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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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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寒风吹袭,每个人说话时,嘴里都吐着白气。

  燕无疾和管家两人坐在车旁,摊开地图正商量着接下来该走的路。

  地图其实不怎么精确,出来经商走水,重要的还是靠老道生意人的经验。

  “呼啊…”沈芸一身紫裘,打了个呵欠,小脸因为寒冷而通红。

  “少主,趁现在还没降雪,咱们得加紧赶路,否则再晚一些,要花的时间恐怕更多,雪地难行…”

  管家皱着老脸说道,燕无疾点头,他也是这个意思。

  “呼啊…”身旁的沈芸,又打了个呵欠。

  见她小脸上是睡意,燕无疾忍不住笑了。昨夜她为了那少年,守了大半夜,今黎明即起,也难怪她想睡。

  燕无疾原是看着沈芸,但是一会后,越过沈芸,他的视线落到正走出驿站的一个单薄身影。

  那是昨夜差点被贼人抢劫的少年,叫做孟海容。

  看那身影有些瑟瑟发抖,燕无疾皱起浓眉。

  那少年如此瘦弱,又不会武,怎么会一个人只身出来远行?他知不知道自己看起来活像只上好肥羊?

  孟海容没有看到燕无疾,仰望着天空,心下茫然。

  经过昨晚的折腾,孟海容知道想自己到达北方,简直是痴人说梦。而且,到了北方,她又该何去何从?

  她没有地方可以去…天下之大,竟无她容身之处…

  “孟贤弟。”

  一声呼唤,让她回了魂。孟海容看向叫着自己的人,边不自觉的逸出微笑。

  “燕…大哥。”一唤出口,才发现似乎太过亲昵,孟海容又红了脸。

  燕无疾没有注意她的微赧,比起那些,他更担心这少年浑身散发的萧索孤寂。

  他看起来…简直像是要走向绝路。

  “贤弟,你接下来打算往哪里去?”

  没料到燕无疾会有此一问,孟海容迟疑了会。“…北方。”

  “北方的哪儿?”

  这下可真的问倒孟海容了。她困窘的看着地下,直到燕无疾温和的说:“你身上的衣衫这么单薄,你可知北方有多么寒冷?光现在的天候你已抵挡不住,再往北行,走不到两三天,你便要倒下。”

  盂海容咬住下。她这一生从未出过京城,而且出门时也太过匆忙,连衣服都没多拿几件。

  “而且,这里蛮荒的紧,不比城里,像昨夜的盗贼,沿路上到处都是,你知道吗?”

  到处都是?孟海容变了脸色,难道要她回京?不成的!

  一回京,只怕她得面对的,是更为悲惨的命运…

  燕无疾缓缓叹口气,看着眼前脸色苍白的少年。

  “现在还来得及,你回家去吧。难道有什么事,让你非得离家出走不可?”

  孟海容吃惊的抬起头,为什么他会知道…自己是离家出走?

  燕无疾从她眼里读出疑问,只是淡淡一笑。

  “若是光明正大出来,会像你一样,只拎着个包袱?”

  本以为孟海容会回心转意,但她只是看着地下,最终还是摇头。

  “不行的…我不能回去…不能回去…回不去的了…”

  是不能回去?抑或回不去?

  见孟海容神色哀戚,显然有不人知的苦处,突然间,燕无疾也不忍再问。

  “燕大哥,萍水相逢,昨你这样帮我,海容会铭记在心。”孟海容轻声说,清秀的脸上绽出一笑。

  他一长揖,竟是要跟燕无疾道别。“你多保重。”

  燕无疾站在原地,怔忡的让孟海容从自己身旁走过。

  突然,连自己也搞不清的情绪冲上,他发觉自己开了口:“你这样一去,能去哪里?”

  孟海容停下脚步,没有回答。

  “不如,到我的商队上来吧!”燕无疾转过身,看到一张惊讶的小脸。“你若没有目的地,那么,就先当我绛梅山庄的客人。”

  “绛梅山庄?”孟海容重复着说了一遍。这名字,很美。

  “对。你愿意吗?”燕无疾温和的脸上,有着如春风一样的笑,暖暖的吹拂过盂海容的心。

  “…好的。”孟海容点点头。能找到安身之处,真是太好了。

  “不过,我绛梅山庄的商队,没有不做事之人。你可愿意帮忙?”燕无疾加上一句但书,而孟海容只是点头。

  孟海容跟着燕无疾走回商队旁,见了管家。

  “以后他要在咱们这里工作,你找找看有没有适合的活。”

  “是,少主。”管家恭谨的回话。

  被话语声惊醒,原来靠在车旁,已将近睡着的沈芸睁大眼睛。

  “谁?谁要在咱们这里工作?”

  转眼一看,便看到了孟海容,而孟海容再次看清了她娇美的容颜,低下头去。

  天下竟有这样美丽的女子!和自己相比,简直有如云泥之差。

  “是你呀!傻书生!”瞧孟海容连看都不敢看自己,沈芸笑得更开心了。

  ***

  “你识字吗?”苍老的管家,一双精明干练的眼睛直盯着孟海容。

  一行车马浩浩的离开驿站后,便又继续前进。年轻的壮汉们都骑马,至于像孟海容这样弱不风,或是如管家这般年老体衰的,便坐在车上。

  路上反正没事,管家便问起盂海容的能力。

  “识。”

  “会不会打算盘?懂不懂记账?家里有没有从过商?”

  “早年跟着家父学过一些,但是没从过商…”

  “嗯。”管家在一番问话后,心里已有了计较。“你以后就跟着我吧!咱们绛梅山庄虽然干活的人不缺,但是像你这样识字会文的却不多,若是你学的好,将来可就有出路了。”

  管家微笑着拍拍孟海容的肩膀,发觉这少年身子骨单薄得很,忍不住皱着眉问道:“你今年多大岁数?”

  “十六。”孟海容照实回答,管家却摇了摇头。

  “唉!瞧你这么瘦,你不说,我还以为你只有十四、五岁哪!不要紧,少年都是这样的,以后跟着咱们山庄的商队大江南北的跑,你想不养壮点都不行。”

  见管家每当提起山庄时,就一脸自豪,孟海容忍不住好奇。

  “绛梅山庄…很有名吗?”

  “你没听过咱们山庄的名头?”管家一脸吃惊。“咱们山庄,在‘北商’里是最兴盛的一支,就连京城的贸易,也多半是由咱们山庄经手的。”

  孟海容似懂非懂,这些事,以往她处在深闺之时,可是听都没听过。

  “现在镇守北疆的护国将军,他的夫人便是咱们少主的姑母。而刚好咱们山庄也是在北方,久而久之,这附近的几条经商路线,就都被咱们山庄包办了。”

  见孟海容一脸茫然,管家笑了起来。

  “没关系,现在我跟你说,你也听不明白,等实际接触,就知道了。”

  见车里闷热,管家掀开了车前的帘子,正好看到燕无疾和沈芸,一人骑着一匹骏马,并肩走着。

  “你能到咱们山庄,也算福气。少主他待下人和气,又怀气度,懂得用人,山庄里的人都很服他。”

  沈芸身上一袭紫狐裘,衬着白皙肌肤明无俦。挽着云髻的乌黑秀发上,斜着蝴蝶形状的发饰。

  她不停的说着话,而驾马在她身旁缓缓前行的燕无疾,依然一袭白衣,俊雅的脸上泛起微笑。偶尔他会点头附和,看沈芸的眼神中,尽是温柔。

  孟海容的双眼,贪婪的追随两人。

  “真是天造地设。”身旁的管家如此说。“天定良缘啊…”“是啊!”佳偶天成,再美好不过。孟海容心里默默的想。“少主跟小姐,已经有婚约了?”

  管家点头。“没错。不过仅是口头之约…等少主的师父云游归来,两人便可婚事底走。”

  “原来如此。”孟海容神色黯淡,不该是她的,终究不会给她。

  她坐在颠簸的车里,拿起管家交给她的账簿,静静的翻看起来。

  ***

  过了半个月,当孟海容在同行的人脸上看出喜,便知绛梅山庄快到了。

  孟海容身穿管家给的棉袄,掀起车帘,发现车队已踏入一片梅林。

  未到开花季节的梅树,拔的枝干略带萧索之气,孟海容伸出手想探探车外的温度时,却刚好触到了一片薄薄的雪。

  “下雪了。”

  听到孟海容的话,管家也探出头来看,见雪花飘落,不笑开了脸。

  “好险,总算是赶上了。这可是初雪,若在咱们路途中便下了,我们才有苦头吃呢!”

  被管家的喜悦感染,孟海容也恬淡一笑。

  “来,别管这些,你先来看看这两本账簿。”

  “是。”

  孟海容学了半个月,进步神速,管家也是越教越有劲,虽然嘴上不说,但孟海容看得出,他非常赏识自己。

  “为什么这两本账簿的目录相同,数量却不相符合?”

  “你要知道,生意人手上,绝对都不止一本账簿。数量多的这一本,是咱们真正送来的货,而这一本少的,是呈报上去的货。你可知为什么?”

  孟海容沉了下,才出口回答。“打通官府?”

  管家拍了下大腿,眼里尽是赞赏之意。

  “很好,你聪明极了。所谓的商人,最重要的便是一个‘利’字。不该拘泥于眼前的小损失,而要懂得以损失来换取更大的利益。”

  孟海容轻笑。这跟官场还真是一模一样…世间所有的事情,归究底,不过就一个利字。

  “每出一次货,便得一些到朝廷官员手中吗?”孟海容提问。

  “这倒不用,朝廷和咱们这些商人之间也是心照不宣,就像岁贡一样,固定一些出去便成了。”

  “那么…”

  盂海容还待开口,突然听得车队前方有人大喊:“到了!咱们到达山庄了!”

  孟海容钻出车子,在无边无际的梅林之间,一座山庄隐隐约约出现轮廓。

  他们终于到了绛梅山庄。

  ***

  回到山庄的前几,庄里的每个人都忙进忙出,一方面准备过冬的物资,另一方面,则要清点从京城带回的商品。

  管家整天带着孟海容,俨然将她当做得意门生,无论大小事都叫她碰上一碰,增加历练。

  这一天清晨也是如此。孟海容照管家的吩咐,从马厩里牵出了几匹马,站在山庄门口等待时,远远便瞧见燕无疾从庄里走出。

  孟海容身躯微微一震,见到燕无疾朝自己越走越近,她低垂了头。

  从入庄以来,她就没看见他过。

  现在看到他,孟海容心里有些欣喜、有些酸楚,各种复杂的滋味杂在心头。

  当初,自己在京城遇到他,让她起了离开京城的心,当两人真的再度相见时,燕无疾的身旁,早已没有她能存在的位置。

  这些…她早该知道了…

  燕无疾瞧见孟海容,先是一怔,接着便快步走上前来。

  “是你。”

  燕无疾被山庄中诸事身,早就忘了这个半途中加入商队的少年,现在看到才又猛然想起。

  想到自己将他纳入门下,这些天来却从未闻问,心里便升起一股歉意。

  “在山庄里过的还习惯吗?”

  面对燕无疾的问话,孟海容一贯有礼的回答。

  “习惯。大家都对我很好,尤其是徐管家。”

  “哦?”燕无疾轻挑眉毛。

  徐管家对人一向挑剔,若对孟海容很好的话,便表示他欣赏这孩子。

  “我听说徐管家身旁,最近带了个年轻人跟进跟出,原来就是你?”

  “是。”

  孟海容不愿再让心里多起波澜,所以每一句都回答的简短,反让燕无疾一时半刻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不过,眼前人的形貌,倒是吸引了他的注意。

  半个多月前,孟海容身上只有孤寂,但今天,那种气氛却明显转淡。

  这少年有张清秀的面容,比起一般的男孩,甚至还更秀丽几分。

  弯月似的眉…小巧的鼻…薄而红的嘴

  久久没听见他再发问,孟海容一抬头,却被燕无疾瞧的往后退几步。

  怎么,她脸上有哪儿不对劲?

  “少主!”徐管家从庄里匆忙赶出来,便瞧见这幅光景,脚步停住。“少主有事?”

  燕无疾回神,瞧见徐管家。“海容现下是跟着你?”

  “是啊!这孩子聪明,教他什么一教就会,我原来还怕自己老了,以后管账的事没人做,现在海容一来,我也安心。”

  见管家慈祥的看着自己,孟海容心中一动。这眼神,多像死去的爹爹…

  “那就好。”燕无疾微笑。他原先收留孟海容时,并不指望这孩子真能有什么帮助。

  “少主,今天巡视钱庄时,带着海容一起吧?”

  燕无疾本来就有此意,既然徐管家有意培养孟海容,那么多让他看看、学学,也是好的。

  乘上了马,孟海容有苦难言,她要用手紧抓缰绳,才不至于滑下马背。

  幸好走在前方的燕无疾速度并不快,孟海容勉强能撑住,只是被马喀登喀登的脚步,震得头晕。

  “少主,上次袭击咱们白云镇上钱庄分铺的案子,有着落了。”

  管家驱马走到燕无疾身旁,表情凝重。

  “县太爷遣人来禀报,虽然知道是谁做的,却办不成案子。因为那些人,全躲在杨家堡。”

  “果真是他们。”燕无疾脸上的杀意一现即隐。

  杨家堡和他们绛梅山庄,在北方可说是势同水火,在杨家后方撑的,正是当朝宰相,一个小小的县太爷,又怎么敢老虎头上拔

  杨家堡和绛梅山庄,本来就为了经商地盘,每每发生冲突,再加上宰相护短,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一手遮天,让杨家堡的行为是越来越嚣张。

  “最近杨家堡又在招募年轻壮丁。瞧他们的声势,显然是想挑了咱们的绛梅山庄。”管家忧心忡忡的说。“少主,您以后出门要多加小心,这次没将袭击咱们钱庄的人抓起来,他们会更加肆无忌惮。”

  “你别担忧,我要护自己一人还游刃有余。”

  燕无疾自忖,杨家堡派一些区区武夫还对付不了他,所以,他们不会把目标放在他身上。

  孟海容一边吃力的坐在马上,一边把他们的话语,一字不漏的牢记心中。

  突然,燕无疾往后方,看到孟海容的模样,微微皱眉,接着下了马。

  “就快到了,用走的吧!”

  闻言,徐管家和孟海容都是一怔。

  “怎么突然…”

  孟海容心里领悟过来,他是为了她。

  对于一个下属,燕无疾竟也是如此体贴。

  孟海容没有说话,静静的下了马,看向他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感激。

  ***

  “沈芸姑娘…最近好吗?”

  徐管家一进城,便急着到分铺去警告那边的人要多加小心,而孟海容则跟着燕无疾去钱庄查账。

  前往钱庄的路上,孟海容瞧着燕无疾的侧脸,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燕无疾没料到孟海容会主动开口跟自己说话。先前他不都冷冷淡淡的?少年的心思真是难以厂解。

  “师妹她病了。”

  “病了?”孟海容一惊。

  “刚降雪的那几天,她就跑到雪地里雪球;衣服也没穿暖,得了风寒,这也算她自找的。”燕无疾笑的无奈。

  听他的语气,除了责难外,倒是更多的舍不得,孟海容有些怅然。

  “真羡慕…”

  “羡慕?”燕无疾疑惑的看向孟海容。羡慕什么?

  “沈芸姑娘…真得人疼。”

  燕无疾朗笑。“原来你说的是这个。芸儿是我师父的关门弟子,上面的几个师兄,没一个不把她当做小姐公主似的捧,才把她惯成现在这种脾气。你说羡慕,但事实上在她身旁的人,可是大大的受苦啊!”这就够让人羡慕的了。比起自己,沈芸实在太过幸福。

  “我…有个妹子。”孟海容默然好半晌,才轻轻开口。

  “以前爹还在世时,也是当做心肝宝贝似的疼,自从爹去世后,她就明白了自己的身份地位。生为一个女人,除了未来的夫君,又能自己掌握些什么?”

  燕无疾停下脚步,见孟海容诉说的时候,神色认真。

  “看到沈芸姑娘,我在想,或许妹子不用过这样的生活。一样是女人,我希望妹子能过的更快乐些,而不是整天处在狭小的房间里,一生的指望都寄托在茫然的未来…”

  “那么,你丢下了你的妹子,一个人离开?为什么?”

  燕无疾的话语里带着责备,盂海容深深的看着他,而后摇摇头。

  “我没有丢下她。”

  “那她…”

  “她死了。因为她不想嫁给大哥选好的人。”

  过往的那个孟海容,等于是死了的。她甚至愿意一辈子扮成男人,无法拥有家庭都无所谓。

  现在在山庄的生活,比她过往的十六年还丰富。

  “…死了?”燕无疾愕然。隐约间,他总觉得孟海容的表情和语气有某些地方不太对劲,他的表情并不是哀伤,倒不如说…是一种解

  “少主!少主!”

  浑身是血的男人,冲进钱庄,引起钱庄里的客人惊叫不断。

  燕无疾揽住倒向自己的人,见他血不止,气息虚弱,瞬间封住他几个大,减缓伤口血的速度。

  “怎么回事?”燕无疾认出他正是分铺的伙计,心里便有不好的预感。

  莫非,分铺出了事?

  男人开口后,果然不出燕无疾所料。

  “有人来分铺闹事…徐管家他…他…受了重伤…”

  盂海容听到徐管家的名字,脸色惨白。

  “杨家堡。”燕无疾神色狠厉,一字一句,令人胆寒。

  敢惹绛梅山庄的,普天之下,只有杨家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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