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不识庐山真面目

　　北地，总是迟临。

　　群石后的月牙形温泉热气氤氲，池边白雪、池上白雾，一寒一热，织成蒙景象，如梦如幻、若即若离。

　　它独自来到池边，四足一撑，以一个优雅完美的弧度跃进温泉当中。

　　入水时仅闻轻响，水花不溅，在完全沉入后，忽而水声大作，一头黑发猛地甩扬而出，水珠四散飞溅，由后望去，那两肩肌鼓起，背宽而劲，窄健臂，丝般的初升冬下，恍若陡现的神祗。

　　“终于等到你了。”池岸上传出细细的叹息。

　　温泉中的男子倏地回身，棱角分明的面容籍雾气半隐著，缓和了外现的凌厉，但那对眼是自有生命的冷火，青蓝色的光华舞动著，寒意陡然袭来，感觉泉上的烟雾温暖尽散，他脸庞的冷峻瞬间清明。

　　在他的剩视下，池边那头浑身雪白的母狼幻化，眨眼，一名妙龄女子屈膝坐在雪地上，白衣胜雪。瞧着男子的，倒不觉羞涩，小头颅歪了歪，发上两朵装饰的白团儿跟著轻轻晃动。

　　“你偷跑出来？狼父要你自修九道术法，没完成不能出关。”他浓眉挑高，表情严峻，缓声又道：“要是被逮到，可没那么筒单。”

　　不说话就算了，一开口，便来扫她的兴致。

　　开言，美姑娘哇哇大叫“你怎么这样！人家就不能练好功课才出来吗？那九道术法也没啥儿难啊，就是这么变变变，然后再变变变，最后是变变变！”她说得昂，葱般的十指快速地挥来打去，结了好几个印，却没见变出什么东西来。“那，就是这样而已，我学得顺畅的。”

　　他峻眼微职，静静瞧着，瞧得她心虚。

　　“好啦好啦，人家是溜出来的，你别瞪了，我、我也是担心三哥嘛。”她垂丧著小脸，红微嘟“他们出来寻三哥，以嚎声相唤，没三哥的回应，不敢贸然进入你的领域。我本要去山那里找你，又担心他们在外围守著，被瞧见就完蛋了，才会来月牙地这儿碰碰运气。”见他神色难看，她语调放得更软，好哀怨地说：“人家好不容易才偷溜出来，你别绷紧著脸嘛…”

　　这是她惯用的伎俩，他心知肚明，脸仍凝著。

　　“别装可怜，对我起不了作用。你是聪明有馀，用功不足，随意便被分去心神，这点微末道行想在外头闯，迟早要出问题。”心中虽宠爱这个排行十三的小么妹，说起教来，他亦是不留情面。

　　“此事狼父若是知悉，少不了一顿责罚。你走，快回去吧。”他道，转身沉入温泉中。

　　“我帮狼父来寻你回去，将功折罪，就不怕他处罚我啦。三哥…”她急急喊著，怕他整个沉入水中不听自己说话。“你不回去吗？你们…你和大哥、二哥到底怎么了？为什么大家都要生气？十三真不明白呵…”背对著她的身形略顿了顿，黑如墨染的发沾著、与他的肩胛平贴。

　　她不明白，他又何尝明白！

　　狠族只能有一个领袖、一个王者，他无意角逐，对于修道成仙更无意念。

　　对他而言，成王成仙都是枷锁，有数不清、躲不开的无形规条，先学自律、而后律人，先要己心向善，然后教人为善。哼，这些旁人旁事，又与他何干！他只想潜心研究术法，无所羁绊、自由来去，并且拥有永恒的生命。

　　他要的其实单纯，但许多人、许多事、许多的巧合与误会，他被推入泥泞中。

　　狠父看重他，因他修炼有成的灵能凌驾其他的狼子，在一次与雕族斗法中，将他们由长白山地退，狼族除去天空上最大的敌人，幼狼可以放足在草原上奔跑，不怕天雕凌空扑击，以强而有力的爪将小狼攫至半空。

　　他成为族里的英雄，也成为呼声最高的王位继承者，亦是被嫉妒诅咒的对象。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他不由得想起此句话，薄淡勾，记得是那个半大不小的姑娘说的。

　　原来，她与他有类似的遭遇。

　　当时会救她，动机其实很简单，觉得她蠢、心太软。

　　狼的生活模式是完全的独立、彻底的弱强食，迫著去成长、克服环境中时时刻刻的考验，生存是一道最直接的课题，有著桀惊不驯的嗜血精神，才能自傲于其他兽类。

　　他虽已离真身，能自由幻化，体内仍留有不受羁绊的强悍因子。

　　望强烈，想要的非拿到不可，哪怕要巧取豪夺、沾染鲜血，不到手誓不罢休；而非心中所的，即便使出迫手段、取其性命，他也不愿妥协。

　　他一直认为，人与狠有共同的。一样的贪婪、一样的狡诈多谋、一样的残酷狠利，和一样的喜争好斗。

　　原先只像看一出好戏，不是他杀她，就是她杀他，败的就是弱者，她有机会将一个大汉子刺死，最后却是松手。

　　临危心软最要不得，拿自己性命开玩笑，是蠢，蠢得无以复加，蠢得教他心生好奇，想去知道她有什么地方不同了。

　　连来一人一兽相处，她总将它当成生人看待，爱对著他自言自语，倾尽心中恼事。

　　她说著，叙述家境的富裕、父亲在事业上的倚赖，和她那些个姨娘以及有一半相同血缘的兄弟…许许多多，他静静听取，做一个称职的倾听者，进而了解，自己与她的雷同。

　　是她的才能让她危机四伏，不知不觉中成为有心者除之而后快的对象；之于他，亦是如此。

　　那一夜，荒野雪原上遭雕族埋伏，对方群起攻击，由天际飞扑，以他灵能也可安然退出，若不是那暗伏在雪地、伺机而动的扑杀，他不会受伤挂彩。

　　那是群结的狼，被某种力量控制，目中失去白主的光彩，红丝尽布。

　　是谁拥有这样的灵能？

　　被他逐出长白山地的天雕再次出现，事发前，狼族为何无一察觉？

　　最最教他震怒的一点，是狼与天雕的联合，此两者天生敌对，如令为取他一条性命，狼族中的有心者竟无视尊严，与敌人做了易吗？

　　处处陷阱，尔虞我诈，人如此，狼亦是。

　　他不回族里疗伤，而是匿在白己几百年来的。他的外伤大半是让那个小姑娘照料好的，夜里，她伏在他背脊上睡去，却不觉人的气教外力吸引，每丝丝缕缕地蚕食，化入体内为他护住丹元，助他疗伤，直到今，总算恢复旧观。

　　“三哥，你倒是说话呀。”她唤回他的思绪。

　　好半晌，他终于开口“你走吧，时机一到，我自然会回族中。”

　　“可是、可是…下个月圆之夜，狼父要当着大家的面宣布下一任的狼王，这是族里的大事，你定要回来，你不可以不回来…十三要你回来啦。”说她天真不解世事又全然不是，隐约地，也感觉众位哥哥之间暗汹涌。

　　他淡哼了一声，平静地道：“那是大哥的事，他是长子，只要他在，宣布新狼王时，场面就不会尴尬了，我在不在场没什么差别。”往后新王确立，他便可由夹中出，一切的羁绊都会远去。

　　十三急了，不分轻重，搁在心底的话冲口而出“咱们狼族向来是贤能者担当狼王，不兴人类君王以长子为继承的那套，狼父喜欢你、大家都喜欢你，我就认定三哥一个是下一任狼王，谁都不能取代，若大哥和二哥不服气，我就…”

　　“十三！”他突地喝阻，侧过的半边轮廓刚硬森沉“我的事你别管。”是因她单纯，没有利害关系，自己才能与这个小么妹维持些许手足情义，若她亦陷下，就什么都没有了。“方才的话不许再提，你管好自己便可！”声音是飞坠的冰霜，严厉冷酷。“回去！别再试合我的领域。”

　　如此而为亦是替她著想，可十三怎能明了！她怔了征，首回见三哥待自己这般无情，心中难过，子被而起来。

　　“我、我…走就走！下回请我来，你瞧我来不来！哼！”话刚落，一阵轻烟，可人的身影已然消失。

　　他不要狼族王位，旁者硬加在他身上，到头只有失望。

　　但，这并非表示他不在乎狼族的存亡兴衰，若有不肖者与外敌力量勾结，污辱狼族尊严、危及命脉，他亦无法袖手旁观。

　　两道浓利的眉蹙了又放，掬起一泓清泉泼洒面容，修长有力的十指顺势将黑发往后爬梳，那青蓝光辉的眼瞳透过蒸蒸烟雾，投往天际白云…

　　那是他的向往，一个真实又虚无的梦，在云雨间幻化飞腾、在广漠野原上凌奔、在无相时空里穿梭来去，成就一个最不羁的生命。

　　然后，一张稚气未、双眸中却时现成神采的脸庞浮上脑海…

　　那个与他相同境况的女孩儿，或者是两个的心思有了互通的体会，他对她，衍生出一股难以解释的情怀，教他在取她的生气疗治元处时，竟隐约感到…歉疚。

　　歉疚！他不失笑，怀疑自己有否错觉。

　　或者，他该问她愿望。她助他复原，有功劳亦有苦劳，赏她点儿东西，牵扯或许就淡了。那些自诩清高的怪不都如此！般些报恩债情的名目，以全修行之道。他嘴角展嘲讽，片刻，思绪回定，眸光一转忧蓝，脑中的秀白面容仍然未散，噙著超龄的浅笑…

　　她有没有愿望？有没有属于自己的梦？若有，是不是也同他的一般，追一份野的、放任的、随心所的自由？

　　＊＊＊

　　将细雪覆在果物上头，中温暖，不一会儿雪融成水，她抬起几颗枣子放在左手掌心，右手就著润挂净果皮，接著秀气地咬了一口，虽带著点酸，也是清脆口，总比要她拨除小动物的皮，再将血淋淋的架在竹枝上烧烤来得好。

　　老天爷待她很慈悲了。

　　落难遇劫，出现一匹大狼解救了她，奇迹似地提供一个遮风避寒之所，甚至是张罗她的三餐。

　　思及此，她角微弯，忆及那天醒来时，中浓膻的血腥味儿，惊见一只被咬断颈项的小鹿躺在自己脚旁，血地，几要沾染她的衣衫和长发，登时吓得她干呕连连，出眶的泪水。

　　而它却静默地、骄傲地立在一旁，眼中青蓝的火光总是带著嘲。

　　那是人才会有的神态。

　　她觉得自己的心魂从雪地遇难后就一直没回复过，常有许多莫名的幻想在脑中穿越成形，扭曲既定的常理。

　　它的嘲持续了两天，这两天，她只靠著融雪维持性命，外一望无际的雪白，她无处可去、无物可食，又不敢碰它叼回的动物尸身，就这么僵持著，直到支持不住，她真是饿晕了，还模糊有个念头晕了也好，晕了就是睡了，睡了就感觉不到饿了。

　　然而，她还是饿得醒来。

　　睁开眼，发现身旁散著许多果物，还有毁坏的蜂巢，埋头盛有金黄颜色的。她第一次抛开大家闰秀该有的饮食礼仪，用手指攫取蜂，又又，拾来一颗果子张口就咬，连皮带子地囫图下。

　　它仍是静默、仍是骄傲，目光冷淡却深邃，她不怕他青蓝的火光，对住它，晓书笑得可爱，两顿还鼓鼓的，了尚未咽下的食物。

　　今天天气回温，阳光稍稍出脸来，冬的脚步愈离愈远了，空气中传来淡淡的、似有若无的的气息。

　　眼眸朝外采了探，不见它的狼影，不知是否觅食去了？还是狠只到了这个季节的转换，活动的型态也有所改变？近愈趋和暖，他愈爱往外跑，常是月夜降临时，才见那孤独的影踪缓缓由远处而来。

　　小腿肚的拉伤已近痊愈，她起身走出外，辨明著周围，不太确定当时那个恶汉擒杀她的地点是在何处，至于那把随身的匕首，怕是寻不回来了。

　　踱出几步，阳光淡洒于身的感觉其好，她忍不住牵，来到那处具遮蔽功用的草木丛旁，敛裙弯下，将几枝枯木拾起，左手轻托夹在腋下。

　　唉，她野外求生的能力薄弱，唯一可做的就是捡拾枯枝干草，用来维持中的温暖，若没有那匹大狼，除了死路，还是死路。

　　怀中的干枝渐渐成束，她伸长手想勾出草木丛中的一，指尖无意间触及到茸茸的柔软，心一怔，耳边听到细微的响声，窸窸窣窣的，放下手中的干木，她伏低身子，缓缓地探入丛中。

　　是一窝子野兔，五、六只灰黑白三相间的小兔缩在灰母兔的肚腹，像在取暖，又好像受到突来的惊吓，正寻求母亲的保护。

　　“别怕，我是好人，不会伤害你们的。”她语调轻缓。

　　几与大兽相处，她已习惯将动物瞧成人，有时还会羡慕著，觉得它们的世界真简单，没有人的昏纷争，又哪里知道伴在身边的大狼，与自己所遇雷同。

　　“来啊…到我这儿来，别怕…”她哄，摊开掌心，身子挪得更深。

　　兔子情虽然温驯，但一只略略冰冷的小手触著它们的身体，小兔自然是挨向母亲温暖的腹中，丝毫不去理会外者。

　　这一带常有狠只出没，夜里，不时有狼嚎传来，更何况她身后不远处的中，便住著一匹雄健的野狼，这只母兔也太不小心，怎将小兔儿带到这里来！若教大狼嗅出，全都得成为它的腹中物了。

　　她咬著，不想起那名恶汉和断颈、躺在血泊中的那只小鹿。

　　不再多说，她强迫地捧起一只小兔，放在兜起的裙角，再抓来第二只、第三只，一连将兔仔全部抱起，她移出草木丛，见那只母兔跟著跃出，心中快，知道它定会跟著来，然后她直起身子转身要走．没来由的，一阵晕眩袭来。

　　这不适的感觉她并不陌生，近，她常有头重脚轻的症候出现，变得嗜睡，气息也虚弱许多。晓书将这些归咎于心魂未定，食量减少又合得无比清淡，因而反应出病恙。

　　她步伐踉跄，眼前一片玄黑，兜著的小兔全落了地，无力看顾。

　　想下身来稍息，也以为自己按著意念蹲下身来，岂知是整个人往前栽倒。

　　她的脚没支力，虚浮著，顿边暖洋洋、茸茸的，有一股熟悉的气味…

　　何时伏在大的背背上？它呀，要驮著她住哪里去？

　　下意识，她脸颊蹭了蹭，轻叹著气，然后，那突来的昏天暗地缓缓转为模糊的清明，神智虽回，却觉得一人一狼彷佛在梦中烧过千里万里的雪原，茫茫的白雪、漠漠的天地、渺渺的前方，好累…真的好累…

　　细碎地着气，她稍稍膛开眼皮，如预期地见著黑色的绒，熟悉中却有些儿怪异。

　　自己并不是跨著的姿势，也没有伏趴，而是倾靠著，贴着脸颊的那份厚实规律地起伏，身教一股力劲提抱，足不沾尘。

　　是人！有人抱住她！

　　那个恶汉没死，又来欺她了吗？

　　心一惊，神魂顿时清灵，她小手猛地推拒，那男人身长高大、不动如山，她挣扎著又踢又挡，双手不住拍打对方，连声喊著：“放开我，你放开！放开、放开…”

　　她声音忽然截断，因为长发让他鲁地往后拉扯，得小脸非抬不可。她瞪大眼，错愕的神情好似四周的雪在瞬间全成了绿草如茵。

　　印象中，那个恶汉不是长这个模样，没有这么惊人的气势、没有教人由心发颤的肃杀气息！晓书瞧着，竟觉得他比那个恶汉更像坏人。

　　峻厉的轮廓如刀凿出来一般，这柄力是无情了，塑造出冷酷森严的线条，没有一丝曲弯的男面容。

　　但是…那一对眼…那一对眼呵…“你在干什么！”他声打断她的冥思。

　　“啊！”晓书眼眸又膛，雇微微张著。他、他识得她吗？为何用这种口气同她说话？

　　“我问你，你到底在做什么！”他不悦地拧眉，将她小小身躯提得更高，鼻尖几要相抵了。他高大、她娇小；他肤黝黑、她肤白如雪，两人成强烈的对比，在他拿下，她真像只落入狼爪的小鹿。

　　“我、我想把小、小兔儿抱到远一点的地方藏起来。”稳住声音，她乖乖回答，心中虽惊疑，眸光却敢且规著他，好近好近，近到她几要跌入他瞳中的深渊。

　　他眉一挑，瞥了瞥四散在地上的兔仔，他们畏冷，身躯全可怜地缩成球状。

　　“为什么？”视线再次调回，倒是放下了她。

　　身高仅及对方的口，晓书让他上身的绒背心吸引了注意，方才神智恍惚，竟将它当成大狼那光泽闪亮的黑。

　　“这是野兽的皮吗？”她不自觉轻问出口，伸出右手去触摸，没思及自己的动作多么怪异。“好软…跟大狠背脊上的黑一般柔软，你…”她仰首瞧他，忽又噤声，脸一热，赶紧收回手。“对不起，我只是想确定一下。”晓书嗫嚅，咽了咽喉咙。

　　他似乎无谓，淡淡又问：“为什么将小兔迁离？”这窝兔在草木丛下待过一季冬，他没赶它们，却换成她来赶！

　　“附近有狼的巢。狼会吃了它们。”奇怪，她做什么这么听话！他问什么，自己就跟著答什么。他们两个又不相识。

　　“狼在哪里？”眸中光闪烁。

　　“在…”她骞地住口，上下地打量他，皮背心、皮制的护腕，健壮的腿肚上叉绑著麻丝撮成的绳给，鞋底出厚实的乌拉草，颈顶上竟然还挂著一颗猛兽的尖牙。

　　“你是长白山地的猎户？”瞧他的装束，已猜出八、九成。

　　他忽而咧嘴笑开，双手好整以暇地抱在。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告诉我狼的所在，少不了你好处的。”

　　“你、你想怎样？”有些儿懊恼，她起了戒心。

　　经过这么多，能在这荒山雪地遇上一个生人，晓书心中大为振作，依托此人，他定可带她走出这片雪原山地，而自己这段奇缘，与一头大狼的相遇，会成为往后岁月中不忘的记忆。但他，这个浑身散发野的猎户，她不能让他伤害于她有恩的大狼。

　　“猎户遇上狼，还能怎样！”他微眯著眼，刷地一声由后拔出利刃，张扬而俐落地挥动，刀光晃晃。“当然是要剥它的皮、它的筋骨，狼的价值可高了，一头狼由里到外、由上至下，没有一个地方不值钱的，尤其是黑狼，传说它们的血可医百病，狼牙是辟的圣物，一颗可叫价到黄金万两。”扬地一声，手中的利器回鞘，动作行云水。

　　晓书微愕，因他的话，更因那把利器，是她的匕首，一个俄罗斯人送给她的。刀身略宽，柄为铁银色，快速舞动时闪耀冷氲，她不会错认的。

　　“你…”不能说、不能问，晓书又是一顿。

　　内心隐隐猜测，匕首和那恶汉的尸身应该在一起，他拾获匕首，可能也瞧见了尸体，若说明匕首是她的，不知要引起什么风波，而自己与他尚称陌生，贸然告之身分与遭遇，实是危险。

　　经历这次的劫难，原就早的她彷佛被推得更远了，一下子拥有成人的心机。

　　“我只是猜的，因为听到狼嚎，也不知他们是否集结在这儿。”

　　短暂的沉默，他忽然嘿地怪笑一声。

　　“瞧你面黄肌瘦、一身破损，肯定是在山里了方向。”他绕著她旋了一圈，慢条斯理地打量“哟！手还残了，呵呵…这时节陆陆续续有采参队上山，你是那些采参人的家眷，跟出来玩的吧。前些日子，京城沈家的队伍一团人全死在山拗，传说是遇狼了，尸身被咬得支离破碎，没一个活口…你了路，最好跟著我走，我可以送你回到亲人身边，只要你肯告诉我，哪里有狼窝？”

　　那些人不是遇狼，她心中万分清楚，却不愿多说。

　　“我不知道哪儿有狼窝。”不理会他的无礼，她倔强回答，故意走离草木丛抱回跳走的兔子，顺道引他远离，怕一不小心教他给发觉了。

　　罢开始，他立在原处没有跟来，双目好似在瞧着什么，晓书不放回头，担心盖弥彰的举动会引起他的注意。

　　她硬著头皮迳自走着，拾起第一只小兔、拾起第二只、第三只小兔，她动作著，眼角馀光却留意著他，若他朝方向去，她、她要怎么做才好！

　　终于，吁出口闷著的气，在自己收拢一窝兔子后，他朝她走来，高大的身影顶在她上头，将阳光全拦住了，黑的，她抬头，瞧不清他背光的神情。

　　“人杀狼，狼吃兔，也吃人，这是自然生存的循规，千万年来的定律，就凭你，嘿！澳变得了吗？”他靠著学术法练气生元，内丹成为他灵魂栖所，由自己守护，已不需任何食物供养真身，但几百年前，他同所有狼匹一样，食兔亦食人。

　　“我没想过要改变什么。”她困惑地反驳，感觉那股晕眩又浮起，用力眨了眨眼，有些怀疑自己真的生病了。

　　“那就别管一窝兔子，也别隐瞒狼的巢位置！”他口气古古怪怪的，有些急促，有些紧绷，像等著证明什么似的。“告诉我吧，让我猎头狼拿去买卖，好好发笔财，然后，我会安全地送你出这片无际的雪原山地，你不靠我，是怎么也走不出去，若要等到下回有人经过，恐怕是遥遥无期，不饿死你也要冻死你。”

　　才不会！那头大狼才不会冻著她、也不会饿著她。

　　想大声驳斥，她双眸瞪住他，了，还是忍了下来。

　　这个人，果真和那恶汉子一般坏，不救助妇孺软弱，竟还这样威胁她，这世间到底是怎么了！帮助一个人，一定要利益换吗？

　　“你要带我出雪原，我也不要跟你去。”知道他心坏，她是不会与他同行的。

　　“你一个小姑娘留在这里，迟早挨不下去，若是遇狼…嘿嘿…”她早就遇上了。若没遇上，她才真的挨不下去。

　　“遇上就遇上，它要食我…就食吧。”她小脸倔强，心中烦恶，只想他快快离开，不愿与此人多言什么。

　　垂著头，指尖抚摩一窝兔子，她原想将它们藏得远一些，不教大狼寻见，可这么一来，大狼岂不是要饿肚子吗？加想着、叹著，心中矛盾了起来。

　　他犹立在那儿，以一种难解的眸光盯著她低垂的发顶，低沉地问：“你不想回去！”

　　京城的荣华、万贯的家财，她真不眷恋？真是无动于心？

　　只要她说出来，轻轻的几个字，或是指一个方向出来，他便能带她离开这里，走出荒凉的冰天雪地，回到她本来的地方。

　　为什么她不说？

　　这个奇怪的女孩儿，她到底在想什么？为何反出他坚信的理论，狼与人是相同的，都是贪婪的、为一己之私、夺他人之富，她偏要作怪！

　　静静地，听她启口，声音无无波…

　　“回去…也是荒山雪原，都无所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