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九章 北城行
北城,武定道,上岛咖啡。
一个男子坐在窗边,旁边立了一个身着黑衣的肃穆卫士。男子的视线一直瞄着窗外,街对面,一栋两层楼的古式建筑,门窗紧闭。
他诧异,它竟被保存下来了,何人所为?
男人转过头,看了眼靠近他的人,那是个女服务员,本想给他续杯。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略点了下头。那女服务员脸上顿时飞起一酡嫣红,匆匆地替他续杯,走开了好几步后,又回看了他一眼。
终于等来了要见的人。
林善存大喇喇地往他对面一坐:“我说你也真是麻烦,直接往我家去不就完了么?还要让我专程再跑一趟,陪你受罪。”
“提亲,你当是儿戏?”
“行了,晓得,反正是礼尚往来,这回我帮了你,等下回轮到我了你准跑不了。我跟你说说各院里的婶婶姨娘的忌讳吧,”说着开始细细道来,末了从怀里掏出一张单子“这礼仪的章程在这,你就按上头指的置办就成,保管错不了。你说我这既当大舅子又当妹夫的,如今还要充媒人,怎么那么忙呐我?”
方天林接过礼单道了声谢:“旁的不碍,就怕这个。你们家人口多,最担心的就是礼数不周,有你在我就放心了。”
“其实你也不用记挂,多是几户说不上话又要面子的,到时候送几个笑脸意思意思就得,反正我们大房的亲事也轮不到他们手。这事做主的还得是我父亲母亲,哦,还有老祖宗。父亲他们那里没什么问题,就是老祖宗的态度未明,如有问话,你要小心应对。不过你是她嫡亲哥哥的曾孙,想必不会多为难你,且放宽心。”
提起了老太君,方天林又向那街对面的古楼看了一眼:“对面那房子,是谁家的产业?怎地这么鹤立群?”
“我父亲名下的,本是一座棋馆,据说我还没出世就买下了,也不知留着什么用处。”他嘿然一笑“你岳丈脾气比较怪,老做些出人意表的事呵。”
“八字还没一撇,小心林伯教训你没规矩。”
林善存点了点桌上那单子:“这一撇不就在这儿嘛!得了,我赶紧回家恭候您大驾吧,免得让人瞧见我给你做内应,骂我卖妹求荣啥的。”
“去你的!”方天林笑骂了句。
林善存也随着他看向窗外,那栋古楼前正有几个外来的旅客在照相:“这日子啊,过得还真快,小时候父亲带着我来看这楼时,这里还是个茶馆子。如今十几年过去,变成卖咖啡的了,嘿…唯独这栋古楼还是一成不变,它竟成了这武定道上一块景儿。”
“可能伯父留着它,也是想对旧事留个念想吧。”方天林随意地说了一句,语调悠远,引得林善存看了他一眼,没看出什么异动来,才施然道“天林,每回见你总觉得换了一个人似的,越发看不透了。”
他自嘲地笑笑:“连我自己都看不透自己。”
从咖啡店出来,走上武定道,不少路人认出他来,但都不敢接近。不是因为他身边那个肃穆的卫士,而是因为他本人的气质。
那种与以前在萤幕上见过的亲和形象截然不同的气质,充魄力,威势,眼光转便是锋芒乍现。
忽然他的脚步停住,侧头看向一旁的落地的橱窗。窗内摆着几个人造模特,矮矮的个子,穿着各式可爱的衣服,这是一家童装店。
橱窗里有一个店员打扮的人正在替一个人造模特调整衣服,她无意遮挡了方天林的视线,用她引以为豪的。
方天林敲了敲橱窗,引起她的注意,然后示意她让开,继续看那身吸引到他的衣服。
他闭上眼,冥想了下,随后睁开眼,带着一抹稍纵即逝的柔情,走进了那家店。店里很冷清,装修也很新,看上去是刚开张的样子。
之前那位店员就是唯一的一个,她大声地招呼客人稍等片刻,然后整理好橱窗里的衣服走了出来。
“您好,需要买点什么?”
“就我刚才看的那身衣服,请帮我拿一套。我不知道小孩子的尺码,她大概这么高,不胖不瘦。”方天林一边比量着一边说道。
那个店员点了点头,她一直盯着他的眼睛看,这是第一个用如此平静的眼神看着她的人,她很好奇,在他眼中居然捕捉不到波澜。
“很抱歉,先生,您说的这个尺码现在店里没有,需要明天才能到货。”
“那我明天再来,谢谢。”方天林点了点头就准备出去。
“等一下,先生,”店员叫住了他“如果您要预订的话,最好留下一个联系方式。”
他凝神看了她一眼,她略显慌乱地避开他的眼神,他将一张名片放到了柜台上:“我住在月华大酒店,你派人把衣服送过去也可以。”
她快速地掏出自己的名片,递了上来:“这是我的名片,如果您以后还想买衣服的话,可以联系我。”
方天林接过名片,点头示意了下,然后走出了这家店。他随意地看了一眼刚接到的这张名片,看到了一个并不常见的姓氏。
秋绮。
他挑了下眉,又回头看了那家店一眼,把名片进了怀里。
北城的夜市没有东城繁华,但夜景灯光并不逊,方天林在酒店的落地窗边,看着外头的景,把这片刻的闲暇当作一种享受。
他在北城还要逗留三五,这趟公干可是为的一桩大事,自然没有人来打搅,一切需要他过问的事务都先搁置,都等他回去之后再说。
自从出走回归以来,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轻松过了。电话忽然响起,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卫士接起了电话,随后递给了他。
“白天服装店那位小姐。”他的声音与他的外表一向肃穆,几乎听不出音调变化。
“你好,我是方天林。”
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一丝哀怨:“方…方先生您好,对不起打搅您休息了,我…呜…我是想告诉您,您订的那件衣服明天来不了。”
“我可以多等几天,没关系。”
“不,不是的,您没有明白我的意思,呜…其实,是我的店不能开了,明天他们不会送货了…呜呜…”说着她开始唔咽起来。
“秋小姐?你没事吧?”
“没,没事…”她努力地了下鼻子“这点小事,没什么的。”
“好的,秋小姐,世事无常,不能开店也未必就是坏事。谢谢你通知我这件事,那就这样吧?”
“等,等一下!”她急忙叫住他“方先生,呃,您能不能陪我聊一会儿?”
方天林沉默不语,她便道:“是这样的,您是我接待的第一位客人,可是我连一桩生意都没做成,就被迫停业了…我真的想找个人好好聊一聊,可是我又没什么朋友…”说到这里她似乎越来越委屈,不住地泣着。
“好的,你说吧,我听着。”
于是她开始缓缓道来,大体是她出生在一个家教严厉的家庭,父母从小对她严加管教,止她结普通朋友,只给她指定的人交往,而那些人又偏偏是她不喜欢的。
她唯一的心愿就是毕业以后能经营一家属于自己的服装店,她用自己积累下来的零花钱,终于得偿所愿地开了一家店,但结果父母得知以后说她不务正业,还在她的进货途径上做手脚,害她才开张一天,只能被迫停业。用她的话来说,这件“小事”意味着她的梦想被无情践踏了,她为此伤心绝。
然后她就开始抱怨父母的不近人情,死板顽固,家里同辈人的冷眼旁观,视若无睹。反正她是一刻也不想在那个可恶的家待下去了,她巴不得立马就离家出走。
“其实服装业有很多货源,一家不出货给你,你可以找第二家,第三家啊,只要有钱,总会有人做你生意的。”
“问题是我没钱啊!”她喊了一声,开始变得有点歇斯底里“我的零用钱全用来租门面和装修上面了,进货要问家里拿钱,他们,他们就是借着这个机会剥夺了我自力更生的权利!”
方天林抹了下额头上的虚汗,这位秋小姐看来涉世未深,做事也没个计划,全部家当都用在打造外观上了,虽然装修是不错啦,可是没有货卖,这店开了与不开不是一个样。
“秋小姐,如果你真的非常想开店的话,不妨跟你的家人好好谈一谈,我觉得只要你诚恳地与他们涉,还是有机会得到支持的,毕竟自己想出来干番事业也是要有足够勇气的。”
“对哦,你也这么觉得哦?”那位秋小姐对他最后那句话格外重视“你说的真是太好了,说到我心坎里去了,要是我家人也像你这么明事理该多好…”她唏嘘了一下,忽然问“方先生,你现在有空么?我想请你喝一杯,谢谢你陪我聊了这么久。”
北方的女孩子都是这么豪么?一会儿哭哭啼啼,一会儿就想着约男人出来喝酒了。
他婉拒了一下,但那头坚持邀请,他又低头看了看时间,才答应了她。于是两人约好了见面的地点,挂了电话。
方天林将约定的地点写在纸上,对身边的那名卫士道:“天威,去一下这个地方,告诉那位小姐,我临时有事,不能赴约了。”
天威道了声:“属下不能离开少主。”
方天林苦笑了下,便将纸条收了起来,穿上外套出了房间。那被唤作的天威的卫士一直面无表情地紧随其右。
妃子酒吧,一个不太出名的地方,地处偏僻,生意也比较冷清。
方天林到那里的时候,秋绮已经等着他了,一个人坐在吧台那里。她穿着一件紧身体桖,别致的小坎肩套在外头,加上一条黑色圆点中裙,比起白天在服装店里遇见时的员工装扮要靓丽许多。
“清水,谢谢。”方天林和酒保打了声招呼,就在她一旁坐下。
“说好我请你喝酒,怎么点清水?”
方天林看了看她手中的杯子道:“你不是也在喝水么?”
她眼睛睁大了些,想说些什么,但顿了下还是没说出口。她的情绪显得很平静,与刚才在电话里那种伤心的感觉完全不沾边。
两人静了一会儿,谁都没有开口。水端上来,方天林喝了一口,然后道:“看样子你已经没事了,谢谢你约我出来,再见。”
她扭头看他,颇感意外,以往,她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这是她第一次主动约别人出来,以前,她要是肯赏脸出来一次,那些公子哥不知该如何巴结奉承她呢。他倒好,坐下来,喝了口水,就要走了?
方天林都没等她回话,就带着身边的卫士步出了酒吧,似乎他的任务就是来这里一下脸。她飞快地结账,收起包冲了出来,赶上他们,然后拉住方天林的衣袖。
“等一等!”
方天林看着她那只手,似乎她的动作冒犯了他,而他身边那个人的眼神显然更加森,她惴惴地松开手,还整了整他的袖子。
她挽了挽头发道:“我只是想跟您个朋友,是不是给您添麻烦了…”
他嘴角带着一丝笑意:“如果跟我朋友,会给你带来麻烦的。秋小姐,你还是早点回去吧,不然家人就要担心了。”
秋绮还没有明白他话里的意味,他就已经带着身边的人扬长而去了。唯留下那淡淡的微笑,和磁的声音,在她脑中久久不曾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