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六年后迪芙蕾餐厅

　　“你说什么？”

　　欧洁妮彷佛听见什么外星语言般，震惊地瞪着顾孟谦。

　　“我们分手吧！”顾孟谦望着她，又说了一次。

　　他的神情看似平静无波，但若细看他的眼眸，就会发现他的眼神充痛苦，看得出做了这样的决定，他也不好受。

　　“分手？为什么！”

　　再也没有任何事，比听到顾孟谦提出分手的要求，更令欧洁妮感到惊讶了。

　　她一直以为，他们的感情是坚不可摧的…当然，他们之间一直有些问题存在，她太矜持淡漠，从未在他面前，主动表示过对他的爱，但她一直认为他该明白她心意的。

　　既然他们之间没有太大的问题，为何他…蓦然，她脑海中闪过不久前发生的事。

　　“是不是因为我误会你和我大嫂的事？”

　　彼孟谦和刚成为欧洁妮嫂嫂的叶芷妡是学长与学妹的关系，同时也是多年的好友，顾孟谦到欧氏企业上班后，叶芷妡又正好是他的下属，两人关系太过亲近，才被欧洁妮误会。

　　那时她受到很大的打击，认定他爱上别的女人，甚至可能离她而去，霎时一抹深沉的绝望让她几乎崩溃，为此她向大哥哭诉，而向来疼宠她的大哥私下出面替她主持公道，意外与叶芷妡相恋，一场劈腿疑云最后以美好的姻缘作为收场。

　　“那件事我知道是我误会了！我也向大嫂道过歉…”

　　“那件事不是主因！”顾孟谦摇摇头，沉痛地道：“那件事只是冰山的一角，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在于我们两个人身上。”

　　“我们？”欧洁妮一脸不解。“有问题吗？我们不是一直很好？”

　　“好？你所谓的好，是什么？”顾孟谦怅然一笑。“我甚至感受不到你的心，不知道它究竟在哪里。”

　　“我的心当然…”在你身上！欧洁妮红着脸，说不出这句话。“我对你的在乎，你怎么可能感受不到？我每周起码和你见面三次，而且为了你，不惜和我母亲摊牌，她接受你！我还求我哥安排你进公司，让你直接坐经理的位置，还让哥哥给了你一间公寓。这么做，还不足以证明我对你的付出吗？”

　　“你完全不懂我。”顾孟谦愀然望着她，眼中有着失望，以及更多哀伤。“我的感受，你试着了解过吗？这些年来，我过得愈来愈不快乐、愈来愈痛苦，你又知道吗？”

　　他要的岂是那些虚妩的名利？如果是，巴结她都来不及了，他又怎会提出分手的要求呢？

　　他想自己依然深爱着她，然而悲哀的是，他已无法再和她做一对恋人！这些年来，他为她付出太多的感情，可是却完全感受不到她的爱。

　　为了她，他放弃自己喜爱的文学创作、放弃大学执教的机会，转而进入欧氏企业，做他完全不感兴趣的工作，只为了让她的家人认同他，真心给予他们祝福。

　　而且为了她，每回约会他都挖空心思，制造一些浪漫与惊奇，只希望能获得她一抹满意的笑容，然而这六年来他所得到的，只是永远不变的冷淡容颜。

　　他累了！真的累了！

　　现在他只希望离开欧氏企业，远离她，然后忘了这段令人伤痛的回忆。

　　彼孟谦依恋地凝视她精致绝美的容颜最俊一眼，像要将她的模样永远隽刻在心口，然后闭了闭眸，起身毅然道：“再见！”

　　因为太过震惊，欧洁妮再也说不出任何话，只是错愕呆傻地目送他的身影离开座位，然后走出餐厅，走出她的生命…

　　…

　　“呜…”

　　欧洁妮坐在家中的沙发上，手里捧着面纸盒，哭得淅哩哗啦，连脸上精致的妆都哭花了，她也不在乎。

　　“哎哟！洁妮，你到底在哭什么，你不告诉妈，妈怎么知道呢？”

　　邓佩刚和几位富太太打完麻将回来，累得只想睡，偏偏女儿一看到她就哭，叫她想走也走不开。

　　欧洁妮又出一张面纸，擦掉眼泪鼻涕之后，才噎噎地说：“孟谦要跟我分手…”

　　“顾孟谦那小子要跟你分手！”这真是太…太…太好了！

　　这可是老天听到她的夜祈祷，知道他们欧家不想要一个穷女婿，所以才下了旨意，让他识相地自动滚蛋吧？

　　哎！无论什么原因，总之这是天大的好事。

　　“傻女儿！那个顾孟谦有什么好？”

　　一个普通公务员家庭出身的子弟，哪高攀得上他们尊贵非凡的欧家？若不是当初女儿哭死寻活非要和他在一起，他们才不会点头答应让女儿和这种出身的男人交往呢！

　　本以为将他安进自家公司，靠着欧家的庇荫，他好歹会有点成就，谁知道那家伙根本是扶不起的阿斗，进公司两年多了也没什么作为，听说他还在写那些不值几钱的文章。

　　拜托！他写的那几张烂稿纸，连拿来擦手，她都嫌脏了自己的玉手哪！现在他主动求去…算他识相！

　　“孟谦有什么不好？”欧洁妮哭着反问。

　　直到现在，她依然坚信顾孟谦是个好男人，她只是不明白，这个好男人为什么突然不要她了？

　　她做错了什么？

　　“哎哎！就算顾孟谦真的不错，外头还有其它更好的男人呀！何必那么固执，非要他不可呢？像林太太的二儿子就很喜欢你呀，还有杜太太的长公子和苏太太的小儿子也不错…”

　　欧洁妮脸失望地看着母亲，这些恰巧都是平她最不欣赏，现实势利、尖酸刻薄的富太太，母亲居然想把她介绍给她们的儿子，这不是把她推入火坑吗？

　　再说，除了顾孟谦，她根本没打算再接受别的男人！

　　“算了！我没事了，您去睡吧，我想出去走走。”

　　说完，欧洁妮失魂落魄地朝外走去。

　　“洁妮，你要去哪里？”

　　欧洁妮没有回答，轻轻拉开门。

　　“时间不早了，别跑太远呀！还有…赶紧把脸上的妆补一补，别让人家看笑话了！我们欧家的人呀…”

　　接下来母亲又说了什么，欧洁妮再也没听见，因为她已走出家门外，将门扉紧紧合上。

　　一个钟头后，她坐在哥哥欧圣光的宅邸中，依然哭得浙哩哗啦。

　　…

　　欧圣光倒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坐着听她说，偶尔嘴问几个问题。

　　“来！洁妮，喝点热可可会比较舒服喔。”

　　叶芷妡端来刚泡好的热可可，送到欧洁妮手中。

　　“谢谢你，大嫂！”欧洁妮捧着热可可，感动地鼻子，由衷地道谢。

　　叶芷妡是她哥哥刚娶进门的子，两人正值新婚燕尔的月期。

　　叶芷妡在丈夫的身旁坐下，凝视小泵娇美却哭花的脸庞，很难相信像她这般心高气傲的女孩，竟会为了爱情哭得如此凄惨。

　　当然，爱情自有它左右人心的魅力在，只是她想不到，像欧洁妮这样的富家千金，也会为爱情所折服。

　　“你真的很爱学长，对吧？”

　　说来很巧，叶芷妡与顾孟谦是学长、学妹的关系，而顾孟谦与欧洁妮也是，当初他们还是在校园展开这段情的。所以，叶芷妡与欧洁妮也是同一所学校的学生，只是之前她们完全不相识。

　　“当然！”眼看着爱情快从手中溜走了，欧洁妮哪还顾忌什么身分、矜持？忙不迭地点头回答：“我真的很爱他！只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不爱我了？为什么突然说分手就分手？还是…他根本不曾爱过我？”

　　“学长当然是爱你的！学长比你所能想的，还要爱你。你知不知道，学长根本不喜欢从商，他喜欢的是文学，公司里的事，他半点兴趣都没有，每天待在办公室里对他来说，有如酷刑。”

　　欧洁妮感到非常震惊。“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要答应我到公司上班？”

　　“当然就是因为他爱你！”欧圣光揽着子的肩，代替她回答。“同样身为男人，我感觉得出来，他对你的感情很深，那不是一般男女朋友的情爱而已，甚至可以说，他是以照顾子的心态对待你。”

　　“真的吗？”眼泪还挂在欧洁妮眼角，但畔已不住绽放出羞怯与喜悦的甜美笑容。

　　听到顾孟谦如此爱她，她真的非常高兴。然而才一瞬间，哀愁又回到她脸上。

　　“可是…如果他真爱我的话，为什么要跟我分手呢？”

　　“这还不是因为你的缘故！”欧圣光对妹妹摇头叹息。“你也不想想，这些年来，你是怎么对他的？”

　　“我对他还不够好吗？我也很爱他呀！”

　　“那么，你告诉过他吗？”叶芷妡问。

　　“告诉他？”欧洁妮惘的眼神说明，她从未有过这种想法。

　　“既然喜欢学长，为什么不把爱说出来，让他知道呢？”

　　欧洁妮听了，脸上立即出惊讶的表情，脑袋也左右猛力摇晃。“不行！妈妈说，千万不能让男人知道你爱他，否则一切就完了。”

　　欧圣光和叶芷妡听了，下巴立即往下掉了两吋。

　　“妈真的是这么教你的？”这是什么鬼论调？

　　“对呀！”欧洁妮肯定地颔首。“妈妈还说，只要给男人三分颜色，他就会愈来愈放肆，一定要把他狠狠踩在脚下，让他知道谁是真正的主宰者，他才会乖乖听话。所以她要我不能对孟谦太好，也不能让他知道我有多爱他，否则我就别想抓住他的心了。”

　　而欧圣光和叶芷妡听到这里，已经双双出难以置信的惊恐表情？

　　欧圣光只觉得谢天谢地，岳母教导女儿的方法和他妈妈完全不同，否则他的命运…他光想就冒出一身冷汗。

　　叶芷妡也觉得不可思议，婆婆竟是这样教导女儿的？

　　“洁妮，你怎么会相信，把一个人踩在脚下，就能得到真爱？爱情应该是相互体谅、相互尊重的，如果你一开始就想占上风，处处打情人的自尊，你要他怎能不离开你呢？”叶芷妡柔声开导。

　　“我没有打孟谦的自尊…我只是…”

　　“嗯？”

　　“我只是…”只是用高高在上、凛不可侵的姿态面对他而已。

　　这么做…伤到他的自尊了吗？

　　欧圣光以男人的身分，中肯地道：“其实我佩服孟谦的！因为我若是他，根本忍不了这么多年。一段没有响应的感情，能够撑这么久，他可算是圣人啦。”

　　“哥！”她已经够难过了，他还说风凉话！

　　叶芷妡推推丈夫，扫他一眼，要他暂时安静闭嘴。

　　欧圣光无奈地耸耸肩，在嘴上比了个拉拉炼的动作，害叶芷妡差点笑出来。

　　不过现在洁妮正难过，她可不能让她以为他们在幸灾乐祸。

　　…

　　叶芷妡摆出正经的表情，继续道：“在爱情的领域中，不管男人或女人都是平等的，所应付出和想要得到的都相同，你希望孟谦学长怎么对待你，自己就得先那么做。你希望他爱你、疼你、对你好，对不对？”

　　“嗯！”欧洁妮用力点头。那是当然的！

　　“那么，你爱他、疼他、对他好了吗？”

　　“我…”欧洁妮在脑中仔细想了又想，然后羞愧地低下头。

　　她当然是爱他的，但她并不曾坦白告诉他，而因为自己的矜持与母亲的建言，她也不曾公开表达对他的关怀。

　　以他的立场来看，她似乎是个冷淡过了头的女友。

　　“我想，感情之所以人，就是因为它带给人们的喜悦与足感，如果在交往的过程中，得不到这些基本的需求，感情怎么谈得下去？所以我认为感情的首要条件就是互爱、互信、互谅。爱对方、相信对方、体谅对方，这样的恋情，才有地久天长的可能。”

　　说到互信的时候，叶芷妡还刻意抬头娇瞋地扫了丈夫一眼，当初因为不信任，他可害她吃了不少苦头哪！

　　欧圣光当然知道自己以前亏待了子，也没有任何话语可辩驳，只是好脾气地朝她出讨好的笑容，然后抓起她的手，紧紧握在自己的掌心里。

　　望着他们紧紧的手，欧洁妮突然若有所悟。

　　或许她错了！以前自己和顾孟谦的交往，其实只是把他贴上属于她的卷标的行为，她把他列为自己的所有物，不许他人侵犯抢夺，就像小女孩喜欢的洋娃娃，一握在手里，便谁也不准碰触，更不许被人抢去。

　　这只是一种占有的心理，就像对待那个洋娃娃一样，她或许爱顾孟谦，但却从未想替他付出什么，她只想牢牢的占据他，不让他被人抢走，这样就心满意足了。

　　她愈想愈觉得惶恐，究竟之前…她是怎么对待孟谦的？

　　会不会…她根本不曾了解过爱情？

　　“嫂嫂，我很确定自己爱孟谦，但现在他离我而去了，我该怎么办才好呢？”泪水，又开始渗入欧洁妮眼里。

　　打从一开始，他像个骑士般，带领她从自我封闭中走出时，她就已对他产生情愫，而后六年的相处，他对她更有如空气般重要，只是她经常忽略爱也是需要用心灌溉的，所以他们之间的爱才会逐渐枯萎。

　　现在想清楚了，她可以失去一切，却不能失去他！

　　“我可以帮你挽回学长，不过在那之前…”叶芷祈望着她梳得一丝不的黑发，一身昂贵却刻板的套装，难以认同只有二十五岁的她，居然把自己装扮得像三四十岁的成妇人。

　　“你需要重新改造！我有认识不错的设计师，先让她替你剪个俐落的发型，然后我带你去五分埔买些年轻一点的衣服。”

　　“五分埔？我怎么不知道有这个服饰店？是卖哪个牌子的衣服？”欧洁妮是女人，当然也喜欢逛街买衣服，可是她向来只光顾国外名牌专柜，从没听过五分埔这个地方。

　　“那牌子是LBT。”

　　“LBT？”

　　“对呀！就是LoBenTen的缩写。”

　　“LoBenTen又是什么品牌？”她真的从没听过。

　　欧圣光叹了口气，直接了当告诉她：“就是路边摊啦！”

　　欧洁妮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路边摊。可是…

　　她穿上路边摊的衣服，能看吗？

　　…

　　彼孟谦第一天在大学任课，或许是因为长相斯文俊，对待学生又亲切和善的缘故，他大受学生们。

　　尤其是女学生！

　　一整节课，女学生们着他东问西问，只差没把他的祖宗八代全问清楚。很快的，她们问及他的感情生活。

　　他没有丝毫隐瞒，大方地承认自己刚与交往六年的女友分手。

　　“啊一好可怜喔！既然都交往六年了，为什么要分手呢？”

　　“老师，是不是她爬墙呀？”

　　“还是…爬墙的人其实是老师自己？”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猜测，教顾孟谦听了哭笑不得。

　　“都不是！其实我们会分手，大部分是因为彼此个性不合的缘故，我是个藏不住靶情的人，喜欢，一定要说出口。但她偏是个冷淡内敛的女孩，与她交往六年，我感受不到她的心，对于自己一再唱独角戏觉得很累，认为分开对我们彼此都好，所以才会提出分手的。”

　　“啊！好过分喔，亏老师对她那么好，真没良心！”

　　那一票刚入会的“顾孟谦”纷纷大骂他的前女友。

　　“别这么说她！”顾孟谦面容一整，正道：“其实我也有错，她从小在一个没有爱的家庭中长大，每个人都教导她用利刺捍卫自己，我想她根本不知道怎么去爱一个人。

　　是我不好，我不够有耐心，没能陪她继续走下去，如果我有足够的耐心相爱，相信终有一天，一定能够感动她。然而…我却退却了！是我亏欠了她！”

　　听了这番话，女学生们不但没有一丝责怪之心，反而更加仰慕他，因为连分手部不说女友一句恶言的男人，实在是稀有动物，她们好想要喔！

　　“老师，没关系！我给你爱好了，你和我交往好不好？”

　　一个女生举手遂自荐，其它女生听了，也立即尖叫，抢着要当他的女朋友。

　　“啊！我也要！我也要…”

　　“各位！我暂时还不打算接纳另一段新感情…”

　　彼孟谦竭力放大音量，表达自己目前的意愿，可惜大家兴奋过了头，没几个人听见他的话，依然尖叫着，直嚷着：“我也要、我也要！”

　　眼看着整间教室成一团，活像菜市场，顾孟谦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时下课的钟声正好传来，及时解救了他，他立即抓起讲桌上的课本，仓卒说了声：“下课！”然后飞也似地逃出教室。

　　不料才走出教室，还来不及口气，又有一道娇甜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顾老师！”

　　彼孟谦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僵化了片刻，然后无奈地转身，面对那名女子。

　　罢从狼窟逃出来，却又落入虎。

　　“沈老师。”他礼貌地点头微笑。

　　这名女子叫做沉姿盈，相貌端庄美丽，和他一样同是中文系的老师，她第一次与顾孟谦见面，就万分热心地揽下带领他熟悉环境的工作，并且细心照料他在学校里的一切，简直以他的监护人自居。

　　她的热情顾孟谦固然感激，但往往有更多时候想逃开。

　　“顾老师，你没课了吧？要不要到附近逛逛？有几间书店的书又齐全又便宜，逛完书店，我们可以顺道用完晚餐再回家。”她的手上挂着手提包，显然早已做好外出的准备。

　　“呃…沈老师，不好意思！我有件紧急的事，必须立即回去处理不可，谢谢你的好意，改天有空时，再劳烦你带路好吗？”

　　“这样呀？”失望，全写在沉姿盈脸上。

　　“抱歉了！”

　　彼孟谦转身走，沉姿盈又叫住他。“顾老师…”

　　“还有什么事吗？”顾孟谦只得硬生生地停下脚步。

　　“关于你刚才在课堂上所说，你前任女友的事…”

　　“沈老师，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顾孟谦很惊讶。

　　“对不起！罢才我正好在外头等你，你所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沉姿盈脸上有着心虚、爱慕和遗憾等复杂的表情。“顾老师，你真的不愿再谈感情吗？”

　　“不是永远。只是目前我没有展开新感情的打算，或许再过一阵子吧！抱歉，我真的赶时间，先走了。”他含糊地回答道，然后赶紧找了个理由开溜。

　　唉！多年未入校园，他依然这么有女缘，可惜这一大堆爱慕他的女，都不是他心里所爱，而他唯一爱的女人，却不爱他。

　　这究竟是上天对他的恩赐，还是对他的折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