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嫁衣芙蓉诔（一）

　　壹莫怨谤，素手着丹青

　　九月初三，洛顾家。

　　冷枫舞红，鸦声缭，已成一窝蜂的顾家仆人，来往于前厅后堂之间，无不脸惶惶。

　　“绝无此事！绝无此事！”顾家老爷顾恒鑫气得脸色发青，花白眉峰攒作一处，一掌击在花梨木蝙蝠案几上，震得青花瓷的茶蛊跳起，水渍滴落到案面上。

　　受命前来的慕容家管事和媒婆只是不断地擦着汗，哈着回答：“公子认定了那事，咱们…也是没法子，奉命行事。顾老爷见谅，见谅！”

　　媒婆抖抖索索地将红底合花纹的烫金庚贴递到顾恒鑫手边，哭丧着脸道：“顾老爷！梅大老爷！我朱媒婆发誓，一定为大小姐找一门更好的亲事！一定！”

　　顾恒鑫气得胡子都在哆嗦，接过庚贴“啪”一撕两半，扔到那媒婆脸上，吼道：“我家绫儿嫁不出去了么？要你这老婆子扯淡？但我闺女清清白白的姑娘家，慕容家想信口雌黄就退亲，也是休想！”

　　他真给气得不轻。

　　顾家也算是洛的望族，经营着好几家绸缎庄和茶叶铺子，顾家三个女儿，也是出了名的容貌俊美，举止端雅。大小姐顾紫绢，才德双馨，名扬洛，两年前嫁给了正二品都察院都御史韩大人的公子，二小姐顾青绫，幼时与慕容家公子定了娃娃亲，只有三小姐顾红锦尚未字人。

　　倒是顾家的两位公子，相对三个出色的姐妹，显得庸碌了些，只在家协理着顾家的生意，至今没能考上什么功名，与当年曾经并驾齐驱的慕容家一比，可就差得远了。

　　顾青绫结亲的那位公子慕容斐，是当今贤妃娘娘的一母胞弟，仅此一桩，慕容家已成了洛最炙手可热的家族了。

　　可如今，慕容斐毫无征兆地提出退亲，理由居然是顾青绫品行不端，与外姓男子私相授受！

　　顾恒鑫还要咆哮时，只听侧门的珠帘后，有女子平和的声音传出：“父亲，便是要理论，也须和慕容家的主人理论，咱们不必和这下人计较。清者自清，没什么解释不了的。”

　　顾恒鑫听到顾青绫的话，才醒悟过来，喝道：“滚！滚！我会亲自登门造访，向慕容斐问个清楚！”

　　慕容府管事和朱媒婆如蒙大赦，忙撤身退了出去，松一口气的同时，汗水也已浸透背心了。

　　朱媒婆向着那管事抱怨：“顾二小姐行事端庄，诗画绣工俱佳，洛都是出了名的，没听说什么品行不端的事啊！也不怨顾恒鑫发火，这不是好端端的毁谤了人家姑娘的名声么？”

　　管事叹息：“谁知道呢？公子一向听说顾二小姐才貌双全，很是得意的，谁知前儿去了李府一次，在李家公子那里见着了许多顾二小姐的绣品，甚至还有一幅她的绣像，大约李公子还添了些什么话，晚上回来公子就着叫咱们来退亲啦！”

　　他偷偷瞟一眼身后，鼻子里哼了一声：“顾家虽是不愿意，可咱们家公子发了话，他们还能怎的？”

　　这年头，有权有势就是硬道理。如今后继乏人的顾家，又怎会放在一门大富大贵的慕容家眼里？

　　厅中的顾恒鑫，无力地倒在红木雕花圈椅内，嘴抖了几抖，终于长长地叹了口气：“绫儿，这慕容家，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啊！”

　　珠帘后的顾青绫缓缓走了出来，明亮如宝珠地眼睛，淡然望向媒婆和慕容府管事消失的方向。她的肌肤洁白晶莹，仅着一袭水碧的长衣，素华无纹，只在裙裾绣四五朵芙蓉，三两只蝴蝶，并看不出针脚，随了步履的轻移而拂拂飞，远远观去，蝶恋轻花，翩舞旋绕，灵动出尘，尽在不言中。

　　“父亲，这事若不清楚，女儿这辈子的清名，便给毁了。”顾青绫盈盈跪了下去：“请父亲允许女儿出门一次，把这事清楚。”

　　顾恒鑫并没有犹豫，他俯下身，将顾青绫清妍的面庞细细看了一看，拍了拍她的肩：“绫儿，这事…一定要清楚。咱们…绝对不能让慕容家退亲。”

　　顾青绫心中一颤，五味难陈。

　　顾恒鑫的口气，似乎查清真相的原因，只是为了不让慕容家退亲？

　　难道与慕容家攀亲，比洗涮女儿的辱更加重要？

　　顾恒鑫半闭着眼，手指头一下一下敲在富贵牡丹雕花的椅靠上，叹着气：“你大姐的公公，明年就致仕回乡了。而慕容家，哎…”

　　一声长长的叹息，分不清是羡，还是妒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