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2章 似无意
⽇上三杆时,漆城北门一行客商缓缓赶来,昨夜展跖大闹漆城,以致今⽇漆城检查十分严格,可是不知验看了那头辆车上客人的什么东西,城门立即大开,那行客商到了城门处畅通无阻,一路放行。
车⼊城中,其中一辆轿车掀开了车帘,车里端坐着一名黑袍大汉,⾝⾼八尺,体健而威武,虽是端坐车中,却仍如一头择人而噬的猛虎般,浑⾝上下散发出凶猛的味道。
这人年近四旬,重眉朗目,面如重枣,一部卷曲的大胡子,倒有七分与孔丘相似。只是眉宇之间隐隐有不怒自威之气,那种久居上位者养成的睥睨顾盼的威势却非孔丘能及。
他这一行车辆拐⼊豪门聚居的街巷,经过成府时,望着门旁⾼杆上“吴庆国忌”四个大字,这人目光一闪,微微地笑了笑。
车马继续前行,过了成府、任府,前方又是一处院落,与任府毗邻。此时庄园大门早已畅开,台阶上铺了行车的木板,车队丝毫不停,就这么直接驶了进去…
午后,知了在树上不知疲倦地唱着,⾼照下,树影没精打采地婆娑起舞。⽔池中游鱼懒洋洋地拖曳着尾巴,在如镜的⽔面下轻轻摆动着⾝子,钻到荷叶影下吐着泡泡。
其实四月中旬还算不得太热,只是齐鲁地方炎热气候来的本来就早,今年尤甚,一没了风,就令人闷热难耐了。假山石的影下,庆忌穿着短衫和袴,⾚脚卧在竹席上纳凉。
这时节桃、李、枣、杏、梨、橘这些⽔果还未成,旁边几案上除了一碟桑椹是鲜果,都是点心⼲果之类。昨夜忙碌半宿,现在还真是有些倦意,躺不多久,庆忌便已睡眼朦胧,脑袋渐渐自竹枕上滑下。
这一磕,他就醒了,⽩妮见状,忙把他的头枕在自己的腿大上。庆忌枕着温腻柔滑的一片,打了个哈欠,含糊地说道:“唔…,天⾊还早啊…。”
“公子若是倦了,歇息一下也无妨,不如回房去睡,婢子给您…打扇。”
⽩妮说到这儿,脸上便是一红。虽说豪门大户家的侍婢给贵客侍寝是司空见惯的寻常事,也是她们应尽的一项义务,可是亲口说出自荐枕席的话来,还是不免涩羞。
庆忌却不想碰她,他做不到象那些士大夫们一样,理所当然地把这些侍婢都当成一件享乐的工具。她是成府的侍女,不是出卖⾊相的女,这心理关并不好过。庆忌便懒洋洋地道:“不睡了,方才只是打了个盹儿。”
⽩妮眸中微现失望之⾊,一旁夷薇正扇着一只煮茶的小炉,见此情景,不噤向⽩妮掩口偷笑。庆忌枕在⽩妮的腿大上,长长地舒了口气,动扭了一下⾝子躺得更舒适一些,⽩妮便持了一把蒲扇为他扇着风,掂起一粒紫红⾊的桑椹递到他的边。
桑椹还没有透,味道甜中有醉,生津止渴,庆忌张开嘴將那桑椹呑下去,暖风徐徐,⽟人在侧,倒也歇得惬意。就在这时,忽听一阵悠扬的琴声传来,庆忌闭目听了一会儿,双目一张,微微侧耳听去。
只听歌声袅袅,悠悠唱道:“东方之⽇,照临下土。十亩之田,播厥百⾕。心之忧矣,维其伤矣。每有良朋,况也永叹。温温其恭,小心翼翼。有觉德行,邂逅相遇…”
庆忌霍然坐起,心道:“任家姐小已付了货物,即將远行了。”
⽩妮问道:“公子,怎么不歇着了?”
庆忌爬起来去趿木屐,急急说道:“去,速取我甲胄兵器来。”
⽩妮呆了呆,应道:“是,公子稍候。”
⽩妮急急奔去,庆忌又对夷薇道:“茶先凉着,等我回来再喝。你去前庭,告诉梁虎子、冬苟、英淘,速速点齐本阵兵马,随本公子出城围猎。”
夷薇闻言,忙也弃了小扇,匆匆向前庭去了。
“零雨其蒙,杨柳依依。心之忧矣,维其伤矣。如川之流,绵绵翼翼。风雨如晦,维天之命。其泣皇皇,悠悠我心。兕觥其觩,不可方思。舂⽇载…”
“铮”地一声,最后一句“与子偕行”还未唱出,琴弦忽地绷断,任若惜呆了呆,拂袖而起,淡淡说道:“启程吧!”
出漆城向东北,任若惜的百余辆车子缓缓而行,众家將前后环侍,有数十名武士分别走在前左右三方两箭之地处,以防有人埋伏。由于兵甲武器已经付,现在车辆上只有钱物财帛,料想危险已经减轻,所以家將们的神⾊还是比较轻松的,只有任若惜骑马走在中间,时时回顾观望,眉头微微蹙着,看不出一点付了重任后的轻松悦愉。
任冰月时时窥探着姐姐的表情,侧⾝对青羽低语道:“青羽,我看姐姐好似不太开心呢,是不是我昨夜又做了甚么惹她不开心的事啦?”
青羽到底长她几岁,比这⾖蔻年华十三妙龄的少女懂了一些男女情事,她微微一笑,对任冰月低声说:“姐小噤声吧,可别给大姐小听到了又要恼你,大姐小是不开心,不过却与你无关呢。”
“咦?”任冰月张大双眼,傻兮兮地道:“这可奇了,任府上下也只有我惹了她时,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她才会生闷气,旁人还有哪个能叫她这般闷闷不乐的?你快告诉我,我替姐姐出气去。”
青羽“咭”地一笑,拿这个愣头青姐小也有些无奈。就在这时,右翼探路的武士打马如飞赶了回来,他驰到任若惜⾝旁,抱拳禀道:“大姐小,前方里许发现数百甲士,沿河而下,与我等并肩同行。”
任若惜一惊,急问道:“可曾探明是什么人?”
那武士脸⾊掠过一丝古怪的神⾊:“卑下靠近看过,他们是…庆忌公子的人马。”
“嗯?”
任若惜神⾊一动,纤掌在马背上轻轻一按,腾⾝而起,双⾜轻巧地站到了马背上,手搭凉蓬向前方观望片刻,再落后马背上时已是双眉弯弯,有如弦月。
她用鞭子在马股上轻轻一菗,偏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道:“无须理他,继续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