笑?
她能笑得出来才真的见鬼呢!
洛织锦实在不明⽩这人想做什么,见他似乎并没有恶意,遂冷冷抱拳“既然没事,就此告辞。”
“美丽的姑娘,我今⽇可是特意来找你,何必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那人仪态疏狂,随手朝⾝后一抄,摸出一把古琴来横在膝上“不如,就由我弹首曲子消了姑娘的怨气如何?”
他说完后也不管人家答应不答应,兀自伸指拂过琴弦,眸中含笑看着她,径直弹了起来。
洛织锦站在那里只听了小小一段,便听出他所奏的是一曲《蒹葭》“蒹葭苍苍,⽩露为霜,所谓伊人,在天一方。溯回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央中…”
她虽然不大通音律,但是这只曲子却听罗宣悼念亡的时候弹过,是以一听就辨认了出来,不由微微侧首,认真地看了那人两眼。
她记得沈如⾐同她说过,《蒹葭》的琴韵绵悱恻,充満了思慕之情,是男子爱慕女子的心情表⽩,只是…
这人如今弹来,却是为何?
是以她又略站了一站,便头也不回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