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从二楼的书房往窗外望出去,欧青看见那女孩尚在早上那地方,对着雷电加的天空挥舞着拳头,嘴里似乎还在鬼吼鬼叫着。
她在搞什么?
一道闪电划过天际,跟着是一声雷响,似乎是在回应着她的叫嚣。
“少爷,电话。”木管家拿了支无线电话过来。
“谁?”欧青举起杯子,轻啜了一口咖啡,看着窗外雨中的透明女孩,不自觉地蹙起眉头。
“是老爷,从纽约打来的。”
欧青放下咖啡,接过电话,双眼却仍看着外头“喂。”
“儿子?”
其中听着话筒中听来有些陌生的声音迟疑的叫唤着,他只淡然回道:“我是。”
“你母亲下星期天生日。”
“我知道。”他没什么表情的回应着,仍瞧着那个在雨中发神经的女孩,发现她不只话多、表情多、动作也特别多,一下子来个左勾拳,挥完再来个右直奉,跟着跳起来一记飞踢,却因为用力过度在空中翻了两滚,所幸她现在的体质也跌不下地,只浮在空中晃了晃变成头上脚下而已。
她生气的拚命挥着一双臂膀,像乌翻身似的,好不容易才在半空中翻了回来,然后又开始对着天空咒骂示威。
“你母亲的意思是,这几天你刚好放假,若是不耽搁你学校的进度,希望你能过来陪她庆祝”
“可能不太方便。”他漠然回道。
又是一道闪电在大老远的地方落下,她吓得往后一跳差点跌倒,随即又重新振作,越发生气地对着灰沉沉的天空咆哮,挥舞着双拳两脚。看样子,她倒是掌握了飘浮的秘诀,挥舞一阵子后,没再变成头上脚下的拙样。
对方闻言一阵沉默,似乎不知该如何接下去。
欧青嘲讽的一扯嘴角,但还是补上了一句听来像是解释的话语:“假结束后要月考。”
像是松了口气,对方马上道:“喔,是吗?那没关系,我想她会谅解的。”
谅解?她当然会谅解。
欧青心里明白,她从来就不曾真心希望见到他这个儿子。
四年来,这样的电话每年都会固定打来几通,他知道他们只是意思意思问一下而已,并不是真的希望他大老远搭飞机过去杀风景。如果他答应要去,可能才会真的让他们不知所措。
基本上,这两个人会打电话来问,只是良心上觉得对他这个儿子过意不去,但其实心里早就知道他不会过去,所以他也顺着他们的意,说出他们想听的答案。这样子,他们才不会觉得有愧于他这个儿子。
瞧,是他这个做儿子的因为像是“课业”之类的问题,所以不能去,而非他们将他这个儿子丢弃在这里。
这一切,不过就是无聊的良心问题。
幽灵女孩似乎吼累了,已停下叫骂的行为,正叉气中。未料另一道闪电又从天而降,这次距离可不是远在天边,而是近在她眼前的大树“噼啪”一声,整棵树被雷劈了开来,在瞬间裂成两半起火燃烧。
她似乎是吓呆了,张大了嘴瞪着眼前那棵燃烧的树,倏地安静下来。
小傻蛋一个,怎地还杵在原地?她要是继续待在雨中,被闪电打到是迟早的事,到时候同样也得魂飞魄散。
欧青手拿着话筒,竟不自觉的开始担心起她来,见父亲久久没有出声,便催促道:“还有事吗?”
“没…没事了,你…你自己多保重。”
话尾是一声苦恼的轻叹,他却没听进耳里,只担心地瞪着那个还在大雨中发呆的小笨蛋,很快的也回了句:“你也保重,帮我和母亲说声生日快乐。”
说完,他马上切断电话,将无线电话丢给站在一旁的木管家,便转身下楼去。
窗外有什么东西吗?木管家接住电话,有些好奇。
从方才一进门就见少爷喝着咖啡、望着外头,连在讲电话的时候视线也未曾稍离,他好奇的也往外头看去,却只看到雷电加中,树木被风雨吹得东摇西晃,而远处山下的城市被笼罩在一片灰色的滂沱大雨中,什么也看不清楚。
才刚这样想,他就发现庭院中竟窜出一阵橘红色的火光,仔细一看才赫然发现左方那棵大树疑是被雷打中,正起火燃烧。
“原来少爷是在看这个!”
木管家吓了一跳,马上下楼招来几个男仆注意看着。虽然外头下着大雨,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还是注意点好。
天际传来轰隆雷响,大雨仍滂沱地下,闪电似乎没有停止的迹象。
他才来到门口,就见一道匹练似的银光从天而降直击她所在的地方,他右手迅即向前一伸,掌心在瞬间聚集水气冒出蓝光,在最后一刹那,雨水突地集结成一颗中空的大水球,将那个笨蛋小幽灵包了起来带离原地。
“哇!”她吓了一跳,跪坐在水球中东张西望。
怎料就瞧见闪电几乎从她身旁擦身而过,吓得她心口怦怦猛跳。水球带着她往大屋去,她只能瞪大眼看着自己原来站的地方变为焦土,然后一边拍抚着口镇定心神,一边喃喃道:“没事、没事,不怕、不怕…”
“少爷、少爷…”
身后传来木管家的叫唤声,怕水球又吓坏了这位老管家,欧青迅速的让水球移到身前,然后摊开的手掌收起紧握成拳,水球便“啪”地一下,重新化为雨水重归大地。
林菱咚地跌到了地上,旋即又稍稍反弹回空中飘浮着。
“呃…谢谢…”知道是他救了自己,林菱乖乖地向他道谢。
“少爷,你还好吧?”木管家赶了过来,以为他是担心失火的庭院,急忙道:“少爷,你放心,那棵树我会叫人看着的。外头两大,你别站在这儿,昨晚新闻才报导过,有人站在门口也被雷击中,很危险的。”
“我知道。”他瞄了一眼那个幽灵女孩,淡淡回了一句便转身进屋。
林菱跟在他身后飘进屋里,却忍不住一直回头看那个必恭必敬地站在门口的老管家。
“贵人,喂,哈罗?”她在他身后叫唤。
欧青走回二楼书房,不怎么想理她。
老实说,他根本不该多管闲事去救她的,现在他后悔极了,因为无论她有什么遭遇都是她的命,他实在不该手。
当他坐回椅子上,可她却头上脚下地倒挂在半空中,突然从上往下降,在他面前冒出她那张俏脸,然后张嘴开始唠叨时,他就更加后悔了。
“喂,贵人、贵人…那位老人家那么关心你,你的态度也好一点嘛,干嘛摆一张臭脸给他看啊?”林菱双手挥了两下,让自己倒转回来,然后浮在半空中和他说话。
他打开桌上刚才看到一半的装书,一声不吭地翻看着。
“喂,贵人、贵人!炳罗?你有没有听到我说话啊?”她伸出透明的手在他眼前挥着。
他现而不见的继续看书,一副认真至极的模样。
不理我?林菱不悦地嘟起小嘴,叉眯着眼瞧他,想了一下,决定先挑他感兴趣的事情来说:“喂,贵人,你说我想通了就会到该去的地方,可是我刚刚已经想通了,还是没到该去的地方啊!斌人,是不是你哪里搞错了?”
他还是不说话,也没抬头看她,但是右眉微微挑高了一下。
林菱见状赶忙问:“贵人,有没有可能我没死啊?”
“你已经死了。”他终于开口,却是为了浇她冷水。
闻言,林菱不服的反问:“那为什么我已经想通了,却还在这里,贵人?”
那一声声的“贵人”听得他刺耳极了,欧青不耐地抬首看她,冷声道:“我不叫贵人。”
“那你叫什么?”她傻不愣登地回问。
欧青眠紧,睁大眼瞪她,她不甘示弱地回以乌溜溜的大眼,两人对瞪了好半晌,他才说出自己的名字:“欧青。”
“哪一个青?青青河边草的青吗?”
这是什么比喻,听起来家女孩子一样。他眉一皱,实在很不想说对,但她又没说错,半晌后,他才通:“是左青龙右白虎的青。”
“啊?这两个字不一样吗?”她眨了眨眼,奇怪地反问。
他在心底咒骂了两声,才不甘愿地回道:“一样。”
“既然一样,你干嘛又举另外一个例子?”
这女人问题怎么这么多?
欧青一脸不地瞪着她,酷酷的说了三个字:“我高兴。”
“啊?”林菱一脸怪异,本想再说什么,但看他一脸不善,只好乖乖地应了一声:“喔。”不一会儿,她又想起什么似的“贵…啊,不是,阿青,你还没说我为什么没到该去的地方啊?”
“我不叫阿青!”他脸上又显愠。
“可是你刚刚自己说…”她见他一脸寒冰,马上将话回肚里去,改口道:“好,不然我要怎么叫你?”
他不话,只是瞪着她。
“那…我叫你欧好不好?”林菱试探地问。
他还是沉默,不过死人般的表情倒是和缓了些,勉强算是答应了。
“好吧,欧,为什么我已经想通了,人却还在这里?上面的根本鸟都不鸟我一下。”她双手抱,一脸疑惑地在空中晃。
“什么鸟不鸟?”他挑眉问。
“你好拙喔,鸟不鸟就是理不理的意思啊!连这个都不知道,真是逊毙了!”她不的数落他,随即又催促道:“你不要以为把话题带开我就会忘记这件事,快点说啊!”真难得她有这种智商,会想到这一点,他还以为她的脑袋不会转弯呢。
欧青气定神闲、老神在在地望着她,三秒后才说了四个字:“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她大叫一声,然后拉长了音,脸不可思议、歇斯底里地重复:“你…不…知…道?”
“对。”
“你…你怎么可以不知道?”
“我为什么不可以不知道?”他淡然回问。
“因为…因为…”她焦急地凑上前,透明的身体因为情绪太过激动而在空中上下晃动得十分厉害。“因为你…你不一样,你和平常人不一样,像你这样的人就是应该要知道啊!”听到那句“不一样”欧青脸色微变,声音有些冷的说:“谁规定我不一样就一定要知道?”
“可…可是你看得到我,你知道…知道…”林菱双手挥着,不晓得该如何表达。
“我只知道那个方法,但显然对你不适用。”他点出重点,漠然地看着她。
林菱闻言顿时泫然饮泣,一脸慌乱惶惑“那…那我要怎么办?”
“凉拌。”他言简意赅的回答,跟着便低头看书,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林菱呆住了。凉拌…这不就是说她得以这个样子、这个德行在这里四处游?那…那不就是说她成了无家可归的游魂,就像是新公园、火车站里那种落魄可怜的汉一样?
见欧青自顾自的看起书来,她知道这个人是无法帮她了…
呆愣地飘出了书房,她的思绪完全无法运转,从今以后,她该何去何从呢?
为什么?为什么这种事会发生在她身上呢?
一想到自己如今的境况,林菱不由得再度悲从中来,等她发现时,她已经抱着膝盖蹲缩在书房门口哀怨地哭了起来。
他在计较什么?
欧青视而不见的看着书上的铅字,耳中听着门外传来她伤心的呜咽,心里莫名的烦躁起来。说实话,他就是计较她说的那句“不一样”没错,他就是在计较这个。
“呜…老妈…”幽幽的呜咽声从门外传来。
脸色难看地瞪着眼前像蚂蚁般细小的铅字,他儿一个也没看进心里。从以前到现在,很多人说过他不一样,他也的确是和常人不一样,但是…
他下意识地握紧拳头。但是当他听到她正大光明的对着他说,他就是不,简直就是不到了极点!
“呜…老爸…”
有谁规定他不一样,他有特殊的能力,就一定得帮助这些鬼东西?有谁规定他必须拿这一身能力去协助他人?有谁规定他遗传到这身能力,就必须承受他人异样的眼光?
“呜…我好想回家…”
凭什么?凭什么苦都是他在受,在其他人受困时,却要他来帮助别人解!
开什么玩笑!笨蛋小幽灵,哭死算了!罢才救她一命,就已经算是她捡到了,有本事自己想办法搞定!他才没有那个义务!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可恶。
“呜…我好可怜喔…”
吵死了!
倏地,他脸色铁青地站起身来,快速的走到门边,用力打开门。
“闭嘴!别哭了!”
她哀怨地从双膝间出哭红的双眼,看了他一眼,随即又将脸埋了回去继续发出凄凉的啜泣“呜…”
“我知道有谁可以帮你。”欧青不的从牙中迸出一句,这才止住了她哀怨的啜泣。
“真的?”她鼻子,二度从双膝间抬起小脸,犹有泪珠的双眼却带着十二万分的怀疑。
“对。”他寒着脸恶狠狠的瞪她一眼,这才转身回书房。
林菱的伤心来得快,去得也快,一扫之前的郁闷,马上振作起精神,擦掉泪痕,重新飘进书房里。
三十分钟后。
一脸无辜的望着快要被她搞疯的欧青,林菱有些怯怯地问:“总之,你的意思就是说,你有一位姓风名琴的同学,那个女的会通灵,所以是她可以帮我,而不是一架风琴可以帮我?”
在超过十次以上的沟通之后,她才真正搞懂他方才口中说的“风琴”是一位会通灵的人,而不是一架会除灵的琴。
“对!”
真是谢天谢地,这个笨幽灵终于搞懂了!她要是再和他说一句什么钢琴会除灵的话,他绝对会开始抓狂的。
“那我们快去找她啊!”林菱得到确定的答案,马上兴奋的在他身边转,直催促道:“快啊、快啊!欧,你那位同学住哪里?我们快去她家找她!”
“我不知道。”他没好气的回道。
从来都不知道他是这么有“脾气”的人,光是今天一天下来,他的情绪就已经起起落落上下好几回了,特别是刚刚,他差点忍不住伸手掐住她透明的脖子用力摇晃几下。这女人的脑袋一定是豆腐做的,所以才会笨成这样。
“不知道?你怎么又不知道啊?她不是你同学吗?”林菱生气地在空中上下震了一下。
闻言,欧青冷冷的反问:“你知道你每一位同学的地址吗?”
“呃…啊…这个…”她一呆,吐吐舌头,干笑道:“哈哈…不知道。”
他冷冷地看她一眼,迳自举杯轻啜了口咖啡。
“那…没地址,总有电话号码吧?”
“没有。”他看也不看她一眼,简洁地回答。
“喔…”林菱嘟着嘴、脸一垮沮丧起来,眼角却瞄到一旁书架上厚厚的百科全书,灵光一闪“啊,对了!不是有毕业纪念册吗?上面会有啊!”“什么毕业纪念册,我和她又不读同一所国中。”
“你刚才不是说和她是同学吗?”林菱皱起秀眉哇哇叫。
“高中同学。”欧青慢条斯理的说。
“那还不是一样,你们学校没做毕业纪念册吗?”她不解的问。
欧青皱起眉头瞧着她,当她是白痴般一字一字的道:“有,还在做。”
“还在做!”林菱闻言又是一呆。大学联考都考完了,他们的毕业纪念册却还在做?有没有搞错啊?
啊,难道这家伙才高二而已?
她双手抱歪着头上下打量、仔细端详地在他身旁绕圈圈。真是看不出来啊,刚才在书架上看到高中课本,她还以为他和自己同年呢,没想到他竟然比她还小。
不过,奇怪,她怎么越看他越觉得有些面?
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不对啊,像他这样长得帅,还有着青绿色双瞳的混血儿,要是她曾见过他,一定会记得的!
咦,怎么这句话也好啊?
林菱仰首望着天花板,脸纳闷的搔搔头,一下子却想不起来他这张脸和这句话是在哪儿看到、听过的。
这聒噪的笨幽灵怎么突然没声音了?
见她久久没出声,欧青顿觉耳子清静不少,奇怪的是,没听到她呱啦呱啦的声音,他竟然还觉得有些不习惯。
“怎么,不小心把舌头下肚了吗?”
“啥?什么?”她回过神来,没听清楚他说什么。
“我说…”他本想再说一遍,但一想到她会址上一堆,随即改口道:“没有,算了。”
“喂,说话不要说一半,那样很没有礼貌的!”她有些不悦,反地教训起他来。
他眼一眯,本想说什么,但想想还是放弃,理智告诉他,和她这种小笨蛋争辩下去铁定会没完没了,只会浪费他的时间而已。
“说啊!你刚才想说什么?”
欧青一脸平静的回道:“没有。”
“没有?”
“对。”
“真的没有?”
“对。”
“确定没有?”
“对!”
“保证没有?”
他不再说话,只是脸色难看的瞪着她。
“、!你说没有就没有。”她双手举起做投降状,嘴里却又忍不住小小声地咕哝了一句:“怪人一个…”
“什么?”他问。
林菱心虚地齿一笑,赶紧依样画葫芦的回道:“没有。”
滴咚…滴咚…
雷雨停了,只剩下屋檐处偶尔还会滴落几滴雨水。
天色并未因此而明亮起来,反而更显沉暗,只因天上那颗火球早已趁大雷雨时,从乌云之上越过整片天空西沉而去。
欧家在山上的大宅各处纷纷点亮了**,庭院那棵被雷劈中起火的大树也旱已被大雨浇熄了。
二楼书房中,林菱再度问道:“那…那现在要怎么办?”
“等学校收假上课,自然就可以见到她了。”
“啊,对喔。”以为他说的是二年级的暑期辅导课,林菱并未想太多,又问:“那你们还有几天开课?”
“五天。”
“喔。”她乖乖点头,心里却忍不住想,五天…唉,好久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