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夌岚宫中,四处喧腾著丝竹喜乐,愉悦的气息弥漫在每个人的脸上,人人带笑,说起话来总带著难以抑制的兴奋激动。宫仆们忙碌著,为了使前来祝贺的使节宾客们都能尽兴而归,更想藉此将夌岚的国威富饶传至大地的每一角落。
在夌岚新主登基大典当夜,夌岚国中彻夜狂,不分亲疏,百姓全陷入一片欣的喧闹中。众臣与各国使节不断涌进的夌岚宫中,更是大小乐宴不断,彩灯悬了整个廊檐,直至宫外,将整座夌岚宫妆点得彩炫夺目,光与昼争,将的明亮延续到黑夜,亦意味著新主即位,未来的国运将如此一般,晦暗永不降临。
晚宴的最高,由精彩优雅的歌舞中带入尾声,此时在场人士都已双颊微醺,呈现醉态,一些不胜酒力的早就让人扶回房中歇息。
“曜儿,父皇敬你一杯!”夌岚国卸任皇帝黑韶执起酒斛,朝黑曜举杯。
虽已近耳顺之年,但在长年习武的调息下,双鬓微白的黑韶丝毫不呈老态,银白的发角反而更添成的韵味,眼梢含笑的温煦带著股魅力,让人见了如同心头撒下暖。
看着眼前伟岸的儿子,黑韶眼中闪过一抹骄傲,然而随之熠然的,是另一种更难以察觉的窃笑。
黑曜不语,勾起杯盅,略一抬手回礼,举杯就口低啜。瞥了一眼桌上数十个空置的酒壶,黑浓的眉微聚。
黑曜,夌岚国的新任君主。
若说黑韶是耀眼的焰,黑曜就是深不可测的夜幕。
黑曜脸如冠玉,俊美与狂霸共存,却又令人难以置信地相容,没有半丝突兀,而湛黑的瞳眸盈著精锐的光芒,自信冷冽,带著傲视一切的凌驾优越,刚毅的鼻梁有如刀凿,衬著削薄的,无声地宣告著己身的王者气势,毋需黄袍加身,自然散发的气质就已令全场折服。
案子俩并排而坐,相似的容貌均属俊逸,但截然不同的气势,更是让人明显感受到两者的相异之处,各有各的优点特质,却同样地令在场人士不为之倾折。
“曜儿,这大喜的日子,咱们再乾一杯。”黑韶笑道,在啜饮时,藉著袍袖的遮掩,将杯内的酒尽数泼至身后。
黑曜不发一语,鹰眸掠过一抹锐利的光芒,仿佛察觉到黑韶的举动,却依然不动声地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坐在皇位上的他、向来喜怒不轻易形于的他,此时脸上却隐隐透著愠。上个月父皇毫无预警地对天下宣布,将皇位继让给他;父皇知他,料到他一定会反对,于是采用了这个无法改变的方式。
君无戏言,这个让人猝不及防的举动,将他推上了无法反抗的高台。
“曜儿,大喜之,怎么还一脸沈郁之相?”不就是登上皇位嘛,有什么好值得不高兴的?黑韶明明知道儿子为何板著一张脸,却还明知故问,完全忘了自己是那个急将皇位这个烫手山芋推掉的始作俑者。
“您说呢?”黑曜微眯著眼,语音不曾微扬,却透著一股令人窒息的迫感。登上皇位,亦意味著他无法再随意出宫,无法深入民间探访民瘼,他只能待在议事堂里,听由各位大臣间接传导的消息,其中真实如何只能自己判断。
这就是生为一国之君的憾恨之处。
“父皇是信任你的能力,才早早将皇位传给你的。”黑韶马上藉著斟酒的举动,掩饰心虚的表情。
他也不算说谎,不过这只能算是原因的一小部分而已,黑韶畔浮现得意的笑。想当年他离开云紬国四方游走,为的就是跳束缚的宫廷生活,没想到来到夌岚国时,让他遇到了黑曜的娘靳岚,反倒自动投入另一个拘束的深坑,坐上帝位,一坐就将近三十年。
看着黑曜深沈内敛的表情,黑韶心里骄傲与惋惜集。儿子的成就是令他引以为傲,但是呢,个性却教他为之扼腕,一点也不像他,十足十像极了他第一次所见到的靳岚,沈稳冷冽。唯一不同的是,黑曜较之靳岚还多了份强势的自信,他的优越能力让他自傲得令人信服。
好不容易捱到儿子能独当一面的时候,近年优异的表现颇受各国敬畏,加上国内施政深得人心,这一切看在身为人父的他眼里,其实是窃喜大于骄傲的。他终于可以摆掉帝位的枷锁,享受闲云野鹤的自由生活了!
“是吗?”黑曜睇了他一眼,微微勾起嘴角,冷冷一笑。
“你这句话让父皇好心寒呐!”黑韶装出一副受伤的表情,随后又像换面具似的,转眼间脸上马上又堆了笑,他举起酒杯。“来,让父皇以这杯酒来表达祝福吧!”
“父皇,”黑曜饮尽杯中的体,在发现他才放下酒杯,黑韶就迅速地斟它的状况时,淡道:“希望您还记得,自从儿臣沾酒以来,还从没有醉过。”
正在倒酒的黑韶心一凛,差点将酒泼出杯外。这小子怎么那么精明啊?竟给他瞧出了端倪。连忙收敛心神,故作不懂黑曜的弦外之音,强自笑道:“这是好现象啊!”扁让出帝位,还不算是真正的挣脱束缚,要远离夌岚国才算是无牵无挂,但…告诉黑曜?哈!黑韶暗自嗤笑。会做出这种事的人是傻子,听到此事的黑曜不派重重侍卫将他们包围才怪!
因此,他和靳岚这堂堂的太上皇和皇太后只得痹篇众人耳目,趁夜遁逃出宫,但黑曜的精明却教他们甚感棘手,唯一最保险的方法…醉!让他醉得不省人事,等到他清醒之际,他和靳岚早已不知跑到九霄云外去了。
虽然使这种手段有点不太入,不过,为了往后的自由,要点诈,教性格里的良知道德暂时睁只眼闭只眼也就得了。一想到今晚过后就可徜徉于山野林间,黑韶不出微笑。
“醉了,就容易让人趁虚而人,可能会被身边最亲近的人所陷害也说不定。”黑曜状似轻闲地说著,在看到黑韶浑身一震时,勾起了嘴角,黑澈的眸染上一丝狡犹的笑意。“儿臣敬父皇一杯。”
“嘿…”黑韶僵笑举杯,香醇的体滑入喉头时竟带著苦涩。
这小子不是摆明了说他嘛!看着桌上那一堆空著的酒壶,再看看黑曜那一脸神智清明、目光如炬的模样,黑韶脸垮了一半。难不成他盘算了多年的计划,就此泡汤?捏紧了振袖中的葯包,心中默祷:曜儿啊,你可别怪父皇啊,谁教你那么精明呢,有时,太过精明不是件好事啊!
至少,对父亲这么防范就不是件好事!在看到黑曜眼中的笑意时,黑韶又默默地加上这句。
此时一名使节上前祝贺敬酒,转移了黑曜的注意力。
黑韶见机不可失,急忙以袖掩壶,取葯包、掀壶盖、下葯,动作迅速,在短短时间内一气呵成,等那名使节退下后,那壶酒又好端端地摆在原处,彷佛不曾动过一般。
“来来来,再喝一杯吧!”黑韶殷勤劝酒,宛若没事人样,然而脸上那过于灿烂的笑,是完美中唯一败笔。黑曜看着他,精锐的目光带著审视,看得黑韶头皮发麻、冷汗直。不会被发觉了吧?
是自己多心吧!连皇位都接下了,父皇还有什么好算计他的?黑曜一挑眉,决定忽略心头的警讯,将杯中酒仰首饮尽。
然后,在下一刻,在他发觉酒香过于浓冽的一瞬间,他发觉自己作了一项错误的抉择…他该死的被父亲算计了!但一切已无法挽回,随著酒迅速滑落喉头的同时,魄的身子亦失去意识地往前倾,最后一眼,是父皇那得逞的笑靥在眼前晃动著。
在黑曜即将贴上桌面的瞬间,黑韶及时接住他的身子。
千杯不醉是吧?遇上了“醍醐香”看你这小子还醉不醉!黑韶看了气息紊重、双颊醺红的黑曜一眼,一扫方才的不安状,笑得自信飞扬。
“皇上醉了,撤宴,摆驾回宫!”黑韶提气发声,将声音平稳传出,神情轻松得意地看着宫仆们将黑曜架起,快步往外走去。他还赶著回清瞿宫和靳岚整理整理包袱,双宿双飞去呢!
在一片的恭送声中“醉”得不省人事的黑曜让人抬回了清昊宫。他不曾醉过的纪录,在父亲的陷害下,就此改写。
*****
清昊宫中,数名宫娥正忙碌地打点一切事宜。
“手脚快点儿,太子…皇上已经往回宫的路上走来了!”一名宫娥慌忙地冲入寝宫,神情紧张地嚷著。“听说皇上醉得不省人事呢!”句末还带著兴奋异常的笑意。
房中的宫娥们听到了,兴奋地头接耳,格格的娇笑声被压抑著,却是此起彼落。分配到整理皇上寝宫的职责,算是天大的喜事,能为皇上尽一份心力不说,要是幸运地因此而被皇上看中,更是每一个宫娥最大的梦想。无怪乎每个来整理寝宫的宫娥全都擦粉抹脂、打扮得丽非常,一点也不像来打扫的模样。
有一名宫娥,并不像其他人三两成群,修长玲珑的身子背对著众人,独自一人静静地擦拭著窗棂。乌黑的发简单地盘了个髻,绾在宫冠之下,脸上脂粉末施,却清丽沈静,较之他人的精心雕琢,反而更衬出她的灵气独特。
是吗?皇上快到了?而且还醉了?听到来人的通报,她握著布幔的手一紧,那澄澈的眸子闪过一丝光芒。
她进宫多年,等著就是报父母之仇,但皇宫多大?别说报仇了,就连仇人面容也未曾见上一眼;她所要刺杀的太上皇和皇太后到底长什么模样,她完全不知,职责分明的仆役制度更是限制了她的范围。
她只能咬紧牙硬熬著,从劳苦的洗衣房仆佣熬到了清昊宫里,虽离目标尚远,但至少她靠近了许多,更何况,清昊宫里,还有一个她亦将一同诛之的人…黑曜。
在九年前,她就立下了誓言,要将这三名弑亲之人诛杀,用他们的命来祭拜父母的在天之灵!
天可怜见,好不容易让她等到了…新王登基大典,人手忙,就连她从未涉足的皇上寝宫也踏了进来,或许,老天怜悯她辛苦蛰伏、等待了这么久,终于就要赐给她一个机会了。
“你们这些个丫头,叫你们整理个寝宫也了那么久!”一名福泰的中年妇人走入寝宫,看到个个宫娥魂不守舍的慌乱模样,双手劈头就骂。
糟了,女官来了!众人心头暗叫不好,赶紧丢下手边的工作,迅速地排成一列,低头扭手,方才的绮丽幻想在声如洪钟的训斥下,完全烟消云灭。
那名宫娥不动声,悄悄地将窗虚掩著,一片混乱下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动作。她混杂在行列中,虽然状似垂首敛目,眸光却扫过全场,斟酌著退路。
“叫你们来这里工作,粉擦得那么厚干什么?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吗?”女官扫了她们一眼,嗤哼了声。“安分守己点,别胡思想,日子才过得下去,人要踏实啊!”“女官…皇上已经离宴了…”方才赶来通风报信的那名宫娥,鼓起勇气,怯怯地口。不是她以下犯上,怕是女官这一训下去,搞不好连皇上到了都还无法结束呢!
“这我当然知道,不然我来这里干么?”女官双眼一瞪,她就是赶在皇上抵达前,来做最后检视。皇上登基的第一天,哪能容得犯错!
女官绕著屋里踱了一圈,精锐的视线环扫,素以严厉见长的女官让大夥儿全屏著息,连大气都不敢吭出一声,就在一群人几近窒息时,女官的一句话,让她们悬吊在半空的心终于著了地。
“算了,念在没有时间的分上,将就将就。”女官挥挥手,检查勉强通过。“皇上不喜人多,留下一人服侍便可,其余随我离去。”
这句话又让全场注意力集中到最高点,这幸运的名额只有一个?每双眼睛都是睁得老大,有的甚至还偷偷踮起了脚尖,希望能第一眼被女官望中,获得青睐。
只能留下一名?难道这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就这么没了?那名素净的宫娥脸色霎白,藏在袖中的拳头紧攒。慌乱抬头,刚好望向女官指向自己的手,令她微微一愣。
“哪,那个…那个…水浣,对!水浣,你的名字真难记。”女官指著她的手不住晃动,拧眉想了老半天才终于把名字喊出,带著如释重负的解。要是连所属宫娥的名字都喊不出来,她这女官的英名就毁于一旦了。
“水浣在。”她由列后走出,朝女官微微一福。
“你就留在这儿侍候皇上,留心点,知道吗?”看来看去,只有这名脂粉末施的娃儿看起来最没有非分之想,而且印象中的水浣文静细心,在宫中待得也够久,应该能够胜任。
大奖已开,结局令众人扼腕不已。可不是,这只有一个名额,当然是只能一家欢乐多家愁罗!
“是。”上天助她吗?被唤作水浣的宫娥福身应是,眼睫低垂的眸中闪过欣喜的光芒。众人退去独留她一人,这不就是上天特意安排的吗?为了成全她报血海深仇!
“好啦,其他的人快走,别让皇上撞见。”女官丝毫没有留心到水浣的异样,双手击掌催促众人离去。临去之前,殿后的她免不了又对水浣一番叮嘱。“只要服侍皇上就寝就可以走了,你要留心点,千万别惹皇上生气,知道吗?”
“知道。”她顺从地点头。
见水浣全听进去了,女官才转身走出,却没发现身后的那双眼,已由柔顺转为燃著复仇的烈焰。
*****
“浣姑娘,皇上就交给你了。”小埃子抬袖拭汗,气吁吁。
小埃子虽已年近十八,但因细皮,长得一副稚气末的模样,举手投足间净是活力精灵,看来还像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光看外表很难想像他就是当今夌岚国王身边的唯一贴身太监。今晚,就是他和另外两名小太监把醉倒的黑曜抬回清昊宫的。
小埃子看着躺在上的黑曜,不解地皱眉。奇怪,从来没见皇上醉过啊,怎么今天醉成这副模样?可别瞧皇上这一身颀瘦的模样,皇袍底下可全都是结实的肌呐!差点没把他们三人累垮在半途。
“多谢福公公,水浣自会细心照料。”水浣站在门边福身恭送。
小埃子本已举步向外,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前脚才跨出门槛,后脚又急忙缩了回来。拧著层盯著水浣左瞧右瞧,不住摇头。
“福公公,请问还有什么事吗?”怎么还不快走?水浣掌心直冒冷汗。
“浣姑娘这么瘦弱,怕抬不动,连我们三个都拾得吃力的呢!我们就好人做到底,顺便帮皇上更衣,不然浣姑娘一个人怎做得来?”浣姑娘生得一副秀秀净净、婷婷袅袅的模样,像柔若无骨似,他小埃子怎么可能狠得不心放她一人处理呢?
不等水浣答话,小埃子一卷衣袖,吆喝其他两人将毫无意识的黑曜扶起,一下小心,差点把黑曜的头拖去撞柱,三人免不了又是一阵手忙脚。
水浣来不及阻止,只能凝眼看着这一切,焦急不耐已化成汗珠微沁,恼他们的多事。何必多此一举?反正过了今夜,还不是死尸一具?
好不容易,终于将黑曜外袍除去,靴子褪去,三个人已忙得头是汗。
“皇上身汗,我看我顺便帮皇上净净身子好了…”小埃子又热心地自告奋勇。可不是他爱多管闲事,全都因为浣姑娘一副弱不风的模样,怕她做不来重活儿,让人忍不住就想帮她。
什么?居然还要继续待下去?水浣脸色倏变。搞不好到最后福公公会乾脆叫她回去歇息算了。
“福公公,这一切水浣自会打理,不劳您费心。这是水浣分内的事,要是让女官知道诸事都落到福公公头上,水浣会挨骂的。”水浣手一伸,挡在杨与小埃子之间,下著再清楚不过的驱逐令。这难得的绝佳时机可是稍纵即逝,她绝不能让人破坏!
那冷板的语音让小埃子吐吐舌,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可不是,一番好心反倒害了人家,难怪浣姑娘要不高兴。
“是小埃子自己疏忽了,浣姑娘别见怪。”小埃子嘿嘿陪笑道,一边往后退,一边打手势示意两名跟班随同离去。“那,咱们就先走一步,麻烦浣姑娘啦!”
“恭送福公公。”目送著三人离去,水浣马上将厅门带上,踅回寝宫时,顺手又将内门关紧。
此时身著宫娥装束的她,冷泠地盯著上的黑曜,眼中没有敬畏,只有愤恨难休的波涛怒焰。素手一翻,一把青森的薄刀已握在掌中。被下了醍醐香的黑曜斜卧在杨,沈睡入梦,浑然不知有人正虎视眈眈地望着他。
亏得黑曜一向不喜多人服侍,就连偌大的清昊宫里也只有三名卫士守护外围,就因为如此,才让她得有机会下手。他有足够的能力自傲,但也成为致命伤!
水浣眸光冷凝地在黑曜身上盘旋,由头至脚,再由脚至头。这就是夌岚新即位的君主?看到黑曜双颊醺红、气息深沈的样子,戒慎的眸光逐渐松懈,盈盈水眸中的果毅杀气已然转弱。
待在宫中多年,因身分低,还不曾见过黑曜。没想到昏中的他,完全不像人口相传的狂霸慑人,在她面前的,只是一名带著点恬静气质的俊逸男子。
连面都未曾见过的两人,却早已酿下了深仇大恨。水浣望着那堪称陌生的俊秀容颜,瞧得怔然,一丝犹豫爬上心头。那是二十几年前的事了,那时的他出生了吗?在这场按仇中,他该负上责任吗?更甚者,他该被她手刃刀下、血祭双亲吗?
每个人都说,夌岚让这两名皇帝给拯救了,跻身于强国之列。其中,黑曜的优异表现更是在身为太子时就卓越出群,赢得百姓爱戴。她这一动手,怕成为千古不赦的罪人了吧?新王驾崩,夌岚百姓会如何惊慌不安?夌岚长久以来的太平,将毁在她的刀起刀落。
她踌躇了,坚定的复仇意念动摇。个性中的仁慈抬头,指摘著她的罔顾他人。
突然杨上的黑曜发出一声低沈呓语,翻了个身,背对她侧躺著,这小小平常的举动让水浣心头一惊,手中薄刀差点滑落。在确定目标依然睡著,她才轻吐了口气。
这是什么时候了,还容得她胡思想些妇人之仁?水浣暗斥自己。在这仇恨中他虽无辜,却该为他身上的血缘负上责任,一如他们为她爹娘冠上的罪名!为报不共戴天之仇,她连自己都不顾了,又哪有余暇顾及他人?深沈记忆中血腥的画面涌现,水浣一咬牙,眼中的犹豫已不复见,晶亮的瞳眸盈了仇恨。
他们黑家合该为这一切付出代价的!水浣心一横,使尽全身力量对著黑曜的背,朝他的心口处狠猛刺落,原以为一举成功,没想到睡中的黑曜竟在千钧一发之际朝外转了个势子,痹篇了这一击。
褥下坚硬的板撞得她握刀的手隐隐生疼,冲势过猛的水浣跌坐杨旁,一抬头正好对上黑曜气息依然沈厚的脸。
他还醒著吗?不然怎么躲得过这一刀?水浣那睁得老大的眼布惊惧。抬起抖颤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不见丝毫动静才松了口气。她起身站在榻旁,用力将刺入板的匕首拔出,因刺入大深害她稍微踉跄了下。
望着手中的匕首,纤手微颤,那原本坚毅狠绝的眸光染上退怯慌虑。要就此打退堂鼓吗?但这一退,要再近他身又是难上加难,深仇大恨何时能雪?
爹娘临死前的画面浮现眼前,转瞬间,水浣神色一沈,复仇的坚定再度攀上俏脸。闪晃的刀光在水浣的眸上跃动,她双手握匕,刺落的力道毫不留情。在看到已成俎上之的黑曜再次消失刀下时,心一惊,收势已来不及,薄利的刀身不起两次硬碰硬的折腾,马上一断为二。
失去平衡的她狠狠地往前扑去,趴在沿。怎么可能?手中断匕映著她眼中的不可置信。她以前对那些武术臻至出神入化境界时,连睡梦中都能打败敌人的说法向来嗤之以鼻,而如今,她信了,难怪黑曜能放心地只留三名卫士在外守护,他的能力让他自信若此。
此时原拟一举得手的水浣,已完全丧失勇气。握著断刀的手抖著,完全无法抑止。两人的差距太大,她连昏中的他都无法伤害,还谈什么复仇?水浣咬紧下,恨自己的技不如人。心头的懊丧已彻底击败了她的斗志,她撑起身子,内心的怯懦直叫她退。
冷不防,有人拉住她手腕往前一扯,这突然的变化让水浣一愣,根本来不及反应,等她回神,意识到眼前的状况时,她差点停止呼吸…
原本挂在榻沿的她现在躺在榻上中央,而最糟糕的是,原本应该躺在她眼前沈睡的黑曜,如今正著她的身子,他的重量让她呼吸一窒。睡梦中的他居然将她拉至榻上!
他的长腿巧妙地扣住她的,只用一手就毫不费力地抓住她的双腕,将她握著断匕的手箝制在头顶上方,她的手腕登时酸软,手中断匕掉落枕畔;另一只手则横过她的际,紧紧地将她的身子收纳怀中。一切动作都很轻松自然,却该死的让她无法动弹!
原该一刀毙命的人,此时却紧环著她,贴近共杨!
狂猛的体热透过单衣传来,攀爬上她的双靥,染成一片樱红。浓冽的酒醇随著紧贴的亲密程度钻入鼻息,让她一时间竟有片刻的醺然失神。她何曾跟一名男子如此贴近过?
包何况他还是她极手刀而后快的仇人?水浣陡然回神,恼极怒极,认为他不过是藉酒装昏,把她玩于股掌之间,要著猫捉老鼠的游戏,张口在他肩膊狠命一咬,震得双排贝齿隐隐生疼…却只见那张俊脸眉头皱了皱,发出几声不悦的咕哝,将她抱得更紧,又沈沈睡去。
什么样的酒可以令人昏至此?直至此时水浣才相信他的醉态是真,如果只是为了玩她,他没必要牺牲如此,装出这么孩子气的可笑模样。这项认知却反而令水浣更加著恼挫败,她竟连一个醉得不省人事的人都杀不死!
如今她已顾不得会不会惊醒他,一心只想离黑曜的锢,使尽全力挣扎,却依然无法撼动他分毫,而她每妄动一分,他的手就往她口贴近一寸,这个发现把她吓得停住了动作,因为随著她的挣扎不休,他的手已将她前的浑圆完整覆住!
她屏紧了气,前那异样的触感让她连吐息都不敢,怕更加深彼此的碰触。隔了半晌,那只手仿佛察觉她的顺服,又缓缓下移,回到际的位置。直至此时,水浣才敢呼吸,却也绝望地发觉,她根本无法逃开!
挣扎引来他的探索,但就这么躺著又让她无计可施,别说手刃黑曜了,就连离开他的怀抱都做不到!水浣忿忿地瞪视著他,却在看到他脸上的表情时,眼神不由自主地放柔了。
黑曜带著足的笑,将怀中的软馥身子紧紧拥住,下颚靠在她的颈窝处,瓣轻刷过她柔的肌肤。水浣心头猛然悸动,他的笑,柔和了他刚毅的线条,好似他现在抱著的是最重要、最珍贵的东西,紧拥不放,却又轻柔万分。
水浣看得痴了。谁会是那个幸运儿?能让这样一名俊伟男子小心翼翼地疼借呵护?这样的想法让她瞬间红了脸,急忙别开头去,不看他慑人的魅惑面容,像是这样就可厘清心头刹那失的异样感觉。
她何必替他想那么多?终究,他总是要死在她的刀下的。她与他们黑家的仇,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种下,谁也补救不了。水浣故意将心防筑得冷硬,用爹娘的死一遍一遍地说服自己。
望了眼那扇被她虚掩、准备拿来当逃脱路线的窗棂,水浣无奈地闭上眼。
那退路根本用不上,一切计划全都了,毁在这个不但醉,而且醉得可恶透顶的仇煞手中!
*****
清脆的鸟鸣和晨光织成一幅图画,为曙光初的宫廷染上一片光彩。
光乍现的清昊宫中,神色阴暗晦沈的黑曜坐在沿,浓眉紧锁,黑眸布袄洌癜院敛谎谑蔚赝馍⒎ⅲ┲钡慕∷短迤窃谝跤暗耐渡湎拢鹑缫蛔鹄醋院诎档纳耢蟆?br>
懊死的父皇竟然给他下了醍醐香!黑曜那阴暗的脸上染了盛怒。
醒醐香是葯的一种,症状与酒醉相仿,轻则昏一天一夜,重则可夺人神智永不清醒,然而这葯最教人难受的在于醒来的后遗症,与宿醉的痛苦完全相同。
案皇到底下了多重的分量?竟连功力深厚的他都昏了一整夜?头痛裂的感觉,像被成千上万的马匹践踏而过,更加深了黑曜的怒火狂炽。以前他从未尝过宿醉的滋味,如今,倒是让他体会到了,拜父皇之赐!
黑曜扶著柱站起,走至茶几旁倒了杯茶润喉,没想到这几个简单的动作却让他眯起了眼。他双手撑在桌面,脸上的怒容已几近咬牙切齿。
“皇上,该上早朝了,皇上…”门被推开,端著一盆水的小埃子脸上是笑意,大呼小叫地冲了进来,看到站立桌旁的黑曜时,微微一愣。怎么皇上起得那么早?
黑曜神色不悦地扫了他一眼,正极力抵抗头痛的他没有余力理会小埃子。
“皇上,小埃子以为您还在睡呢,所以刚刚一直守候在外没有进来,没想到您早醒了,要是早知道…”不懂得察言观的小埃子没有注意到黑曜脸上的郁鸷,端著水自顾自地朝室内走来,嘴里还音量颇大地不住嘟囔著。
“噤声。”黑曜咬牙,打断小埃子的喋喋不休。小埃子那又尖又锐的太监独特嗓音,对此时的他而言,不啻是魔音传脑。
平常虽然不苟言笑,却也难得声气的皇上,怎么今天一早起来就这么暴躁?小埃子偷偷地朝黑曜投去一眼,这一瞧,差点吓掉了他半条小命。
“皇上您怎么了?唉哟,脸色怎么那么难看…”小埃子直至此时才发觉不对劲,急忙将手中的水盆放在桌上,扑到黑曜身旁“花容”失地惊叫。
“再喊一句信不信我把你丢出门外?”黑曜低低地从齿进出这句咆哮,冷怒的眸光让小埃子不寒而栗。
“小埃子也是关心皇上啊…是,是,噤声…噤…声…”小埃子嗫嚅地辩解,在接触到黑曜的眼神时,语尾迅速消失。
黑曜睨了他一眼,拿起水盆中的水巾拧乾。
“这小的来就好…”怎么可以让皇上自己动手?天生的使命感让小埃子急忙阻止,然而黑曜的冷眼一扫,马上让他乖乖垂手退居一旁。“噤声,噤声。”
手巾的清凉,让他的“宿醉”得到解。洗濯、拧巾,黑曜又重复一次动作,仰首将手巾覆在脸上,低低喟叹一口气。那种陌生的痛苦总算获得纡解。
“皇上…要不要小的再去打一盆水来?”见黑曜脸色比方才好了许多,小埃子怯怯地开口,带著试探。
黑曜闭著眼,半晌,取下手巾搁在盆边。“不用,这就够了。”
小埃子急忙将手巾和水盆端出门外,让外头的宫仆收走。回到内室时,见黑曜已在整发,赶紧将崭新的皇袍取出,服侍黑曜换上。他可是第一次帮皇上穿上皇袍啊!与有荣焉的小埃子抖著手,既紧张又兴奋。
“太上皇呢?”当小埃子为他系上衣带时,黑曜随口问道。
“小埃子没留心,要小的去清瞿宫瞧瞧吗?”一早他就守候在清昊宫门外了。哪还有心思去注意太上皇呢?小埃子扶正手上的衣带,恭敬回答。
“不用。”黑曜淡道,反正早朝时自会遇见,到时,这笔帐可有得算了!
突然,上一抹折的光攫住了他的视线,黑曜朝走去,将丝褥拨开,发现一柄半断的刃身赫然躺在他刚刚离开的枕边。
黑曜将它拾起,剑眉一拧。
“皇上,怎么了?”黑曜突然的举动让小埃子觉得错愕,好奇地上前观望,那平白无故出现的刀刀让他顿时睁大了眼。“凶…凶、凶器?有刺…呜…”
早有先见之明的黑曜衣袖轻轻一拂,抢先一步点住了小埃子的哑。
虽说头痛好了许多,但听了小埃子的响彻云天的嘶喊后,难保不会复发。更何况“刺客”这个名词要让他一喊出来,全夌岚宫中的侍卫怕不全往这清昊宫聚集了?黑曜瞥了小埃子一眼,又将视线转回刀刃上。
小埃子苦于不能言语,只能拚命指著自己的喉头,在发现黑曜的注意力全集中在那片断掉的刀刃上头时,哀怨地抿著,黯然退至一旁。
这锋利的断刀从何而来?黑曜翻著刀身。如果真是刺客,早在他因醍醐香醉得不省人事时就该要了他的命,为何会留下一把断刀,而他却毫发无伤?
黑曜拧眉,企图将昨夜失落的回忆找回。一早的葯让他无暇也无力顾及其他,而如今细想,才发觉,状似无事的一夜,其实是隐藏了许多玄机。
初晨乍醒时,他第一个感受的不是那折腾人的头痛,而是一股…失落感,一种怀中空的失落感,仿佛曾经紧紧拥有,却又完全失去的空虚。然而,那种感觉在他心头只是一瞬间,当时,紧随而来的头痛马上分散了他的注意,让他无暇细想至今。
掌中、怀中,似乎还残留著细腻的触感及微温,黑曜眉宇愈蹙愈紧,这种怪异的感觉从何而来?他向来不是那种会被幻想而限制感觉的人。这一切,绝不是出自他的错觉。
湛墨的眸子闪过犀利,黑曜坐上榻沿,想在事发现场找出蛛丝马迹,却发现一缕若有似无的香气萦绕鼻际,清新淡雅。黑曜心头大喜,倾身贴近丝褥,香气愈渐浓郁。
昨晚,他的怀中,确实有人存在!黑曜双眼略微眯起,有谁会趁他昏时跑来与他共榻,临走前却留下这片刀身,惹人疑虑?
“小埃子,昨晚有谁来过?”黑曜回身看向小埃子,却见小埃子一脸凄楚地望他,指指自己的喉头。都忘了刚刚制住小埃子的哑。黑曜哑然失笑,凌空一弹,无形的气剑化解了他加诸在小埃子身上的约制。“说吧!”
“咳…咳…客…”小埃子咳了几声,将方才顿在喉中未竟的字吐出后才有办法说话。“回皇上的话,昨晚除了小埃子和其他两名小太监外,就只剩一名宫娥留下来服侍您了。”
“她的名字?”黑曜脸一沈。一名宫娥?谅她有多大的胆子敢踰矩,或许是另有其人?
“唤做水浣。”皇上怎么会突然问起浣姑娘?小埃子答道,两道小眉却不解地皱了起来。
“水浣?”黑曜将这个名字放至舌尖轻轻咀嚼,思忖半晌,俊傲的脸庞已回复以往的冷静如昔。“上早朝吧!”
“是!”这句话让小埃子不敢再多问。皇上首次上早朝,他怎么敢耽误?连忙抢上前拉开门,在门边垂手低头恭候皇上离去。
黑曜往外走出,又突然回头。“这件事不准传出去,知道吗?”
“是!”小埃子愕然。他都还没问那刀子是怎么一回事呐!
不过既然皇上都特地代了,纵有腔的疑问,谅他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与人商讨。小埃子只能忙不迭紧跟著黑曜身后亦步步趋,走出了寝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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议事堂中,新王上任的黑曜,脸上森冷的怒气已高至临界点,青白怒焰狂炽地自黑眸向外燎烧,延烧到阶下众大臣的脸上,化为苍白的脸色和豆大的汗珠滚落,紧绷的气氛沈闷地在心头,让人连大气也不敢吐!
“你说,太上皇在今晨寅时就和皇太后双骑出了夌岚国?”黑曜询问阶下一名跪倒在地的侍卫长,口气平稳,然而在场人士都清楚感受隐含其中的张力,已到了一触即发的程度。
“是。”那名侍卫长垂首应答,那武将相貌的犷容颜,如今却只能用胆战心惊四个字来形容。见过多少大阵仗都不曾心生畏惧的他,如今却在一句问话下,冷汗直冒。
“而你,竟不曾阻止他们?”黑曜握紧椅上扶手,脸色愈沈。
喀嚓一声,在初上早朝的第一天,为新主重新打造的龙椅当下宣告肢解,扶手与座椅分家。这个情况很好笑,但底下噤若寒蝉的一班大臣,却完全笑不出来。
“臣试过,但…”冷汗滴落,却不敢伸手去拭。
太子登基大典隔天,天还没亮,太上皇就与皇太后身系著包袱出宫,再怎么笨的人也知道情况不对。他赶紧上前盘问,却遭到太上皇用拉东扯西的呼拢战术来搪,但尽忠职守的他,即使对象尊贵如太上皇,依然不肯轻易放行。
最后,太上皇眼见天就要破晓,怕行动败,居然出手点倒了他!那点动作快得无与伦比,他根本来不及防御,就这么跌坐在地,僵直了身子。太上皇在临走前,口中念念有词,大抵是些要皇上乖乖地别生气之类的话,最后扔了块免死金牌在他际。道被制的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两骑扬长而去。
难怪昨晚父皇一直灌他酒,末了还用重量的醒醐香侍候;难怪宴会才一开始母后就藉口?刍胤浚戳蚓驳哪负笠彩前镄?黑曜眼一眯,为双亲的共谋震怒不已。
那块免死金牌父皇该自个儿留著,等到他玩腻了想回夌岚时让自己用,免得到时没人救他!黑曜看着那名侍卫长颈上挂的免死金牌,心头不狂怒地咒著。
“微臣失职,愿请死谢罪,以担其责!”侍卫长以额抵地,引咎请罪。
这件事,轻可以皇命难违带过,重则可以殆忽职守、把关轻忽的罪名扣上,唯一斩刑!眼见皇上如此盛怒,死罪是逃不了了,乾脆自动请罪还能得个磊落果决的英名。
“谁说你有罪来著?”他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胡乱迁怒的人吗?黑曜深口气,将狂燃的怒气压下。冤有头,债有主,这些愤怒将积存到父皇回宫后再一一地加以回报!
“皇上?”那名侍卫长惶愕地抬头。
“你先下去吧,从寅时僵至卯时,这段时间也够你受的。”黑曜振袖一挥,示意他先行退下。“宣令下去,不准将这件事传出。”
“是,臣领旨,谢皇上。”侍卫长喜出望外,躬身退下。
方才因怕被怒火波及而一直低首的众大臣们,直至此时才敢抬头,只见龙椅上端坐的,又是平器宇轩昂的俊伟男子,松了口气的叹息声小小地在议事堂里此起彼落。
也难怪皇上会那么生气,按照夌岚传承律例,新王登基,需由太上皇从旁辅佐至少一个月以上才可全权操控大局,而如今皇上才刚继位,就惨遭太上皇抛弃。但,他们唯一没料到的,黑曜狂燃的怒火不光只为了黑韶不告而别,让他最不能接受的,是黑韶竟然用葯陷害他!不过,这一点,可不是阶下那些大臣可以领略的。
就算皇上能力再强,面对繁杂的国事,也会应接不暇啊!一些守旧的大臣们纷纷摇头,对于黑曜独撑大局的未来并不看好。
然而,在接下来的几个时辰内,怀有这些消极看法的大臣们完全改观。
曾深入民间访查多时的黑曜提出许多辟的意见,发布多项改革命令,并将内阁大臣做了一番大调动,此举引起众人哗然,却不得不心悦诚服,因为黑曜将人才适得其所的安排,完全再恰当不过。
于是,夌岚国另一个新的局面,在前任帝王携潜逃逍遥后,开始蓬发展,而黑曜的能力也随著国势的渐强盛而不胫而走。