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康熙皇帝坐在乾清宫正殿的宝座之上,看起来威仪无比。
纳兰凌站在大殿之中,躬身直立。
“纳兰,朕无法答应你的请求。”康熙皇带著慈祥的笑意摇头。“因为桑宁格格是太后认的宝贝孙女,她的婚事朕答应过太后让她老人家做主。”
“微臣也会去恳请太后恩准。”纳兰凌肃然以对。
“看来你这回是下定决心了。”康熙皇威严的眼里掠过一抹笑意。“朕给你透一下内情好啦,来请求朕指婚的不止你一个,还有一位皇亲国戚也想要娶桑宁格格,你的竞争对手可也不弱啊。”
“圣上!”纳兰凌双眸微闪。“微臣知道圣上体恤微臣,微臣绝对不会辜负圣上所望。”
“你这小子…”康熙皇展颜而笑。“先下手为强,让朕站在你这边?”
“微臣不敢。”纳兰凌也展了笑意。
“决定权在桑宁和太后的手里,朕不会手。桑宁虽不是朕的女儿,伹既然是太后所认的孙女,也等于是朕的女儿,她出嫁的一切礼仪规格都比照皇格格们,这你应该知道吧?”康熙皇笑容里带著些许戏谑。
“圣上明鉴。微臣喜欢格格,并不是因为格格的身分,而是格格本身。”
“可是之前朕还以为你想娶的是宝成郡王府的睿景格格,宝成郡王前段日子还和朕提起了府中女儿的婚事,要朕好生考虑一下。”康熙皇的眼里隐约有著试探。
纳兰凌面色不改,坦依然。“启禀圣上,微臣想娶的只有桑宁格格,心里也只有一个格格,别无他人。”
“纳兰,朕一向欣赏你哪里你可知道?四年前朕就曾经给过你差事,但你马上就拒绝了。朝文武,皇亲国戚里,拒绝朕的只有你一人。”康熙皇锐利的眼里浮现出赏识。“朕想知道是什么让你改变了主意?难道是因为桑宁?”
“微臣当年拒绝是因为还未准备好入朝为官,圣上恩准了微臣的任,也是理解微臣并非不想替圣上效劳,而是当年尚未有足够的实力。现在,微臣准备好要为圣上效力,同时也是为了桑宁格格,微臣不能再游戏人间,必须为她做出选择。”纳兰凌轻轻弯,所说话语却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哈哈哈…你就是这个脾气,和你阿玛一样的固执,却正直坦率。”康熙皇满意的颔首。“班尔图要想和你竞争,可得加把劲了。”
“班尔图?”纳兰凌的眼里掠过稍纵即逝的阴沉。“微臣很有信心,因为桑宁格格不会喜欢他。”他马上又恢复了飞扬的神采。
康熙皇微挑了下眉。“那就让朕等著你的好消息。快去见太后去吧,班尔图可是已经比你早了一步。”
纳兰凌马上行了跪拜之礼。“微臣告退。”
待他退下之后,康熙皇的眼里显出几分兴味,这场龙争虎斗不知道谁会取得最后的胜利?
他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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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宁手里的绣花针落在地上。
“格格,您手指血了,奴婢这就给您包扎。”一旁的婢女紧张得跪了下来。
“不,不用。”桑宁用帕子按住血的食指,恍惚的站了起来。“皇…您刚才说什么?”
“宁儿,莫惊慌,皇一个也没答应,这事怎么说也要你自个儿拿主意。先把手指包扎了…翠环别愣著,快给格格上藥。”躺在凤榻上的皇太后坐了起来,眼神慈祥。
桑宁只得坐下来让丫鬟们替她上藥,她自己则心急如焚,神思慌乱。
“这班尔图和凌儿都是年轻一辈里的翘楚,你选哪一个都不错。不过这班尔图是荣善的儿子…桑宁,你可得想清楚了。”皇太后带著些审视的看向她。“你也知道哀家向来疼爱凌儿,他为人开朗乐观,无论家世学识都是一的。更难得的是小小年纪就会审时度势,又非常体贴温柔,是个难得的丈夫人选。”
桑宁的脸色惨白里带著些许忐忑。“纳兰公子是不可能的。”说完,她咬了下嘴。
“为何如此肯定?你与他们二人都相?告诉皇没有关系,皇替你做主。”皇太后挥退了手下的人。“好了,不要害羞,把真心话告诉哀家。”
“皇,桑宁…”桑宁抿紧嘴,犹豫了刹那。“桑宁和他们二人都只见过几面,并无深。”她可以感觉到自己急速的心跳,但对皇太后撒谎也是不得已的事啊…“这哀家当然相信你,你是哀家看着长大的,礼仪规范各方面都是众格格中的典范。但是哀家想要问你,这二人里就没有你喜欢的?之前想把你指给承兖,那孩子性格朗,哀家之前觉得和你相配。不过现下班尔图这孩子沉著稳重,凌儿更是细心体贴,同时有股坚韧气概,可以替你挡风遮雨…哀家二个孩子都喜欢,就看你的意思了。”
皇太后虽然说二个孩子都喜欢,但明显她较偏向纳兰凌。
“桑宁只是深感意外,这二位公子怎么都会有那样的想法?班尔图公子虽然是荣善大人的儿子,但他毫无架子,人也和蔼。纳兰公子更是不拘小节之人…但是桑宁觉得纳兰公子是绝对不行的。”
她低下头,想到纳兰凌竟然会恳请皇上把自己指给他,就觉得不可思议,更加心如麻。
他不是已经有了睿景格格了吗?从纳兰无双她们那里得到的消息来看,纳兰凌和睿景格格早就有了山盟海誓,两家父母也各自心照不宣,只等挑个适当的时机让皇上指婚了。
他怎么能对皇上提出这样的要求?难道…这是姨娘深夜与他见面后的结果?难道姨娘看出了自己内心的想法,而求纳兰凌阻止吗?
她只觉得全身一阵发冷,整个心都往无底深渊里沉落。
“那就是你喜欢班尔图?”皇太后的眼里浮现出一丝斟酌。“这也是桩美事。毕竟荣善素与你阿玛好,之前的误会也早已解除。你如果可以下嫁班尔图…”皇太后犹豫了刹那。“只要你们两情相悦,定能幸福和乐。”
“皇。”桑宁心里百转千回,实在是猜测不出纳兰凌的真实意图。因此原本淡定冷静的面容再也难掩内心的焦虑与忐忑。
她走到皇太后面前,笔直的跪了下去。“桑宁现在还不想嫁,还想再陪伴姨娘一段日子。姨娘一心为我,我舍不得姨娘。”她深深的垂下头去,暗自惭愧自己竟撒下如此大逆不道的谎言。
“傻丫头,你总是要出嫁的。你姨娘几次进宫也向哀家旁敲侧击过你的婚事,她代替你母亲把你养大,心里自是希望你能有个圆的婚姻。哀家曾向佛祖发誓,必然要让你一生幸福美满,再也不会遭遇任何的危险与不测。替你寻一门好亲事,也是哀家最大的心愿。”皇太后亲手将她扶了起来。
“皇…”私底下桑宁一直如此称呼慈祥的皇太后,在她心里,这位太后正如自己的亲般贴心。此刻听到太后一番话,更是动容得想落下泪来。
她素来是个情绪无波之人,本以为七情六比常人更淡一些。然而这些日子,却不知为何,每每想要压抑下内心的波澜,却总是无法如愿,反而似乎更加易感。
“你瞧你,今儿个是怎么了?”皇太后也看出她的一些不同,细心的把她搂在怀里。“皇可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这二个你如果都不喜欢,皇就都回绝他们。”
桑宁心里掠过更深的恐惧,而原本下定的决心也有了刹那的动摇。她只要说出“班尔图”三个字,那么她就能接近荣善,就能住进恩进公府,也许就能查出家人惨死的真相…可是纳兰凌,那个突然间也向皇上提出指婚请求的男人,在她心里掀起了惊涛骇,让她到了嘴边的话语却无法顺利吐出。
“桑宁…需要时间想一想…”她在说些什么?终于等到班尔图向圣上请求指婚,原就是她计画里的一步…与其等待纳兰凌的消息,她不如自己行动。毕竟这是她一个人的家仇,本就不应该把纳兰凌牵扯下水…
可是如今机会来了,她还犹豫什么呢?桑宁对自己感到失望,却又无法真的说出接受班尔图的话,因为在她眼前,总是浮现一个人的影子,带著一丝不经意的笑容,有著一双明亮闪烁的凤眼。
纳兰凌,他就好像鬼魅般跟随著她,影响著她。
她根本无法将他从自己的心版上抹去,也无法将她从自己的脑海里驱逐。
她,应该是喜欢上了纳兰凌。
然而这个喜欢却变成了千斤重的担子在她的心头,得她几乎不过气来,再也无法呼吸。
即便无法呼吸,她却依然还是选择了喜欢他…这到底是怎样的缘分,怎样的感情呢?
桑宁自个儿都无法说清道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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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纳兰凌飞越过惠郡王府的层层屋檐,在雅静小筑的花园里落了地。
他目光如鹰,扫过沉静的庭院,最后落在那间亮著烛光的厢房门上。
“什么人?”一声低吼从他右前方传来,那是惊觉有侵入者的福嬷嬷。
“是我。”他转过身,对著福嬷嬷静静点了点头。“我来找你家格格,有话要说。”他声音沉稳中带著一丝强悍。
埃嬷嬷皱了皱眉。“这么晚了,公子您…”
“是件大事,关系到你家格格的终身大事。”纳兰凌凝声说道。
“怎么了?”此时,桑宁的房门倏地打开,她身穿一件杏长袄,站在厢房门前,显然还未入睡。
纳兰凌转向她,眼神依然闪著沉光。
桑宁略微吃了一惊,慌忙看向福嬷嬷。“福嬷嬷,请纳兰公子回去,这太不成体统…”
“不要和我提什么体统,我就站在这里说。”纳兰凌迈开步伐向她走去。
她后退了一步,苍白的脸上出慌张。“你…纳兰凌!你到底想干什么?”
“看来你是知道了。”纳兰凌站定在她面前,目光如电,表情冷硬。
桑宁不敢看他凌厉的眼,为何今的他如此不同?
“下午的时候我去了慈宁宫,太后老祖宗让我去见她。”她眼神游移著。“纳兰凌,你怎么能对圣上说出那样的话?你…”“你又怎么能鼓励班尔图娶你?”纳兰凌跨前一步,一把握起她的手腕。“桑宁,我知道你向来大胆,却不知道你竟然大胆到如此地步。”
一旁的福嬷嬷也倒一口冷气,因为纳兰凌的话。
“你放手啦,男女授受不亲…”
“我不放手,我也不会放手。”他语带双关,口气强烈。“你竟然会有那样奇怪的念头,尽早给我打消!”
“要嫁给谁,要做什么,都是我的事,原本就与你无关,你根本不必…”桑宁咬了下发白的嘴,游移的目光终于镇定下来,落在他怒气腾腾的脸上。
“自从我们相遇开始,这些事就不止是你一个人的事,也是我纳兰凌的事。你到底要我说多少遍?”他的声音冰冷。
桑宁望向他的眼里出了一些脆弱。“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让我觉得这么难受…你并不需要为我做这么多的事…”
“我愿意。而且我丝毫不觉得麻烦。”他牢牢的握紧她的手,眼神坚韧异常“我来是要告诉你,我不会让你嫁给班尔图的,你想都不要想。如果你敢选择他,我用抢的也要把你抢过来。”
“纳兰凌!”桑宁口隐隐作痛,令她难以呼吸,难以思考。看着眼前的他,她觉得全身阵阵发冷。
“桑宁,你只要相信我,把一切都交给我就好。不要做一些会让我焦虑的事,也不要胡思想。让我来替你处理这些事,难道不行吗?”纳兰凌凌厉的眼眸里掠过几许痛楚,夜下显得尤其落寞。
桑宁落泪了,她再也无法压抑住自己内心的情感与酸楚。她张著大眼,泪珠儿大颗大颗的滚落。
“哭什么。”他伸出手,温柔的替她拭去。“我知道你天生好强,不想假手他人,也怕带给我危险。可是我向你发誓,我绝对不会让自己还有所有你关心的人置身危险之中,我会妥善处理,并且替你找出真相。”
纳兰凌的誓言在舂寒料峭的夜晚里回在桑宁的耳边,夜风吹过,却依然清晰明朗。
“纳兰凌…”她从来不曾觉得自己脆弱,可是现在,她竟除了哭泣,还是只能哭泣。仿彿内心里的力量在瞬间被掏空了,感到无比疲惫。
十年…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那种“一切交给他”的感觉是如此美好,如此让她心动。
可是她可以吗?这就意味著必须牺牲他的幸福,他的爱情。
那他的睿景格格怎么办?只因为遇到了她,有著黑暗悲惨过去的她,他就必须承担起拯救她的责任吗?
“叫我凌。”他嘴角的笑容是那样坦与强韧,是可以让人安心的笑容,是可以让人依靠的笑容。
桑宁什么话也没有说,她只是静静的、哀戚的、一瞬不瞬的看着他。
纳兰凌将她搂进他的怀抱。
她没有挣扎,也不想挣扎。
他是在同情她,可怜她吗?
就算是也无所谓吧…她多想就这样和他在一起,直到永远永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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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宁宫里,纳兰凌的怒气几乎无法按捺。
“太后老祖宗,千万不能让桑宁嫁给班尔图!”他跪在太后面前,面容看似冷漠,内心早已愤怒成灾。
“快先起来吧,凌儿。”皇太后一脸和蔼的看着他。“来人,赐坐。”
纳兰凌并没有马上起身,他沉了一下后说:“臣有个不情之请,如果桑宁格格在宫里,臣想见她一面。”
“哀家这就派人去请她过来…有什么话你可以先对哀家说。”皇太后挥退了身边众人,只留下贴身丫鬟翠环。
“老祖宗既然先把话都告诉了微臣,并未下懿旨为他们指婚,那定然是站在微臣这一边的。”纳兰凌的神情谦恭,却也带著他独特的傲慢。
“你这小子就是不会和哀家客气。哀家不站在谁那边,只看桑宁的选择,还有谁可以令她更幸福”皇太后挑了下眉梢,眼里含笑意。“现在没有外人在,你就暂时放下那些繁文耨节,老实和我说,到底和桑宁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老祖宗,纳兰凌只想给桑宁格格一个真正的家,并且与她携手共老。老祖宗对我应该很了解,若不是有了十足把握,我是不会去恳请圣上的。”
皇太后的眼里掠过睿智的光芒。“你在暗示哀家,你们早已两情相悦,私订终身了吗?”
“桑宁格格是老祖宗最疼爱的孙女,我怎敢僭越本分?况且以格格的教养,怎会做出如此逾矩之事?但我与格格的确互有好感,并且纳兰已决定非格格不娶。”他坚定的说道,目光一瞬不瞬。
皇太后缓缓点头。“其实哀家也隐约觉得桑宁那丫头有些失控,她说到你时总是心事重重,特别激动。她向来情感淡漠,可能是刻意保护自己,倒是你这小子,让她难得可以女孩子家的娇态。”
“老祖宗应该也发现了桑宁格格一直在压抑自己内心的痛楚,她强迫自己看起来显得淡漠,我想是为了避免情绪激动而让身边的人担心。她看似冷漠,其实内心却温柔善感,也很替他人著想。”纳兰凌的脸上有著少有的专注。
“看来你的确很了解她。”皇太后显得颇为赞同。
“可是,这样的她让我觉得很心疼,那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我想要为她做一些事,想要她真正展开笑颜,希望她的眼里再也没有一丝霾,而是充了快乐…我知道这也许很难,但我不想放弃。”他扬起剑眉,凤眼里闪著充男子气概的温柔与果敢。
“但是桑宁…又为何要对哀家说,她要选班尔图呢?哀家之所以没有马上指婚,是因为在她脸上看不到任何喜悦之。她是不是…凌儿,现在你必须要对哀家说实话,如果敢有半点欺瞒,哀家定不轻饶。”皇太后慈祥的面容上浮现出了凌厉之。
“纳兰不敢有任何欺瞒。”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神情显得更为肃然。
“你既了解她,那你也定然明白在她心里一直有著心病…那就是富察一门的惨案。桑宁凡事都爱藏在心里,如果是她不愿意说的事,谁也问不出来。哀家原本以为她早已放弃了一些当年的猜疑,可是这次,哀家觉得她似乎有些奇怪…”皇太后细细的审视著他表情的变化。
纳兰凌恭敬的颔首,收敛起眼里的锐利,静静聆听。
“从你刚才那番话语里,哀家可以清楚明白你已知她,想必她也定然知你。班尔图的求亲颇出乎哀家意料之外,而你则更让哀家吃惊。但定神一想,凌儿你向来是温柔又好打抱不平的个性,看似闲云野鹤,然则心系朝廷。”
“什么也逃不过太后老祖宗您的慧眼。”他甘心承认。
皇太后满意的笑了笑。“新年的时候你与桑宁在慈宁殿上斗福斗才学,那会儿哀家就应该看出来你们是多么相配的一对。桑宁需要一个强悍的夫君,但又不能太过枝大叶。之前哀家考虑了承兖,然而他太过犷豪迈,不能察觉桑宁内心的感。倒是你,不管性格才识,都与桑宁相合。”
“老祖宗如此过奖,纳兰愧不敢当。比起格格,纳兰从未经历任何困厄,对于她的痛苦也无从体会。”他的眼神变得深邃。
“你有如此想法,真是桑宁之福”皇太后轻柔叹息。“那孩子的确经历过常人难以想像的痛楚,父母亲人在自己眼前被杀害…那种痛是刻骨铭心的。”
“纳兰知道。”他悄悄的握紧了下双拳。“因此纳兰决心,只要是能让格格快乐的事,不惜任何代价,纳兰也要替她做到。”
“那么,包括她怀疑荣善公是杀害她一门的元凶,你也会替她彻查到底?”皇太后倏地厉声发问。
纳兰凌紧盯著皇太后威严的眼眸,知道自己无法逃避这个问题。
他必须做出回答。
而他的回答关系重大,关系到桑宁与他的婚事,甚至关系到桑宁与他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