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擂台
曹冲见下面有人围着看,便拉着蔡瑁坐回席中,伸手捉起案上的筷子刚要去挟冒着热气的点心,却觉得手中筷子有些异样,不免着意看了看,这才发现居然是象牙的,他笑着对蔡瑁说道:“岳父大人,看来仲玉给你挣了不少钱啊,筷子都用上象牙的了?”
蔡瑁哈哈一笑,得意的凑过来说道:“仲玉给我挣了不少钱是真的,不过这种质地的象牙筷子倒也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我这筷子整个襄城只有五双,我一个人有三双,很有面子吧?”
蔡玑皱着鼻子笑道:“阿翁,你就知道要面子,花那么多钱买什么象牙筷子,也真舍得。”
曹冲却摇了摇手道:“小玉儿你可就说错了,人讲究一点不是坏事,只是要量力而行,不要为了讲究而不择手段、为非作歹就行,用清清白白挣来的钱,让自己过得舒服一点,讲究一点,不是坏事,圣人也不反对的。岳父大人奉公守法,依法纳税,钱来得干净,花起来也就放心,买双象牙筷子也不足为奇,难不成要每个人都当守财奴才好吗,那做生意的赚谁的钱去。”
蔡瑁一拍案几,朗声笑道:“仓舒,你这话说得我爱听,赚了钱就是要享受的,要不然就是有金山银山又有什么用,天天躲在家里数钱吗?那多无趣啊。来来来,尝尝这新做出来的点心,看看味道如何,这可是按照你说的方法。好多师傅研究了几个月地结果,如今是我这酒楼里的招牌菜。”
曹冲一笑,看着眼前的汤包开心不已。他只是偶尔有一次感慨没有蟹黄汤包吃,蔡玑就上了心,仔细打听做法。偏偏曹冲只是知道好吃。却不知道怎么做的,根本说不清楚,没想到蔡瑁居然知道找人来攻关,真把这汤包做出来了,虽然和自己印象中的还差一点,但总算是有了。他不有些感慨,这人真是聪明地,只是看你会不会用而已。
他拨开蔡玑地手。对她笑道:“你们也不用陪着我了,都到旁边去吃去,要不然你们闻香生津,我也吃得不安生,多难受啊。”
荀文倩一笑,带着蔡玑等人坐到由一座竹屏风隔着的另一边去了。翁婿三人连仆人都不要,自已斟茶,自已挟点心,自得其乐的说些离别后的事情。刘琮简略的介绍了一下送刘琦回老家后的情况,不免有些伤感。不过在曹冲和蔡瑁有意识的安慰下,他心里的哀伤也淡了些,渐渐出些笑容。
“我将三弟季绪带到襄来了,准备让他在襄先读几年书,然后再看他能干点什么。”刘琮对曹冲笑道:“到时候还望仓舒点拨一二。”
曹冲呵呵一笑,摇手笑道:“仲玉,你何必这么客气,到时候能帮上忙自然是义不容辞地。不过,我现在倒有一件事要你帮忙。”
刘琮笑了:“你又有什么新奇的想法要做嘛?”
曹冲摇摇头,他用手中的象牙筷子指了指对面的大讲台:“只是让这些儒生这样讲下去。这么好的讲台,这么好的书院实在有些可惜了。你和异公几个人,能不能也出点新鲜主意,抢抢他们的风头,别让这些年青学子一头扎到经书里去,以为除了那几本老书就没有好东西了。”
刘琮一愣,和蔡瑁对视了一眼,试探的说道:“仓舒。这些事不都是你建议的吗。现在怎么又…”
曹冲摇摇头:“我没有后悔,学术是要争的。但不是只有圣人地遗唾才是学术,你和异公,还有刘大人的计算之学,也是学术,不是什么不登大雅之堂的雕虫小技,为什么不一起出来亮亮相?别的不说,异公在襄,以他的农学让襄的产量平均增加了近三成,这三成能养活多少人,能让多少人家过上一个开心的年关?这样的功绩不比这些阔论高谈的人更值得尊敬?”
刘琮感慨不已,他们在襄书院虽然也带着不少学生,但说实在的,跟在他们后面地大部分是觉得仕途前景不太理想,不如学个手艺挣碗饭吃,至于有家世的少年子弟,是不愿意跟着学的。他们自己也不敢想象有一天能象那些大儒一样登上大讲台,在如此多的人面前侃侃而谈。
蔡瑁却摇了摇头道:“仓舒,你是想让仲玉、异公他们和这些大儒打擂台吗?”
曹冲点头,眼睛却瞟着对面的大讲台,带着一丝不屑:“正是。”
“你这想法是好。可惜…”蔡瑁一笑:“可惜你忘了一件事,要谈做事,仲玉他们也许不弱于这些人,但要论说话,刘大人还能对付,仲玉和异公就相形见绌了。”
曹冲一愣,回过头来看了看蔡瑁,又看了看深有同感的刘琮,不尴尬的摸了摸头道:“亏得岳父提醒,我几乎把这事给忽略了,要论口才,仲玉他们确实不是他们的对手,刘大人虽然有学问,但时近年关,公务繁忙,他恐怕也没有时间来做这些,这还真是个挠头地事情,那你们有什么好地法?”
蔡瑁沉了片刻,展颜一笑道:“我看不如这样吧,仲玉他们最近做出了不少好东西,庄园里最近收成也不错,印书坊最近又印了些诗集,正在想着怎么开拓销路。我知道其他几家也跟我差不多,好东西不少,就是知道的人不多,不如一起拿出来展示一下,一来显示一下仲玉他们实学地成果,二来也趁这个时候做个宣传。”
曹冲呵呵一笑,冲着蔡瑁挑起了拇指,由衷的说道:“岳父大人,你如果一心经商,想不发财都难。”
蔡瑁哈哈大笑。得意的摸着胡子说道:“怎么样,你也觉得我这个办法可行?”
“可行,当然可行。”曹冲笑道:“不过岳父大人莫急,你先和他们几家商量着,把所有能挣钱地好东西都拿出来抖擞一番。展示之前先通过你那言纸把消息放出去。也好吸引得周边郡县的商人都能赶过来。我这就让人回成都通知士元,让他准备些益州的货物过来,顺便也让那些远道而来的天竺、大秦商人一起来看看。”
蔡瑁本是随便想出来的一个主意,并没有想到曹冲能支持他,并且表现得如此有兴趣,自然有些兴奋起来,三个人说说笑笑之间,就把几个月后开一个博览会地事情给定了。曹冲又建议蔡瑁把言纸改成报纸。取名叫襄月报,上面不仅要登这些大儒争论地内容,还要提一些他们作坊里出产的好东西,他着重的告诉蔡瑁,这就叫广告,有做生意的杀手锏,不仅可以登你蔡家的,还可以登别家的,不过,要收钱。
蔡瑁如梦初醒。他卖言纸并不挣钱,再加上白送的,基本上也就是保了个本,要不是看在这件事是曹冲提议的,他早就不干这不挣钱地买卖了。没想到曹冲这么一点拨,却让他发现了又一条生财之道,不大喜过望,哈哈大笑。
曹冲见他高兴,顺口提到:“岳父,你可不能只顾着做生意。把水师的事情给忘了,你还是襄的水师大都督呢,这战船的事如何了?我可等着下江南呢。”
蔡瑁口应承:“你放心,这次生意如果做得好,原先定的五年就可以缩短一些,也许三年就差不多了。不过你也知道,这造船花的钱太多,刘大人那里你可要打个招呼。这款项不能太抠了。要不然可耽误工期。”
曹冲笑道:“这个等我和刘大人商量之后再给你回信,一时半会我也定不了。”
他们商量着怎么发财的时候。对面的大讲台边已经围了人,没机会挤进书院的人有的爬上了墙头,有地爬上了院墙旁的大树,几个扎着冲天辫的小孩嘻嘻的笑着,骑着竹马在人群中跑来跑去,清脆的笑声在墙里墙外叽叽喳喳的议论声中特别清晰。讲台上有几个空着的锦席,想来是留给那几个大腕的。旁边有个坐位前设有珠帘,曹冲开始没太看明白,后来一想也就释然了,这一定是留给蔡琰的,她是女人,虽然戴了他设计的帽子,在这些大儒面前依然是不方便面地,给她设个珠帘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曹冲一边尝着蟹黄汤包,一边和沉浸在发财梦里的蔡瑁、刘琮闲聊着,偶尔瞟一眼外面。当第三次续水的时候,书院里一声铜锣响,一个穿着深衣的少年略带着些青涩的站在讲台边,用还带着些童音的声音说道:“各位安静,今天的辩论马上就要开始了,请各位安静。”
旁边的士子们马上安静下来,人群中有一个方脸大耳地高声叫道:“小王先生,今天讲什么啊?”
那个小王先生看了他一眼,拱了拱手道:“今天讲地是五经的秋。”
又有人叫道:“今天讲秋,可是三传并讲么,还是只讲今文不讲古文地。”
小王先生微微一笑:“既是辩论,自然是三传并讲。诸位莫要着急,稍候便知。”
下面一阵轻笑,又有人大声问道:“今天蔡大家可来么?”
旁边马上有人打断他,指了指讲台上的珠帘:“你不长眼么,就会呱呱呱问个不停,上面的珠帘既然设了,蔡大家自然要来了。”
那人不服气的说道:“你知道啥子,我可听说了,小曹将军从江陵回来了,蔡大家是他的先生,说不定要去见小曹将军,未必就来开讲呢。你是不知道,我来就是为了蔡大家的,她要不来,我就不想听了呢。“那你出来吧,把坐位让给我啊。”一个爬在墙头的年轻人大声叫道。
“哈哈哈…”哄笑声一片。
曹冲笑着抿了一口茶,回过头看着蔡瑁和刘琮说道:“想不到蔡先生现在如此有名,居然有了粉丝了?”
“粉丝?”那两人愣愣的看着曹冲:“粉丝是什么?”
“哦。”曹冲一愣。连忙笑着:“就是崇拜者的意思。”
“哦…”两人恍然大悟,刘琮笑道:“仓舒你可不知道,我家那个季绪也是蔡先生地粉…粉丝,他到襄不久,看了几次言纸。唯独对蔡先生的文章情有独钟。一心想投入蔡先生的门下,到时候还请你多多美言几句。我听说因为要投入蔡先生门下的人太多,现在已经提高了要求,要考试,通不过蔡先生的考试,是不能跟蔡先生地课地。”
曹冲呵呵一笑:“怎么,岳父有意要将这几位大儒都纳入襄书院?”
蔡瑁得意的笑道:“当然,既然将他们请来了。怎么能白白的放他们走,我可给他们开了高价,愿意象宋仲子、綦毋广明一样任教的,我开他们千石的薪资,不愿专职在这儿干的,或者有公务在身不了身的,我请他们来讲论,按天计酬,报销车马费,赠送印书坊最新的书籍。怎么样,条件蛮丰厚地吧。”
曹冲慨然叹道:“高明,这襄书院能有今天的热闹,与岳父的高明密不可分。”
蔡瑁摇头笑道:“这可不是我的主意,是小玉儿听荀家小姐的建议说的,她说这点钱虽然对那些有官职的并不在乎,但对那些贫苦的学人来说,却未尝不是个谋生、进学两不误的途径,果不其然,这个办法用了两个月。教师不足的问题刃而解。”
曹冲点点头,十分高兴。襄书院开始建立地时候,只有宋仲子一个人顶着,那些不愁吃喝的人一来是有官可做,二来觉得跟刘琮这样的木匠一起教书育人实在丢人,都不愿意到襄书院来,把个老宋忠忙得要死,后来把綦毋请过来帮忙才好了些。但也累得够呛。如今用这个法子既解决了襄书院的师资,又资助了一些不求仕途专心做学问的人的生活问题。倒也是个好事。他想起在益州也有不少这些甘心做学问的人,想着回益州之后是同样建个书院呢,还是把他们介绍到襄来。
“那个小王先生是谁?”曹冲指着那少年问道。
“王景兴的儿子王肃王子雍,这个少年不简单。”蔡瑁咂了咂嘴说道“他比你大一岁,不过却已经兼通古文、今文经典,很有郑康成的潜质,可是他偏偏又不喜欢郑康成的学问,说是郑康成犹有不足,要自己另辟蹊径。他跟着王景兴到襄来,是为了向宋仲子学扬子云(扬雄)地太玄经的。听宋仲子说,此子聪慧过人,能举一反三,是个可造之才。”
曹冲颇感兴趣,他知道扬雄,陋室铭里最后说“西蜀子云亭”就是这个扬雄读书的地方,他在绵的时候还特地去拜祭过,有人说他是为了收买蜀中士子的心,不可否认他确实有这个心思,便凭心而论,他更多的还是为了去瞻仰一下这位西汉的大学者的遗迹,正如他在南张衡墓前上了牛酒,竖了碑一般。王侯将相或许都会变成白骨,而这些大学者地思想却可以照耀千古,对于他这样一个穿越人士来说,更显然余心有戚戚焉。
太玄经是扬雄仿周易体制写地巨著,以“玄”为中心思想,合儒、道、三家思想,是儒家、道家及家之混合体。扬雄运用、五行思想及天文历法知识,以占卜之形式,描绘了一个世界图示。里面有一些辩证法观点,对祸福、动静、寒暑、因革等对立统一关系及其相互转化情况均坐了阐述,但也反映了扬雄形而上学观点,用“九”这个数去生搬硬套世间的万物,显得有些形式主义。宋仲子对太玄经做过深入研究,为他作了注,在这个文化通还不是很发达地时代,要学太玄经来找宋仲子显然是个比较好的选择。
不过曹冲对太玄经并不以为然,扬雄的世界模式相对于汉人是先进的,相对于他来说,则显得太小儿科了,也太哲学化了。他看着那个在讲台上有条有理的解答诸生的问题,消磨大腕们上台前垃圾时间的王肃,动了心思。回头对门口的典招了招手,典大步走过来,弯俯耳,曹冲对他说道:“你过一会儿派人去把这个王肃给我请来。”
“诺!”典抬起眼皮瞟了一眼外面的王肃,点头应诺。
外面一声欢呼,曹冲等人朝外看去,只见宋忠和綦毋打头,侧身引导着荀悦缓步走来,王朗、许靖紧随其后,再后面是周群、仲长统,蔡琰戴着一顶青纱帽,在两个侍女的陪同下走在最后,象一个行走江湖的女侠。众人分席落坐,宋忠首先站起身来,咳嗽了一声,大声笑道:“诸位来得好早,墙头的那位小心点,别把瓦又扒倒了,这段墙蔡都督已经换了三次了。”
下面一阵哄笑声。
宋忠笑着伸出手四周拱了拱:“今天讲的题目是秋,秋是圣人的经典,不过万八千言,但微言大义,其义甚深,传本有五,邹氏传、夹氏传已毁于战火,我等不得而闻。现传者公羊、谷梁、左氏三传而已。公羊、谷梁为今文经,大家都已经比较熟悉了,左氏传为古文经,精通者却不多,很多人是只闻其名,未详其学。左氏传其实也分两种,一种是孔安国传左氏,一种是荀氏左氏,而仲豫先生就是精通荀氏左传的大师,因此,诸位在随后的几天里,将听到有关今古文秋的一次精彩对话…”
“这个宋仲子,在讲台上确实是妙语连珠,神采飞扬,全没有当初在刘玄德刀下的狼狈样。”刘琮看着台上讲得兴高彩烈的宋忠,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曹冲笑着看了他一眼,又扭过头看着外面的讲台说道:“这人没有全能的,寸有所长,尺有所短,人只有在自己擅长的方面才能游刃有余,名利双收,如果硬要做自己不擅长的,不仅白白浪费了自己的才能,说不定还会自取其辱。”
蔡瑁听了,若有所思,端起茶杯来呷了一口,沉不语。
曹冲正再言,却听得屏风后荀文倩笑道:“夫君,这秋三传,不知你倒向于哪一传啊。”曹冲一笑,知道荀文倩担心自己说得太直白了,会伤了蔡瑁的心,便接口笑道:“我的秋经受于从伯,当然是倾向于古文经,公羊、谷梁为解说圣人的微言大义,都有些臆测过度,不免有牵强附会嫌疑,其实圣人当时怎么想的,起圣人于地下,只怕现在也不易解说,所谓辞多则史,少则不达,一个人想要把自己的想法说清楚已经是不容易的了,他再说得含含糊糊的让人猜谜,岂不是更加难办。所以我对那些所谓的微言大义一向是不怎么信的,相反倒是左氏传中的史料有一定的参考价值。”
荀文倩扑哧一声笑了:“尚香,小玉儿,你们听听,他分明是不肯用心去学,却在这里批评圣人经典,为自家解,好在这里全是自家人,要是有外人在,岂不被人笑话了去。”
蔡玑俏声笑道:“姊姊说得是呢,不过夫君要做那么多事,哪有时间再看这些微言大义,猜这些谜语,能通了左氏传已经是极为不易的了。”
孙尚香却说道:“我觉得夫君说得不错,圣人说话为什么不能说得明白一点,却要后人去猜谜,岂不是自找麻烦。既然不想说明白,就干脆不要说嘛,绕这么多弯子累不累,分明是被人到了河边,却说是巡河,我看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嘛。”
荀文倩和蔡玑一愣,哑然而笑,无言以对,这边曹冲和蔡瑁、刘琮听了,也是愕然,相互看了看,紧接着三人齐声哈哈大笑。
刘琮拍着手笑道:“夫人此言,深得我心,痛快痛快,当浮一大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