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夜话
曹冲脸上虽然油亮亮的,眼睛也是贼亮贼亮的,他盯着面前的公文,对围住在面前的邓展、陈矫、黄崇、王肃、邓艾、马忠说道:“战事发展出乎我们的意料,张翼德这个货窝在临沅坚决不出来了,我们奇袭临沅的计划要落空,你们看看,现在应该现在该怎么办才好。”
陈矫想也不想,马上说道:“将军,奇袭临沅的计划都是建立在张翼德分兵的基础之上,如今张翼德不分兵,我们就攻不下临沅,还是把人马都撤回来的好,以免发生意料。”
曹冲笑了一声,盯着陈矫看了一眼,没有说好,也没能说不好。他扫视了一眼其他人,微笑的示意道:“你们不要怕,有什么说什么,说错了也没关系。”
邓艾轻轻的摇了摇头:“我不同意陈功曹的意见,战事刚刚开始,张翼德没有分兵,也许是因为他还在观察我们的用意,也许是还没有接到消息,此时仓促撤军,前面做的一切都白费了。”
陈矫有些不高兴了:“士载,我知道我年纪大了,不如你们有冲劲,可是打仗不是小事,圣人云,国之大事,唯祀与戎。就连兵圣孙武都说,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道,存亡之理,不可不察。你们可不能因为想多立战功,就撺掇着将军冒险。”
曹冲知道陈矫嘴上在说邓艾,实际上却是在说他。他也没有生气,只是笑着对陈矫说道:“季弼,这不是在商量吗,不必生气。”
陈矫哼了一声,有些无可奈何。他知道曹冲并不赞同他的意见,只是出于他的考虑,他不得不说而已。他轻轻的叹了口气,拱了拱手道:“将军,陈矫累了,想先行告退。”
曹冲笑道:“季弼莫急,已经是半夜了,一会儿夜宵就好,你吃一点再走,饿着肚子只怕会睡不着的。”
陈矫苦笑一声。只得重新坐定,听邓艾说他地看法。正说着,孙尚香一推门,带着几个女卫端着几个托盘笑盈盈的进来了:“来来来,等会儿再说,先吃东西。这可是我亲手做的,你们一定得尝一尝,给个意见。”
女卫微笑着,将一只只木碗递到各人的面前。黑红相间的木碗中,躺着四只圆溜溜、颜色雪白的东西,散出一阵淡淡的甜香。众人见了,连忙接过,一边用木勺舀起那只面球。一边奇怪的看着孙尚香。邓艾笑道:“夫人,这是什么物事,看起来极是人。”
“你吃吃不就知道了。”孙尚香笑道:“不过你们小心点,这可烫得很,万一心急被烫着了,莫怪我言之不预。”她一边说着,一边亲手端起一碗,一手翘起兰花指拈着一只木勺。从碗里舀起一只送到自己嘴边吹了吹,然后递到曹冲嘴边笑道:“尝尝,这次味道怎么样。”
曹冲笑了,他轻轻的咬了一口,还没说话,那边马忠已经嗷的一声叫了起来。马忠急急忙忙地放下碗,仰着头张着大嘴。竖着手用力扇着风。扇了两下。见大家都在看着他,连忙将嘴闭了起来。可嘴里的东西又确实烫得很,只得在嘴中不停的转动着。
“哈哈哈…”大家都笑了起来,就连心情不好的陈矫都乐了。
“夫人,这里面怎么还有东西啊。”马忠苦着脸,用木勺拨着碗里被他咬了一大口的食物,那白白的面中,出黑红色地质。
“这叫汤圆,里面包的可是猪油籽还有麻子。”孙尚香咯咯的笑着“烫着了吧?”
“可不是,烫得我不轻。”马忠着凉气,含糊不清的说道:“不过,这里面的东西还真是香呢,咬一口嘴是油。”
“当然,这可是我做了好几天才做出来的东西。”孙尚香得意的说道,她转眼看到曹冲含笑看着她,缩了缩头,吐了吐舌头,掐着小尾指说道:“当然夫君也指点了一点点。”
邓艾等人知她的脾气,也不说破,只是忍着笑低头小心地对付碗中地汤圆。黄崇刚跟了曹冲不久,搞不清状况,不敢说话,更是埋着头吃东西。
陈矫吃完了夫人亲手做的夜宵,心情好了些,放下碗擦完嘴,拱手对孙尚香说道:“有劳夫人下厨,感激不尽。陈矫年纪大了,兵事上的事也说不太清楚,夫人于兵事,还请夫人多劝劝将军,陈矫这就先行告退。”
孙尚香见他有些不太开心,知道又在军议时说了大家不爱听的话了,她看了一眼微笑的曹冲,回头对陈矫说道:“功曹大人累了,那就先回去歇着吧,我会劝夫君的。”
陈矫又向曹冲告了罪,然后缓缓的出去了。孙尚香坐在曹冲身边,看了一眼旁边的漏壶说道:“夫君,已经三更多了,你不累,别人也累,还是明天再议吧。”
曹冲恍然大悟,抬起眼看了一眼邓艾等人,见他们虽然很兴奋,但脸上却有乏,于是笑着说道:“好了,夫人做地夜宵也混到嘴了,你们还是早点休息吧,明天再议这件事。”
邓艾等人见孙尚香腻在曹冲身边,相互一笑,也都起身告辞。等他们都走了,女卫们过来收拾了案几,跟着也退了出去。孙尚香让人端进水来,亲自给曹冲擦了脸,洗了手,又端进一大铜盆的温烫水给他洗脚,一边曹冲发白的脚丫,一边问曹冲议事的内容。
曹冲舒服的咧着嘴笑道:“这些事,让下人做就好了,你又何必自己做。”
孙尚香撅着嘴:“小玉儿做得,大双小双做得,我就做不得嘛。”
曹冲摇了摇头,没有接着她的话题说下去。孙尚香用心的了一阵,这才用布给他擦了脚。又给他了一阵脚心,这才给曹冲去外衣,将他推到帐中躺下,自己也洗了,然后卧在曹冲身边,侧着身子钻进曹冲怀中,枕着他地手臂,环臂抱着曹冲地,象只猫一样蜷缩着。
“你知道吗?”曹冲将孙尚香搂在怀中,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她滑腻地香肩。仰面默默的看着帐顶,忽然说道:“二郎从秣陵赶到豫章来了,就在庐陵。”
孙尚香的手僵了一下,随即又放松了身体,用力的圈了圈手臂,将曹冲抱得更紧一点。嘴里无意识的“哦”了一声,似乎有些无动于衷,漠不关心的样子。
“二郎提拔起了一批吴郡本地的人,顾元叹(顾雍)做了张子布的副手,陆逊做了赞军校尉,领军征战了,就驻守在鄱,这个年轻人…”曹冲说了一半停住了。他觉得有些不太好说陆逊这个人。陆逊有本事。这他是知道的,但他现在又不能说。他隐隐约约地知道了陆逊在前期作战中的态度,觉得这个小子的态度有点暧昧,后来听人说起庐江之战,才知道陆家和孙家有仇。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陆逊领兵对孙权来说,就不是什么好事了,而对他来说。却是个好事,至少暂时是这样。只要他不去主动招惹陆逊,那么陆逊也不会主动来招惹他,双方可以相安无事。
曹冲看了一眼孙尚香,她闭着眼睛,长长的眼睫却不停的扑闪着。曹冲笑了,拍了拍她地肩膀说道:“好了。别装睡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有什么话就问吧。”
孙尚香有些不好意思的睁开眼睛看了看曹冲。将脸凑到曹冲面前,笑嘻嘻的说道:“永年最近一直没面,是不是给二郎使绊子去了?蒋子翼也消失好久了,是不是又去江东游说?”
曹冲有些吃惊的半撑起身子看了一眼孙尚香:“你一直看在眼里,居然能忍现在才问,果真是沉稳多了。”
孙尚香脸一红,将头埋进曹冲怀里。曹冲又躺回枕上,想了想笑道:“你说这样好不好?”
“好是好,只怕二郎不领情。”孙尚香有些悲哀的叹了口气:“你还能问一下我的感受,我那亲兄长,从来没想过你们打起来我会怎么想。也许…唉!”
曹冲没有应她,他也有些挠头。娶了几个老婆,大双小双是刘备的女儿,孙尚香是孙权的妹子,偏偏这两个都是自己必打地对象,而且又都是不可能投降地那种。他当然不会因为女人而弃大业,但夹在这中间,看着老婆心酸,心里总是有点不舒服的。当然他派蒋干去江东游说,并不是指望蒋干能说动孙权投降,只是希望能拖延一点孙权的决策,动摇一下他支援刘备的信心。而张松去豫章,也是这个目的,他是去联系鄱的贼帅尤突,封尤突官位,让他在鄱境内起兵作,吸引陆逊的注意力。孙权那边他还不知道有没有效果,但陆逊这里却着实见效,陆逊一直没有离开鄱,正在和尤突打游击。
孙尚香沉默了好久,见曹冲没有声音,她抬起头看了看,却见曹冲依然睁着眼睛,正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眼光中透出三分怜悯,七分温柔。她不觉大羞,没话找话地说道:“你看我干什么,这么晚了,还是快睡吧,明天还要议事呢。”
曹冲嘴角一挑笑道:“陈功曹让你劝我,你却把这事忘了吗?”
孙尚香摇了摇头:“我才不理他呢,他是越老胆越小,天天怕着出事。不是怕你出事,而是怕你出事牵连到他。我就不明白,你留着他在这里干什么,让他出去筹备军需不是更好吗。曹冲摇了摇头:“你是不明白。一个决策的人身边不能都是跟自己一个意见的人,必须有人提反对意见,随时提醒自己多考虑其他方面的问题,不能一厢情愿。他虽然有些胆小了,但说的话未必没有道理,你不觉得有陈功曹在,士载他们几个说话要深思虑得多吗?要是没有他在,他们几个肯定是极力主张进兵的,考虑也未必就这么周全。”
孙尚香恍然大悟,她不喜欢陈矫。总觉得陈矫是在跟夫君唱反调,现在听曹冲一说,她才明白曹冲的用意。她抬起头用手指点了点曹冲地鼻端笑道:“看来你心里也没底了。这仗刚打起来就出乎你地意料之外,是不是没有信心了?”
曹冲摇摇头,又点点头:“我们开始想地,确实有些一厢情愿了。但大方向没有错,只是可能仗更难打一点罢了。原先设想地抢收武陵、长沙一带的屯田,夺敌所有,资我所无,现在看来。有些不太现实。但大军将刘备军分成两部分,分别击破,这个方案还是可行的。士元利用南中的复杂地形,将刘玄德两万大军困在柯境内是没有问题的。现在的问题就是希望能再把张翼德手里的军队分开击破,那样伤亡会小得多。本来如果二郎不到豫章来,我可以从夷陵和江夏两面出击。张翼德必然要分兵,可现在二郎到了豫章,我的水军没有把握把汉升他们安全的送到江南去,万一后路被截断,那可就惨了。”
孙尚香眨着眼睛想了想说道:“水军现在主要在鲁子敬和吕子明手里,吕子明就是个匹夫,没什么好担心地,鲁子敬用兵稳健。**比较难对付。不过他和周公瑾关系很好。现在周公瑾在许县做卫尉,你大可以利用这一点,派人去劝他投降。”
曹冲想了想,有些不确定的说道:“这,能有用吗?”
孙尚香笑道:“你不知道,这个鲁子敬可是个有野心的人,当初他刚到江东,就劝二郎三分天下。割据为王,后来丞相取荆州,传檄江东,江东群臣降声一片,又是他力劝二郎拒命。他想的是什么?不就是想跟着二郎后面攀龙附凤,能封侯拜将吗。可是现在二郎接连几次败在夫君的手下,连最强硬的主战派周公瑾都降了。他还能对二郎有希望吗?”
“你是说。鲁肃会动摇?”
“不管他会不会动摇,至少二郎会担心他动摇。”孙尚香撇撇嘴说道:“你别看二郎看起来很大方。其实心眼很小地,他只学了大郎的外表,没有大郎的气度。而且鲁肃这个人很傲气,和吕子明那些二郎的亲信相处得并不好,人缘很差的。二郎的耳朵里听了不少对他不利的话了,你再派人跟他联系一下,二郎不起疑心才怪呢。”
曹冲嘿嘿一笑,心里有了主意。他是知道孙权这个人的脾气地,只是不太敢确定,现在听孙尚香这么一说,他就有把握了。他将孙尚香搂到自己地身上,双手环着孙尚香的纤,轻轻的捏着她间弹十足的软,用鼻尖顶着她的琼鼻笑道:“你这么坑二郎,将来万一他知道了,会不会活吃了你?”
“那还是看他能不能从你手里逃出去再说吧。”孙尚香笑了笑,却有些勉强,言又止,只是静静的伏在曹冲身上,将脸贴着曹冲的脸,长长的睫刮得曹冲地脸皮的,丰的酥在曹冲的膛上,曹冲不由得有了些反应。孙尚香感觉到了,她咧着嘴角无声的笑了笑,翻身躺在曹冲的身旁,拍拍曹冲的脸说道:“嘻嘻,别想了,早点睡吧,明天还有事呢。”
曹冲苦笑了一声,转过头看着她地眼睛,欠身在她颤抖地嘴上轻轻啄了一下,轻声叹道:“睡吧,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孙权恼怒地看着低头跪坐在面前的陆逊,得象风箱一样。他从秣陵赶到豫章来,一方面是为了就近指挥,和诸葛亮联手防备曹冲突入江南,另一方面却是来看陆逊的。西陵战败之后,江东老将损失惨重,连大都督周瑜都被擒了,淮泗的军方实力大损,他无奈之下,在大力培养吕蒙的同时只得起用江东本地的大族。为了防止江东大族因此实力暴涨反给自己惹事,他细心安排了任命。象虞翻那样的不合作派,他虽然授了官,却只让他们在幕府里任文职,顾雍是他的亲信,从他做会稽太守时开始就以顾雍为丞,代行太守事,是信得过的人,所以让他做了长史张昭的副手。准备着时机一成,就取而代之。他隐约听到了风声,张昭那个侄子张奋现在就在曹冲的军中,而张昭一直推不知道,显然心里有了异志,不能再信任他了。
陆逊也是他信得过地一个人。虽然陆家和孙家有仇,可是那都是过去十几年的事了,而且陆逊也成了孙策的女婿,跟着他又有好一段时间了,做事一直很尽心尽力。应该也是个可以信得过的人,所以他才给他授了兵,让他驻扎在鄱。陆逊确实很有能力,到了鄱不久,就将久抚不平的山越给打得望风而逃,他自己的实力也突飞猛进。一千里。去年他才五百兵,现在手下已经有近两千山越兵了。
也正是这个原因,让孙权有些拿捏不定了。陆逊打起山越来很果决,但对这次支援长沙,却是百般推托,给他写了好多信表述理由,就是不向前移防。他的从弟郁林太守陆绩因为关羽到了郁林而卸任回到京口之后,孙权本来准备让他在幕府中任职。没料到陆绩却不领情。闷在府中读书,最近又听说他有心要到襄书院去参加什么论坛,与周群、张裕研究什么易经。这让孙权更恼火了,他跑到豫章来第一件事就是把陆逊招来,问问他究竟是什么想法,问问他陆家究竟是什么想法,如果不能让他满意,他也不反对将大郎没有做完的事彻底的完成。在他们陆家羽翼丰之前。
陆逊虽然低着头,却一点也不紧张,他只是静静的坐着,听孙权咆哮。孙权在别人面前,特别是在那些老臣面前都很稳重,但在陆逊面前,他却经常暴怒。陆逊已经习惯了。
“你说。你为什么不听我地命令增援长沙?”孙权气哼哼的坐下,彭的拍了一下书案。案上的笔墨跳了起来,几滴墨溅到了他的衣袖上,很快洇成一个大黑点。孙权更恼了,手臂横扫,将案上的东西全部扫落地下,戟指陆逊怒声大吼:“快说,要不然今天就收拾了你。”
陆逊得知孙权亲率大军赶到豫章并急乎乎地将自己招到庐陵来的时候,他就知道孙权在想什么,因此他一点也不慌张,等孙权吼完了,他才伏地回道:“使君…”现在孙权也是徐州牧了,所以也得叫他使君。
“使君,逊并非有意违抗使君号令,只是鄱最近不靖,民尤突假称受朝**指派,起兵叛,逊担心他们会越闹越大,所以领兵进剿,他们如今窜入丹杨境内,逊正要与使君讨令,与贺公苗携手平,不料使君亲身至此。”
“一些山民,能惹多大事?”孙权刚刚听说尤突的事,也不免有些奇怪,会稽那边潘临的叛才平定,什么时候鄱湖又了?“比防曹冲还要用心?
“使君,他们人数虽然不多,可是万一进剿不及时,他们可就会坐大,到时候再剿,就要多费好多力气。”陆逊摇摇说道:“再者我军如果放任他们在后方,前去长沙防备曹军,则后路不稳,将士家属都在鄱,士气如何能振,以心志不安之卒,去挡虎狼之曹军,又如何能赢?”
“那你什么时候能剿平他们,进军长沙?”孙权口气好了些。
“使君,逊…觉得进军长沙…不妥。”陆逊沉默了一会,还是坚决的说道。
“什么意思?”孙权拧起了眉毛,很不的看着陆逊。
陆逊头更低了,几乎趴在了地上。“使君,刘备君臣,以诈力为尚,狡而无信。刘备出道以来,投公孙缵,投陶谦,投曹,投袁绍,投刘表,哪一次不是反噬一口?他们被曹军赶得走投无路,是使君伸出援手,救他们于倾覆之中,可他们又干了些什么?周公瑾攻江陵,他们偷偷摸摸取了四郡,孙夫人被劫,他叫着喊着要报仇,结果在西陵城下坐观成败,让他去救程德谋,他在路上拖延时间,以致程德谋殒阵。使君不计前嫌,再与其联姻,他倒反强索了郁林、苍梧。使君想一想,如果真被他得逞取了益州,将来我江东还能安生吗?使君,这是与虎谋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